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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徽商天下-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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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月饼稍稍卖便宜一些的情况,也是有的,权看心情了。

    而在玉屏楼这样的地方,情况就有些不一样。这里的月饼有天、地、人的区别,在这样的场所,什么样的人吃什么样层次的月饼也都是分明的。因为往来的都是富甲一方的商贾,或是颇有名望的士绅,文人才子之类的也很多,所以月饼已经不是吃食这般简单,更象征着地位和身份。大抵说来,已经有几分后世某些高档会所的味道。

    岩镇的南面沿水的地方,有很多幢精致的小楼,典型的徽派建筑风格,这时候微微出了水面,灯火倒映在水中,被偶尔过去的渔舟剪碎了,粼粼的波光摇曳间,远远看起来,这些小楼就如同浮在水面上一般。如今这里显得热闹,丝竹声与歌声时时从楼里的窗户和门楣间传出来,随后飘到水面上。

    某幢写着“天香苑”字样的小楼里,此刻也有几分灯火葱茏的意味。带着几分奢华装饰的房间里,有人在。桌上的一只小碟,几只卖相颇为好看的月饼成品字型摆放着,最上面的月饼被人咬了一口,留了深深的一行牙印,随后胡乱扔在一边。

    鲍明道在太师椅上懒散地坐着,有美艳的女子陪坐在一旁,这女子淡妆浓抹,精心的打扮颇能说明她的名妓身份。女子此时正露着浅浅的笑意,漫不经心却又有几分认真地将剥了皮的橘子送如鲍明道的口中。也有人恭敬地立在一旁,低着头正和鲍明道说些话。

    临水面的窗子轻轻敞着,二人交谈的声音隐隐约约,随后可以看到鲍明道皱起眉头,口中随意地啜一口,几颗橘粒随之被吐在地上,撞击着光洁地面的时候,跳、跳、跳……

    “些须小事竟也做不好么,简直废物。”陡然提高的话音,惊飞了几只在水边垂柳枝头停歇的夜鸟。随后又安静下来。

    女子的浅笑微微收了收,随后便换做灿烂的笑容,玉手在鲍明道的心口抚了抚,偶尔停下来,轻轻揉一揉,嘴上说道:“鲍郎,气着身子,可就不美了……可要为奴家多想想。”声音婉转中也有几分娇嗔的意味。

    鲍家的下人这时候头低垂着,大概平素这样的场面见的不多,所以女子小声传来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便也有些闪烁。

    “行了,出去吧!”鲍明道有些懒懒地挥挥手,下人收了收神,随后便连忙告退了,人走到房间门口,才将门刚刚开了条缝,鲍明道的声音又传过来:“等一下。”

    那边下人于是有些茫然地回头过来,鲍明道想了想道:“前些时日,程、许二家的传言里,那个书生是不是也叫许宣?”

    鲍家的下人怔了怔,随后点点头:“似乎如此。”

    鲍明道听了点点头,随后又不耐烦地朝他挥挥手,等房间门重新被关上之后,鲍明道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笑容:“嘿……”

    “鲍郎,怎么了呢?”这时候没了外人,一旁的女子便也表现得更热络一些,心下带着几分好奇,端着一只酒杯送到鲍明道的唇边时,随口问道。

    鲍明道将酒杯接过来,笑了笑:“一只苍蝇啦,唔,小事情……”说着趁机在那双漂亮的柔荑上轻抚了一把,随后有些嗔怒的声音透过窗,和灯火一齐到了水面上。

    “鲍郎……”

    “哈!”

    …………………………………………

    上一场大雨之后,天气已经晴了不短的时间,直到这日午间才开始微微阴沉起来。午后没多久,隔壁的吴婶又过来敲许宣的门,小儿子从扬州又写信回来了,所以找许宣念给她听。老妇将信递过去给许宣,许宣接过来,也没有立刻就拆开来看,稍微寒暄一番。

    随意地话了些家常,大抵都是吃了什么、身子如何、中秋的准备之类。说到天气的时候,吴婶也有些担心天会下雨。下了雨,中秋佳节很多热闹的场面就难见了。因此说起来的时候,语气里掩不住的担忧。随后略略静了静,吴婶想了想,便又带着几分好奇开口问道:“宣哥这几日……可是在做木工活计么?整日也不得停,不累么?”

    许宣闻言笑道:“可是吵着吴婶休息了?”

