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王侯-第3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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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八章为国除奸(二)
土木之变后,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在左顺门为群臣击毙,因为这件事里有天子的授意,马顺被定义成奸佞,杀人的大臣并没有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自那之后,左顺门这个地方,就被人为的赋予了一层正直含义:大臣在此捶杀奸贼无罪。
这种含义,并没有写进成文法里,如果真的在这里杀人,也不能拿出这个理由来为自己开脱。但是,大明朝的臣子心中,终究是把这里看成了一个捍卫自己理想与道统的神圣场所,只要杀的人被定义为奸臣,杀人者也是仕林清流的话,处理上也就不会严苛到杀人偿命的程度。
翰林是储相,国朝官吏中,清贵第一,是清流中的清流。即使是天子,也不可能因为杀人,就把所有的翰林都予以处置。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下了决断:一切就依升庵兄之见,只要有升庵兄带领,我等愿意泼出性命,为国除奸。
在左顺门外值守的是几名小宦官,与之配合的是负责宫禁安全的锦衣卫。自从土木之变后,这里就没发生过什么问题,于这里担任护卫者,往往只是个仪仗,充当一个活道具。几名值班的护卫,都是长身大面的勇士,身上穿着盔甲,腰里挎着长刀,日光下铠甲耀眼,很有些气派。披挂铠甲的人,看上去也是面目威严,但是思绪,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
忽然,一名小宦官神色慌张的跑过来,猛地推了一名护卫一下“几位爷台,大事不好,一大堆人在门外面转来转去,神色很有些不善,咱家怕是要出事。”
几名值守的锦衣听到这消息,也纷纷从神游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撒腿跑到门首观望,能被派到这里值勤的,都是有一定手段,在卫里也算是精兵。眼光,身手,都非常出色。有一些人甚至有过杀人的经历,如果来的人真的可疑,肯定逃不过他们的法眼。在情势危急的时候,拔出刀来斩人,也丝毫不奇怪。
可是为首的锦衣先是面容严肃的仔细观察了一阵,随后就一脸释然的长出了一口气,回头对那小太监道:
“你这是什么眼神,这也值得大惊小怪么?一群翰林老爷,打头的是杨慎杨大公子,能有什么大事不好的。难道你是说杨大公子要造反?”
“不不,奴婢没这个意思,我也认的出,他们都是翰林院的。可是看他们的神色,还有举止,怎么感觉不大对劲啊。这可是一群文人,可现在看他们的模样,就像是……像是……”太监看着他们的神色,想要找到一个词来形容,却一时想不到有哪个合适。
还是那名锦衣提醒道:“就像街面上的泼皮准备埋伏起来打人,那帮人打群架时,都是这个德行。要是他们手里拿着铁尺砖头,我就真当翰林老爷要在左顺门外面打群架呢。可他们是文人啊,都是群书生,他们能打谁?再说,这是一群翰林,里面还有首辅的公子,不可能动粗的,你想太多了。”
那些翰林们在外面忙碌了一阵,作为国朝未来的廷臣预备役,这些人是不缺乏做事的眼光和手段的。就算一个单纯的伏击,他们也会选好合适的地点,事先勘测好进攻及撤退的路线,包括分工合作,保证如何不让人跑掉。
将一场伏击策划成一次小规模军事行动之后,即使一些原本不怎么愿意的翰林,这时也变的有些跃跃欲试,还有人发动了自己的关系,去张家湾摸消息,准备搞清楚张孚敬等人过来的具体时间。
等到一切做好之后,有人将计划写在纸上,供同僚传阅,最后交到杨慎手中。这位大明才子,现在就成了这些人的盟主头领,几乎所有的翰林,都惟他马首是瞻,整个行动都由他策划指挥。
