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小官人-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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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一切按着细纲来教授就是了,有时自行让生员们去背书,还乐得一个清闲。
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教学,得来的效果却很让人吃惊,用后世那一句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的话来说,这些生员们作诗的水平固然不是太高,可绝对算合格,勉强能算个诗人。
年底的测考,赵助教几乎是十拿九稳的,这就是实打实的政绩,轻轻松松的教学,舒舒服服的拿着政绩,教化之功往往比其他的功劳更显著一些,再加上有个好爹,三两年后就有晋升博士的希望,此后有了这些资历,虽然不能平步青云,可将来的前途未必会在自己的父亲之下。
此时,下午的一堂课已经进入了尾声,赵助教按着教学的细纲,讲了一些词汇,无非是春风、细雨之类,按照秦少游的设想,这是专门用来堆砌辞藻的,他把诗歌切开来,弄得血肉淋淋,完全没有任何的美感,却是教会了生员们做‘烂诗’的真谛,无非就是堆词而已,只要格律没有差错,堆出来,你就能作诗了。
而这时候,有人却是站在了窗台之外。
赵助教的眼眸一瞥,恰好看到了秦少游,站在秦少游身边的,则是一个妇人。
赵助教心里有点慌了,这个秦少游不是因为自己顶了他的肥差而心生不满吧,若是如此,他要闹起来,面子可就不好看了。
至于那个妇人,赵助教并不认得,心里更觉得奇怪,什么时候,妇人可以进学堂了?
好在他虽是满腹心事,可是涵养功夫却还在,依旧面不改色,布置了功课,这才宣布结束。
生员们收拾了东西纷纷出了学堂,秦少游故意避到了一边,不让这些热情的‘子弟兵’撞见,以免惊扰了圣驾,而学堂里的赵助教则是假意地收拾教具,等到生员都散了,才好整以暇地出来,朝秦少游行礼道:“秦助教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说几句?虽然秦助教已不再教授诗学,可是生员们一直将你当做授业恩师。”
这一番客气其实是在试探秦少游的态度。
小赵和老赵不一样,老赵脸皮有八尺城墙厚,占了你的便宜也就占了,反正是滚刀肉。而小赵面对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却一直有些不安,他越是开始教授诗学,明白了秦少游的教义之后,这种不安的情绪就更加深厚,因为……授课实在太清闲,而收益实在太丰厚了,简直就是躺着来镀金,人家凭什么就将这偌大的好处拱手让人。
秦少游呵呵一笑道:“赵助教的课讲得很好,我只是闲来无事,恰好家中有长辈来探望,领她随意逛逛,途经此地,这才叨扰。”
家中长辈?
小赵愕然地抬头,看了一眼武则天,于是忙含笑着给武则天见礼。
而武则天面无表情,让小赵讨了个没趣。
秦少游道:“赵助教,我给你写的教义细纲能否取来给我家中长辈看一看。”
他左一口长辈,右一口长辈,让赵助教心里犯迷糊,既是长辈,理应以辈分称呼才是,哪有只叫人长辈的。
而且……赵助教生出警惕之心,让自己把教义还给他?他这又是何意?
只是秦少游问到头上,小赵脸皮薄,还是乖乖地把腋下的教义交给秦少游,这足有厚厚一沓的教义,洋洋数万言,可谓是秦少游半年以来,教授诗学的结晶。
秦少游将教义转手交给武则天,武则天明白秦少游的意思,却先是冷冷地道:“赵助教,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赵助教愣了一下,这秦少游的长辈架子真大,他的脸微微一红,只得去了。
武则天已是旁若无人地进了学堂,在一处案牍后跪坐下来,她没有做声,只是翻阅着秦少游的教义。
这教义里头,几乎事无巨细地把所有教学的内容记录下来,武则天起先也只是粗略地看,可是到了后头,看到了细处,越发的认真起来,她有时看过后,便不由皱起眉来,似在思虑着什么,可是有时,她又想通了,大致明白了意思,还有时候不禁莞尔笑了,显然被秦少游的‘小聪明’所感染。
秦少游怕她眼睛不好,点了一盏灯来,移近一些,武则天抬眸,显得有些恍惚,目中有所戒备,等看到是秦少游,想到自己原来是在看他的教义,便不由莞尔,继续埋头起来。
秦少游本来只是想让武则天看看自己的教学方法,可是万万想不到这皇帝婆娘竟入了迷,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一旁候着。
外头上官婉儿来了,探头探脑。
秦少游便朝她眨眼,促狭的笑。
上官婉儿最看不得他这挤眉弄眼的样子,忍不住板起脸来。
良久……
武则天将教义合上,她目光幽幽,陷入了沉默。
沉吟片刻,她才道:“秦少游,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们这些读书人,分明是有话要说,偏偏还要故弄这么多玄虚。”
秦少游苦笑道:“陛下若是不能眼见为实,陛下会相信么?”
