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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唐朝小官人-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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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侍郎出身的子弟相比,人家在入学之前就有专门的鸿儒传授知识,而国子学和太学的博士、助教又都是天下有名的大儒,便是一头猪,耳濡目染,也能出口成章了。

    四门学则是不同,大多数人底子差,基础薄,让他们学史、学律或者学五经倒还勉强过得去,只要勤学,多少能勉强跟得上,可是诗这东西,凭的却是积累,绝不是凭空就能学的。

    所以四门学的诗学很差,每一次国子监的测考,都是倒数第一,及格率连一成都没有,惨不忍睹。

    王伦又笑了:“既是相差甚远,那么即便让此子来教授诗学,又能坏到什么地步?”

    “这……”王岩呆住了,然后点头,破罐子破摔嘛,四门学的特长本来就不是诗学,反正已经够烂了,再烂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王伦又道:“况且,就算到时测考又是落后于人,多少也有个推诿的理由,不是么?这两年,四门学的成绩总是不甚理想,国子监那儿屡屡斥责,从前总是无言以对,可是下次,大可以说,这非你我之罪。”

    王岩也笑了:“不错,国子监非要塞个厨子来授学,一塌糊涂,这又怪得了谁?”

    王伦目光幽幽,最后冷冷地道:“最紧要的,还是得把这个人赶走,此子在四门学一日,就是四门学的耻辱,你我之辈,尽都颜面扫地,他教授诗学,等到国子监测考之时,若是惨不忍睹,正好可以寻个理由把他打发出去,他走的是卢胜的门路,到哪里做官,这和你我无关,就是不能来四门学,辱了学里的清誉。”

    “王公所言甚是。”王岩想不到王伦居然是一石三鸟,于是他放下心来。

    王伦转而一笑道:“可是赶人是一回事,学里也不能排斥他,对他好一些,平时住宿饮食都要悉心一些,省得到时有人说我等心胸狭隘,好啦,你去看一看,安排妥当一些。”

第三十八章:天下第一

    在紫微宫里,刚刚召见完三省的要员,武则天已有些乏了。,

    她照例地卧在榻上,脸枕着手假寐。

    几个宫人小心翼翼地换了熏香,吹熄了数盏宫灯,使寝殿内昏暗了一些。

    上官婉儿照例是要随侍的,近来政清人和,所以陛下的心情还算平静,这几日午时的小寐,让陛下睡得更沉了一些。

    突然,假寐中的武则天道:“秦少游上任了么?”

    这个时候问到了秦少游,让上官婉儿苦笑,陛下对这个人的印象很深,可见这个家伙巧舌如簧到什么地步,其实即便是上官婉儿,也深知那家伙在陛下面前的表现可谓是精彩绝伦。

    “昨日到任了,被遣去教授诗文。”

    “诗文?”武则天张开了眸子,不由哂然一笑道:“朕的大臣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省心了,那些博士居然也晓得不拘一格,怎么突然就不在乎秦少游的出身了?”

    上官婉儿抿抿嘴道:“大臣还是那些大臣,怎么会突然改了性子,只不过……”

    “你说罢。”

    “四门学的诗文本就是糟糕透顶,上年国子监测考,合格者连十之一二都没有,那些个博士,可精明着呢,让秦少游去教授诗文,不就是破罐子破摔么?”

    “破罐子破摔?”

    “是啊,反正到时候,四门学的诗文糟糕,不正好可以让秦少游做替罪羊,以臣愚见,秦少游在四门学是待不了多久了。”

    “是么?”

    “要不要给国子监打个招呼?”想着陛下对秦少游的关注,上官婉儿也不由着对秦少游有那么点儿同情了。

    那些个四门学的老官油子,哪一个不是鸡贼无比,精着呢!据说他们对秦少游很是照顾,破例给他安排在博士才有资格享用的宿舍住宿,不只是如此,还专门派了个胥吏照料他的起居,种种捧杀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而秦少游在上官婉儿这种明眼人看来,那就真正是弱势群体了,连上官婉儿都为秦少游有些抱不平。

    武则天嫣然一笑,她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上官婉儿一眼,旋即眼眸闭上,继续假寐。

    良久,她突然低声呢喃道:“人……是鸿胪寺卿卢胜举荐的,和朕有什么干系?打招呼就不必了,免得授人以柄,朕看哪,着急上火的可不是朕,理应是卢胜才是,朕听说,近来许多的流言都对他不利,举荐一个厨子做官,而且还是入四门学为助教,本身就是很有魄力的举动,如今他是人人喊打,若是到时,秦少游还是个草包,四门学那里对秦少游致命一击,一举将他赶出四门学,而卢胜,只怕也要准备迎接暴风骤雨,同僚的责难,还有御使的弹劾。”

