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1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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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踌躇满志!
在长安左门外初次公布殿试名次后,还有一系列后续仪式,当然都是喜气洋洋的仪式,这不但是个人的喜事,还是朝廷的大喜事。正所谓“天开文运,贤俊登庸!”
次日,成化十七年殿试的新科进士们赴国子监,领取进士巾服。再次日,便举行了著名的金殿传胪仪式。新科进士们穿戴进士巾服,整整齐齐的列队进宫,至奉天殿朝见天子。
唱名完毕,执事官在鼓乐声中捧金榜在先,新科进士尾随在后,沿御街出长安左门,正式张挂起金榜,以供万民观看。随后顺天府以伞盖送状元骑马归第,这便是百姓口中传言的游街夸官。
又次日,天子赐宴于礼部,谓之恩荣宴或者琼林宴。宴会完毕后,新科进士用三天时间在鸿胪寺学习礼仪,然后正式参加朝会并谢恩。
此后便是新科进士进入官场前的最后一项程序,众人要集体到国子监谒孔子庙,礼毕后便正式易官服,表示脱离平民身份,成为官身。
其余还有一项事务,礼部要奏请命工部在国子监立进士碑,所有新科进士都将留名在此。
到此为止,对这三百来名新科进士而言,充满着荆棘、光荣、梦想的科举道路或者考试生涯都成为过去式,由科举带来的荣耀也已是往事,新的生活开始了。
在自家院子中,方应物捧着新领到的冠服感慨万分,县试、府试、道试,再到乡试、会试、殿试。全部过程仿佛历历在目。
如今终于从考试中彻底解脱了,但方应物却生出几许怅然若失之感。读经义、习八股实在太枯燥乏味了。淘汰率超高的重重科举关口又给人巨大的心理压力,所以他无一日不想摆脱科举考试的束缚。
真到此刻。猛然松开了这道束缚后,方应物心中滋味反而颇为复杂。无论怎么说,科举也是给他带来了很多荣光时刻,没有这条道路,就凭他那世代贫民的卑微身份,也不可能短短几年工夫便父子双双名列清流。
不止方应物,所有新科进士,特别是出身寒门的进士大都会产生类似的感慨。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种身份上巨大的转变对每个人的冲击还是不小的。
所以朝廷会很体谅的给进士们一个过渡期,所有新科进士可以在朝廷各部门观政历练,和二十一世纪的实习差不多,称之为观政进士。
方应物心态转变很快,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他迅速抛开了莫名其妙的伤感情绪,热火朝天的投入了官场!吃完苦中苦,要当人上人,这里天地广阔,作为二甲第八名的高位进士大有可为!
当春闱大比的热潮渐渐退去时。一个更加重要的现实问题就摆在了新鲜出炉的三百名官场菜鸟面前,那就是选官。
选官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虽然大家都是进士。貌似现在还是平等的。但一个进六部的和一个外放为知县的,将来命运绝对天差地别。
却说这选官也有一定之规,按照传统惯例。其中一甲三名直接入翰林院,成为前途最光明的翰苑词臣。
二甲进士的待遇也很优厚。在京可选为六部主事,出外可直接选为知州。至于三甲进士的起点则要差一筹了。在京只能选为诸寺、监、司官员,出外只能担任知县、推官,进六部是别想了。
当然,随机性很大的“一考定终身”对二甲、三甲进士而言也不公平,所以科举之后还有一次机会,那就是馆选。
进士经过馆选,就成了庶吉士,可以到翰林院进修。正常情况下三年后散馆,成绩好的留翰林院为官,次一等的可以入科道(科道极其清流,很不好进),再次可以进六部。
如果中进士被称作登龙门的话,那么被选为庶吉士就是登完龙门再登一个天门,未来就是真正的青云大道,升迁也很迅速,因而庶吉士有个别称叫“储相”。譬如方清之,就是庶吉士出身,现在前景很被看好。
在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潜规则下,对一般进士而言,如果志向远大觊觎庙堂高位,那么第一步就是要被选为庶吉士。至少从正统年间以来,宰辅大学士大都是庶吉士出身。
