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颓的花园-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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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开学当天的晚自习，李计然耐着性子上了一节，逃回了寝室，开门一看，林小路、朱开四和林暮正在打牌，便问道：“输赢如何？”
朱开四勉强笑了笑说：“还好，撑得住。”
林小路的面前躺了几张朱开四阵亡的人民币，他用牌一指朱开四笑着说：“四眼有钱，我这是劫富济贫。”
“这也叫劫富济贫？！”朱开四跳起来：“没看到我已经欠了一臀部的债？我很缺钱的。”
他心痛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几个角币说：“我就这几个角币了，你也狠心赢我？”
“咱这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毛，林暮就算是给我，我还不要呢。你真的缺钱啊？”林小路笑着问朱开四：“没关系，改天有空烧点给你。”
李计然微微一笑，靠在林暮旁边问道：“不输不赢？”林暮点点头，要想只赢不容易，要想只输也不容易，这大概也是他们的一项绝学了。
李计然把朱开四拉下来问道：“你的社会实践搞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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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开四打出一张牌回答说：“当然不错了，我天马行空般的创意，加上小路理科生的直觉，想出了一个项目，搞发明。”他又打出一张牌。笑嘻嘻地说：“我们想的是自制电烤箱，在房子周围的树上挂满铁环、铁丝、铁线圈，然后把这些用电线和家里的电视机天线连接好，再将电视机屏幕敲掉，留下外面的框，再蒙上铁皮。好，一个自制的电烤箱加微波炉就做好了，用的是再生能源，纯净无污染……”
林小路笑着对李计然说：“别听他瞎说，他是典型的见色忘友型，一个暑假都没给我打过电话。”又对朱开四喝道：“四眼，该你出牌了！”朱开四慌忙打出一张牌，李计然和林暮相视一笑，李计然向着房间走去，朱开四的声音在背后传来：“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啊，搞个社会实践也有美女相伴。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我一个孤家寡人，哪能做出什么东西来，还不是随便写了一篇东西交差而已。”李计然心想：男女倒是搭配了，但干活不累却不知从何说起。苦笑着进了房间。
第二日中午在学校吃过午饭，李计然和林小路一起回了寝室，打开门却见一个女孩坐在沙发上，朱开四正在猫腰倒开水，一回头见是他们，颇为尴尬地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林小路先是一愣，随即走过去说：“你怎么不给我们介绍啊？”朱开四抬头看了一眼李计然说：“她是我的老乡……”
“老乡，老相好吧？”林小路在朱开四耳边低声笑着说。
朱开四低下头，掩藏着苦瓜脸。女孩见有人回来，站起身，友好地和李计然他们打了招呼，便要离去，朱开四赶忙放下水杯，送了出去。
等他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林小路正襟危坐地坐在沙发中央，表情严肃地看着他：“四眼，老实交代，她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你四中的那个女孩？说实话啊，你知道我们政策的，才子，我们的政策是什么，说给他听听。”
李计然笑着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朱开四苦笑着走过来坐在沙发上：“她真的是我老乡，也在四中，但不是石馨，今天过来有事，听说我在这里，顺便过来看看。”
“然则你怎么知道，她要‘顺便’过来看你，饭也不吃就跑回来了？”
“这个……她昨天打电话跟我说过。”
“这也叫顺便过来看看？”林小路嘲讽地说：“与胡主席去美国专访比起来。是算比较顺便了。”
朱开四郁闷地抓抓头发，突然跳起来：“我还没吃饭呢，我先吃饭去了。”立刻逃跑似的打开门冲下楼去。李计然和林小路在寝室里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来，知道他肯定直接去学校了，只能无奈地回六中了。