    “所以……”武则天闭目打了个哈哈:“所以凡事都让该管的人去管,朕哪,无为而治。睡了,你也下去歇了吧。”

    上官婉儿心里摇头,她突然发现自己同情秦少游,实在有点莫名其妙,这个家伙……该不会真的贻笑大方吧。

    ……………………

    秦少游安顿下来,他下榻的地方是一个小阁楼,本来助教是没有资格住的,不过反正空着也是空着,用和蔼可亲的督导博士王岩的话来说,难得有年轻俊杰任教,学里上下,自该关怀备至才是。

    督导博士都是这样的态度,其余人当然不敢对秦少游摆什么臭脸了,助教们见他年轻,便心里都在猜测这个家伙背景肯定非同一般,所以夜里的时候,有个叫周扬的助教在自己的宿舍请了酒,把一些相好的人都请来,邀了秦少游,浅酌了几杯。

    秦少游假意是醉了,心里却是很清楚,这些家伙都想从自己身上打探点消息,偏偏……就不让你们打听。

    他是初入官场,却也晓得在任何一个社会,管你有没有背景,都绝不能把自己的底牌泄漏出去,未知的背景,其实才是真正战略级的威慑力量。

    越是如此,越是宾主尽欢,他醉醺醺地回到自己的下榻之处,专门调拨来分管他生活起居的胥吏吴用给他脱了靴子,伺候他睡下。

    而天光起来,秦少游本要去授课,猛地想起,昨夜喝酒的时候,听人说到四门学上午是不讲课的,下午才讲一个时辰。

    好清闲的样子……秦少游摇摇头,这样的官,除了没有油水之外,倒是当真不错。

    他穿衣趿鞋,洗簌之后,吴用给他拿来了早饭,唐人早上吃的当真是饭,按理,这里的人本该一日两餐,至少大多数平民是如此,可是官人或者富人们不一样,因为早饭和晚饭相隔太远,所以就形成了三餐,早晚是正餐,中午则是茶点。

    饭菜当然很不可口,这让秦少游很想捋起袖子去伙房里让那些伙夫们见识一下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可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也罢,要为人师表,要有官的样子,成日提个菜刀,成什么体统了。

    用过了饭,他决定上街去采买一些日常所需,因为入住得有些匆忙,许多生活用具并不完备,这里距离西市近,又靠着周王庙,据说那儿的胡汉混杂,什么东西都有兜售。

    出了四门学,还未辨明方向,门口便停了一辆马车,一个仆役过来道:“我家大人有请秦助教。”

    “你家大人是谁?”

    “秦助教上车便知。”

    秦少游倒也不惧,光天化日,怕个什么?

    他踩着高凳上了车,便看到了一双死鱼眼睛,锋利得像是刀子一样看着自己。

    是卢胜。

    卢胜穿着一件便服,恶狠狠的瞪着秦少游,秦少游尴尬的道:“前辈怎么来了?”

    卢胜想要抓狂,若不是事关到自己,他才不肯来呢。

    这段时间,他遭受了许多的抨击,甚至御使的察院那里也在搜罗他的黑材料。这让他的压力很大,本来他就透不过气来,得知秦少游居然在四门学教授诗书,他当时就瘫坐在地,差点没有老血喷出来。

    卢胜后悔了,悔不当初,早知道当日,他索性致仕回乡,这个官不做也罢。可是现在,举荐了一个厨子不算,这个厨子还进了四门学,教授的居然还是诗书,眼看着测考在即,一到了岁中就是三学联考,一旦结果揭晓,以四门学诗书的基础,再配上秦少游这么个不着调的家伙,到时候肯定是一败涂地。

    他举荐了个厨子,可是至少举荐的时候还说了一句,有才学。虽然饱受质疑,可是才学这东西,谁也说不清,就算要找他的毛病,暂时也找不到,可是一旦大家发现秦少游是个草包,那可就真正完蛋了,官位肯定是保不住,可能还要声名狼藉,如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

    他怒啊,整整憋了几天的怒气,这时候见到了秦少游,居然还是发不出来。

    没办法,你朝他发火也没用,发了火,就算揍他一顿,能解决问题么?

    所以卢胜还是露出了笑容,只是他的笑容已经越来越伪劣了,实在很有必要再恶补一下演员的自我修养。

    “学里如何?”

    秦少游道:“都很好,几位大人都很看重下官,有劳前辈挂心。”

    “你教授的是诗书?”

    “是啊,下官蒙博士们看得起,教授的是诗书。”

    “可有把握么?”

