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商天下-第2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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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场可以决定命运的考试上,能够产生影响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身体原因,心里状态,天气原因等等……甚至笔、墨、纸、砚的好坏,都是很重要的因素。当然,最关键的自然还是实力。若是实力足够,能考上进士的人,让他们重新来考,一个举人八成也是跑不掉的。这些人除了在读书上有收获之外,其他的恐怕也是因为对于科考的套路已经摸熟吃透了。
接下来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封闭式训练,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然而在此之前,这方作为培训学校的院子里,却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既然是屡试不中的秀才,自然都是上了年纪的。这些人到得这样的年纪,除了每月官府的一些廪膳,没有其他的经济来源,另外一方面,家中又是上有老、下有小,生活的担子很重。原本都是要面临或者已经面临没米下锅的窘境,这个时候刘余帆的人找上门,将事情做了一番介绍。不说别的,单单是一条读书又有钱拿,还包吃住,就足够让他们动心。最后答应了下来。
他们原本以为会是一个有经验的老儒,至少也是个举人来做教师。其实也没怎么将这样的培训当回事,不过是当作类似传授经验,或者是一些考中举人的人过来在他们面前炫耀的举动。他们开始觉得没有面子,为此还颇做了一番心理斗争,但是这个时候人都要饿死了,面子什么的就放一边,那些人过来炫耀,他们忍一忍也就过去。而万一真的能够学到什么经验,那就是完全是赚大了。而自己所要做的,仅仅只是事先约定好的保密。
八月初六这一天,二十多人被安置在一个偏僻院落的厅堂里。厅堂里此时已经摆好了课桌椅,弄得如同私塾学堂一般。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摆在上面,一看就是质量上乘的那种。这二十人有的之前完全不认识,但也有的人是认识。清晨的时候,相互之间就接下的事情进行着简单的交谈。
骆绍仪就是此次参加培训的秀才之一,已经四十出头,但在这群人里面算是年轻的。先前对于刘余帆的邀请,他其实完全搞不清楚情况,今日过来之后,见到的都是如同自己这般常年落第的人,心情也不怎么好,与此同时,疑惑也就更甚了几分。
“哈,绍仪老弟,你也来了?”身边有人同他打招呼,骆绍仪朝那边声音的来源看过去,见到一个平素认识的老秀才冲着笑着说话,于是拱手回应:“祝明兄,你也在。”
这人是认识的,叫耿祝明,但二人之前并没太多的交集,不想今日也来了。相互客套了几句,骆绍仪皱了皱眉头:“这到底是要做什么?为什么在下完全看不懂?”
那边耿祝明也是一脸的疑惑,不过这样的表情并没有持续太久,随后“嗨”了一声:“管他呢,横竖都不可能再坏了……而且今日过来,那边是给钱的……”他这般说着,随后声音稍稍降了降,朝着骆绍仪靠近了一些,才继续说道:“你拿了多少钱?”
骆绍仪愣了愣,随后想了想,才说道:“不是……十两银子么?”
“这就对了。”耿祝明捋了捋有些泛白的胡须,笑着说道:“据说还有先生过来授课,我们听一听无妨。”
骆绍仪闻言,勉强笑了笑,但是心中的疑惑并没有因此减少。若真是有大儒之类的贤达过来授课,怎么也不应该落到他们头上。骆绍仪自问自己这辈子恐怕很难有出头的机会,之所以还在考,完全是因为心中的一分痴念。其实在他这里,这一次若是还无法考中,已经做好了今后不再考的打算了。但不管怎么说,今日既然已经来了,且看看再说吧。
“不过,这笔墨真是好东西……”随后骆绍仪望着桌上的物件感慨了一句。毕竟是常年累月要打交道的东西,他自然能分清眼下这些东西的好坏。光这些笔墨,恐怕就已经价值不菲了,若是他自己花钱,那肯定是舍不得用的。
“纸也很不错。”
“砚是歙砚。”
身边其他的读书人这个时候插画进来,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就在这时候,外面一袭青衫的书生走进来,议论的声音稍稍停歇了下去。眼下这二十人都不年轻了,在这样的环境里,进来的年轻人,就显得极为显眼。这来的自然是许宣了。
他在众人的注目之中,从容不迫地穿过人群,走到最前方一张像讲台的地方。目光稍稍环视了四周一眼,随后将腋下夹着的一叠纸张放下来,伸手拍了拍:“好了,现在开始上课。”
声音落下之后,课堂里顿时安静地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够听见。半晌之后才有人猛烈地咳嗽了一声,而骆绍仪同身边的耿祝明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愕然。
这些人里面,年纪最轻的也已经快到四十了,而更多的人已经五十上下。基本上半辈子都扑在科考上,没有什么成绩。他们之前已经做好了在一些举人老爷面前丢脸的准备,但是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后生是怎么回事?
