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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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在岁试中争得理想名次。大约有两种途径,第一种是文章写得确实好,别人不得不心服口服,说不出什么。
另外一种是能镇住场面的学霸,文章差点也能靠着威望也能挤到前面,别人不敢不让他名列前茅。旁观者也不敢为此大闹。
方应物是打算走第二种途径的,情况本来也很乐观,但被沈巡按这么一搞,情况立刻变得不太乐观了。
每每想至此,方应物都忍不住暗骂几句。这该死的的巡按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来?
沈巡按这招。堪称是无招胜有招,防都没法子防,方大秀才感觉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可使。随口问道:“你们说,徐淮听到风声后,会不会又重新回县学参加岁试?”
“一定会!”项成贤斩钉截铁的答道。洪松见项成贤答得如此肯定,不由得疑惑道:“为什么?”
项公子并指如戟,指县学仪门曰:“因为他已经来了。”
方应物和洪松齐齐转头回望,果然看到前学霸徐淮昂首阔步穿过仪门,还风骚的对他们这门口三人组招了招手。
“当真是人贱不能移”方应物感慨道。
这徐淮必然是想着钻空子而来,只要自己在岁试中倒了霉,他就可以想办法替补自己的廪生名额了。自己会不会在岁试中倒霉?天知道。
却说到了讲经时辰,孟教谕也进入明伦堂。在讲解经义之前,他对着一干生员喝道:“有一件重大事情需要告知尔等,关系到岁试,尔等听仔细了!”
岁试是目前面临的最大事件,诸生立刻屏声静气,听着孟教谕发话。
“本年岁试定于三日后,恰逢朝廷钦差沈巡按在县中,这沈大人乃科场前辈,功名显赫,我欲邀请他来做岁试主考,以光大县学教化,彰显朝廷重看!”
让沈巡按来主考县学岁试?这消息出人意料,底下登时议论纷纷,诸生神情各自不一。
有的面无表情,这必然是无论谁来主考都要打酱油的,在县学就是混日子、混免钱粮赋役优待的;
有的微微欣喜,这必然是自诩怀才不遇、世道不公,认为换个主考就有机会出头的;
有的皱起眉头,这必然是事先已经有所把握,坚决不想换主考的。他们那些小动作,教谕或许睁眼闭眼的视若无睹,但沈巡按怎么会吃这套?
方应物就属于皱起眉头的这种,忍不住哀叹一声,最近真是诸事不顺,噩耗连连,连这最坏的状况也发生了!
以巡按御史的威严,而且又不是像教谕那样需要在小小的县学生态圈里混的,他会在乎学霸不学霸么?
不满不满,但实在没什么理由指责和阻止孟教谕。这种做法好似二十一世纪学校请各种名誉校长、名誉博士之类,并不是离经叛道的行为,在充满科名崇拜的当代是无可厚非的。
还是那个问题,到底是孟教谕去请求的,还是沈巡按主动提出要求的?不过答案似乎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岁试要坑了
他方应物费尽心思成了生员秀才,又几经折腾才有通过岁试的可能性,但在强大压力下已经毫无办法了么?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沈巡按甚至不用刻意做些什么,只要公正判卷。就足以把他刷下去。邪不压正,若文章不好,就算想出别的招数翻盘也没有任何底气,还是自讨其辱。
方应物不禁从心中涌出深深的无力感,还是自己文章水平不足,否则就是无所畏惧了,哪里会担惊受怕?老话果然说的不错,投机取巧不是长久之计啊。
即使自己岁试侥幸过关。那聚集全省精英的乡试怎么侥幸?汇聚全天下精英的会试又该怎么侥幸?到那时候,有谁会冒着巨大风险帮助自己科场舞弊?他父亲只是个词臣翰林,不是宰辅大学士!
方应物想通了后,痛定思痛。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自己正是因为明明根基不牢,却贪求功名进取。所以才会被人抓住痛处!如果自己有自知之明,不奢求岁试,又何惧他?
正所谓不破不立,做人应该当机立断,眼下这个处境是到了壮士断腕的时候了!
若还在县学消磨,徒耗精力和时间。与其死赖坚持到底,最后被打落凡尘丢人现眼,还不如就此干脆利落的退出!
起码传扬出去,可以美其名曰担心巡按考官对自己不公,所以用弃考来表示节操。说不定还能涨涨名声。
而今后就该三年生聚,三年教训。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从此自己要下定决心,排除万难,闭门苦读三年,下一届科举时候再来!
