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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沥川往事-第5章

小说: 沥川往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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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先生做哪一行?”修岳又问。

“建筑。”

“是土木工程,还是室内设计?”

“建筑设计。”

“啊,你是建筑设计师吗?”萧蕊道。她今天看上去很亢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算是吧。”

“我哥哥也是。他是同济的,你是哪里的?说不定你们是同学呢。”

“我不是同济的。”他说,“我是改行的。”

“改行?那你以前做什么?”

“大学学的是经济。”

冯静儿眼睛一亮:“经济?路捷也是经济系呢。路捷,快过来,有同行在这里。”

路捷一直在旁边默默喝咖啡。他向来是女孩子们的中心,典型的大众情人,今天看到这副情景,便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是吗?我们大学的经济系一般般了。我爸爸以前在复旦,现在在人大。王先生,你是哪个大学的?”

“芝加哥大学。”

路捷深吸一口气,目露怀疑:“芝加哥大学?据我所知,芝大经济系是全世界最好的。”

“不算最好吧。”沥川说,“麻省和哈佛都不错。耶鲁和普林斯顿也可以。英国不是还有个伦敦经济学院吗?”

“以前我爸去芝大访问,见过Becker教授。他是哪一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来着?”

“这个……不大记得。”沥川想了想,说:“九三年?不对,Fogel 是九三年,Becker是九二年。”

“芝大的研究能力肯定是最好的。”

沥川笑而不答。

冯静儿趁机问:“那王先生你是怎么申请进去的?也是考GRE吗?”

“GRE当然很重要。”

“芝大经济系,这么好前途,王先生为什么又转行?”

“嗯……私人原因。”

“王先生有方便联系的电子邮箱吗?将来路捷申请大学有问题,能请教你吗?”冯静儿锲而不舍地递过一支笔。

“当然。”他拿出笔,写下一个email地址。

“王哥哥没有名片吗?”萧蕊从上铺探出脑袋,问。

“没有,我不用名片。”

“王先生在芝大一定还有不少熟人吧?”冯静儿示意他吃盐水花生米,见他摇头,又给他剥桔子。

“谈不上有熟人……我只是个学生而已。”

“听说申请大学导师最关键,是这样吗?”

“是挺关键……也看成绩和推荐信。”

他知道保护自己,所有的回答都很短。冯静儿“夫妇”紧锣密鼓地和他咨询了一个多小时,我竟没机会插嘴。

修岳趁机和我搭腔,有一搭没一搭问我家乡的情况。

“云南常常下雨吗?”

“是啊。”

“你们是不是天天吃蘑菇?”

“不是。”

“那你们最常吃的是什么?”

“米线。”

“对了,说到过桥米线,昨天我还上过网。北京有好几家云南馆子,离我们最近的那家在……”

他没有往下说,因为我根本心不在焉。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宁安安忽然插了一句:“对了,说说看,小秋,你和王哥哥是怎么认识的?”

冯静儿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安安嗓门太大,几乎是粗暴地打断了她与沥川的娓娓交谈。

“他常去咖啡馆。”我说。

“就这样?一点也不浪漫嘛!再加点料吧!”

“我们只是……一般的认识。”我满脸通红。

怎么说呢,的确,一般来说,不是男朋友是不会轻易被允许走进女生宿舍的。

沥川知趣地站起来:“谢谢各位的热情招待。我还有点事,先告辞了。你们尽兴。”

宁安安怪叫一声:“王哥哥,常来哦!我们这里每周都有舞会!”说完话,想起他走路不方便,怕是不能跳舞,急忙做个鬼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哦。”

我送沥川下楼。到了楼底我问他:“你真有事吗?去餐厅吃了晚饭再走,好不好?我一定要请客的。”

“没什么事,只是不想被人查户口。餐厅远吗?需要我开车吗?”

“就在前面。一楼是学生餐厅,二楼可以点菜,人们都说小炒好吃。我还从没上过二楼呢。”

“那就去二楼。”

我们到二楼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来,服务员过来递上了菜单,眼光肆无忌惮地打量沥川:“两位想要点什么喝的?”

“你喝什么?”他问我。

“可乐。”

“一杯可乐,一杯矿泉水。”

“来点什么菜?男同学?”女服务生一直看着沥川,口气亲昵,好像只有他一个顾客。

“你吃什么?”沥川看着我。

我迅速地扫一眼菜单,迅速决定:“辣子鸡丁,清炒黄瓜。”

服务员记下了,又看着他:“男同学,你呢?”

“西芹百合。”

“就这些吗?”

“小秋,你还要什么吗?”