武则天颌首,她的手搭在案牍上有节奏地敲击着案面,道:“你再细细来说说。”
秦少游打起精神,道:“敢问陛下,看了这封教义细纲后有什么想法?”
武则天嗔怒道:“朕来问你,你反倒来问朕了。”她稍一踟蹰,慢悠悠地道:“朕看完后,方才知道,原来教授诗学竟是这样的容易。”
秦少游道:“陛下,问题就在这个易字上头,许多千难万难的事,其实只要因繁就简,取一个易字也就足以做成许多事了。微臣崛起于阡陌之间,蒙陛下厚爱,得以有机会为朝廷效命,虽只是上任不久,却也有了一些心得,因而不敢藏私,这才上疏,若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望陛下指正。”
打好了预防针,秦少游的目光掠过了一丝精光,带着几分激动道:“敢问陛下,用这样的教义教授出来的生员,足以肩负陛下厚望吗?”
武则天沉吟道:“虽不足以入三省,官拜大夫,却也足以主掌一方。”
秦少游得到了武则天的肯定,连忙道:“不错,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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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有债必偿
武则天的回答,并不勉强,在这个文盲率高达九成五以上的时代,真正能受教育的人并不多。,即便能作几首打油诗,也算是半只脚踏进了做官的门槛了。
而在当下,因为教育成本高昂,无论是太学、四门学,他们的教育方式,都是精英式的教学,每一个教学的助教和博士,无一不是极有名望的鸿儒,每年能招募的生员,加起来也不过千余人罢了。国家花费了这么多精力,能培育出来的‘良才’,大抵也只有这些。
至于那些野路子出身的读书人,水平更是堪忧,就更不必提了。
秦少游抿嘴一笑,道:“微臣的办法,叫做傻瓜式教学,又或者叫填鸭教学之法,只要将教义编写的完善,各科不必博士、助教来开讲,只需要招募一批稍有些水平的讲师,就可就着教义施教,如此一来,四门学现在的生员不过数百而已,一旦有足够的讲师,便可招募两千、三千,乃至五千人,这不但大大降低了教育的成本,最重要的是,能为陛下培育更多的贤才,这些贤才,都是为陛下提供的。”
秦少游特意在最后一句,加重了口气。
他知道武则天需要什么。
而秦少游最后一句话,足以言中武则天的心事。
此前的万般皆下品,此后的学而优则仕,其实……都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
为何?
因为教育的资源只有这么多,这就导致,能够接受六学教育,有科举资格的人,只限于门阀和官宦的子弟罢了,而这些人……
想到这些人,武则天的眼眸里,闪掠过了一丝厌恶。
虽然九品中正制已经消亡,而科举兴起,而事实上,朝廷选材的本质没有变,正因为如此,武则天虽然已经除掉了长孙无忌,可是第二个、第三个长孙无忌,却依然还在无形之中,掣肘着她的手脚。
她需要制衡,需要打击这些与李氏宗室利益交织在一起的门阀,可是她无人可用,因为放眼过去,整个朝廷,竟都是‘他们’的人,于是武则天能用的,只好是来俊臣这样的市井泼皮,这些人,目不识丁,虽是打击异己的工具,却永远不可能让他们取代大周赖以统治的基础。
而现在……秦少游指明了一条道路。
编写教义,降低教学的难度,原先需要用博士和助教来教学,现在只需要招募讲师按着教义,按部就班就可以了。
四门学只有博士六人,助教六人,就这……因为招募了数百生员,人手已经紧张无比,假若能够招募数十乃至于数百个讲师呢?假如有更多人可以进学,并且能够成才,而这些人是真正的寒门子弟呢?
假若如此,那么整个格局也就真正变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将不再是空话。
武则天目光幽幽的看着秦少游,她笑了,和蔼的道:“成大事者,无一人不是披荆斩棘,险中求取功名;朕当年是如此,朕现在在想,秦少游,你可以如此么?”