挥手告辞之后,杨慎回家的路上,心里都有些激动,他受到的关注以及吹捧已经够多,一些文人才子的夸奖,对他而言其实只能算是家常便饭,不值得欣喜。他真正觉得满意的,是这些翰林对他的拥护。
翰林院里,坐的都是储相,未来的阁臣,大多会在这里选拔而出,所有的翰林拥戴一个人,那这个人成为首辅的概率,差不多就有九成以上。自己的父亲年事已高,如果自己可以接过他的位子,形成父子双首辅的格局,肯定会在历史上成为佳话。
他并不贪恋权位,由于性格的原因,他对于官职之类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反倒是觉得官做的越大,越不得自由。像杨廷和那样,把生命里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拯救这个国家上,对他而言,其实是个折磨。但是,自己总该为父亲分忧,让他能够及早的休息,不至于真的累倒在任上。
等到这次捶杀了张、桂二贼,自己差不多就是这些翰林的首领,接下来,就该朝着阁臣之路前进,属于自己的时间就会越来越少了。想到这些,他有些怀念的看了看天空,不知道自己下一次可以肆意的享受休闲时光,不用操劳国事,会是什么时候。
杨廷和在值房还没有回来,黄娥为他准备了酒菜,夫妻两个对酌了几杯,又拿出彼此的几篇新作互相赏析。等到掌灯之后,杨廷和才从外面回来,杨慎有心将自己的想法对父亲说一下,可是发现随父亲回来的,还有梁储等几人,他们是和父亲继续探讨辞职的问题,以及自己辞职之后,内阁里,应该由谁接手。
这些都是要紧的大事,杨慎的话不等张口,就被堵了回去。等回到房中,黄娥细心的为他脱掉衣服,服侍他躺下,忽然小声的说道:“相公,等到这次礼议结束之后,你跟我回乡一次吧。老夫人在家,很想你的。她年纪大了,妾身有点担心……”
“我知道母亲很想我,但是你也看到了,京师里的事情这么多,怎么回的去。等过一段吧,我抽出时间,一定回家看望母亲。放心吧,时间不会太长,用不了多久,朝政就不会像现在这么乱了。”
伏击这种事,想想也知道不适合告诉妻子,等到深夜,黄娥睡的熟了,杨慎轻手轻脚的下了地,点起灯火,在灯下飞速书写着。他准备写上一些揭贴,等到打死两个贼人后,就把这揭贴在左顺门散开,让所有人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死,其他的奸臣,必然会有所收敛。这种事太危险,还是不要让夫人一个女流知道比较好。
在被子里,看着丈夫低头疾书的模样,黄娥的眼泪无声流淌,不停的用手帕擦下去。自己不能哭,不能给自己的丈夫拖后腿……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祸首进京
张家湾码头,来自南京的漕船停稳之后,先是从上面卸了一些粮食口袋,每一个口袋上,都打着杨记的烙印,证明这些物资的归属。随后,就是一些箱笼家具被搬下来,接着是女眷家属,最后下来的,则是两个中年文士。
人刚刚从跳板上岸,就看到一个年轻的武官,身穿飞鱼服,打着红罗伞在那里等候,在他身旁的侍从,虽然穿的是男装,但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是个眉眼可爱的女孩改扮。
两下是早就见过的,见面之后,也就没了太多礼数,张孚敬和桂萼这次是把家小都带进了京,以他们的年龄和资历,这次是他们宦海沉浮最后的机会,带上家眷,也有破釜沉舟之意。
杨承祖同来的,是大病初愈的岑莲,小姑娘本来就是喜欢疯玩疯跑的,能够跟着相公出来放风,就从心里都欢喜。由她负责,和两家的女眷进行接触,虽然礼数上难免被人笑话,但她天真烂漫,唧唧喳喳的性子很好相处,倒是不招人讨厌。
张孚敬在南京时,就拉拢过杨承祖,大家虽然说不上是盟主与部下,但也是相对比较亲厚的战友。这次他们到了京师,离不开厂卫的仰仗,态度上就更亲近一些。边走边问着京师的情况,以及朝议的走向。
他们在水上没有邸报可看,所得的消息相对滞后,只知道勋贵们上阵,至于后来天子公开站台,把弹劾勋臣的大臣都抓起来,在京师闹了一番风波的事并不清楚。杨承祖为两人分说着“
