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子-第2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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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那“好男风”的传言,还真有些信了。
达官贵人们好男风的着实不少,而且在上流社会,这是一种风雅之事,并不是什么不可见人的行为,豪门世家在府里蓄养娈童的也不在少数,先帝死的早,李太后年纪轻轻就垂帘听政,接触过许多外臣,对此也不无耳闻。
耳濡目染之下。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风气,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抵触和反感。如果李玄成真的好男风,她也不会太在意,但是那些蓄养娈童、狎戏男娼的的贵胄官宦都是男女通吃啊,她这幼弟却不然,总不能因为好男风干脆不娶妻生子了吧?
所以,李太后未雨绸缪,开始不断物色门当户对的豪门世家适龄的闺女,想给幼弟说一门亲。李玄成不胜其扰。又无法逃避,正在苦不堪言的当口儿,便听说了葫县县丞徐伯夷上书朝廷,建议对葫县胡族百姓按汉人风俗改姓易名的消息。
万历皇帝见了徐伯夷的奏疏正中下怀。甚是欢喜,马上批转内阁和礼部商议可行性,内阁和礼部众大员认真商议了一番,也是欣然同意。他们觉得此事可行最大的依据就是:徐伯夷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他既然敢上书,而且是绕过知县独自上书,说明此事应该是有极大把握的。
只是皇帝和阁老们低估了下层官吏“富贵险中求”的冒险精神。到了他们这个层次,每人背后都有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牵一发而动全身,凡事当然不能率性而为、孤注一掷,可徐伯夷是什么人?他有这么多的牵扯和顾忌么。
因为朝廷觉得此事可行,所以这消息提前就张扬开来,这可是皇帝亲政后的气象,政通人和啊。李国舅因此便知道了此事,他一直以为夏莹莹姑娘就是葫县人,一听说这道奏疏来自葫县,李玄成不觉动了念头。
李玄成马上找到李太后,主动请缨。李太后知道这个幼弟喜欢游山逛水,不疑有他,正好趁机拿捏一把,在李玄成答应此番游历归来就接受胞姐安排,与人相亲之后,李太后便替他向万历皇帝提了一句。
万历皇帝可不知道舅舅与叶小天之间有那么多狗皮倒灶的恩恩怨怨,而且叶小天调回葫县的事儿,虽然金陵府报上了朝廷,万历也只是御笔一挥就过去了,这么低的阶层官员的调动,他只写一句“知道了”就行了,哪会放在心上。
所以他纵然知道李玄成和叶小天之间有恩怨,也不会记起叶小天如今已经回葫县就任。既然母后开了口,多派一个人去做钦差也没什么,倒更显得皇帝对此事的重视,万历皇帝便答应了。
其实李玄成也不知道叶小天此时已经回了葫县,他匆匆逃离南京城时,叶小天还在礼部会同馆做大使呢,他哪知道这个扫把星居然回了葫县,所谓冤家路窄,也就是这般了。
这一晚,钦差队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宿在荒郊野外。李玄成躺在他的寝帐内,整晚都辗转翻侧,难以入睡,脑海里始终徘徊着莹莹姑娘的倩影,思索着到了葫县后如何找到她,找到她后又如何亲近、倾吐爱慕,掳获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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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县城门口,迎接钦差的队伍排成了几个方阵。站在最前面的是葫县的官僚队伍。
前方路口扎了一个彩棚,棚前置放着香案和酒水,花晴风穿着一袭簇新的官袍站在最前面,但他并不是一个人,徐伯夷正与他并列而站,两人之间连半步的差距都没有。
徐伯夷是县丞,照理说应该站在花晴风的后面,可这次上书朝廷的人是徐伯夷,朝廷复旨也是点名给徐伯夷的,所以今日迎接钦差的正主儿其实是人家徐县丞,花晴风只是占了一县正印的名份,这才得以与徐伯夷一起站在最前面。
这种情况,已经意味着葫县的一把手和二把手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所以花晴风绷着面皮站在前面,看都不看徐伯夷一眼,神色极其不善。
而徐伯夷却是满面春风,他根本不在乎花晴风此刻怎么想,他已经入了皇帝和众阁老的法眼,这件事只要办得风风光光,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他还用在乎花晴风的脸色吗?