    “想来……是没有把握的。”

    “什么叫想来?”

    “前辈,我不喜欢吹牛,所以说话自然要自谦才是,总不能说老子天下第一吧。”秦少游比他更委屈。

    卢胜火了,这股无名业火已在他的肚里燃烧了很多很多天,现在看秦少游这样的态度,终于还是爆发出来:“荒唐!不成就另想办法,什么叫想来,什么叫自谦,什么叫天下第一?你害死了老夫知道么?老夫就要成过街老鼠了,你看看那些同僚背后是怎样取笑老夫的?老夫没了腰间的金鱼袋子,大不了回去做富家翁,可是没了名声,便是连乡邻都要取笑,老夫的女儿还嫁得出去吗?”

    “哟,前辈,你还有个女儿啊。”秦少游虎躯一震,如饥似渴地看着卢胜。

第三十九章:孺子不可教也

    卢胜气得不轻,见秦少游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却是无可奈何,秦少游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他是老江湖,却实在是输不起。

    最后还是告诉自己,要平心静气,才是道:“老夫这里有一些诗书的典籍,你拿去好好看看,或许有所裨益。”

    秦少游摇头,总算是正经了一些,卢胜寻自己,当然有为自己打算的缘故,可是终究还是为了他好,他承这个情,只是什么资料书,他却是不稀罕的:“前辈,书籍就不必了,学里有的是书,藏书有十万之多,想要看,还不容易?我只想问一件事。”

    “你说罢。”

    “若是我要教授学问,学生们不听怎么办?”这才是秦少游最担心的事。

    卢胜捋着须道:“师者如父,严师出高徒,若是不肯听,打就是了。”

    “这样也行?”秦少游皱着眉头道。

    这里是四门学啊,按理来说,都是官宦子弟,多半都是桀骜不驯,不肯乖乖听话的。

    而卢胜说得如此轻易,反而让秦少游对这个时代有了新的体会,他猛地醒悟,这里可不是后世,在后世,做教师是不可体罚学生的,这时代似乎流行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棍棒底下出人才。

    他放心了,笑呵呵地道:“前辈放心,这个我也很在行,只要肯听课就好。”

    卢胜见他这样子,实在是无可奈何了,只得道:“也罢,一切都由你,老夫不管了。”

    把秦少游赶下车,卢胜负气而去。

    秦少游也没把卢胜的话放在心上,测考不是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吗,早着呢。

    他去周王庙那儿买了些生活用具,特意选了一根又粗又长的戒尺,挥舞了几下,颇为趁手,然后兴致勃勃地回到学里。

    下午便是教授诗书了。

    学里虽有学生千人,可是又有分类,有人侧重诗书,有人重史,有人重五经,所以真正学诗书的,不过寥寥百人而已,而这百人之中,其实又有猫腻,有一些学生其实只是挂名的,并没有亲身来学里,而是随着自己的爹跑去异地上任,混吃等死去了,只等科举到了,投在某个显贵门下,能得到举荐。

    所以秦少游到了明经堂,放眼看去,到了的学生不过六七十人。

    大家各自跪坐在案牍后,却是叽叽喳喳,一个个好奇地看着秦少游。

    大家都知道,学里来了个厨子,来做诗学的助教,有人好奇,有人滋生不满,有人纯属就是来凑热闹。

    秦少游到了讲经台,而后开始放东西,他没有带什么书,而是先抽出一根三尺长的戒尺,把戒尺一放,脸一板,然后道:“都点了卯么?”

    点卯之事是胥吏负责的,在堂里早有个胥吏拿着花名册上前,道:“大人,已经点卯了。总计生员六十三人,实到六十二人。”

    “还有一个呢?”

    “那位……”

    秦少游决定来个下马威:“说。”

    “那是蔡州侯的世子,平时来得都会迟一些。”

    秦少游皱眉道:“是么?学里没人管?”

    “这……”

    秦少游便也跪坐在案牍后,正襟危坐,抿着嘴道:“那就等吧。”

    他不授课了,索性就在这里干等。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那位蔡世子还是不见踪影。

    不少生员都是烦躁了,有人禁不住道:“恩师,为何还不授课?”

    “他不来,是他的事,于我们何干?”

    “难道就这样干等下去?”

    秦少游只是闭目,一声不吭。

    一直到了天色将晚,万丈晚霞落了下来,霞光透过窗格,洒落在秦少游的侧脸上,秦少游才长身而起,道:“下课。”而后挟着戒尺,扬长而去。

    一天下来,竟是什么都没有教授。

    学里哗然。

    这位助教还真是大爷啊。

    不会教书的厨子,是个好官么?