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般。
有人甚至愤然站起来,气愤地说道:“你是何人,居然这般羞辱我等!我等虽说科举不第,但所读也是圣贤之书。你这般作为……简直气煞老夫!”说话的人年过半百,模样看起来像个老学究。此时胸膛不断起伏,颤巍巍地朝许宣伸出手去,所说得话也是文绉绉的。
而这时候,他的话代表了几乎所有人的想法。许宣站在讲台上的那一霎,他们所想的,其实觉得自己被骗了。这明显就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后生是饱了没事干的游戏,是故意来羞辱他们的——事实由不得他们不想。
而那边许宣面对老者仿佛要吃人的目光,只是简单地笑了笑:“程可钦,程老,你先坐下。”这时候,姿态上完全是将自己当成了师长的。
那边对于许宣能够一口喊出自己的名字,明显有些惊愕,不过随后许宣的话,倒是让他的愤怒更甚了几分。要不是先前他已经拿了十两银子的好处,说不定已经拂袖便走了。随后又有几个人站了起来。
“周离、方参……你们几个也都坐吧。”许宣看了几人一眼,伸手虚压,随后也不待他们反应,开口说道:“你们屡试不第,我知道情况。但今日开始的事情,以及接下来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有可能改变你们的命运……我知道你们可能很愤怒,感觉自己被人侮辱了,换做是我,也会这样。”他说着摇摇头:“不过,先别急,容我将话说完。”
“按你们的年纪,算是在下的长辈,但是今天在下在这里问一句,你们参加过很多次的科考,为何屡试不中?而你们隔壁的张三、李四、王麻子,三十出头的年纪或许就已经是举人了……你们在这上面花的时间明显比他多,为何中的不是你们?”
许宣这般说道,众人脸上露出几分苦涩的表情。其实这也是他们反复在拷问自己的一个问题。都说十年寒窗,但是他们的寒窗何止十年……家中几乎所有的期盼都说在他们的身上,每一次考试都带着巨大的期待进入考场,随后所盼来的却是一场巨大的失落。一次、两次、三次……时间的多少在他们这里似乎完全没有作用,什么天道酬勤,完全是无稽之谈。
那边许宣望着他们的表情,笑了笑:“方法不对而已,就比如庖丁解牛……这个典故众位都是知道的,就因为有了方法,才能够毫不费力地解一头牛。不然的话,即便拿着斧头去砍,都未必能有效果。”
他说着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你们该读的书也都读了,该做的也都做了,但你们中不了……因为你们的方法不对。方法不对,当然能改。但是落第之后的你们心态也跟着起了变化。到得如今,你们虽然都在考,但你们想一想,当年你们以秀才的身份第一次乡试之时,是何等意气风发?到得眼下,我敢说,你们很多人每次考前要么是胆战心惊,辗转难寐。要么是火罐破摔,完全等死……你们这样的心态,已经将自己能考上的可能断送掉了。”
人群之中,骆绍仪微微有些愣神,这书生的话,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东西。但却是让他想起二十多年以前,他第一次乡试的情景。当时举家送考,父母殷切的眼神,邻人关切的问候,同窗真挚的勉励。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父母已经过世,家业也没落下去,他的科考之路还是前途黯淡。他很多时候都不愿意想起……
这时候,在场的很多人都同他有着类似的情绪。
许宣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们只是慢一点,不必就此放弃希望。”
“这么说,你觉得自己闻道在先么?”人群中有人这般问了一句。
“当然不是。”许宣摇头笑笑:“我是带给你们成功方法的人……我叫许宣。”
第516章 未来的方向(一)
后来骆绍仪经常回想起这句话,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也只是在以后,他才能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但那时的他也已然不同了,而如今看起来年轻的书生,在那时自然是走得更远了。不过此时此刻,倒是完全没有人在这事情上站出来叫一句好,或者是鼓掌喝彩的。因为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像是一个无聊到极点的笑话。
“既然来了,就听一听吧……又不要钱的。”书生在那边摊摊手,随意地说了一句。
