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第1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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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廷的大军正在北京集结,不出两三天就该到大同城下了。姜镶放弃了外围的县城,全力防守大同,他最大的本钱是大同坚固的城防,……,还有江南的平虏将军。
金小鼎的身体很虚弱,可以走平地,爬楼梯还是有些吃力。
站在城头远眺片刻,他在亲兵的搀扶下回到宣大总督府,现在这里的主事者是姜镶。
姜镶和雷岩谦都在那里,他还见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那是来自右玉县的义军。姜镶很繁忙,偶尔下达命令,有时在看外围新送来的急报。
“大将军!”金小鼎用力喊出声音。这里很吵,他不用力,姜镶未必能听见。
姜镶转过头,站立在右侧雷岩谦也转过头。
金小鼎挪动脚步走到近前,拱手道:“姜总兵请派人送我到介休,我要去见范永斗。”
“去见那个奸贼干什么?”雷岩谦瓮声瓮气,“他早就认清虏为爹了!”
金小鼎有些不高兴,身为翟哲亲兵卫,他们最看不上背叛翟哲的人,而雷岩谦恰恰干过这样的事。当年卢象升战死后,雷岩谦在巨鹿县拉人离开,被萧之言和左若拒绝,也因此被亲兵卫不齿。
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笑嘻嘻的说:“那是大将军的舅兄!”
大将军!雷岩谦很不喜欢听到这个称呼,那像是照着他的脸上打了一巴掌。事实证明他当初的选择错了,但他绝不愿意在那个人面前低头。他语中带刺,说:“皇帝的舅兄也在给女真人为奴。”
这句反驳太过明显。
姜镶诧异了,他不清楚翟哲与雷岩谦的关系为何变得不和睦。
金小鼎忍住心中怒气,淡淡的说:“大将军在江南与萧总兵和左总兵聚会时,曾经提过雷大人的名字。”
雷岩谦沉默,不再说话。他想到了那两位兄弟,如今在江南风生水起,想必头上的发冠依旧完整。
金小鼎也没有再紧逼他,继续对姜镶说:“请姜总兵送我去见范东家!”
“你的身体……”
金小鼎摆手,说:“这点小伤,我还能坚持下去。事情紧急,耽误不得。”
姜镶深思片刻,说:“你此去山西,很可能再回不来大同城,如果一路顺利,请转告翟将军,大同明军日夜期盼江南的援军。”
金小鼎抱拳,答道:“遵命!”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从大同南门使出。金小鼎从右玉县义军中挑选了十个人,姜镶再派出十个士卒护送,一行共二十一人经朔州奔向介休。
山西的官道在山岭中起伏,金小鼎靠在松软的马车中,脑袋随坚硬的轮轴的上下颠簸。他右手边放了一柄狭长的利剑,进入山西后风险难料,他现在其实没有力气使用它。
一路很顺利。他们遇见了一群义军正在集结,筹划攻打县城,听说他们来自大同后立刻放行。
清廷在山西驻军不多,几乎全部集中在太原附近。大同暴乱的消息传播后,清兵全部退到坚城内。三五日间,山西的北境山野间已变成了义军的天下。割掉的辫子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过了太原,乡野间不像北境那么混乱。这里也有义军,但行事不敢那么猖獗。为了避免麻烦,金小鼎命一行人带上皮帽,遮挡住光秃秃的大脑袋。
割掉辫子能带来方便,也能带来麻烦。
他们花了两天时间到达介休。
士卒找了几个当地人带路,他们到范家时,那里只有一些仆从家人守护。范永斗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能会惹来麻烦,听说大同事变后,早早逃进介休县城。金小鼎被耿淳抓捕后,他终于感受到当初翟堂那般惶惶然不可终日的恐惧。
一行人在附近打听,范家在介休的名声不错,周围的百姓说到范家,见不到多少厌恶的情绪。
金小鼎从身上撕下一块白布,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下“金小鼎”三个字。随行的士卒找来范家的仆从,金小鼎把布团包好交给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两碎银子,说:“你入介休把这封信送给范东家,我有急事要找他。”
仆从把银子接过来,揣在怀里,将信将疑的看着金小鼎。
“去吧,若范东家问起你,你就说我在这里等着他。”
仆从离去。
义军潮正在向南蔓延。看这个架势,如果清廷不调集大批兵马来镇压,任由山西义军与大同呼应,将成燎原之势。
金小鼎等了一天。
次日午后,一队五十人的骑兵从东边的山道缓慢走来,正中树了一面旗帜,上书“大盛魁!”三个大字。
金小鼎领着众人迎上去,快步行走时他的双脚仍然疼痛,但想到将要完成的大事,兴奋的情绪让他恨不得立刻站在范永斗面前。
范永斗也带着一顶皮帽子,他没有剪辫子,他的那顶帽子是为了挡住辫子。
两队人马在范家门口汇集,范永斗指向自家大门,“金特使,请进吧!”