我拿眼瞪他:“你是本来就吃素呢,还是想替我省钱?西芹百合这种菜,不如我自己炒来给你吃。”

“我不怎么吃肉,是真的。”

“你吃鱼吗?”在咖啡馆,他老吃吞拿鱼三文治的。

“鱼挺爱吃的。”

“那我要清蒸鲈鱼。”这顿饭是谢他的,一定要有好菜。

“鲈鱼是另价,按斤数算。”

“来条中号的吧。再来两碗米饭。”

“小号就可以了。”沥川补充。

“好吧。”我叹了一口气。

离晚饭高峰时间尚早,餐厅里没什么人。菜很快就端上来了。

我喝了一口可乐,开始吃辣子鸡丁。

“早上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你的朋友。”我说。

“我的朋友?”

“他说他叫纪桓。”

“哦。他住在四十二层,我总在游泳池里碰到他,后来渐渐相熟。”

“你喜欢游泳?”

“挺喜欢的。”

“我也喜欢,还是我们那个县少年运动会四百米自由泳的冠军呢。我家就在河边。夏天的时候,天天游泳。可惜来到这里,大学的游泳池只有暑假才开放,我只好改成每天跑步了。”

“难怪你看上去精神那么好,脸色总是红润的。”他凝视我的脸。

“乡下孩子都是这样。吃,你为什么不吃?多吃点啊。”

他倒是吃,只是半天才动一下筷子。

“放心,是我的那份都会吃完的。”他依然慢慢地吃,细嚼慢咽,仿佛消化功能有障碍。

“我不说话了,免得你老要答话,不吃饭。”

过了一会儿,见他实在吃得慢,我又说:“别勉强自己的胃,吃不完的我可以打包带走,当明天的午饭。”

“寝室有冰箱吗?”

“没有。一晚上不会坏的了。”

“一晚上肯定会坏的。”

“我把它放在窗台上凉着,夜晚气温低,没事儿。”

“又不是咸鱼。”

他吃了一会儿,我在一旁帮他吃,总算把西芹百合吃完了。然后我们一起吃鱼。

“鱼很好吃呢。”他开始加快速度,“你晚上做什么?跳舞吗?”

“不跳。”

“为什么?”

“我不喜欢集体活动,虽然我总是尽量做到合群。我宁愿一个人躺在被窝里看小说,听音乐,吃零食。”

“或者,一个人去看恐怖电影。”他加上一句。

“说得不错。”

“蚊帐上贴着两张白纸的,是你的床?”

“你怎么知道?”

“其它床上都有城市女孩子的特征。”他说。

“什么特征?”

“床头至少有一个洋娃娃。”

我觉得好笑:“怎么我从来没注意到这一点?”

“白纸上写的是什么?”他问。

“一阴一阳之谓道,乐天知命故不忧。”我说,“《易经》里的话。我爸是语文老师。”

“嗯……”他夸我:“还挺有学问的。”

“《易经》用英文怎么说?”

“Book of Changes。也有人就叫 I…ching。”

“说到易经,你会算命吗?”他又问。

“不会。文不会算命,武不会打米。”我用筷子戳着鱼头,研究还有哪个部位可以吃。

他笑。无声的,缓缓的笑容:“那么,小秋,今天晚上,你愿意到我那里去游泳吗?”

“如果你把这条鱼吃完,我就去。”

他慢条斯理地将那条鲈鱼吃得一干二净,剩下一堆凌乱的鱼骨,干净得可以用来做标本。

服务员送来账单,我掏出钱包,他眼疾手快地将两张一百元的钞票递了过去:“谢谢,不用找了。”

“喂喂,谁让你付帐了?”我叫道。

“你是学生。还在打工。”

“说好了今天我请客的!服务员,麻烦你把钱还给他!”

他按住我的手:“以后只要我们在一起吃东西,永远是我付钱。 Let’s make it a rule; clear?”

我张大口要反驳,被他用目光制止。

“今天且不和你计较。”我说,心底暗暗欢喜,原来以后还有一起吃饭的机会。

他送我到寝室楼下,等我去取游泳衣。寝室里的派对也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中。我匆匆向宁安安打了一个招呼,冯静儿低声过来问:“晚上去跳舞吗?我们都去。男士买的票。你不去,修岳就落单了。”

“我有事。”

“王同学呢?他来不来陪你?”