秦少游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既不激动,也没有畏惧:“臣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很好。”武则天欣赏的看秦少游一眼:“朕来此,为的就是要和你说一句话,放手去做,可是……要小心,有些时候,便是朕,也未必能随心所欲,你……好自为之。”
武则天站起来,抬起了步子:“朕走了。”她又走几步:“你不必送。记住,小心谨慎!”
说罢,她带着上官婉儿,已是远去。
秦少游捡起了教义,留在这学堂里。
他当然清楚武则天的话是什么意思,从现在起,课堂已经成了他的战场,而这个战场,会死人的。
………………
夕阳西下。
洛阳宫撒落下了万道霞光,霞光映射,琉璃瓦闪闪生辉。
淡红的宫墙甬道里,武则天徐步前行。
“婉儿。”
“陛下……”
“你有话说?”
“臣在想……陛下为何如此看重秦少游,又为何……”
“因为……”武则天笑了,霞光遮掩了她脸上的皱纹,她朱唇一抿:“因为有人在守成,有人在求变,而朕……必须要变,不变则大唐还是大唐,变了,大周就是大周;秦少游也在求变,那么朕为何不试一试呢。或许……”她幽幽叹口气,满面倦容,她累了,累的她每一次昂首行在这宫中,都仿佛脚下灌了铅一样。
“陛下的意思是,陛下将希望放在一个小小的通直郎身上?”
“不。”武则天依旧昂着首,挺胸阔步,甬道两侧的宫人和内宦在她所行之处,纷纷拜倒于侧,她没有四顾,一切都理所应当,她抬头看了霞光:“希望,只有万一,甚至,连万一都没有,朕……只是心存希望而已。”
“如果…没有这个万一…那么秦少游……”上官婉儿蹙眉。
武则天干脆利落的道:“他会死!”
甬道已到了尽头,武则天已步入了宫苑的深处,她没有回头,没有惋惜,没有情感,诚如这装点的如tian上人间般的宫廷,一切都如此的美好,却总是没有生气,一砖一石,俱是死物,即便是人,亦看不到生机。
………………
秦少游想拼一拼。
他想拼,他不否认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他想要奋斗,想要实现自己,实现自己的野心也好,私欲也罢。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无从选择,在这个老爷和草民的时代,前世养尊处优的秦少游,其实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选择,农妇山泉有点甜的小地主理想,对他来说实在过于渺茫,他出身低微,永远不可能成为门阀中的一份子,而他读过书,懂事理,也永远不可能会是来俊臣这些人为伍,他有第三条路……
深吸一口气,该讨债了。
秦少游的原则一向是有债必偿,老赵欠自己的,必须连本带利的索要回来。
他旁若无人的抵达了崇文阁。
崇文阁乃是掌学博士的办公场所,秦少游到了之后,直接蹲下,开始捏泥人。
泥是他从外头带来的,上好的黄泥,他捏泥人的本事不错,三下五除二,泥人的轮廓便出现了。
过不了多久,赵博士巡查回来,一见秦少游,觉得他形象不雅,便不禁道:“秦助学,你在做什么?”
秦少游抬头,天真烂漫的笑:“大人难道看不出?”
“看出什么?”
秦少游道:“下官在玩泥巴啊。”
“……”赵博士老半天,脑子转不过弯:“你前几日,不是好好的在捉知了么?”
一说到知了秦少游就忍不住想要捶胸跌足,神色黯然:“不捉了,太危险,捏泥巴安全一些。”
“你、你、你……真是胡闹,你堂堂四门助教,堂堂通直郎,怎可如此有辱斯文,这……这……传出去,岂不为人所笑。”
秦少游笑了:“这不是闲来无事吗,大人也像我这样清闲么?不如……”
赵博士明白了,这厮讹上自己了。
光脚不怕穿鞋的,秦少游压根就不怕自己有辱斯文,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个狂生,反正做任何事都不会让人感觉突兀,秦少游不就是这样的么?
可是堂堂助教,而且还居功至伟,为四门学的诗学立下汗马功劳,只怕就算再看他不顺眼的人,他不敢轻视他的才华,一个如此出众的人物,居然闲在四门学里玩泥巴,大家是笑话秦少游呢,还是笑话赵博士妒忌贤能呢?