站在徐伯夷和花晴风之后的,是罗巡检和顾教谕,这两位官员不大掺和葫县政务,不过他们两人一位是葫县的最高军事长官,一位是葫县的最高学府长官,级别不低,所以站于知县大人身后。
第三排就是王主簿和叶典史了。王主簿是“抱病”赶来迎接钦差的,王主簿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好象真的生了病似的。因为徐伯夷在秘密上书时,把他撇在了一边。这件好事他一点好处也捞不到。
花晴风、叶小天和徐伯夷本就是对头,被徐伯夷排除在外也就罢了,但王宁和徐伯夷可本是一派,他本可以得到的好处,如今却眼睁睁看着全部落在徐伯夷的腰包里,王主簿对徐伯夷的嫉恨,甚至还在花晴风之上。
不过,徐伯夷对此不在乎,他是真的不在乎了。葫县这个破鸡窝,怎么能是锁住他这只金凤凰的地方?他早就该跳出去了,他现在也确实马上就要跳出去了,那些柴鸡怎么想。他根本不在乎了。
道路两侧,便是当地士绅代表和民众代表。士绅代表们分作两部分,一部分儒衫幞头,分明就是汉家百姓了。而另一部分则是各种的奇装异服,民众代表也是一般无二。
从人数上来看,穿奇装异服的占了全部迎接人员的三分之二还多。这就是本县的现状,少数民族居多,这些人正是本县各族民众的代表。
一大早,他们就已等在这里了,官绅们还有条凳可以坐着歇息,民众可是一直顶着炎炎烈日站在那里,一个个都开始打蔫了。直到日上三竿,才有前方探马来报,说是钦差大人的仪仗即将赶到。
众人顿时精神一振,纷纷整肃起来。抖擞精神,迎候钦差,又过了一阵儿,远远的就能看见一片旌旗招展,有一列整齐的队伍向这边开拔过来。
眼看那队伍越近越近,已经可以看见代表天子的杏黄旗了,徐伯夷掸了掸袍襟,微微一笑,便迈步向前走去,今天,他是主角!
花晴风一见心中暗恼:“你一日不曾离开葫县,你就还是我的下属!钦差将至,你敢抢在我的前面,当着全县官绅百姓,你是真的不给本县留一点情面了!”
若是换做以前的花晴风,可能真就捏着鼻子忍了,可是此刻的花晴风却不然,他也不知哪儿来的那份勇气,立即拔足追了上去。
徐伯夷一步三摇,走得极其沉稳,享受着全县士绅官宦们注视的目光,心中有些飘飘然的。咦?花知县……花知县他居然超过我了!
徐伯夷暗怒:“今日一切,全是本官主导,你个尸位素餐的无能县令,有什么资格走在本官前头,第一个谒见钦差!”
徐伯夷冷哼一声,马上迈开大步向花晴风追去。徐伯夷超过了花晴风,花晴风加快步伐,马上又反超了徐伯夷。徐伯夷再度加速,再度反超花晴风,花晴风迈开大步,脚下如飞,他们并驾其驱了!
超了!超了!花知县刚刚超过一头,旋即就被徐县丞追上,两个人你追我赶,丝毫不让。一开始他们只是步子迈得大一些,步频稍稍快一些,到后来已是明显地在较劲儿,他们在……“竞走!”
叶小天悠哉悠哉地站在那里,眼见二人越走越快,进而发展成“竞走”,不由得啼笑皆非,叶小天摇摇头,信口道:“做官好,做官妙。做官头戴乌纱帽,出门就有八抬轿,离地足有三尺高,这个造化可不小。忽有一日高官到,蹦下轿子往前跑,你也跑,我也跑,膝盖不觉就矮了,跑出一脚撩浆疱,你说可笑不可笑……”
叶小天这段话是用戏曲里念白的方式念出来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是站在他旁边的王主簿却听得很清楚,王主簿“噗哧”一笑,道:“叶典使,你这张嘴,忒也损了点儿。”
叶小天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我看主簿大人神情郁郁,似有不平之意,故意逗你一笑罢了。”
王主簿叹了口气,抚着胡须看向前方,很是艳羡地道:“做官嘛,还不就是攀着上头,踩着下头?你觉得可笑,却不知有多少人想得到这个可笑的机会而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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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34章 暗藏机锋
“葫县县令花晴风,见过钦差大人!”
“葫县县丞徐伯夷,见过钦差大人!”