“不来……我们甚至都谈不上是朋友,只是认识而已。”我再次更正。

“说句话你别难受,到时候伤心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她说,语气淡淡的:“别陷得太深。你们俩个,不可能。”

我没问她为什么。提着我的书包就下楼了。

沥川还在楼下等着我。我们一起往前走,地上有人扔桔子皮,我差点滑一交,被他及时拉住:“小心。”

“我走路老是不看地。”我说。

“我倒是经常看地,我替你看着。”他说,“不过,你得一直牵着我的手才成。”

说完这话,他顺理成章地握住我的手,好像要时时照顾我,以防止摔倒的样子。

“今天我找了个近的位置停车,不用走到校门口。”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幢红色的小楼。

我看着他,哑然。

“怎么了?”

“你把车停在那儿了?”

“嗯。有什么不对吗?那里的停车场又大又空。”

“死定了,那是校长办公室,三个校长的车都停在那里。”我说,“你慢慢走,我先去侦查一下,看你的车被拖走了没有。”

“你去,我在这里歇一会儿。”

学校是园林式设计,到处都有椅子。他找到一个木椅坐下来,脸有些发白。

他是高位截肢,带着假肢走了这么远,怎能不辛苦。我没有离开他,陪他坐下来,从包里找出一瓶矿泉水:“要不要喝水?”

他摇头。

坐了片刻,又站起来继续走。正在这当儿,我们看见一辆黑色的奔驰驶过来。等我们一起走到停车场,那辆奔驰也驶进了停车场。我一眼看见沥川的车,然后我用力拧他的手。

“又怎么了?”

“沥川同学,你停车也不找个好地方。你停的是校长的车位。”

“那个位子应当是残障车位吧。”他说。

“这不是美国,同学。”

那辆奔驰车在我们面前停下来,似乎等着我们把车开走,把车位空出来。

我小声说:“沥川,快上车,我们快走。”

来不及了。车门打开了,一个银发老者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

“他是刘校长。”我的手在发抖。

“他是校长,又不是鬼,你怕什么?”沥川牵着我的手,向老者微笑:“刘校长,您好!”

我彻底无语。

“你好,你是——”

“王沥川。这位是我的表妹,谢小秋。大学一年级。”

我红着脸,说:“刘校长,您好。”

“小同学,你找我有事吗?”刘校长和气地握了握沥川的手,又握了握我的手。

我无语,用力掐沥川的手心。

“是这样。小秋初来乍到,对学校的生活还没有完全适应。她认为我们大学的设施、制度还有不够完备地方,想向您提点建议。”沥川侃侃而谈,完全不理会我。

沥川老兄呀,您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呢!

“哦,我们很重视低年级学生对学校的意见,谢同学,你愿意到我办公室里来详谈吗?”

“这个……她比较紧张,还是就在这里谈吧。谢同学,你和校长谈,我去车子倒出来。对不起,刘校长,我只是临时停车。”

“不着急倒车,这里有多余的车位,我的司机会把车停好的。”校长从容道来,非常有风度。

我心跳三百,结结巴巴:“校长,我认为女生宿舍给水时间……太短。一天只来三次水,根本不够用。听说学校这样做是为了争当节水先进。”

“我们正在讨论这个问题。相信下个月就会有新的举措。”

“我是从偏远地区来上学的,学校食堂的就餐标准太高。饭菜价格太贵。我们负担不起。”

“嗯,”校长说,“你这表哥看上去很有钱,让他资助你一点。你努力学习争取奖学金。”

“为了承担日常开销,我们困难学生必须打工,没有时间学习。所以也拿不到奖学金。我认为……我认为……学校奖学金的体制有问题。”我豁出去了,奶奶的。

“体制有问题?”校长眯起了眼睛。

“奖学金应当分成两类,一类是助学金,是帮助生活困难的学生学习的。再一类才是奖学金,全凭竞争,以分数定高下。”

“学校一直有助学金发给困难同学。你从没申请吗?”

“我父亲是乡镇教师,收入很少。他是上海的大学生,年轻时响应党的号召,放弃城市生活,主动支边去了云南。可他的孩子长大了来北京读书,还要打工挣生活费,您不觉得这有点不公平吗?”我越说越振振有辞。

“同学,你是哪个系的?”校长问。

“英文系。”

“那你用英文写个proposal吧。你写,我们开会讨论。讨论的结果我通知你。”校长的脸一直微笑:“我还有一个会,先告辞了。”

校长走了,沥川站在车门边,抱着胳膊看着我,浅笑。

我咬牙切齿:“王沥川,看我我怎么收拾你!”

“你看,你不是说得很好吗?这就叫好苗子,给一点阳光就发芽。”他继续打趣。

“那个proposal,我根本不会写。”

“你写好,我帮你改。我只改措辞,你自己修正语法错误。”

“你会写?”