不知道今次被自己预定的那个乡试解额,最后会花落谁家了方应物带着些许感伤,些许无奈,些许热血,昂然起立,像个胜利者朝着门外行去。
孟教谕抬起头,喝问道:“方应物,你做甚去?”
方应物抱拳为礼道:“近来纷纷扰扰,在下感到不堪重负,退出这次岁试!特向先生告假归家!”
众人无不震惊,堂中一片哗然,比刚才孟教谕宣布由沈巡按做岁试主考时的动静还大。
谁也没想到,最近的风云人物、连连上演扮猪吃虎以及退婚等戏码、具有主角模板的方应物居然公然表示要弃考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用自我牺牲来抗议沈巡按对他的不公么?还是一种应对不利局面的计策?
但方应物并没有给出解释,向孟教谕告了假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县学。当夜洪松和项成贤联袂拜访方应物,却见方应物居然真在收拾行囊,打包随身书籍!
洪公子一把夺下方应物手里的物事,开口质疑道:“你这是公然用弃考表示抗争?壮烈或许是有的,但这没有多大实际效果,自损八百也不能杀敌一千!
最终对巡按的影响微乎其微,所以先不要意气用事了,还是继续考着罢,看看考试结果再谈其他。”
项成贤也劝道:“这想必是方贤弟以退为进的计策,要掀起堂堂钦差骚扰生员备考的公论?可是愚兄觉得对巡按没有作用,方贤弟还需三思。
须知巡按是朝廷钦差,权威极大。除非天怨人怒、人神共愤了,否则本地舆论再响,也动摇不了巡按御史的分毫,你有这些盘算,最终只能徒劳无功。”
方应物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叹道:“两位兄长多虑了,这次我真心要弃考,接下来便去倦居书院,在商相公门下闭门苦读三年去。此外预祝两位兄长今科乡榜高中,皇榜连捷!”
项成贤与洪松面面相觑,“你当真如此想?你真的没有别的心思?”
“没有!”方应物斩钉截铁道,“我才年方十八,三年后也不过是二十一,正是来日方长,有什么等不起的,何必一定要参加今科?何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沈巡按的厚赐日后再报!”
洪松长长叹息一声,“本以为你我兄弟三人,可以联手去闯一闯今次乡试科场,不想还是要分道扬镳。不过方贤弟不要着急走,后日岁试完毕我们两个才能得闲,到时候为你送行。”
方应物点点头,答应下来,既然下了决心苦读三年,那也不差这两天功夫。等两位好友过了岁试,祝贺完毕后再走也不迟。
第二百一十二章 智商不够用了
九月初三,是淳安县成化十五年岁试日期。虽然已经进入了秋季,但还没有什么落叶,只有飒飒秋风在巷子里打着卷儿。
洪松和项成贤去参加考试前,一起来找过方应物。但方应物掷地有声的说:“做人要有志气!本次考试对我不公,说不去就是不去了。”
洪、项两人只得叹息而去。
却说本次岁试,县学生员**来了八十多人参加,此时聚集在县学大门外等候着唱名。其余没到场的生员,多半都是已经失去了进取心,没什么心思参加岁试了。
八十多个生员将在县学岁试中争夺三十个乡试解额,成功的人便可以在明年八月去杭州参加秋闱了。运气好的,那时候就可以更进一步,甩掉秀才身份成为举人老爷。
淳安县学岁试的规则很简单,所有生员按照考试成绩将划分为六等,等次不同奖励和惩罚也不同。
在秀才中特权最高的廪膳生员只要考中第三等,便可以不论名次直接获取乡试解额,这就是二十个廪生的最大特权。
而大多数非廪膳生员的秀才,则需要考到前十名,才能保证获得其他名额。如果名额仍有空缺,那就继续按照名次递补。
但无论是什么生员,考到四等及以下,就会被视为不合格,要接受处罚了。
洪松和项成贤各自提着考篮,老神在在的站在人群里,他们都是廪生身份,所以考试任务相对比较轻松,只要成绩达到第三等就可以过关。
这对他们两个而言,是很简单的事情,无论看文章水平或者看家世威望。问题都不大。完全不用像对文章没自信、又是新人菜鸟的方应物那般心虚。
徐淮出现在洪、项两人面前,问道:“方应物真的弃考了?”洪松不动声色的答道:“自然是真的,你还待如何?”