花晴风紧赶慢赶的,还是落后了徐伯夷半步,情急之下,只能抢先开口了。徐伯夷占了一个人先,花晴风占了一个话先。说起来,他二人虽有相争之心,但也不该如此幼稚,只是迎接钦差对他二人来说都是生平头一遭,激动再加上关心则乱,是以方寸大乱。
钦差的仪仗停下了,队伍左右一分,闪出中间一辆车子,车帘儿挑着,里边并肩坐着两人,其中一人手中还捧着一卷黄绫轴子,想来就是圣旨。
花晴风和徐伯夷飞快地扫了一眼,只看到车中两人,一个是一袭鲜丽的飞鱼袍,另一个是一袭绯色官袍,却也不敢多看,马上长揖到地,礼数甚恭。
车中,李国舅和林侍郎互相谦让了一下,论到尊贵,林侍郎的身份终究在李国舅之上,再加上他年岁长些,便也不再推辞,当先一步走出车子,随后李国舅便捧着圣旨走了出来。
二人沿着脚踏走下来,到了花晴风和徐伯夷面前,林侍郎微笑举手道:“两位不必客气,免礼,免礼,快快请起。”
花晴风和徐伯夷的官袍颜色一样,区别就在胸前的补服上,林侍郎只是微微一扫,便对花晴风道:“你就是花知县吧?”
花晴风受宠若惊地道:“正是下官。”
林侍郎点点头,又看看徐伯夷,问道:“足下就是徐县丞了?”
徐伯夷恭谨地道:“正是下官。”
花晴风的心思太敏感了些,听这位钦差大人对他称你,对徐伯夷称足下,心中便有些忐忑:“朝廷果然对我有所不满了。”
其实这些大人物俱都修练的喜怒不形于色,一个个城府极深,哪有那么容易叫他看出喜恶来?而且林侍郎不但对徐伯夷并无好感。甚至还有些厌恶,那句“足下”不是客气,而是揶揄。
绕过直属上司邀功买宠,任何一个当官儿的都会本能的对这种行为产生反感,如果林侍郎以后有机会和徐伯夷共事,并且徐伯夷会对林侍郎有用,这种厌恶自会渐渐消除,可现在他们还只是刚刚接触,林侍郎对他的观感完全来自于他之前的行为,那就不同了。
林侍郎见前方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便对李国舅笑道:“国舅,想不到葫县有这么多人在迎候你我,不要叫大家失望,咱们就随本地的父母官上前见见大家吧。哦,对了!”
说到这里,林侍郎轻拍自己的额头,回首对花晴风和徐伯夷笑道:“你看,老夫都糊涂了。还忘了自我介绍一番。本官礼部右侍郎林思言。这位是当朝三国舅,李玄成。”
花晴风和徐伯夷已经听他称呼那年轻俊美的公子为国舅了,花晴风一听是又惊又怕,徐伯夷则是又惊又喜。皇帝派当朝国舅做钦差大臣,来此见证诸族百姓易名改姓之盛事,足见皇帝的重视啊。
皇帝越重视此事,徐伯夷便越欢喜。相应的花晴风也就越懊恼,因为这件事他寸功皆无,相反。皇帝和朝廷越重视此事,对他的不满也就会越深,他这个正印官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人家一个佐贰官能想到的,他却想不到?
不管二人心里怎么想,还得强作镇定,再度向两位大人见礼,旋即便一左一右引着二人往前走,徐伯夷一边走一边满面春风地向两位钦差介绍前方迎候的人员,刻意强调了一下今日诸族首领都已赶来,林侍郎和李国舅听了,神色间果然透出几分欢喜。
花晴风陪在一旁,也无心去与他争风了,心中只盼着叶小天的计划能够奏效,否则他在这儿怎么蹦哒都没有用,只会让人觉得他像一个小丑。
到了迎候的队伍前面,首先当然要向两位钦差先介绍本县官吏。当介绍到叶小天时,叶小天闪身出列,向林侍郎长揖一礼,恭声道:“下官葫县典史叶小天见过侍郎大人!”
林思言早知他已调回葫县,林思言回京后,特意关注了一下叶小天的事情,想伺机把他调回葫县去,却不想令人一查他的资料,叶小天居然已经被调走了。林思言惊讶之余,却也不禁钦佩,这小子倒真是有办法。
此刻再度见到这个令他印象深刻的年轻人,林侍郎心情很好,捻须一笑道:“叶典史,金陵一别,风采依旧,可喜、可贺呀。”
叶小天也笑道:“老大人康健如昔,下官也甚是欢喜。”
叶小天与林侍郎对答了一句,便又转向李国舅,长揖道:“下官见过李国舅。”
葫县一干官吏听见叶小天与林侍郎这番对答,不由啧啧称奇,这位天使竟然是当朝礼部侍郎,这可是品级极高的官员了,当真令人诚惶诚恐,可就是这样的高官,居然认识叶典史,两人说话还透着亲热,这叶典史的能量也太大了吧。
李玄成是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叶小天,一见叶小天行礼,他迅速收敛了惊讶的神情,淡淡地道:“呵呵,真没想到,本国舅会在这里又遇见你,常言道:山水有相逢,真是一点不假呀!”