    “唔,这倒也没有。”吴婶摇摇头,沉吟片刻才接着开口:“宣哥儿有时间还是多温温书罢,这院试隔得也不远了……”

    许宣听了,便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她兴许是觉得许宣开始热衷于一些与科考之道不相干的东西,觉得有些不合适,也担心他分心,于是开口提醒上两句。老人家虽然没多少文化,但是毕竟活了这把年纪,人情世故还是明白一些的,所以话也是点到为止,并不算苛刻。

    许宣点点头,心中自然知道吴婶说出这些话,是将自己看成她的子侄之辈,所以好意还是领的。

    这几日,黄于升那边的桐油以及一些材料和工具送过来之后,他便开始着手自己的计划。明面上也算是应了给许安绮的随口承诺——逮住机会,在一些事情上帮帮她。但另一方面,也是有自己打算的。

    这本来就是他决定要做的事情,现在虽然因为河边的事而有些犹豫,但是颇为纠结了一番,还是不准备改变自己原先的计划。

    许家的困境在如今很多人眼中,确实不好解决,已经算是僵死的困局了。要具体分析起来,情况自然很复杂,不过大致的脉络还是可以把握住的。因为原料不足的缘故,许家如今面临的选择有两个,一是不顾官府规定的墨贡数量,努力维系现有的生意。另外的选择便是暂时放弃生意的正常周转,集中所有原料全力完成官府委派的任务。

    许惜福去世,原料留下一些来,但是实际说来并不足以同时满足这两方面的需求。在外行人眼中,许家或许应当集中力量完成官府的任务,毕竟只要不得罪官府,其他事情随后再徐徐图之、从长计议,总是可以的。

    但是,现实状况其实不是这样。说到底,许氏也还是生意人,无论如何,首先便要保证各方面的供求平衡,维系住生意的渠道,在这样的基础上,其他方面做出一些适当牺牲,也不是不可以。否则,即便满足了官府的需求,但是生意链也同样断掉了,结果其实并没有不同。因为程家为首的一系列墨商的联合封锁,许氏如今已经失掉了从长计议、徐徐图之的可能。

    而现在许安绮明显有自己的决定,她是个要强的女子,所以在两面横竖会发生相同状况的情况下,她选择的还是维系住自己的生意在先。这个时代,人治的成分毕竟要大的多,得罪了官府,许家只要肯散财,未必也没有活路。但是,如果生意链若断了,连带的连锁反应是非常剧烈的。肯定承受不起。

    事情的大致情况便是这样子的。许安绮内里具体的打算,许宣自然也不会完全清楚的,但她对一些东西或许也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想到这里,许宣笑着摇摇头,到底还是个女孩子啊,坚强是有的,但有些稚嫩毕竟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消去。

    局面虽然复杂,但是在许宣看来,要破局的话,其实也不是特别难的事情。这当然不是说许家的一群掌柜都是庸才,而是因为许宣确确实实站在历史的高度。

第28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中)

    墨道在中国算得上历史悠久,早在千年之前便已经是重要的书写用品。早期墨的来源,大抵都是文人自制的。因为经济的发展,汉代之后,墨被列入地方贡赋,重要性开始凸显。后来的唐、宋两代,因为文风鼎盛,著书印刷之风浓厚,墨的用量大大增加起来,这时候文人自制和地方贡赋显然已经无法满足日常的用墨需求。当时的朝廷才开始设立专门的制墨机构供官方使用,几乎是同时,民间也出现了专门的墨工。

    墨,于是才开始转化成一种商品。

    单就明代而言,也是制墨工艺发展史上的重要转折期。若要说得更具体些,也可以从两个方面来判断。首先,油烟墨完全取代松烟墨一千多年的主流地位,成为中国制墨最重要的墨品。另外的方面便是和有明一代的风气相契合,传统制墨工艺对墨外形的关注,超过了以往任何时代,重形开始胜于重质。

    某种意义上说,突破口便在这里。

    前世的时候,墨业也是许宣创业之初摆弄的行当。最初的墨厂,从选址、建设,到人员的招募,销售的拓展……等等等等,即便是现如今想来,也还有些历历在目。因为时代的原因,那时候墨厂所能赚的钱其实并不多,不过自恃有些身份和地位的人,附庸风雅也罢,或者本身也真心喜欢,无论如何,对涉及传统的某些东西都有几分独钟的情怀,许宣便因此积累了不少人脉,随后都化作他的助力。

    后来他的集团产业链日益庞大,早期的墨厂便有些脱节,甚至很多酱油项目的子公司,所提供的回馈都远远超过了墨厂。但即便已经是一种负累了,许宣也并没有选择关闭掉它。这里头说到底,还是有一些超逾收入、支出、收益这类冰冷的数字之外的、他自己的个人情感在其中。