这倒是,不要钱的,那么暂时就……听一听吧。骆绍仪心中这般想着。
用一些简单的话将人稳下来,许宣其实并不想在这上面花太多的功夫,只是想随口说上几句,能起到效果就好了。这些老秀才,连年落第,几乎要被科考逼疯,内心其实是非常脆弱,自己也不需要多说什么,只是稍微提起一些东西,他们自己就将自己感动了。
对付文学青年,或者说文学中老年,这样子就完全足够。而他所谓的培训,终究是要落在培训的道理和培训的实践上,当然是早一点开始上课比较好了。
虽说是对着一群比自己的年纪大得多的中老年,但是许宣并没有什么压力。当然,至于对方要习惯这样的关系,或许需要的一定的时间。而有些人,或许根本不愿意适应。他也猜想,今天上完课之后,有一部分人会选择离开。
场面稍稍安静了一阵,还是有人低声说了一句:“可笑。”不过确实是拿了对方的钱的,自己又不需要付出什么,即便眼前这个叫许宣的年轻人是富贵人家的后生,闲得无聊来戏耍他们,那也不要紧。反正面子这种东西,早就不知道在哪一年就已经丢掉了。
“听你的意思,似乎是能让我等考中?”人群中有人这样问了一句,正是先前一直在疑惑的骆绍仪。虽说感叹这些年自己的经历,但是他对许宣先前的话,自然是不信。
“我已经说过了,能不能中全靠你们自己……你们能让自己的不中,自然也就能让自己中。”许宣简单地回答道,他不准备在这事情上做太多的解释,口舌之争是没有什么意思的,只要随后的实践能证明他的对的,那么就足够了。
随后拿起桌上的一叠纸业,随意地翻了翻,将其中的一半放回到桌子上,拿起另外的一半在桌角上拍了拍:“这里有一些试题,当然说起来一点都不难,你们可以试着做一做……然后我们再说。”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下讲台,将手中的纸业分发的在座的秀才们手中。
骆绍仪近距离地打量着眼前的书生。太年轻了,真的是太年轻了……他又皱了皱眉头,如果说真的科考有道,算的上少年得志,但是他连秀才的纶巾都不曾戴,应该是没有功名的才对。这般想着,那边书生似乎是感受他的目光,偏过头冲他笑了笑。
随后骆绍仪回过神来,低头去看那分发过来的纸业上的题目。目光顿在那里,很久之后,才朝下移了移……与此同时,旁边已经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是什么东西……”
“题目?”
“历史上第一个状元是……”骆绍仪皱着眉头轻声将第一道题目念出来:“呃……这个……”他朝停了停,随后目光微微偏了偏,那边书生重新回到讲台上,场间发生的一切似乎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在讲台上坐下来,拿着另外剩下的半叠纸页翻阅起来,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骆绍仪收回目光,接着去看第二题。
“历代状元中,最为后世崇敬的民族英雄是……”
这个又不知道……
眼下多如他这般反应的秀才有很多,他们这些人虽然常年钻在“四书五经”上,但是其实知识面却不见得有多广,若说起“四书”里面的句子,那么当然张口就来,完全成为了条件发射,不过涉及到具体历史上的事件,其实很多都是模棱连可的。
窃窃私语的声音里,很多人皱着眉头,在那里相互交谈,偶尔也会偷偷地看一眼上手坐着的书生。
“第一个状元……似乎是唐代的吧?叫什么名字?”有人这样说道。
科举正式开始,也是隋唐年间的事情,至于状元这样的称呼则是从唐代开始的。他们作为秀才,这样基本的常识当然有。只是具体到人,就不太清楚了。
然后又窃窃私语了一阵,有人用不太肯定的语气说道:“莫非是孙伏伽?”那边书生闻言,抬起头朝声音的来源看了看,随后又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纸页。
“绍仪兄,是不是啊?”身边有人凑过来问了一句。
先前说话的正是骆绍仪,但是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只是微微有些印象,依稀是从什么地方听说过的,但是并不能完全肯定。年轻地书生在那边翻了一阵纸页,随后声音淡淡地传了过来:“唐武德五年壬午科状元孙伏伽。”
底下的秀才闻言松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骆绍仪,赞叹道:“果是啊,骆兄厉害!”而对于这样的赞叹,骆绍仪则是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不过心中也微微松了口气。
……
过了一阵,许宣似乎是将手里的东西看完,站起身来开口说道:“诸位答得怎么样了?”