“请!”
走入自家的范永斗像是客人,跟在金小鼎身后走入厅堂。仆从见自家老爷回来,忙不迭烧水泡茶。金小鼎与一个多月前的气场完全不同。
范永斗察觉到金小鼎行动有些不便利,但忍住没有发问。
“范东家!”金小鼎靠在椅子上,浑身的骨架像是被拆开般懒散,“我对不住你!”
“何处此言?”
“我的骨头很软,把你和姜镶都供给耿淳了,幸好姜总兵及时起兵,否则我会给范家带来大祸患。”
“你!”范永斗伸出手指向他,又缓慢停下来,说:“你是故意的!”
金小鼎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什么?”
“你骗得了姜镶,却骗不了我,你是故意被耿淳抓住的。”
金小鼎露出狡黠的笑容,“范东家果然精明。”
“清廷视范东家为奴才,大将军视范东家为兄长,这条路很难选择吗?”
范永斗冷笑,问:“你怎么知道南明必胜?”
“难道范东家以为清廷必胜?”金小鼎一脸惊讶,“大将军时常夸范东家是晋商魁首,不会只有这等眼光。”
范永斗叹息一声,说:“十几日前,我以为南明不过是昙花一现,直到姜镶真的反了,我不得不对大将军佩服的五体投地。”姜镶的在大同反正,相当于给江北当中插入一根钉子,恰似金声桓盘踞在江南的山西,现在大清和南明彻底均衡了。
“那是自然!”金小鼎隐然有自得之色。范永斗夸赞翟哲,比直接夸赞他还让他高兴。
“有你这样的下属,何愁大将军大事不成!”
范永斗注视年轻的金小鼎。从他身上,他看见了十几年前翟哲的影子。真是什么样的头领,带出来什么样的亲兵。
“请范东家起身往江南,晚了就来不及了!”
范永斗很冷静,“山西混乱,清廷一时半晌顾及不到我,我已经准备好了,即使你今日不出现,我也要动身南下。”
金小鼎拱手:“恭喜范东家在江南团圆,范东家此去江南,必然有诸多财物带不走,请范东家交给我,我会给大将军上书表功。”
“你要干什么?”
“我是大将军的特使,要在山西整顿义军!”
这个虚弱的年轻人脸上流动着光彩,看上去比一个正常人的精力还要旺盛。
“这是大将军的命令?”
“不是!”金小鼎摇头,“但我是大将军派来山西的特使!”
姜镶被困在大同,山西义军群龙无首。他准备打出平虏将军特使的旗号,汇集义军。如果能得到范永斗的帮助,以范家在山西的势力,他能迅速汇集千军万马,而不是任由清虏把各地义军各个击破。
范永斗思虑片刻,答应:“好,这就算我送给大将军的见面礼!”
经历了这么多风波,范家和翟家终究难以分开。再留在北境会面临不可预测的风险,翟哲在江南的前景让范永斗生出一种狂妄的念头,他也许有机会爬到自己想象不到的位置上。一切需要他们这些人共同努力。
山西人对翟哲满怀期待,连金小鼎也是如此。
他们没想到,在整个棋局中,山西不过是那个平虏将军的弃子。
第461章 安庆
。5。
暖风从南往北吹。
大同的丛林还是灰蒙蒙的一片,江南早已鸟语花香。
春耕季节,各地百姓在田间忙碌。
战争对百姓的生活影响显而易见。江南经历战乱较短,清虏大半年的荼毒很快过去,但平虏将军西征征集了大批民夫。
战船逆江而上,江水时而平缓,时而湍急。
翟哲立在船头,柳随风和姚启圣等幕僚站在他身后。此次出征,他带了十个文官幕僚,其中五人来自浙东。
夺取下江南后,平虏将军府渐渐形成了三大块势力,最早随他南下的北人,浙东集团和松江集团。眼下还是北人占据压倒性优势,但军中新提拔的士卒多来自浙东,投靠他有名望的文人则以陈子龙为首。
姚启圣出言提醒:“前面就到池州地界了!”他是监运粮草的总管,凭借在于潜一战中优异的表现,他终进了翟哲的法眼。平虏将军府现在人才匮乏,有能力的人不怕没有出头的机会。
他很年轻,也很喜欢在翟哲面前表现存在感。如柳随风那样经历过家破人亡,又被流民挟裹过的人,当然不会与他争风头。
收复江南后,平虏将军麾下各位将领占田的占田,娶妾的娶妾。
只有柳随风依旧了然一身,他的理想远不像那些粗鲁的武夫一样狭小。翟哲就像他手中的精致的工艺品,他的愿望是把他推到最高的那个位置上。这就是文人的可怕,从书中见识的多了,****会膨胀的让人难以想象。
池州地界水面平缓,江北是安庆府,江南是池州府。
江岸边旌旗招摆,大队士卒队列整齐,隐隐约约传来沉闷的鼓声。
“方国安怎会有心思弄这些仪式!”翟哲很不高兴。七日前,他快马加鞭命方国安攻安庆,但直到他到这里,一直没听说这里发生过战事。他与郑芝龙军几乎同时向江西进发。
郑芝龙攻吉安,他向九江进逼。九江关系金声桓退向江北的道路,也是进入湖广的东大门。但若要取九江,先要取安庆,这是他首次打攻城战。。
战船靠岸,方国安与儿子方元科同在岸边迎接。
“大将军!”