徐淮疑神疑鬼的左看右看,他总有一种感觉,方应物会冷不丁的冒出来,然后。。。。。。他就没有然后了。
这时候,全副冠带的沈巡按出现在穿堂正中间,而孟教谕站在旁边负责唱名。被点到名字的,便上前接受检查。然后进入考场中。国朝考试大抵都是这种套路,只不过规模大小、宽严程度各有不同。
一连点了七八个人后,孟教谕又叫起下一个人:“花溪方应物!”
不过场中并无人应声,孟教谕便连续叫了三遍,还是无人应声。这可是第一个点名不到的人。他便对沈巡按禀报道:“廪生方应物未到。”
沈巡按面前案子上有一份生员名单,不到场的都会从名单中划去。但沈巡按并没有着急划去方应物的名字,而先转头问孟教谕:“方应物为何未到?确定是弃考了么?”
孟教谕想了想,还是决定将方应物说过的话如实复述给巡按,“那方应物说,近来纷纷扰扰,他感到不堪重负。所以退出本次岁试。”
沈巡按疑惑道:“什么流言?本官未曾耳闻。”
孟教谕暗暗腹诽几句。你老大人真不知道么?只不过想要撇清自己,才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罢?这些手握重权的官员,没一个是简单角色!
在人群里,徐淮忐忑不安的等完了孟教谕点方应物的名字。然后发现方应物真没有出现,登时满怀欣喜的大笑三声。
他虽然才华一般,但去年岁试时运气爆棚,蒙中了考题获得一等成绩。按照规矩。岁试一等是可以直接补为廪膳生员,但却因为本县廪生名额满着。所以他只能一直当候补。
如今方应物这个廪生弃考了,那么就是连续两年没有参加岁试,按规矩是要将为增广生员。也就是说,空出一个廪生名额了,而他徐淮可以顺理成章补为廪生了!那么只要今年岁试考中三等,就进一步获得乡试解额。
所以对几经打击、本来已经不抱希望的前学霸徐淮而言,真是意外之喜,方应物居然真主动放弃了,正好便宜他这个对头,人生喜事莫过于此。
却说这场岁试,此后便波澜不惊,题目是一道四书题和可选择的一道五经题。诸生平平常常的答卷,平平常常的交卷,平平常常的离开考场,一切乏善可陈。
三日后放榜单,成绩等次将彻底决定县学八十多生员未来一两年的生活轨迹。
时间一晃而过,到了放榜日,洪松和项成贤又一起前往县学看榜。已经有数十人站在照壁前,等候榜单张贴。
这时候人群比考试那天轻松热闹许多,徐淮正在人群当中自吹自擂:“哥哥我略施小计,放了几句流言,便叫那方应物束手无策,只能黯然走人!这就是兵法里的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
颇有一批故旧重新围在徐淮身边,闻言叫了几声好。
徐淮又继续豪气干云道:“故而今次岁试,我大概要补了方应物的廪生名额。等放了榜后,我请诸位同窗吃酒庆贺!”
项成贤远远地瞪了徐淮几眼,又信口问洪松道:“他说是他有意识散布流言,是真的假的?”
洪公子思忖片刻,否定道:“徐前辈八成是吹牛,根本不可信。你想想,这巡按御史何等威严,岂是区区一个徐淮可以左右的?徐淮又有什么胆量敢利用巡按御史做文章?