现在的情形,其实正在逐渐变的对我们有利,湖广总督席书,进京述职,这次也公开上本,支持天子。这是督抚大员,公开出来站台,说明在大员中间,也不是都支持杨新都。还有,兵部右侍郎胡世宁,他是南都四君子之一,也是个仕林中比较有名气的人物,也上本支持天子。如果说我们过去,靠的是人多势大,这次,则是人心所向。越来越多的文臣、学子,站在了我们一边。像是国子监,现在也在就大礼议的问题,由监生们共同讨论,局势对我们很有利啊。二公来此,自能一锤定音,把那些宵小都打压下去。”
国子监里所谓的大讨论,其实就是严嵩搞出来的把戏,所有反对天子的监生,都要留下名字学籍,这样一搞,大多数监生都知道该怎么站台,在国子监也就形成了一片颂圣声。
那些监生的身份虽然一般,但是人数比较多,内中有一些人,是大家世族的子弟,也有着属于自己的根基背景。集体出来表态拥护天子,在舆论上,很能形成一股风气。
张、桂两人的官职不高,席书虽然是湖广总督,但是在京师里,权柄就要打若干个折扣。他们出来表态的意义,不在于其本身真的有这么大分量,能够以一己之力,左右朝议局势,而在于他们是旗帜鲜明的皇帝党,有他们在,皇帝手上就有了人手。不管是谁再用辞职的手段,都很难真的要挟天子讨价还价。
既然坚定立场支持天子,就要给自己找一个好价钱,现在两人比较关心的是,有谁会退下来,自己又能补一个什么位置。
“一个翰林学士是跑不掉的,万岁查过二位老大人的履历,都是进士出身,本来就该入翰林院。现在进了京,下一步就是入翰林院,然后再过度一下,至于将来到什么位置上,下官区区武职,可不敢多言。日后二位飞黄腾达,还要仰仗两位多多提携。”
他虽然说的客气,可是张、桂二人谁也不敢真的把对方当成一武职看,连忙摇着头“大都督,你这样说,就是不拿我们当自己人了。现在也不是说那些客套话的时候,简单一句话,大家都挤在一条船上,荣损与共,日后在朝廷里,咱们就是自己人,肯定要互相照应。大都督若有用的着下官之处,只管说句话,绝无二话。”
张孚敬又从袖子里,拿了个折子出来“老妻新近给我添了女儿,今年刚刚三岁,还算乖巧懂事,在家里也很讨人喜欢,听闻大都督家中也有几位公子,若是大都督不嫌弃,下官愿意与您结个儿女亲家,不知是否有这个命数。”
他们是天子特意从南京叫来的,可见重视程度,又进翰林院镀金,不出意外的话,是铁定要入阁的。与阁臣的女儿结亲家,绝对不算吃亏,再说张孚敬并没有点出,要和哪个儿子结亲。也就是原则上同意,用自己的嫡出女,配杨家的庶出子,这个姿态确实是低的不能再低。大抵也是因为他能有这种务实的心态,才能顶着口诛笔伐,旗帜鲜明的为天子站台,如果不是命运发生改变,将来坐到首辅也是情理之中。
杨承祖笑了笑“张兄,多谢抬爱,我那几个混帐儿子年纪还小,谁知道长大了之后变成什么样子。如果现在定下来,长大了是败家子,不是害了令爱一生。这种事,我先记下了,等过几年,双方都大一点,让他们接触一下看看,如果投缘,我是不反对的。”
“那就好,有大都督这话,我这女儿就不许别人了,这门亲事,咱们可是做定了。”急于找到靠山的张孚敬甚至不在意杨承祖的推辞态度,满面笑容的收回庚贴。杨承祖看看后面的家小
“进京之后,你们住的地方,我来安排吧,现在京师里情势不大好,刑部赵克正赵大司寇,派了手下一大堆人,满京师的撒眼线,打听二位的行踪。他是六扇门的祖宗,六扇门是天下所有绿林的祖宗,要想找些杀人放火的人,还是很容易的。”
桂萼愣了愣“这……不大可能吧?大司寇是朝廷命官,难道还能用邪门手段?”
“朝廷命官,如果我告诉二位,杨升庵这位翰林学士大才子都戴上了指虎,准备带一群同僚,在左顺门扑杀二公,你们又做何感想?赵鉴当然不会自己动手伤人,但是他手下认识的人多,二三亡命总找的出来,好瓷器不碰烂砖头。你们二位前程无量,不该冒这种风险。当然,你们要是害怕的话,也可以住在这里,我会安排人保护你们。等到事情解决之后,再进京也不晚,相信我,时间不会太久。”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异口同声道:“为天子分忧,粉身碎骨,再所不辞!”