弘治朝之前,馆选处于不成熟期,运作并不规范。有时候是天子直接点庶吉士;有时候是考察进士平时所做诗文,择优选为庶吉士;有时候是朝廷出考题,众进士答题,答完再选庶吉士。
但比较流行的方式就是凭借诗文馆选。每个有志进士都可以将自己平时所做诗文上交,然后朝廷凭借所交诗文选拔庶吉士。当然,也要出题复试,以证明诗文确实是本人所做。
对方应物而言,不太担心自己的官位问题。有名次,有功劳,有背景,无论怎么选官,他不可能差得了,无非是能上几层楼的问题而已。但最优的选择,当然还是馆选入翰林。
方应物也仔细斟酌过馆选的事情。在他想来,天子钦点庶吉士这种事,大都发生在永乐、宣德这些皇帝比较强势的时代,这样的皇帝本身就有强烈的自主意识,想要选择完全符合自己胃口的人才。而今上成化天子显然不是这样的皇帝,估计是懒得费这种心思。
所以方应物判断,今次最有可能的馆选方式还是凭借诗文,其实这有点类似于前朝唐代的行卷,不知道算不算是古风。
相对于八股文,这可是他的强项!要是在这上面栽跟头,那就枉为穿越者了!如此方应物便忙着准备起来。
诗文诗文,有诗有文,自穿越以来,抄袭过不少后世诗词,精品也不算少,要挑哪几首颇为煞费思量。
比如那首说岳飞的满江红,可能符合大臣口味,但怕让天子不喜;又如随着八股文选集传唱天下的明日歌,名气够大,也很励志和主旋律,但太通俗,艺术水平略低。
至于文章,拿两篇边策出来就可以了。一方面这是已经被事实证明正确的、非常有价值的文章,别人谁也比不了;另一方面,也是间接提醒朝廷不要忘了他方应物的昔日功劳,要连个庶吉士也不给,那也太慢待功臣了!
经过精挑细选,方应物从自己作品中挑出了十首诗词,连带两篇策文,花了一整天时间,用标准的馆阁体,认真仔细的抄写了一遍,力求尽善尽美!
凭这些在加上其他便利条件,混进翰林院手到擒来!方应物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后的宰辅位置向他招手!
黄昏时候,翰林院编修、东宫侍班、文华大训编纂方清之从翰林院回来,刚进了家门就被自家儿子堵住了。
方清之望着方应物手里的一叠纸笺,满怀疑惑,“这是”
方应物豪情万丈的答道:“这是儿子我将来出将入相、光宗耀祖、报效国家、后来居上的敲门砖!”
方清之的脸皮忍不住抽搐几下,“前几句为父尚可理解,但最后一句这后来居上是什么意思?”
“顺嘴,顺嘴说错话,父亲大人恕罪,这句可以略过。”方应物连忙谦虚几句,“不知今科馆选是否还是礼部主持?烦请父亲大人帮忙将诗文投递给礼部尚书周老大人,有你的面子在,馆选胜算更大几分。”
方清之古怪的望着儿子,“为父仿佛听说过,上一科选了三十名庶吉士,现在翰林院有点人满为患,所以朝廷不想在今科馆选了。”
踌躇满志的方应物好像挨了当头一棒,顿时眼前一黑
他才记起来,所谓馆选不规范,不但指得馆选程序随意性大,而且每一科是否馆选的随机性更大有时候馆选,有时候不馆选。(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章 来得正好!
成化朝时,庶吉士不是科科都选,大约没两三科才馆选一次,成化十四年的上一科选过,那么今科便不大可能还选了。。念及此,方应物长吁短叹,唏嘘自己生不逢时,报国无门。
以他的高位名次,再加上昔曰功勋,进入官场以六品起家不成问题,但是不为庶吉士,那前途就有天花板,越往上越难,入阁几乎更没可能。
方清之看着儿子一脸悲愤,很有几分壮志难酬、时运不济的做派,便感到十分好笑。自家这儿子想得也太多了罢?眼下只不过刚刚中进士,才踏进官场半只脚,就想着将来要当宰辅执政,还为了可能没机会而愤愤不平?这该说他志向远大,还是好高骛远?
又想了想,积极进取总不是坏事,于是方编修摆出慈父架子安抚道:“一切都是未知之数,也许今科仍会馆选,你先不必担忧。”
方应物有气无力的摆摆手,“父亲大人不必安慰我了,世道不公,一腔热血已冷,此生我也只好做到尚书罢了。”
方清之没好气的想张嘴骂一句:你以为朝廷是你开的,想当宰辅就当宰辅,想当尚书就当尚书?但他与方应物接触的多了,适应姓已经有了,能保持着微笑,难得戏言道:“也许天子念你立过大功,又看你是个人才,降下天恩选拔你为庶吉士。”
“父亲大人这个思路不错!”方应物眼神一亮,点点头后便很认真的思索起来。
若自己成了这一科的独苗庶吉士,那岂不成了这个时间段里唯一的“储备干部”?这其中的好处,简直不言而喻!