试题相当的古怪,同他们平素习惯的考题并不一样,这个时候即便是大家聚在一起商议,能够确定下来答案的也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其中有些题目比如“历代状元中,唯一由状元而成为皇帝的是何人?”、“有据可考最早在科举考试中连中‘三元’的状元是何人?”之类的,就完全不知道了。
因此许宣问出来之后,底下沉默了一阵,才有人开口时说道:“这样的题目……即便知道了又如何?同科考有什么关系?简直荒唐……”
“怎么没关系。”许宣笑了笑:“让你们答这些题目,就是要让你们知道,成为状元的基本条件。”
话音落下,即便是骆绍仪都微微有些愕然。自己等人连举人都考不上,基本上这辈子就是个穷秀才了,状元这种事情,那是想都不曾想过的。眼下居然有人和他们谈怎样成为状元,这不是笑话么?有秋风从外面吹进来,安安静静的教室里面,众人的情绪变得更复杂了几分。
过得片刻,有人说道:“就凭我等?状元?啧啧……”这样的声音像是自嘲,说出来也确实是有些丧气,但是却是事实。都到了这把年纪了,能中个举人,就已经是莫大的机缘,哪里还敢去奢望状元?
“呵。”许宣笑着点点头,望了望底下神色复杂的秀才们,随后说道:“这话太煞风景了……”他说着从讲台上走下来,路过一个秀才身边的时候,看了对方一眼:“胡天赐,你今天应该是三十八岁吧?”
那边被他点名的秀才愣了愣,迟疑片刻才点点头。他心中有些疑惑,自己并没有做介绍,但眼前这个书生却像是早已知道他的情况一般。
“我统计了一下,历朝历代,状元平均年龄大约都是三十岁。”许宣说着看了众人一眼:“你么坐下来,坐下来我们再聊聊这个。”
秀才们面面相觑地看了几眼,随后还是做到了位子上。那边许宣的声音继续响起来:“我翻阅了一些资料和史籍,有生卒年月可考的状元,其及第时平均年龄都不算大。有唐一代,状元平均年纪是二十九岁半;有宋一朝状元平均也是二十九岁半;至于元朝,状元比较少……但是约莫是这么个数字。而我大明朝到得眼下,状元的年纪是……”他看着周围被他挑起了兴致的众人,随后说道:“三十三岁。”
三十三岁,即便在眼下人们平均寿命不高的明朝,也算是比较年轻的。眼下在座的众人,平均年纪已经超过四十,却还是个秀才。许宣这话听在他们耳中,显得有些尖锐而刺耳。
人和人还真是不能比啊。
“这位公子,既然如此,我等就更不可能成为状元了。”骆绍仪这时候坐在那里,心态已经调整了过来,许宣摆出的谈天的姿态,他也就当故事来听一听,这时候难免这般说了一句。
“我的话还不曾说完。”许宣笑着摇摇头:“这只是一个平均的数据,难道历史就没有超过四五十岁的状元么?当然不可能。”
“据史记载,千年以来,科考之中年龄最大的状元是唐代的尹枢,其人生于唐玄宗开元八年,及至唐德宗贞元七年辛未科考试他取得中状元之时,已经年逾七岁,因此尹枢也被称为“古稀状元。”
“尹枢当初应试还有段轶事。唐德宗贞元七年辛未科的主考官杜黄裳亦第一次主考,苦想选才公允之策,三场试毕后他对众举子道:‘诸位学士都是当代才子,如何无人帮本官一帮?’当时应试者计五百余人,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唯有尹枢上前问道:‘不知有什么吩咐?’杜黄裳道:‘无人写榜。’尹枢笑道:‘我愿从命。’待写到状头之时,杜黄裳问:“写谁较妥当?’尹枢当时说了一句话……”
许宣说到这里,停下来看了看众人。他的这番话说的抑扬顿挫,很多人都被他所吸引,心中的一些情绪暂时摆在了一边。完全被尹枢的事迹所吸引,当即便有人问道:“尹枢说了什么?”
许宣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随后又看了看在场的众人,缓缓说道:“他说‘非老夫不可!’毛遂自荐做了状元,一时间朝野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