“我经常写。我们搞建筑的,投标的时候要写标书。格式差不多。”

“我觉得,中文不是你的母语。”我打击他。

“我中文说得不好吗?”

“那倒不是。你不会用筷子。”

“我怎么不会用筷子?我在国外就爱吃寿司,总用筷子。”

“偶尔用和常年用,有本质的区别。”

“什么本质区别?”

“这区别就在吃鱼上。不可以一端上来就用筷子剁成两半。应当吃完一面,翻一个身,再吃一面。”

“幸好每次宴会我都不吃全鱼,只吃鱼块,嫌麻烦。下次你教我。”

“你请客才行。”

“没问题。”

8

我们回到龙泽花园。早上走得匆忙,我没认真打量这幢大厦,从车上看,它的形状果然在四周黯然规则、充满民族风格的大楼中鹤立鸡群。它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又像一朵怒放的荷花,如此飞扬拔扈的想像力,真的出自他之手?

大厦内部金碧辉煌,水晶吊灯、壁画、喷泉、四面环绕着棕榈树。往来人等衣冠楚楚,几位衣着时髦的少妇,手里抱着穿着花衣、打着蝴蝶结的小狗,在大厅一角的沙发里闲聊。刺眼的珠宝,刺眼的朱唇,刺眼的华贵。

我又看见了早上的那个保安,他仍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我。沥川说大厦结构复杂,他必须拉着我的手,以防迷路。保安见到沥川,快步走过来,神态恭敬近乎谄媚:“王先生。”

沥川停步,等他说话。

“您的助理苏先生来找过您。”

“哦,我把手机关掉了。”他拿起手机,对我说:“抱歉,我需要打个电话,可以吗?”

这么客气啊,我连忙说:“请便。”

怕打扰他谈话,我打算避开。他一把拉住我。

—— 是我,沥川。

—— 我还差最后两张图。Deadline(译:截止期)不是下月十五号吗?

—— 提前?什么提前?Deadline 就是deadline,不可以提前。除非他们多付钱。

—— 多付多少?我不知道,你找预算部的人去算。算了明天告诉我。

—— 晚上有会?什么时候说的?哦……对,例会,我忘记了。

他看手表。

—— 人都来了?

—— 请他们回去。我不大舒服,来不了。

他收线。刚要把电话放回口袋,手机又响了。

他看了看ID,打开电话:

——哥。

——挺好的。

——没事。

——安排不过来,再等两个月吧。你二月份在哪里?

——我有可能去苏黎世,行程让秘书通知你。

——已经收到了,谢谢。

——我在睡觉,还没起床,昨晚熬夜了。

——再见。

通话时间,三十秒。他收线,歉意地看着我。

“每天总是这么忙吗?”我问。

“不是天天忙。”他说,“现在我们可以去游泳了。”

我们一起上楼,换了游泳衣。他穿一件黑色的游泳裤,露出紧绷的小腹和煅炼良好的胸肌。我们一人披一件浴袍,坐电梯到三楼。

游泳池共有两层。三楼的这层只有一池碧水,空无一人。我凭栏下望,二楼的泳池更大,附带一个小型的儿童水上乐园,但也只有不到十个人在水中玩耍。

“浪费资源啊,”我说,“这里游泳的人这么少。”

“你确信你会游泳,不会淹死?”看我赤着脚,大大咧咧地站在水道旁边,他忽然问。

“不会。”

“你知道,我认识一个人,也说他会游泳,然后,他当着我的面往下跳,一秒钟后就大喊救命。”他打量我,“我只好跳下去把他捞起来。”

“如果你跳下去喊救命,我也会救你。”我扬起头,挑衅。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完全放心你在水中活动,不必时时陪伴左右。”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四百米自由泳地区冠军谢同学,”他扔下浴袍,“我们比比看,怎么样?”

“好啊。” 我接过他的双拐,把它们放在池边。

“南池高中,”他指着我泳衣上的白字,“就是你的中学?”

“是啊。怎么样,名字很好听吧。我们高中的门口有一条大街,叫西门大街。南池、西门,多么古色古香的名字!”

“什么时候你回老家,我也跟着去看看你的高中吧。”他脱口而出。这人有时候说话,傻得像一年纪学生。

我站在他面前,伸手摸摸他的后脑勺:“好了,沥川同学,怀旧找你自己的老家,别借我们云南的地盘意淫。”

“那个男生说,你们云南人吃过桥米线?”

“嗯。”

“什么是过桥米线?”

“我们滇南有个蒙自县,也就是以前西南联大的所在。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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