过了几日，朱开四忽然神色古怪地找到李计然说他约了个女网友见面，但自己现在是有妇之夫，不好再去拈花惹草，希望李计然能帮他去应付一下，他笑着说：“惟有你才能把她们吓退，兵不血刃。”他见李计然懒洋洋地毫不理睬，忙补充说：“是让她们知难而退。”李计然本不愿答应，见朱开四一副可怜相，心里一软，便答应了。朱开四大喜道：“我们约好下午在四中门口见面，你要不要骑我的车去啊？”朱开四刚开学便买了辆自行车，自然是为了方便地去四中见石馨。李计然摇摇头，听着朱开四详细地描述起那女生会穿什么样的衣服，提什么样的包，心里充满怀疑，对刚才轻率的决定，颇为后悔。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李计然忽然发觉左颊上起了一颗青春痘，心想这样去见女网友总不太好。便向朱开四借了小镜子，认真地挤起痘来。李计然挤完痘，又用手有意无意地理了理头发，顾师言奇怪地看着他，问道：“你下午要去干什么呀？还需要化妆吗？”李计然正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朱开四却笑嘻嘻地说：“才子是要去相亲。”
“相亲也不用这样啊，打扮得这么帅，出去把鬼吓到了怎么办？”顾师言看着李计然可怜兮兮地说。
放学后，李计然第一个冲出教室，赶上了去市里的公交车。
到了晚上，第一节晚自习上了一大半，李计然才满脸疲惫地回来。刚坐下，顾师言放下手中的书问道：“你不会真是去相亲了吧？”李计然回头向朱开四狠狠地看了一眼，朱开四赶忙低下头，装作认真学习的样子。这才笑着回答说：“是啊！”
顾师言愣了一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真的？”
李计然笑嘻嘻地说：“当然是真的。”从抽屉里往外拿出课本来。
顾师言的脸暗了一下，来回地摩挲着面前的书说：“怎么会呢，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会有相亲？”
“在你们城里当然没有了，在农村那是常有的事。再说，我奶奶也很老了，很希望我能带个女友回家。”
“可你现在不是还在读书吗？怎么能——”
“现在先认识着，培养感情嘛，又没有马上就谈婚论嫁……”
顾师言不说话了，她低着头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李计然看着暗暗好笑。
顾师言忽然抬起头来笑了笑：“快说说，那女孩怎么样，让本姑娘帮你斟酌斟酌。”
李计然故意叹了口气说：“人倒长得挺秀气，听说是她们班的班花呢。”
顾师言有些急切地问：“她很漂亮吗？”
李计然仰着头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一番说：“根据江湖传言和我的观察，好像是那么回事儿……”
过了半晌，顾师言声音极低地说：“我听人说，相亲的时候两边的长辈会在适当的时候走开，让相亲的双方聊聊天，了解了解对方。你们聊了没有，聊些什么呢？”
李计然迟疑着说：“这个嘛，本来是私事，但说说也没什么。那女孩不大爱说话，文文静静的，也没聊什么，她英语挺好，说要给我补英语呢。”
顾师言却突然将头扭过去，语气冰冷地说：“既然是私密，就不要跟我说了，那是你们俩的事，本来也与我无关。”
朱开四在后面险些笑出声来，李计然苦笑了一下，停口不说，翻出英语作业本递到顾师言面前说：“这个不是私事了，上午布置的英语作业还没做呢，你给我讲讲这道题吧。”
顾师言冷冷地说：“你那个对象不是英语很好吗，你还是去问她吧，我才疏学浅，可不敢乱讲。”
李计然拿着作业本的手立时僵在空中，朱开四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看到李计然狠狠地看着他，这才努力地止住笑，脸上的表情古怪至极。李计然收回作业本心想，这次惹恼了她，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和好了。不禁长叹一声。
下了晚自习回寝室之后，李计然一把抓住刚打完电话的朱开四：“你叫我去见的那个网友是谁？”
朱开四拉开他的后笑嘻嘻地说：“有话好好说嘛，咱是文明人，不要动手动脚的。你不是自己去看了吗，干嘛还问我她是谁啊？”一边向着沙发走去。
林小路一向喜欢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看书，见状问道：“怎么了？”
李计然坐在朱开四旁边，一双眼睛盯着他回答说：“他骗我说是去见什么网友，结果是上次来的他那个同乡，叫什么的？”
“应该是叫‘朱大嫂吧？”林小路笑着说道。