    秦少游对此,却是充耳不闻,回到自己的宿舍倒头便睡。

    次日下午,依旧还是授课,让胥吏拿了花名册点卯,那位蔡州侯世子依旧是不见踪影。

    秦少游故技重施,跪坐在地,阖目打盹,他心里颇有点感叹,在酒楼里做掌柜的时候,每天睡觉,来了这里,又是睡觉,呵……人生如戏啊。

    生员们已经开始不满了,有人质疑,秦少游只是咳嗽一声,然后拿起了案牍上的戒尺在手心上敲打。

    申时过去。

    蔡州侯世子终于来了。

    这位世子一脸蛮横地进来,无所谓的样子,直接寻了个案牍,跪坐在后。

    胥吏小心翼翼地走到秦少游的身边,低声道:“大人,这位便是蔡州侯世子杨庭。”

    “哦。”秦少游颌首,然后慢悠悠地道:“杨庭,上前。”

    那杨庭却还是跪坐着,他身材魁梧,胆子也很大,把脸别到一边,脸上带着冷笑。

    秦少游皱眉道:“杨庭,上前!”

    “助教叫我做什么?”

    秦少游正色道:“你屡屡旷课,这是何故?”

    杨庭笑呵呵的道:“我有事。”

    “何事?”

    “有事就是有事。”

    秦少游淡淡一笑,道:“是么?可是家里有人故去?”

    这句话出来,顿时让课堂里的气氛充满了肃杀。

    许多生员都是愕然,然后一个个助教不知死的表情看着秦少游。

    须知这位蔡州侯世子,别看只是个侯,可是他爹的实职却很厉害,在御使台院里公干,不只是如此,他爹还有个忘年老友,叫周兴,周兴是谁?那可是和来俊臣一样齐名的人物,所以这位杨庭杨世子,早已拜了周兴做干爹,这样的身份,莫说是一个四门学助教,便是博士来,只怕也要礼让他几分。

    杨庭果然怒了,他冷笑道:“秦厨子,我可知道你,就凭你也配教我?你是什么东西,沐猴而冠,再敢胡说八道,我扒了你的皮。”

    “那你来试试。”秦少游笑吟吟地看着他。

    杨庭已是怒不可遏,他二话不说,竟果真起身,朝着讲经台来,他杀气腾腾地道:“你可知道你得罪的是什么人!”

    “还要见教。”

    “可知我干爹周兴么?”

    “久闻大名。”这个人乃是大周朝有名的酷吏之一,秦少游想不知道都难。

    杨庭走到了秦少游面前,竟是要扯秦少游的衣襟。

    秦少游反应很快,身子一让,顺势起身。

    他面对着咄咄逼人的杨庭,眼角的余光扫过下头愕然的生员,然后道:“我教授你学问,是指望你能够成才,你这样对为师动手动脚,可是学习的态度么?”

    杨庭狂笑道:“你不过是个厨子……”

    说到一半,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秦少游已经一拳捣了过来。

    下一刻,拳头直接落在了他的面门上,他哪里闪避得及,要知道,秦少游前世学厨,首先练的就是刀功,手提菜刀,手腕翻飞,务求做到一丝一毫都不能出任何差错,而且速度极快,别看他身体瘦弱,可是手腕的力道却是很大,这一拳直接打中了杨庭的鼻头。

    啪哒……

    入肉的声音响起,鼻梁的软骨发出微微的细碎声响,显是断了。

    杨庭疼得呃啊一声,捂住鼻子向后连退,他的手指缝之间,淅沥沥的有鼻血渗出来。

    秦少游收拳,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是厨子,是你的恩师!”

    “你敢打我?”

    秦少游撇撇嘴道:“不但要打,而且还要打得你干爹都不认得你!”

    接下来,秦少游抄起了戒尺,对着杨庭便是一通乱打,杨庭又是捂鼻又是抱头,嗷嗷乱叫。

    打到一半,戒尺应声而断,秦少游禁不住怒骂:“糟蹋了我三文钱!”

    杨庭已是瘫倒在地,只是哎哟哎哟的叫唤。

    秦少游则是拍拍手,没事人一样,淡淡地道:“孺子不可教也!”

第四十章:杀手锏

    明经堂里,所有的生员看得目瞪口呆,个个不寒而栗。⊙,

    秦少游对杨庭呵斥道:“赶紧滚回位置上去,往后再敢迟到早退,不敬师长,少不得扒了你的屁。”

    杨庭被打得满面是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佝偻着身子,乖乖地回到了原位。

    一旁的胥吏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位厨子……不,理论上来说,是助教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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