    毕竟……那是曾经的起点。

    如今再世为人,从前的起点化作新的开端,这种感觉很有些微妙。

    呵。

    只是,现如今徽州墨业正是兴荣的时候,墨商数量众多。许家虽说在墨业上进展得不错,但却依旧算不上极好的那类。许墨主打的几款精品徽墨,在整个徽墨市场中名列上品或许不难,但要再向前一步,达到极品的高度,便有些乏力了。

    先前嘉靖朝时,徽墨还是罗氏一家独大的局面,“临池志夷”、“青蒲幽居”、“太清玉”等名墨也盛极一时。因为罗氏掌舵人罗小华同严嵩父子关系密切,借势之后,在名气上便有些泰山压卵的味道,很多现在的徽墨名品,当时都有些被压得喘不过气。后来严嵩父子倒台了,罗氏也因此被牵扯进去,随后罗小华的失踪,更是加速了罗墨的衰败——这中间也并没有花上多久的时间。

    如今代罗墨而起的是程、方两家。

    程墨是如今徽州墨业的行首,掌舵人是程君房,他头脑比较灵活,不受陈法的约束,博取众家之长,在配方、用料、墨模上都进行了很大的改进,特别是首创的超漆烟墨制法,更是有了几分独树一帜的味道。据说南京某镇守太监对程墨颇为喜爱,甚至曾私下里调侃,戏称程君房为“墨妖”,这称呼据说还传到宫中。对于“墨妖”这样的称呼,程君房接受得竟也欣然得很,未必没有几分引以为傲的意思。

    在某些场合进行宣传中,也有人将他誉为李廷珪后第一人。这样的说法正确与否自然也说不好,但是程墨有着巨大的名声,这一点大概是毋庸置疑的。程君房自己也曾有“我墨百年后可化黄金”的感叹。程墨中的一些极品,如“重光”、“合欢芳”、“百子榴”、“青玉案”等等,也常为一些有身份地位的人所接受和喜爱。虽然就生意场上的手段来说,程君房乃至程墨都未必地道,但仅就制墨水平而言,如今的程氏确实也算得上是徽墨行业第一梯队中当之无愧的第一。

    紧随程墨之后的方墨,代表人物方于鲁。说起来,程、方二人也还颇有些渊源。早先时候,方于鲁曾拜在程君房门下学习制墨艺业,后来基于一些原因,才独立了门户。前些年他倒也名声不显,只是近几年,兴许是某些方面的积累程度到火候了,所以不断有精品好墨推出来。许宣前些日子在郑老家听说的“九玄三极”墨,已经明显具备挑战程墨的资格了。

    另外一方面,对于许墨的几款招牌产品,许宣也多少有过了解,比如“非烟”“岱云”之类。墨虽说也是好墨,但比起极品来,差距也还是有一些。抛开墨本身的原因,几家的墨在市场上行情之所以不同,也还有其他方面的因素。

    大抵说来,程、方两家如今人丁兴旺,有不少男丁,将来家业的继承的问题不会太大。买方和卖方,大家毕竟都生意人,做生意么,这些长远的考虑有时候自然也会有。许惜福身后毕竟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远嫁,如今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儿待嫁闺中,想一想,啧……有些评判虽说算不得客观,但是,总还是人之常情。

    许墨因为原料短缺导致的困境,不是没有人想过通过质量的突破进行突围。即便墨贡的数量少上一些,但若是能有极品面世,很多事情就没有那么被动了。

    但也只是想法,这方面,即便有心,也往往无力得很。要想在墨的质量上做出突破,并不是一夕之间能办到的事。许惜福在世的时候,许墨在这方面的努力也有过很多,但是多年下来,成效并不显著。现在的几款精品许墨,大都是许老太爷那一辈开发出来的产品,如今所做的也无非是吃吃老本,至多稍加一些润色罢了。

    有些难题确实是难题,放在其他地方也是一样。只是,偏偏在许宣这里情况有些不同。在他看来,这个时代,徽墨市场即便开始繁荣,但是经验层面的一些东西都还没有、暂时也不大可能上升到理论的高度。

    知其然,但对其所以然关心很不够,本质的知识升华不出,这也是中国传统手工业千百年的痼疾了。当然不是说这个时代的人能力不足,而是多少年下来的传统思维方式的桎梏罢了。

    所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许宣决定按照后世清代名墨胡开文墨的套路,整理设计一套新的品牌。至于这么做的理由也很简单了,胡墨的时代离如今毕竟隔得也近上一些,很多东西虽有新变,但是大抵说来也还没有超出框架太多。推广的阻力会小一些,人们接受起来也相对容易。