朱开四连连摆手：“别乱讲，传到四中去就不好了，她真的是我同乡，我们一起从幼儿园读到初中。唉，说句不好意思的话，她好像对我有点意思，仗着是我同乡，认识我舅舅，周末经常去我舅舅家找我。”
林小路放下手中的书，认真地说：“那样不是更好，都见过你家长辈了，俗话说‘媳妇领进门，就是自家人。’下过聘礼没有？”
朱开四恼怒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那天她郑重其事地说要请我吃饭，我想，石馨也在四中，要是撞见就惨了，实在没办法，只好出此下策——”他看着一言不发的李计然，笑嘻嘻地说：“现在看来，这应该是个上策，上上策了。”又压低声音对李计然说：“她今天好像是吃醋了，才子，你有戏了。”
“她一直就是那副小姐脾气，吃什么醋？”李计然说道。
林小路奇怪地问：“那个‘她’是谁啊？”
“这个嘛，”朱开四拿眼看了看李计然：“你要问才子了。”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终于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今天可以睡个好觉了。”说着向房间走去。
林小路转过头正要问李计然，李计然微微一笑，低声说：“我今天跟那个女孩说，朱开四师因为被班主任留下来有事，所以才叫我来告诉她一声。我告诉她，朱开四叫她有空就写信给他，那顿饭他一定补上，他以后有的是麻烦。”说完，也起身回房间去了。林小路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拿起书来看了一会，满腹心事，了然无趣，也起身回了房间。
经过一个暑假的紧张施工，六中的心校区已基本完成。剩下的也只是些涂涂抹抹而已，李计然经过一座小楼时，发现贴的是黄｜色瓷砖，过了几天发现变成了红色的瓷砖，再过了几天发现又换回了黄｜色瓷砖，大概是在搞实验。
六中在硬件上成熟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在软件上下功夫，将搁置了多年的校规校纪从废墟中抢救出来，变废为宝，整日在学校里宣传：不准留长发不准染发不准烫发不准戴假发不准剃光头，让人怀疑为何校领导们总是与头发过不去。
在头发上取得了一定成效后，他们转而要求统一着装，将已经不知是哪一任校长闲来无事纯属业余爱好设计的一套校服稍作改动后，就再次应用到全校学生身上。
这套校服的最大特点就是一贵二差三易脏，所以要求每个学生至少买三套。
这套校服穿上以后力图让所有学生看起来都像是朝气蓬勃敢作敢为的有志青年，让那些校领导们在操场前方的检阅台看着穿着整整齐齐的校服站得整整齐齐的几千学生，欣慰地相互交流说：他们今天是祖国的花朵，明天就会是国家的栋梁。尽管一朵花除非基因突变是不可能进化为一根啥也不懂的木头的。但校领导们高兴这样说，他们认为这样说很能代表他们有理想有文化有知识有远见。
校领导们看着这个大好形势，大受鼓舞，决定乘胜追击大干特干，他们要求每个学生每天都要穿着整整齐齐的校服做整齐的广播体操，以图锻炼学生们健全的体魄，健康的心理。
为了达到此效果，他们会一天无数次的拉响做广播体操的铃，把全校学生集中在操场中央手把手地教，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完成。全校学生被搞得不厌其烦，有些家里有门路的人开始传言，六中这样做其实是为了创校风示范校，流言像洪水一样泛滥，学生们不干了，他们觉得被学校欺骗了，敲诈了，利用了；他们觉得校服穿在身上怎么都不舒服，扣上扣子紧了不扣扣子松了；他们觉得所谓的广播体操除了能取悦一下上面来视察的头头，跟他们的身心健康毫无关系，动动手扭扭头偶尔甩甩屁股，是不可能甩出一个刘翔一个雷锋来到；高三的学生觉得每天把他们拉出来练广播体操耽误了他们的功课，破坏了他们的正常学习生活，尽管他们的学习生活并不正常。有几个班开始公开向学校挑衅，全班罢操。
在这个满校风雨的多事之秋，六中校长用事实证明了他为什么能当校长，而他底下的人为什么只能当二把手三把手。他全校广播通告了六中创建C市最佳校风示范校的事，他苦口婆心声泪俱下地说，六中这几年屡遭四中打压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全校师生要团结起来争创校风示范校以重振六中雄风，而以前之所以没有通知大家，是怕增加同学们的思想负担。至于广播体操，他解释道：“这是校风示范校考核中非常重要的一项，因此希望全校师生谅解与支持。校风示范校创建成功是全校的光荣，现在离最后的考核只还有不到一个月了，所以希望全校师生携起手来，为了六中美好的明天共同奋斗。”
六中校长雄壮的声音在六中校园里回荡着，还未完全消失，六中的二把手就用事实证明了他为什么只能当二把手，他严肃处理了带头抵制广播体操的几个班的班主任，班长一律被撤职；对高三学生他这样说：“高三时间还长，现在才开学，并没有耽误你们多少时间。”这句话明显与高三班主任时常告诫的“高三时间很短，现在虽然才刚开学，但是就要懂得紧张，要抓紧时间学习”相矛盾，引来高三学生一片反对之声。