赵博士猛地醒悟,笑了,和蔼可亲的笑:“秦助教啊,不要胡闹,我们有话好好说。”
第六十六章:新官上任三把火
秦少游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一听到赵博士说好好说,很干脆的站起来,拍拍手,道:“赵博士有何见教。”
赵博士很犹豫,不可否认,整件事都是他理亏,现在秦少游要耍无赖,他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于是他踟蹰片刻,道:“秦助教可有什么专长?”
秦少游道:“大人,下官教授诗书还算过得去。”
“……”
这说了等于是没说,诗书是不可能让他去教了:“还有么?”
秦少游想了想:“学士对治学颇有些心得。”
赵博士身躯一震,顿时,他明白了。这家伙胃口真大,想要治学。
四门学有六个博士,有掌学的,有治学的,有督学的,还有提学以及负责后勤以及生员招募的博士,这治学的差事,素来是博士担任,这一次四门学前任六个博士统统一扫而光,朝廷委任了赵博士来兼任掌学博士,至于其他博士,有的已经到任,有的还在商榷。
比如治学博士,现在国子监就还没有拿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出来。
秦少游这个小子,分明是想以助教的身份,分管治学。
治学博士在六个博士之中,其重要性只在掌学博士之下;分管的是教育工作,这厮,胃口真大。
赵博士看着秦少游,苦笑:“治学?不可,不可,这一向是博士……”
秦少游气势如虹的道:“赵博士,下官乃是通直郎。”
这意思是说,规矩是死的,可是人都活的,朝廷可以让一个助教任通直郎的散职,学里为何不可以让助教来负责治学之事?
赵博士脸色青一块红一块,愣了老半天,才道:“还是不妥,不妥当,会为人所笑的。”
秦少游叹口气:“既如此,那就算了,下官告辞。噢,我想起一件事来,大人还记得那份奏疏么?”
“奏疏,什么奏疏?”
秦少游很忧伤,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啊:“就是大人代陈的那份奏疏,宫里把它压了下来,可是……哎……这样惊世骇俗的奏疏,宫中没有反对,这意味着什么?”
赵博士脸色微变,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想了老半天,他才弱弱地问道:“秦少游,你这是何意?”
秦少游双手一摊:“宫中对四门学,已经抱有了很大的期望,若是四门学一事无成,只怕赵博士也不好交代。下官还听说,那份奏疏,引起了许多非议,下官在四门学,做个闲云野鹤倒是无妨,只是到时候,赵博士反而可能成众矢之的了。”
赵博士心里嘀咕了老半天,当时秦少游的章程,他确实也是欣赏的,至于许诺代陈上奏,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前途,给秦少游示了个好,反正这种奏疏,本来就会和绝大多数垃圾奏疏一样,被束之高阁,无非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现在被秦少游提醒,细思恐极,赵博士竟也有点觉得不对头了,国子监里,就在前日,算学的掌学博士吴应龙就曾发难,大谈现在的学风不正,为此,国子监祭酒还特意下文各学督导博士,要倡导学风。
本来这种事,也是常有,赵博士为四门学的事焦头烂额,也没往心里去。
现在结合秦少游的话,不对劲啊。好端端的,就算学风不正,也不该是算学的掌学博士跳出来大声疾呼,他是算学的掌学博士,说现在的学风不正,不就是连自己也骂了么?要说,那也是国子监来说。
可问题就在于,算学掌学博士跳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是针对四门学!
赵博士一下子清醒了,人家说的学风不正,当然没有说到算学去,太学和国子学近来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事,不是冲着四门学过来又是冲着谁。
再细细思量下去,赵博士的背脊有点发凉了,谁都知道,现在四门学的掌学,乃是国子监的二号人物,国子丞兼任,一个算学博士,这不是骂自己么?他有这个胆子!
有阴谋!
赵博士看向秦少游:“秦少游,有话你直说吧。”
到了现在,老赵居然还没转过弯,秦少游默默为色目人的智商感到悲哀,算学博士跑去骂你,没有国子监祭酒乃至于更上头的上头的人授意,人家吃饱了撑着,活腻歪了么?秦少游道:“大人若要一个人挑起四门学的担子,下官很是钦佩。”
赵博士傻眼了。
老半天,他回过劲来,那份奏疏,看来比他想象中的后果更严重,而他虽是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