    至于会不会失败,就墨本身而论,这个问题许宣是没有考虑过的。最关键的原因便在于胡开文墨确实有鲜明的特色的,往前数几百年,往后数几百年,有些精华的东西都是不会变的。

    胡开文是清代乾隆时徽州的制墨名手,他曾不惜巨资,通过各种渠道搜集圆明园、长春园等图案,邀请名家巨匠雕刻,制出以皇家园林风景为主题的《御制名园图》墨,六十四块,称绝一时。

    同时,也是在他的时代,除了生产实用墨以外,还生产了观赏墨,各种彩墨,药墨,蔚为大观。以药墨为例,胡开文研制的八宝五胆墨在当时也算得名动天下的。

    与此类似的信息还不少,但就眼下来说,只是这一部分也已经够用了。他替许墨做出从质量上入手的选择,风险当然也有一些,毕竟如今许氏的困境人为因素占了主导,后续还有很多关节要打通。

    不过这个问题他并没有过分关心,若是自己替许墨做到这一步,许氏还抓不住的话,那有些事情也就没有改变的必要了。

    ……

    “这是什么味道?”吴婶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有些怪,宣哥,莫不是饭煮糊了?”

第29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下)

    味道其实是桐油的味道。

    既已有了决定,剩下的便是按部就班地将事情做起来。这几天许宣也试了几个配方,因为记忆有些遥远,这时候能回忆出来的其实也不全面,期间出了些差错,不过问题并不算太大,一番实验下来,便也很顺利地解决了。

    传统的制墨要走配料、做墨、修墨、晾墨、描金等十一道工序,要算起来其实也复杂得很,这些东西毕竟是千百年的经验积累出来的精华,贯穿整个做墨过程始终,偷懒不得。即便是后世机器解放了大部分劳力,但在这些传统墨工方面,也只是在工具稍稍做了些改进罢了。

    至于之前吴婶对于许宣是否在做木匠的疑惑,其实也很好解释。

    好的墨都是千锤百炼的。调好的墨泥放在墨墩上,需要用数十斤的大铁锤翻打数百上千次,这便是墨道上所说的“轻胶十万捶”,翻打次数越多,墨的品质就越高。所以许宣这几日锤墨锤得腰酸背痛腿抽筋,但在不明就里的外人听来却是也有几分怪异。

    所以许宣仍只是笑笑,没有接话。有些事如今也都只是自己在摆弄罢了,至于吴婶,确实也没有将她牵扯进来的必要。老人家对自己一向关心得很,若是照实说了,难免还要再费上手脚解释一番。

    吴婶狐疑地看了许宣一眼,见他只是笑,并没有要做解释的意思,随后心下暗暗叹口气。饭也煮糊了呢……有些事,自己也要抓紧些才是,这家里确实需要个女人的。看他并不上心的样子,有些事自己还是要多留个心。毕竟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在这些事情由不得他。

    许宣拆开信封,扫了一眼,微微有些惊讶,随后抬眼望了一眼的吴婶,见老人家正笑眯眯的,颇有几分期待的眼神,于是又低下头将信从头到尾细读一遍。

    “三儿信中……可说什么了?”

    吴婶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她口中的三儿便是写信回来,在扬州某典当行做学徒的小儿子。老人家挂记儿子,这时候见许宣只是看信,也没有如往常那般很快念出来,心中难免有些疑惑。

    不得不说,在很多有关孩子的事情上,做母亲很多时候也确实有些没有道理可言的敏感。

    “啧……”许宣微微摇了摇头,手指在信纸上弹了弹,看了吴婶一眼,斟酌着要怎样开口。

    这般做派看在吴婶眼中,心头不妙的感受便又多上几分。

    “宣哥儿,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吴婶顿了顿,接着便又开口说道:“不消顾忌老身的感受,直接说出来罢。”话虽这般说,只是内里几分忐忑的语气,却也遮掩不住。

    “倒是有些事情。”许宣想了想,开口说道:“三哥不日便要回来了。”

    吴婶的小儿子年纪比起许宣也要大上几岁,这时候叫三哥,其实也是一直以来的习惯。

    “回来?”吴婶怔了怔,有些茫然:“为何啊?”

    随后碎碎地念着“才去不足半年”“先前说好跟随金掌柜三年的”之类之类的话,心神有些不宁。

    “信中说得简单,具体的情况也还不知道。大意是三哥看东西打了眼,叫当铺平白失了一笔银钱。不过金掌柜也是邻里乡亲,这事情也没太作计较,最坏的结果也便是罚些工钱罢了。至于回家来么……嗯,大概是三哥自己意思罢。”许宣尽量将语气放得轻松些,轻描淡写些,这时候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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