别做美梦了!方清之对着魔的儿子十分无奈。这话没法往下说了,只得拍拍额头另外岔开话题,吩咐道:“你的亲事也说定了,于下月也就是四月十五曰成亲。这段时间你谨慎些,不要闹出什么让人看笑话的事情!”
“哦!”方应物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这时候,方应物的长随王英小跑过来,到方应物身边禀报道:“有人送礼贺喜。”
方应物与方清之父子两人都没有太在意,方应物高中进士后,上门道喜的人不算少,并不稀罕。
方应物随意的问道:“是什么人?”王英再次低声禀报道:“好像拿的是西厂的帖子”
西厂?方应物微微惊讶,他与西厂从无往来,又不是同道之人,他们给自己贺什么喜?也太不伦不类了。
随即方应物恍然,定要说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就是现任西厂提督汪芷了便又问道:“莫非是厂督的帖子?”
王英点了点头,心里是极佩服的。当年在常州时,方应物得罪了厂督,被吓得连夜分别逃离,转眼几年后,这厂督居然就要登门道喜了。
方应物猛然砸拳,大喜道:“来的正好!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叫完后只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他侧头看去,却见父亲眼含鄙夷的斜视自己。
堂堂一个读书人,新科二甲第八名进士,听到权势赫赫的厂公遣人登门道贺,便喜形于色喜不自胜,这是什么节艹?这是什么风度?
“我”方应物要去解释几句。但方清之摇摇头,并不打算听方应物的辩解,一边念叨“孺子就是不可教也”,一边唉声叹气、忧心忡忡的离开了。
方应物无可奈何,转身对王英吩咐道:“将来客引到西院正厅去,我要亲自见他。”
这奉了汪芷差遣,前来道贺的人是个黑脸中年汉子,相貌平常,从穿着也看不出是什么身份。
方应物对黑脸汉子示意过,便问道:“在下有几句话想问问阁下,不知道汪公如今人在哪里?”
黑脸汉子闻言十分迟疑。厂督汪直从来没有为了谁家中进士道贺过,今次算是第一遭,所以他能判断出来,厂公与眼前这新进大人关系匪浅,至少厂督是单方面看重眼前此人的。
但是他也知道,厂公喜欢隐迹潜行,对自家行踪的隐秘姓十分看重,非常讨厌行迹被泄露出去。成化十三年闹得最凶时,就有个番子因为泄露了厂督行程,从此便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所以方应物的问题让黑脸汉子十分纠结,这年轻人怎么偏偏就问起这个?
看到对方的为难,方应物哑然失笑道:“不知道厂督在京城里还是军营中?若在京城里,烦请阁下回报一句,就说在下有意暗暗谒见厂督,不知方便否?”
如此黑脸汉子便应声道:“在下自当回报,若厂公有意,自然派人前来邀请。”
闲话不提,方应物为当庶吉士绞尽脑汁时,历史车轮继续滚滚前进。却说读书人中了进士后,不一定就马上有官做的,朝廷也无法一下子拿出两三百个合适位置。在等待选官的过程中,新科进士都要被打发到各衙门里进行实习,学名叫观政。
大多数新科进士都要经历或长或短的观政时期,期间以观政进士身份慢慢适应官场生活,还要学习政务处理、熟悉朝廷法度,将来正式任职后便可以尽快上手。
而新进士方应物便被发配到了礼部观政,光荣的成为了一名观政进士,应该说这是很不错的安排。首先,能到六部这种核心衙门实习,总比去那些叫人记不清名字的监、寺好。
其次,按照官场清浊排位,礼部在六部里是仅次于吏部的清流衙门了,而吏部这种掌握铨选大权的独特衙门又是不可能安排新科进士观政的。当然清也有清闲、清水的意思,其实方应物本意倒是想去兵部,考据一下刘大夏到底烧没烧掉郑和航海图。
到礼部去报道时,方应物找尚书周洪谟,不在;找侍郎徐溥,也不在。于是方应物就挠头了,礼部下面有四个司,管事的堂官都不在,那么自己到底去哪个司观政?
万般无奈,方应物只好跑到礼部大堂和几位值守老吏闲聊。“现在比较繁忙,诸位大人经常不在衙。”有个老吏笑道。
方应物奇道:“你这老匹夫,不要欺负我新人不懂。礼部不是号称六部中最轻闲么?每曰里就是喝茶和看抄报,有什么忙乱的?”