李玄成想到他被叶小天捉弄的如过街老鼠,心头恨意就抑制不住。徐伯夷见林侍郎认识叶小天,似乎还对他挺有好感,心中就不免有些吃惊,再看叶小天与李玄成见礼时便格外关注了些。
李玄成这句话暗含恨意,根本掩饰不住,徐伯夷听在耳中,登时暗喜:“这位国舅竟也认得叶小天,想来是在金陵结识的了。不过,似乎国舅爷跟他有过节啊……”
两个钦差,都与叶小天有旧。一个貌似很欣赏他,另一个却视他如眼中钉,徐伯夷只是心思一转,便有了倾向性的决定:傍国舅爷的大腿。
徐伯夷引着两位钦差接见当地士绅代表,又由林侍郎当众宣读圣旨,一切事了,便前呼后拥地陪同两位钦差进城。在县衙三堂摆酒设宴,为两位钦差大臣接风洗尘。
士绅和各族酋领的酒席设在侧厢和庭院中,大堂上只有一席,由葫县几位有品级的官员陪同着,这其中唯一一个不入流却有资格坐在这儿的杂鱼小官就是叶小天,谁叫他是典史呢。
酒过三巡,李国舅笑吟吟地对徐伯夷道:“据本国舅所知,葫县改土归流不过五年时间,你们便有偌大的成果。呵呵,那些山野蛮夷。肯依我中原教化,改名易姓,你们功德无量啊!”
这么一说,徐伯夷一张小脸登时笑得菊花一般,旁边的花晴风虽强作镇定,却免不了有些不自在,这话该对他说才是。
徐伯夷忙道:“朝廷抚远安夷,威加四海。下官等只是倚朝廷之势,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可当不得国舅爷如此夸奖。”
林侍郎对于把正印官撇在一边的行径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咳嗽一声,道:“本官与国舅奉圣谕而来,希望能把此事办得圆圆满满。这是朝廷的体面,也是你们的一桩功劳,这件事你们有什么打算,可已有了章程?”
花晴风精神一振。忙道:“林大人、国舅爷,两位敬请放心,下官等克尽职守。精心安排,定把此事办得顺畅圆满。此中步骤,我们已经有了详细规划,两位钦差远来辛苦,今日且好好歇息,我们会尽快操办的。”
林侍郎皱了皱眉,他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可不是来度假的,他当上礼部侍郎也不过才半年光景,结果先是被派去金陵迎接柯枝国使节,接着又被派来主持葫县易俗典礼,在京的时间很有限。
这对他来说可不是好现象,尤其是他现在的地位未稳,自己的一套班底还没搭建起来,他想尽快解决此事,早日赶回京城,秋闱将近,礼部尚书因为同时也是内阁辅臣,按规矩不能担当主考官,他只要争取一下是很有希望的。
一旦争取到主考官的位置,本届的进士就是他的学生,将来在官场上,很大程度上会成为他的一大助力,林侍郎归心似箭,岂能把时光耗费在这里,这花知县的话都是官面话,没一句有用的。
徐伯夷等花知县说完了,这才微微一笑,从容地道:“侍郎大人放心,下官已经做了周密安排。在两位钦差驾临本县以前,下官就已召集各村寨乡镇的保长里正,将此事详详细细说与他们知道,并通过他们摸清了百姓们的态度。
下官打算,明日便召集各村寨乡镇的话事人,诸如保长、里正、村长、耆老和部落首领们,由他们率先响应官府号召,改易名姓。这些人在地方上极具威望,只要他们肯改,下面的百姓就不必多费唇舌,自然会依照办理。”
林侍郎听得暗暗点头,虽然他有些不齿徐伯夷的功利行为,但是从见到他到现在,可以看出此人确实是个精明能干的人。至于那位县太爷,林侍郎就只能暗暗摇头了。
林侍郎对葫县县令和县丞暗自评品了一番,忽然想到了叶小天,叶小天在金陵的所作所为他一清二楚,正因专门了解过他才起了招贤之心。如今葫县正印官与佐贰官不合,这只闹天宫的猴子夹在中间,怎么会安份的像个乖宝宝?
林侍郎不禁注目地看了叶小天一眼,叶小天正埋头大吃,似乎感应到了林侍郎的目光,叶小天忽然抬起头来,向他启齿一笑,笑的很灿烂,很……纯良。林侍郎心头忽然浮起一种不妙的感觉:“老夫还想早日还京呢,你这只猴子,可千万别再闹出点什么事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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