第一千零二十章大联盟
赵鉴、杨慎等人,确实是帝国优秀的官僚,但是在其他领域,就未必称的上出色。像是这种杀人的事,在杨承祖看来,表现的有些业余。
他们弄的声势太大,上百名翰林发动起来,大喊大叫着要捶杀奸贼,京师里,六扇门捕快发动了城狐社鼠四处找人,这些动作怎么可能瞒过厂卫耳目。是以,包括杨慎佩带指虎这些细节,现在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至于刑部的人手安排在哪,又找了哪些人,他也都了解,甚至于一些人已经被东厂控制起来,当了东厂的眼线。
当然,这也可以从另一个方向理解,兵书有云,虚实相济,这种大阵仗摆出来,或许也不是真为了杀人,就是要让天子知道,再看天子做何处置。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张孚敬和桂萼知难而退,不敢进京,也就达到了他们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考虑到赵鉴有在边关带兵的履历,或许后者更接近于他的用心,但是不管怎么样,对于当事人来说,**毁灭这种危机摆出来时,要说不害怕那也是骗鬼。身为体制中人,一般来说他们是不在意江湖手段的,江湖人或是亡命徒,在官府的力量面前,只能算是蝼蚁。但是翰林学士要在左顺门伏击自己,带队的还是大明第一才子杨慎,刑部尚书身为三法司正堂,也对自己不怀好意,任谁想起来,都难免胆寒。
住在张家湾,肯定是不会出问题的,这里虽然比京师乱一些,但是漕帮势力独大,再派几队锦衣卫过来,不管是什么人,也碰不到他们的寒毛。但是这样一来,想要博取功名,一步登天的机会同样会失去。两人在南京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这次是唯一翻身的机会,就算赌上身家性命,也不可能退下去。
有大批缇骑护卫,进京当然是不会有什么安全上的压力,城门处,几个捕快显然发现了目标,但是还没等转身,就被十几个东厂番子围住。几名捕快神色大变,这些番子出身复杂,有一些人本就是被衙役追杀的没办法才投奔东厂,重用之后,往往会用残酷手段对待公人,落到他们手里可难过的很。
但是随后几人面上一喜,因为带队的两个老人,都是自己的熟人,连忙上前磕头喊着师父或是师祖。秦宗权摇摇头
“我现在是东厂颗管事了,过几天,就可能提升档头。不再是你们的师父,不用这么客气,你们来这干什么,为师和大都督心里都有数,我过来,是让你们带句话给你们的上司。这两家人,大都督保了,整个京师乃至北直隶武林,没有人敢和东厂过不去,你们就别自讨没趣。他们住在武定侯的别院,那里你们总不会也想去盯吧?现在京师里乱的很,我们吃公门饭的,奉的是大明王法,保的是一方平安,不该掺和的事,就不要多管,把京师治安做好就是最大的善。你们这些人,好好听纪捕头的话,有什么困难,来东厂找我,有想跟着我和宗立的,自己来东厂报名。”
他和何宗立两人在刑部捕快里威望极高,把话放出去之后,很快,那些在京师里四下打探的刑部公人,就纷纷返回衙门。张孚敬对于这些变化是不怎么清楚的,给他和桂萼安排的,乃是武定侯的一处别院,前后数层院落,足以住下两家人。于京师寸土寸金的价值而言,这里绝对可以算是豪宅。
两人在南京品级不高,不管是俸禄还是孝敬都有限,生活过的没有多好,先是搬进了这样的大房子,杨承祖又准备了粮食酒肉,以及一笔数目可观的安家费,让两人甚是感激。杨承祖倒是不怎么在意
“你们不用谢我,这是天子的赏赐,要谢,也应该谢万岁。跟着万岁走,是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功名利禄,要什么就有什么。如果说规矩,那其实也很简单,万岁给,你们才能要,记住这一点,保证二位前程似锦,飞黄腾达。”
两人连连说着受教,桂萼道:“大都督,这些刑部的公人,不过是些贱役,那些城狐社鼠,全都不值一提。可是左顺门那些翰林,倒是个问题。我们有了准备,倒不至于真的被打到,可是在天子脚下,居然敢擅自扑杀臣工,杨升庵的胆量,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在东南杀倭时,他们和杨慎没有共过事,不过文会之类的东西,也是参加过,算的上一面之交。现在,这位一面之交,居然动员一群人准备把自己打死,这两人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也就想着该怎么反制一下。
以他们的官职和权柄,不可能真的对杨慎做什么,最后落到实处,还是得靠着位锦衣都督,他们也相信,对方透露这些情报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很可能也是希望两下联手,共同对付杨慎乃至他背后的杨廷和。
杨承祖冷笑几声“升庵兄与我在东南共过事,他的才情和胆量,我都是很佩服的。这个人人品还是很不错,在江南,从没想过掣我的肘,对于新军编练,也足够支持,这些人情,我都记得。可是这次他挡在了万岁前面,这就没什么可说的,过去有多少交情,现在也都说不起了。他仗着自己是翰林学士,背后又有个首辅老子,胆子自然就大一些,可是你们是万岁宣来的,如果放任你们遇害,天子的脸面何存?你们的性命,就是陛下的颜面,我杨某保了。至于升庵公子,行为上有些孟浪,可是看在首辅的面子上,你们二位,还是不要记恨,免得以后大家不好见面。”
三人干笑了几声,张孚敬道:“新都相公,似乎没有说什么?礼议之争到现在,除了进宫面圣之外,新都相公并没怎么发话。出头的是梁阁等三位阁臣,再有就是六部尚书他们。看来新都相公智珠在握,在这次的礼议之争中不会出手。升庵公子的所为,相爷未必知道,又或者不便约束,也是有的。”
桂萼接过话来“杨新都为人强梁,内阁之中,都容不得二声,如果说他管不住自己的儿子,我是不信的。与其说管不了,不如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