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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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不知道天子会做出什么反应?
第一百二十五章 求种
被万通暴风骤雨般数落的三个人里,最无辜的人是公事公办的尚铭,最气恼的人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袁指挥,最哭笑不得的就是方应物了。
在方应物眼里,万通万大人姐姐是最受宠的皇贵妃,其本人又是从三品锦衣卫指挥同知,目前无论如何也比方家混得好。
但万通却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骂自己是“满门清贵”所以“瞧不起他”,这清是够清的,贵字从何说起?
他方家不过是今年才出了个进士和秀才,刚刚摆脱贫下中农身份,曾几何时也能被人眼红为“满门清贵”了?
一方面,与自己父亲身为庶吉士有关系;另一方面,也可能是自己想方设法的拼命鼓吹宣传父亲和自己忠孝传家,因而收到了效果?
不过方应物也算是切身感受到了,一个翰林院庶吉士在朝廷文武心目中是什么地位。士林华选不是吹的,连万通都有几分隐隐自卑。
却说万通对着三人肆意发泄一通,转身走了。袁指挥和尚公公瞪着他的背影,无言以对。
万通叫嚣半天,两个大人物都不发话,低调半天的方应物更不会出头。他很清醒,这是别人之间的战争,他越活跃越当炮灰,低调本分些才是保身之道。
既然如此,也不能白白替袁彬当炮灰,方应物便转头对袁大人苦笑几声,“袁大人,今日在下听从了你的劝告,澄明了事态真相,但好像却招惹了万指挥,倒叫在下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我照你的吩咐去做了,却惹上了不该惹的,所以你老人家欠我的人情了。这个世界上,金钱容易还,看不见摸不着的人情最难还。
袁彬冷哼一声,“没看出你有什么不好的,那万通现在正自鸣得意,舒畅的很。只怕回头便把你忘了,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这样子,已经是你最好的结果了。”
方应物细细一想,说的是有几分道理。
不错,如果因为自己中途变卦的原因,让万通倒了霉,他心里大概会很不爽,肯定要深深记恨自己。下面就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了,这对自己而言不是好事。
但现在,万通把他们几个都耍了,算是出了一口恶气,连带自己反应都在算计之内。
在算计成功后心里快意之下,人就会大度的多。所以那万通只怕对自己也就没有多大的怨恨了,只将自己当个不明形势的可怜虫。
方应物想来想去,现在这个样子,好像也不坏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这句古话还是颇有几分道理的。
既不得罪这边,又尽可能不被那边深深记恨,确实如同袁彬所言,已经是所能求到的最好结果了。
方应物心里暗暗叹道,这袁指挥不愧是人老成精,年纪大了却不糊涂,几句话就把自己求人情的企图堵了回来,好像成了他不欠自己人情,自己反而欠他似的。
此人被万通摆了一道,看来也是太过于轻视万通的原因,否则绝不至于此。
方应物和袁指挥打机锋时,尚铭尚公公没有说话,一直目送万通出去。最后收回目光,长叹口气对袁指挥说:“今晚在宅中设下便宴,还请袁大人赏光。”
袁彬略一思索,点头道:“厂公有邀,敢不从命。”
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一个是东厂提督,两大传统势力巨头面对新贵万通的挑战,要聚会共商对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方应物自忖与他们相比,不过还是个小蚂蚁,只怕连同仇敌忾的资格都没有。今天能适逢其会,也是被几只大手拨动的原因,而不是自己本身有什么优势。
所以他主动拱拱手行礼道:“在下告辞了。”但尚铭却抬手道:“慢!方秀才一起去。”
方应物很是吃惊,这尚铭居然也邀请他?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要知道,司礼监加内阁这种体系成形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地位约对等于首辅,司礼监秉笔太监地位约对等于其他阁臣大学士。
尚铭身份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地位上是与刘棉花这样大学士相当的。
他方应物对尚铭而言,实在没有什么用处,连混的圈子都不是一个圈子,请自己过去除了浪费粮食还能干嘛?再说这尚铭敛财的名声很响亮,还是敬而远之罢。
尚铭见方应物不答话,嘿然一笑道:“怎么?方秀才瞧不起那万通,也瞧不起咱家?又不是让你上刀山、下火海。”
尚公公都把话说到这份上,方应物还能拒绝么?也只能答应道:“在下敢不从命。”他心里猜测道,莫非还是因为父亲的庶吉士面子?