“平时的确轻闲,但最近事情都攒在一起了。先前接连有郊祀、春闱大比就不提了,现在有北疆威宁海大捷,马上又要筹备告庙、献俘几十年没办过这种大礼了,朝廷上上下下生疏的很,难免忙乱。”
第三百三十一章 人约黄昏后
方应物在礼部无所事事,所以到了午时便坐不住了,起身回家去也。路上居然遇到了某宰辅的仪从。准翁婿隔着轿帘,很惺惺相惜的,在春天正午和煦的日光下互相点点头示意。
方应物才进了家门,便看到有陌生人在门房等候着,家里门子正陪着说话。
那陌生人人眼见方应物回来,主动呈上名帖并禀报道:“奉命来相告,若方大人有意,可于今日黄昏之前,前往西安门外灵济宫附近的求仙酒家相见!到了那里,报上暗号人约黄昏后,所带随从不要太多。”
暗号?人约黄昏后?方应物一阵恶寒,但也心知肚明,这必然是汪芷打发人来传话。还挺神神秘秘,不愧是当今最大的特务头子之一。
方应物有点奇怪,在外地时,汪厂督行事还算大方,怎么一到京城就鬼鬼祟祟的?难道是因为她在外地多以监军面目出现,而在天子脚下时,密探头子身份多一点?
用过午膳,又美美睡了个午觉,方应物便再次出门。他想了想让王英留在家里,只带了方应石当随从兼保镖出去。
出门后就按照约定,往北边灵济宫方向而去。方应物边走边记起,仿佛史料上提到过,汪直的西厂就是在灵济宫成立的,这么说来那里一带应该就是西厂大本营了。
路上打听着,在灵济宫西边一道胡同里找到了求仙酒家。天色近黄昏,正是吃饭时候,但这酒家生意平常。站在门口向大堂里面望去,也就七八个客人。
门口店家小厮伸手道:“里面有请!”方应物进去后。心里怪怪的对柜台上掌柜的说:“人约黄昏后?”
掌柜的抬眼看了看,对店家小厮耳语几句。然后方应物便被引着向后院行去。到了后院,却又穿过院墙一道有几人把手的小门,到了另外一处天地。
再次进入一层院落,方应物继续向里面走,但随从兼保镖方应石却被院首护卫拦住了,只让方应物单独进去。方应物不觉得自己有危险,转头对方应石吩咐道:“就你在这里等着罢。”
又走到屋前,还有一名身材不高的护卫站在屋门外,方应物没有在意。只是暗暗觉得,这汪芷好像很没有安全感啊。正要迈步进屋时,却听到这护卫低声唤道:“方公子!”
声音清脆,很是耳熟,方应物抬头仔细看去,却见这清秀护卫很面熟,又端详几眼,方应物惊喜的叫道:“孙家姐儿?”
原来这护卫不是别人,正是方应物被发配到榆林时结识并熟络的孙小娘子。只不过孙小娘子被汪芷掳走后一别经年多时不见。此刻又身穿箭袖男装,头顶小帽,一时间没认出来。
方应物一时忘形,在榆林的日子里。穷极无聊时又是调戏孙小娘子调戏惯了的,便很热情的握住了孙小娘子的手,殷勤问候道:“孙小姐别来无恙乎?方公子我可想念的紧!”
孙小娘子脸色通红。扭了几下,勉强抽出一只手。指了指屋内道:“汪公在里面等着你,方公子还是先进去罢。”
方应物嘿嘿笑了几声。摸了摸孙小娘子的脸蛋,“回头找你叙叙旧。”
却说方应石虽然被拦在院首,但他很尽职尽责的一直目送方应物前行,顿时目瞪口呆,三观差点崩溃了。
这、这、这怎么一回事?这个世界怎么了?秋哥儿并不是好男风的人,怎的与那护卫打情骂俏、摸摸擦擦起来?听说京师有些老爷们就喜欢这个调调,难道秋哥儿被感染了?难怪秋哥儿今日偷偷摸摸的跑到这里来
按下方应石的复杂心思不表,却说方应物进了屋后,便看到汪芷大马金刀的坐在堂上正中,只是也不知发育没发育完的身材与宽大的太师椅不太相衬。
方应物拱拱手道:“见过厂督!”汪芷眉头挑了挑,直接问道:“你要见我,有何贵干?大概是遇到天大的为难事情了?”
方应物答道:“科场已经结束,在下侥幸中了个二甲第八,但又听说今年朝廷不打算馆选庶吉士,实在有点不甘”
汪芷很是干脆利落的说:“知道了!待我见到陛下时,自会荐举你!”方应物无语,只能连忙摇手道:“不必不必!”
心里忍不住吐槽几句,汪太监你做事能不能不要如此简单粗暴?你不知道你名声在士林间有多差么?靠着你推荐得到庶吉士,传了出去岂不名声扫地,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