方国安从前称呼翟哲为平虏将军,此刻终于改口。
“军情如何?”
“张天禄坚守安庆不出!”
“你人在江南,怎知张天禄坚守安庆不出?”翟哲心中嘀咕,但没有把话说出来。他冷着脸敲打道:“军情紧急,明日渡江,兵进安庆府!”
方国安心中咯噔一下,拱手答复:“遵命!”
六万大军分批下船,在临江的南岸驻扎,翟哲用千里镜发现江北有人在暗中窥视。
安庆府有张天禄一万三千人据守,如果在十几天前,这里固若金汤。因为清廷在湖广和扬州府的兵马都可能来救援,但现在,翟哲在给清廷出一道难题。究竟是先攻山西,还是先救援安庆?
如果清廷调走扬州府的兵马,他会毫不犹豫命逢勤从镇江攻扬州。
没有军议,翟哲直接命方国安和李志安各派一万兵马在安庆地界渡江。
方国安满心不情愿回到府中,他从浙江总兵被发配到池州和芜湖地界,远离江南,心中一直别着一根刺。他脸色不好,府中上下都很小心,以免触上他的霉头。
“西征!西征!何腾蛟二十万大军也败在湖广,就凭这六万人?不是去自寻死路吗?”
他正发着牢骚,儿子方元科兴冲冲跑回家。
“爹,清点兵马吗?明日率哪个营渡江?”
方国安怒气未消,骂道:“渡江,渡江,你怎么不长点心!我方家这些兵马积攒不易,不要都毁在你手里。”他因为无法违抗翟哲命令的怒气全都发泄出来。马士英才上任首辅之位,也没给他带来点好处。
方元科一脸不解,问:“爹,你怎么了?”
“大将军想借此消耗我方家兵马,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方家是世代是杭州人,如今我为朝廷立了大功,反而落得有家不能回。”
方国安从未对儿子说过这样得到话,今天他没憋住。
“爹!”方元科不知该如何劝解。
“去吧,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能如何?”
翟哲知道方国安开始惜兵自重,但他不知道方国安的情绪已经变的如此焦躁。
去年没有收复江南时,方国安只要一个徽州府作为落脚的地方就心满意足了。现在占据了池州和芜湖两府之地,又都是相对富庶的地方,反而不知足。
这就是人之常情,不患寡而患不均。江南的富庶让人眼红。
次日清晨,水师先到安庆府对面清理江面,张天禄的水师不成军,早已躲入叶子湖。有郑氏水师协助留守镇江,此次翟哲把最精锐的战船带过来。船舷有小口径铁炮,可轰击至两里路开外。
张天禄没有冒险出来阻击,任由明军登陆。
明军上岸后,立刻布置防御队列,李志安用兵老成持重,翟哲让他进入江北,正是以稳为主。方国安与李志安兵马在安庆城南门外列阵,互成犄角。
翟哲不着急下达攻城的命令,等两路兵马成功把张天禄堵在城中。他命元启洲再攻下安庆城北的怀宁县城,封断张天禄的退路。
三天时间,安庆城下的明军在砍伐树木,打制攻城器械。元启洲率明军陆续攻下枞阳、潜山等县,清廷毫无反应。
运送铁炮的战船到达江南边,元启洲押才征集的民夫挖掘炮兵阵地。江南的铁炮在杭州城下被明军俘获,有一半没有再安置回墙上,正好在西征时派上用场。
等诸般事情都准备好了,翟哲率杨守壮到达安庆城下。
杨守壮曾经是张天禄的部将,与城中不少守军都很熟悉。
士卒高喊:“大明平虏将军请张天禄答话!”