国朝那些当红的大太监,都在宫外购置有宅院。更夸张的是,有的甚至娶妻养子。尚铭的宅子就在东安门外不远的地方,与东厂衙署确实来去方便。
气派!豪华!这就是方应物对这里的最大印象,不愧是以搜刮富翁著称的东厂提督尚公公!
在一处面积不大却很高敞的厅堂中,十分奢华的堆满了冰盆,方应物一进去就感到凉气扑面,真是盛夏季节最难得的享受。
摆了三处席位,尚铭作为主人居中,袁指挥次席,方应物位置就落到了最下首。
尚铭挥了挥手,招呼仆役上酒上菜。不过酒菜还没到时,却先进来了几个女人,莺莺燕燕花枝招展的拥了进来。
这些女人穿的都极少,轻薄透亮,几乎能看透里面的亵衣,近乎半裸。这叫热血少年方应物眼花缭乱,当然厅中三人也只有方应物能热血沸腾了。
正好一席两个,香风环绕,左右喂酒,左拥右抱也是可以的。尚铭哈哈一笑,“在府中养了些庸俗脂粉,见笑见笑。”
真是**到需要批判的生活啊,方应物不禁感慨万分,尚公公这太监当着外人不忌讳女人吗?
席间谈话闲聊,方应物很惊讶的发现,相比较之下,他居然与尚铭更能谈得来,与袁指挥反而话不多。惊讶过后,他想起了内书房的故事。
大内有个内书房,用翰林作教习,专供小太监房出来的优秀太监才在宫中出人头地,宫中那些有名的大太监才学几乎不比外朝文臣差,不然凭什么和读书读成精的文官斗法?
特别是司礼监,一般必须要内书房出身的,就像内阁必须要翰林出身一样。尚铭挂着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职位,莫非他也是在内比奇的精英太监?
方应物隐隐有所悟,若是如此,尚铭能与自己这样文人谈书论典,倒也不奇怪了。袁指挥是锦衣卫武官世家,文才上真不如尚铭这种大太监,与自己共同语言反而更少。
酒过三巡,袁指挥起身致歉,去外面更衣了,厅中便留下了尚铭与方应物单独说话。
此时尚铭忽然指着方应物身边的女子,问道:“芙蓉如面柳如眉,方秀才以为美人如何?如果觉得还可,让你尝尝也无妨。”
这是什么意思?方应物莫名其妙,难道也要学万通那样,用美色拉拢自己?这招也太庸俗老套了
“厂公说笑了,美人虽好,在下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尚铭放下手中象牙筷子,叹道:“我年过四旬,膝下无子,但此身已残,只能另想别法了。想来想去,过继一个现成的,哪有自己养一个更贴心?”
方应物疑惑道:“厂公之意莫非是想收养幼儿么?”
尚铭意味深长的笑道:“我府中姬妾数十,为何就不能生出一个?”
方应物首先为姬妾数十这个数字震撼了一下,想起“暴殄天物”这个词其后方应物还想问一句:姬妾数十有何用处,你厂公怎么去生?
尚铭仿佛知道方应物心中所想,“方秀才是不是感到很奇怪?其实很简单,借种生子就可以!”
借种!?方应物目瞪口呆,这尚公公理念倒是很先进。找外面男人在自家女人肚子里种下种子,然后等着生出来就算自己儿女?
尚铭霸气十足道:“我府中如此多美人,环肥燕瘦应有尽有。无论请谁来布种,不怕找不到合心的美人!但是我想找个合意的不容易。”
方应物心里泛起一抹阴影,尚公公今天请自己这卑微的小蚂蚁过来,莫非就是想要将自己当成配种的种马?
不是他自恋,他确实有这个本钱在外人眼里,他好歹也是不可多得的才貌双全少年神童一枚,具有很优秀的基因。
但他能答应这种侮辱人格的事情么!人的骄傲和骨气,岂能当上门配种的种马,这是坚决不能从的!
方应物心里的抗争十分激烈时,果然听到尚铭狐狸露出了尾巴,“今日请方秀才你前来,便是为得此事。念在我即将老去,却仍后续无人,实在有愧祖宗的份上,不要拒绝。”
方应物当即正色道:“厂公也是读书之人,应当知道士子有士气。在下虽不才,但也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尚铭哈哈几声,“方秀才你误会了!我不是请你,是要借用你那个仆从!”