我猜测,徐淮被方应物三番两次整治,可谓是颜面全失、威风扫地。所以他既然回了县学,就要想法子把这个脸面找回来。
所以他要编点说辞,拼命证明是他使计策将方应物挤兑走的,然后便顺其自然的成了胜者,找回丢掉的面子。”
两人正议论着,忽然听到里面几声锣声,这大概是有杂役出来张贴榜单了。他们便住口不言,凝目仔细去看。
县学岁试不在正式科举考试之列,只是县学内部的资格考试。随意性大,榜单也制作的不甚正式,但不影响观看。
这张榜单既照顾了最优秀生员的名次,又照顾了学霸的需求,是一张成功的榜单,是一张胜利的榜单,是一张和谐的榜单。
洪、项两人迅速的扫了几眼,都在榜单前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洪松成绩是的二等,项成贤的成绩是三等。两人皆取得乡试解额,回去后可以开始筹备明年乡试了。
这成绩在意料之中,不值得太过于高兴,洪松对项成贤道:“走罢,午间与方贤弟吃酒。为他离开县城送行。”
项成贤却置若罔闻,立定了没动。洪松一连催促了几遍,项成贤仍然没有挪动脚步,反而指着墙上榜单道:“好像有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洪松顺着项成贤的手指头看去,在第三等次这一列人名的末尾,赫然写着“方应物”三个小字。旁边还加了一句注释:暂定三等,待补考。
洪松像是见了鬼一般。目瞪口呆,久久不能置信。
他和项成贤都敢对天发誓,这几天方应物老老实实呆在院子中,没有任何不正常举动。也绝对没有去为岁试的事情进行过任何运作,是真的打算离开县城闭门苦读去。
那还怎么会发生如此诡异的事情?主考官沈巡按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的放了方应物一马?说是“暂定三等待补考”,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其实就是走个补考形式。然后正式列入三等了。
短短几个瞬间,在场数十人都注意到了三等这列末尾的人名。无不大吃一惊,甚至还产生了骇然的感觉。这方应物也忒神出鬼没了,区区一个县学岁试,居然玩出了风云变幻的悬疑片风格。
徐淮哪还有心情继续吹牛,他就是想吹,那也要有事实为依据。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整个人几乎要趴在榜单上,竭力而又徒劳的想证明是自己眼花了。
但无论怎么看,方应物这个名字就是出现在了三等这列里。他很清楚,三等意味着方应物今年岁试合格,所以不必降级,而且更意味着他递补为廪生的愿望再次破灭!
刚才围着徐淮听他吹牛的人,悄悄地自发地散开了几步,离徐淮远了些。看着颓然的前学霸,众人心里不由的感慨万分,在深不可测的方同学面前,徐前辈若能靠得住,那母猪也能上树了。
洪松和项成贤一路小跑着,来到项宅外院,却见方应物已经把箱笼搬到了堂屋正中,旁边兰姐儿信手在桌案上打着细软包裹。
项成贤冲上前去,一把将方应物拉到院中,还要向大门外拉去。口中叫道:“方贤弟,去一趟县学看看。”
方应物甩开项成贤,正色道:“我前番说过,做人要有志气!此次要去倦居书院求学,在学有所成之前,三年内不踏进县学一步!”
项成贤兴奋的拍了方应物一巴掌,“求学你个头!三年你个头!岁试榜上列了你的名字,与我一样是三等,我们该要准备乡试了!”
“这怎么可能!”方应物惊声大叫道,世间哪有不去考试,却有成绩出来的道理?
项成贤答道:“你以为我们无聊到如此地步,特意骗你来么?榜单上也说了,叫你去补考!我们真心想问问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应物没有答话,陷入了苦思之中,今天这榜单也太意外了,又是什么阴谋?但他想来想去,仍然毫无头绪,方应物自从穿越以来,第一次感到智商不够用了。
洪松半晌没有说话,一直在仔细观察方应物神态,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就是毫无破绽。。。。。。至此洪公子才相信方应物确实对今天的榜单不知情,否则决不至于如此反应。
这个时候,方应物若还能演戏到如此逼真的程度,那简直就是未篡位的王莽之流,被欺骗也认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一张大饼
在国朝大大小小的考试中,其实只有省城乡试和京师会试是最正规的,比较严格、严肃、严谨、严厉,可供人为操作的余地最小,相对也最公正。
但其他考试包括取秀才的院试、科举最后一道关口殿试在内,都是随意性很大、人为因素很重的考试,这些考试换一个主考官可能就会有不同的样子。
比如这次淳安县岁试,就出现了方应物这个特殊情况。榜单放出来后,便有不服气的几个胆大生员,冒险去谒见主考的巡按御史沈大人,对方应物名列三等的结果提出质疑。
沈巡按很官方的答道:“国家抡才本为求贤,方应物于国有功,不可遗漏在外,理当推举入场秋闱。”
方应物从两位好友口中得知并确认榜单情况,并百思不得其解后,便放下了疑惑,抬头道:“我去县学看看。”
前面还号称要闭门读书就差立誓了,现在就要往县学跑,这反差真不小。项成贤忍不住嘲笑道:“你那闭门苦读三年的志气呢?学无所成就不入县学的节操呢?”
方应物没心思与项成贤说笑,继续出了大门,向着县学走去。他胸中自有东西,足够在这个时代使用了,但还要继续读书无非就是为了通过考试,毕竟这是不可抗拒的规则,想力争上游就要遵守游戏规则。但若考试能通过,那还要读书作甚?
榜单下面,看完榜的人群早已散去。但榜单还挂在照壁上面,方应物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