张天禄在城头露出头来。
“你本是大明的总兵,因时势不利投靠清虏,今日大明给你一个反正的机会,若率军投降,可继续为朝廷效力。你的部下杨守壮,已为大明副将。凡是反正的汉人,大明会敞开怀抱。”
张天禄立在城头不说话。
杨守壮威风凛凛站在城下。
南昌府。
这里是江西的中心,各地的急报如雪片般传过来。
一个国字脸的中年武将一会站起来走两步,一会又重新坐下。
第462章 虑一人
。5。
北京城处于一种很压抑的气氛中。
不仅仅是因为江南的战败和山西的突然爆发。
皇太极的长子豪格突然在狱中暴毙,让满清各部首领众说纷纭,当然这些议论仅仅只在暗地里。多尔衮这个摄政王的威望遭到前所未有的怀疑。
胜利会掩盖一切问题,当局势不断恶化,质疑的声音愈来愈多,多尔衮被一种莫名的焦躁笼罩。
他偶尔会去皇宫,这几个月来,只有在太后白嫩的**上,他才能找打征服的快感。一个人要有永无止境的****,才有可能征服一座又一座险峰。多尔衮不缺乏这种****。
他爱那个女人?鬼才相信。他的确爱那个女人,但和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相比,那就像鸿毛比重泰山。
内城的街道上行人稀少。
女真人入关后把北京内城的汉人全部驱赶到城外,这里全是满人。
举着旗帜的亲卫脚步匆匆。
即使是满人,见到那面旗帜也远远的躲开,尤其是在豪格暴毙之后。
入皇宫前,多尔衮把自己精心的装扮了一番,他不会让外人看见自己的憔悴,尤其是在那个女人面前。
“参见王爷!”
皇宫护卫都是正白旗的精锐,那是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勇士。
多尔衮摆手,眼神有些飘忽,径直走进金碧辉煌紫禁城,就像走进自家的后院。
小太监往里通报,多尔衮等了片刻,有些不耐烦,直接往内宫深院走进去。往次,他不会这么失礼,会等到太后的懿旨下来,才会入内,今天他很没有耐心。
“王爷,王爷!”小太监跟在后面,一路低声呼喊。他不敢阻拦,只是在是用这种方式通知里面的人,多尔衮来了。
孝庄才换好衣服,见多尔衮径直走进院子。太监和宫女自觉退出去。
“参见太后!”
“你失礼了!”
“太后急着召见我?”多尔衮的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孝庄既羞且怒,斥责道:“豪格死了!”
“不错!”
“你想干什么?”
多尔衮摊开双手,“我什么也不想做,他死的正是时候,陛下不需要一个强势的哥哥。”
孝庄咯咯的发笑,说:“多铎陷在江南,你在北京城杀死豪格,那个英明神武的睿亲王去哪了?”
她也说不清自己与多尔衮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嗯,永远隔着一堵墙的爱人。但是,也许,爱人这个词,对王室来说太过于奢侈。
“你错了,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汉人驱逐到关外!”
整个朝廷,只有孝庄才敢这样与多尔衮说话。她在劝解,她也在忠告。
“解除剃发令吧!”
“住口!”多尔衮一个大步走到孝庄面前,俯视她如花似玉容颜,“我不需要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孝庄触及了他的忌讳,她不该提到多铎的名字。他有两个兄弟,阿济格和多铎才是他最信任的人,多铎陷在江南,等于断他一臂。
孝庄并没有被他吓到,仰起脸,坚定的说:“我们都在为了大清,不是吗?”
多尔衮莫名其妙生出一丝惧意,自然退后一步。这个女人没有被自己征服,她不会再被某个男人征服。
“是的!”
若不是为了大清,他早就登上皇位了。
若不是为了大清,这个人女人又怎么会投入自己的怀抱。
那个小皇帝有两黄旗的支持,这个女人的身后是以科尔沁为首的漠东蒙古。如果他统一天下,以汉人势力来制衡,也许有登上宝座的那一天。但现在,他就算跨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也要尊称他为太后。
“太后稍安勿躁,我会平定山西之乱。”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在着太监惶恐的乞求:“陛下,陛下不可!”
院子门“啪”的一声被一脚踢开,一个少年气势汹汹的冲进来。
多尔衮与孝庄同时转过头去,那少年初始势头很猛,几个步子就到了多尔衮面前。
孝庄大吃一惊,厉声喝叫:“陛下!”
那少年浑身一颤,脚步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