“仆从?哪个仆从?”方应物再次愣住问道。
“就是勇武有力、以一敌五的那位壮士。”尚铭笑眯眯道:“我就看上了他。当然方秀才你若有意,我也给你机会,我不嫌多、”
旁边陪酒女子捂嘴“咯咯”的笑起来,对方应物连抛了几个媚眼。
方应物脸色微微发红,有点窘迫。敢情尚铭相中的是方应石,而不是他,自己真是自作多情了!
可这尚公公,到底是怎么想的?方应物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不服气,自己除了力气身高,哪点不如方应石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能禽兽不如啊
方应物满心疑惑,忍不住问出口道:“此人其实并非仆役之流,乃是同族兄弟,追随在下左右效劳而已。想来天下良材万千,厂公何以对他青眼?”
尚铭坦然道:“我这养子,受制于身份,将来要学文习举业那是不可能的,惟一的路子便是武臣。我自会向陛下求一个武官职位的恩典,如锦衣卫百户。
不过既然要做武官,那身高体壮、武力出众是最好的,文才用处实在不大。再不济,也可以做一个御前举伞盖的力士。
刚才在东厂看到你那仆从,年少力强,高人一头,虎背熊腰,相貌端正,又是能以一敌五的壮士,同时望之也并非蠢笨之辈。
所以甚合我意,想要借用几天,你意下如何?当然天意渺渺,还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原来如此,方应物恍然,这尚公公确实思路超前,虽然他不懂什么叫基因和遗传,但也知道根据条件去找上好的武官胚子人选。
他便答道:“此人名为仆从,其实并非家奴。既然厂公有召,待在下与他说过,看他本人愿否。”
“我也不是六亲不认的人,他可不会吃亏,想来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话说到这里时,袁指挥出现在厅门口,尚铭便闭口不言了。
方应物当然很懂事的不再提起借种话题,不过他已经知道了尚铭叫自己前来的意图,那就没有必要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
而且最大的原因在于,他不能不识趣,不能一直当电灯泡,必须要为尚铭和袁指挥秘商而腾出空间和时间。他们两个大头目商议事情,是不可能当着自己面的。
不过念及此。方应物突然有所明白,莫非袁指挥方才借故出去半晌,也是故意主动避开,让尚公公和他有机会单独谈话?
人际交往中,真是一举一动皆有学问呐,方应物一边感慨着,一边起身向尚铭告辞。果然,尚铭并没有极力挽留,任由他离去。
方应物走到门口时。耳朵里飘进一句话,听到袁彬对尚铭问道:“厂公近日可曾见过覃昌太监?”再往下面,方应物已经迈出了门槛,便都没听到了。
不过就仅仅听到覃昌这个名字,方应物也能推测出很多内情了。这也是个重要角色。
覃昌同样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而且是实际上的司礼监二号人物,尚铭这个二号是名不副实的,大多时间在宫外东厂厮混。
天子不见大臣,若有旨意诏书,多由怀恩与覃昌两人向外传达,怀恩担任掌印太监。有时不便轻动,所以更多时候是覃昌担负起天子与大臣之间的联络重任。
如果用二十一世纪的名词来比喻,覃昌就相当于天子身边的大秘。
袁彬向尚铭问起覃昌,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尚铭与覃昌是同伙。至少关系是非常密切的。
而袁彬本身与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同为英宗老人,关系很好,估计这也是尚铭邀请袁彬会商的原因,看中了袁彬背后的怀恩。
方应物猜得出。尚公公和袁指挥在今天这件事上,就是要抱团取暖了。你请怀恩出面。我请覃昌出面,大家共度难关。
怀恩与覃昌都是可以随便面君的大太监,若他们两人都能在陛下面前开脱几句,起码可以抵消部分万通或者万贵妃的谗言罢。
宫中势力错综复杂,一点也不比朝堂简单。遇到事情就好似春秋战国时的合纵连横一般,有时候令人眼花缭乱的很难看清楚。
方应物虽然猜出来了,但毫无用处,这游戏他没有参与的资格。其实他很跃跃欲试,可最终也只能暗自感慨英雄无用武之地。
他原本以为,到了京城凭借自己本事辅佐父亲必将如鱼得水,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简单。
最大收获除了能把父亲救出天牢,也就是长了不少见识,除此之外能干的就是刷点声望,实事很难插手。
自己若想获得入场资格,还是要先老老实实、脚踏实地的去读书,然后一步一步考出来,考不出来就想办法走别的道路,比如监生。
方应物走到尚铭宅院大门的时候,方应石连忙从门房里出来,追上方应物的脚步。
看到他,方应物想起尚铭的托付,便笑道:“你前些日子,还在念叨没有女人投奔你。今天却有个机会,不知你想听不想听?”