二把手呲牙咧嘴地说：“不管同不同意影不影响耽不耽误，广播体操一定要练，就算牺牲这届高三，我们也要争创成功！”二把手最后一段话是在演练广播体操的时候说的，这段话让下面的一群人哑口无言，许多高三学生都在考虑着转学到四中，又担心明天四中的门槛会被那些先去的人捐得比六中的大门还要雄伟还要高。
二把手恶狠狠地说完这些话，将话筒交给一个体育老师，让他带着练广播体操，便离开了。学生们纷纷对着二把手转身的背影诅咒，操场上响起一片向魔鬼祷告的声音，倘若这些诅咒中有千分之一应验的话，二把手就会难免在第二天挨上千刀撞上汽车掉进阴沟踩到地雷碰到本拉登总之是不得好死。朱开四在队伍的后面小声嘀咕：“这是在拿我的青春赌明天啊。”
体育老师如同接过尚方宝剑一般恭敬地接过话筒，他拖着有些麻木的双腿朝台下走去，却一脚踏空，摔了个狗啃泥，学生们刚刚还在怨怒的表情转变阵营奇快，纷纷向着启齿笑咧嘴笑大笑狂笑倒戈，一时间操场上笑声一片。体育老师迅速爬起来，拍了拍屁股，感觉自己的师道尊严受到了挑战，他一下子跳上检阅台居高临下地大喝道：“不准笑！”奈何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何况这个口还是他打开的。他怒气冲冲，却又无计可施，用眼睛来回巡视着，想抓一个典型来杀鸡儆猴。突然他从台上直接跳下来，站到刘浪面前，刘浪就在台下，嗓门奇大，不幸地成为了第一只“鸡”。
他问刘浪：“你笑什么？有这么好笑吗？”将话筒递到刘浪跟前，其专业程度不亚于CCTV的实习记者。刘浪剑眉齐立，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直盯着他，本就矮了一个头的体育老师瞬间有一种被鄙视的感觉，他想今天要是不硬撑到底，以后在学生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心一横凑到刘浪面前大声吼道：“说，有什么好笑的！”几千个猴们忽然安静下来，似乎都在等着看好戏。刘浪的眼睛中放射着怒火说：“我为什么不能笑，校规里有说做操时不准笑吗？你管我笑什么，我笑那条狗啃青草行不行？”他的手一指，不远处的花园里，一条白毛狗对着面前的草嗅了嗅，撒了一泡尿，一溜烟跑了。后面又是笑声一片，朱开四大急：现在枪打出头鸟要改为枪打出头牛了。
体育老师转过头大声喊道：“不准笑！”然后一把揪住刘浪的衣服：“你说什么！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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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浪昂着头说：“我说的是那条狗，关你什么事，我要侮辱也是侮辱的狗格。”
体育老师脸色气得铁青，把刘浪拖出队伍厉声说：“你敢辱骂老师，跟我上德育处去。”
刘浪大手一挥，一把扯开他的手说：“我自己会去。”大步向德育处走去，体育老师跟在他后面，仿佛一个小孩跟着爹。
学生会主席奉命于危难之际，大踏步从人群中走出来，接过话筒，指挥着全校学生将广播体操进行到底。
李计然排在队伍的后面，自始至终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做完操后，他一个人茫然地走回教室，第四节课已经上过一半，老师也没有心情，布置了自习，夹着书走了。
朱开四和陈煜都去德育处打听消息去了，不一会儿朱开四跑进教室，手一挥说：“没事儿，德育处的老师查了大牛的资料，知道他是从农村来的，成绩也不错，平时挺老实的，当他今天发了神经，只让他给体育老师道个歉就算了。”李计然心情稍安，扭头往窗外望去，突然见陈煜沮丧着脸却迅速地向教室走来，心里一惊。
陈煜一进教室，立刻有人问他，朱开四把他拉到自己的位置边问：“怎么样？没事了吧。诶，大牛怎么没过来？”他向后看了看。
陈煜咬着嘴唇说：“被记了大过。”
“怎么会，不是说让他道个歉就算了的吗？”
“可他不肯道歉，而且一直说他笑没有错，德育处的那帮人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哪里见过学生顶撞过他们，心里一气，就讨论着给他记了大过。”
“那大牛呢？”
“回寝室去了，德育处的要他把家长叫来。”
朱开四看了看一直扭头看着窗外不言不语的李计然，说不出话来了。
刘浪一向沉默寡言，就像臧克家笔下的老牛，可是没想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