方应石年岁比方应物大个几岁,但家里穷困,二十郎当光棍一条,不然也不会下了决心跟着方应物出来闯荡世界。
这岁数要说对女人没感觉,那是不可能的,方应石饶有兴趣的问道:“秋哥儿你有什么要说的?”
方应物想起来就觉得好笑,他指了指身后尚铭的大宅院,“那里面有数十美人,等着你去开采,你意下如何?”
方应石慌里慌张回头看了一眼,“秋哥儿你想要我去死吗?我方才打听的明白,那可是尚公公的宅第!”
“若是尚公公亲自邀请你去,又该如何?”
方应石哪里会相信,“秋哥儿向来说话谨慎,今日怎的如此信口开河?切莫胡乱对我说笑了。”
“我可不是胡说,尚公公膝下无子,但又想要养个儿子。收罗了几十个美人在府中,但也要找男人,却看上你了。”
方应石目瞪口呆,只觉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太监找养子的有很多,应该说但凡混到有头有脸的太监都会收养儿子,但像尚公公这样精耕细作的却是少有。
方应物看这方应石为此消息久久无言,“不知你意下如何?”
方应石没像方应物读过这么多书,也没什么正经身份,道德约束小,何况他的性子也不是胆小性格。猛然间听到有几十个美人恭候自己,心里便有点蠢蠢欲动。颇有“我的大斧早已饥渴难耐”的感觉。
但理智上,又觉得这事太羞耻,太难为情,若被人指指点点也不好受。
最后方应石回过神来,很不好意思的说:“我不知道,秋哥儿你是个有主意的人,替我做这抉择好了。”
方应物撇撇嘴,“厂公发话点了你,这种事估计也是强扭的瓜不甜。愿意不愿意都是你自己的事。我不说话,你自己想好就行。”
却见方应石咬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拍着胸脯道:“我跟随秋哥儿这么久,耳濡目染也是知廉耻的人!那等禽兽之事。还是不做为好!”
“也好!不愧是我身边的人!”方应物当然是无可无不可,“不过连禽兽之事都不做,那岂不是禽兽不如?”
方应石愕然,一路继续纠结于要行为禽兽还是禽兽不如,不知不觉回到了浙江会馆。
在前堂遇到了黄掌柜,方应物习惯性的打声招呼就要过去绝色佣兵:妖孽王子别想逃。但黄掌柜却喊住方应物,“忠义书坊姚先生那边。有人来找你!”
方应物看了看周围,没见有其他人在堂上等候,询问道:“莫非等不及,所以已经走了?”
黄掌柜答道:“不在这里。在旁边小厅里候着。”
方应物带着几分纳闷,随着黄掌柜去了侧间小厅里,却看到里面坐着一位二十来岁的标致小娘子,便恍然大悟了。若是妇道人家。确实不适合坐在那人来人往的大堂上等人。
黄掌柜为方应物介绍道:“此乃姚先生屋里的张氏娘子。”又对那张氏道:“这就是方公子了。”
姚先生屋里的?方应物了然,大概就是姚谦在本地找的女人罢。但没什么名分,所以也只好如此含糊称呼。
黄掌柜介绍完后,主动退了出去,独留方应物和张氏在这里说话。
张氏娘子起身对方应物福了一福,话还未说,泪珠子先不停地掉了出来,又抹了抹眼泪,才道:“我家老爷遭了难,恳请方公子相救!”
方应物大惊,“前两天见过还好好的,怎么就遭了难?”
张氏泣道:“今日突然有东厂的番子,闯进书坊,说是忠义书坊犯**之例,捉走了我家老爷!”
听到“**”二字,方应物脑子中自动冒出了金瓶梅等名词。不过成化年间这本奇书肯定还没出来,但出现**小说苗头也是有可能的。
瞧不出这姚先生还挺道貌岸然啊,开业那天还对自己严词说绝不印诲婬之书。。。。。。回头要找他借几本瞧瞧,没准还是后世散佚失传的佳作。
不是方应物恶意揣测,不然姚先生还敢印什么**?诋毁靖难的?诽谤圣贤的?侮辱帝王的?
谅那姚先生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印这一类的**,所以也只能往**书籍上想了。这种书,就是个擦边球,只看官府管不管了。
想至此,方应物对张氏宽慰道:“你不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