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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颜倾天下-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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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雍不知是依仗乃赫赫瑛和侯庞氏之子,还是自恃文采清高,一次一次谈论皇上,丝毫无所禁忌:“当今圣上与先帝一样喜好追求道术,圣上登基多年,后宫经历多次选秀,无奈子嗣不广,听一名道士所言皇城正西乃是八卦离位,离属火,而此处正是御苑中的扬碧湖,水扑离位之火,导致皇宫子嗣香火不盛。所以皇上采纳道士进谏,下令将扬碧湖填成土丘,其上建道观,内设一座三丈高福寿绵延青铜大鼎,注入明脂桐油,不分昼夜地燃起熊熊火焰,方可保佑皇族子孙香火旺盛。”
    奕析听闻蹙眉道:“皇兄就这样将扬碧湖填了,毕竟术士之言不可尽信  。”
    庞雍道:“朝臣们也不敢为此上奏,推推阻阻,弄不好治一个诅咒皇室断绝香火的罪名,这是谁都吃不消的。其实不就是一个湖,另择地方开凿就是,把湖填成丘,再将山夷平掏出一个湖,这种沧海桑田的事做起来,只不过劳民伤财些。”
    奕析神色淡然地听着,转过头与我相顾一眼,只是不置一词。
    “而且那人也不是你口中的术士,据说与谪仙人清虚子有些关系,所以皇上才会如此信任。”庞雍道,“还有件事,宜睦公主过世三年,圣上亲临漠北为之悼亡,仍是思念不已,竟然想到了唐明皇在杨妃死后命道士殷觅芳魂,相信那道士能有排空驭气、升天入地的本事,能够精诚致魂魄,蓬莱仙境重相逢。为此朝野私底下议论纷纷,只是无人敢面谏罢了。”
    我听得怔怔,手心不是渗出汗还是那滑腻黏稠的苔藓,我一时捉不住那木浆,“噗通” 一声让它钻入水中,激起一圈四散的漾漾水花。
    当他们听到响动朝我看来叫,我兀自低头用绢子擦拭着手掌,神色一派平静。其实扪心自问,无论是奕槿以九五至尊的身份亲自上鹰断峰凭吊,还是他效法唐明皇求魂魄相见,在我“死后”他为我所做的种种,我都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感动,于他我的心早已凝结成一面冰冷坚硬的湖,任何石子都不能够激起波澜。要痛的在那道和亲圣旨下来的时候,已经痛过了;要伤的在我掷碎凤来仪的最后诀别那刻,已经伤过了;要流的眼泪在繁逝卧病的整整四年,也都已经干涸了。
    从此,他欠我的一笔勾销,而这么多年来我受的苦不会比他少,我欠他的也应该还清了。
    过去种种,我不会恨他,只求彼此的人生不要再有牵连,可是他为什么执意不肯放手,我忍不住冷笑,他何时又变得如此糊涂,相信会有什么魂魄相聚,只怕他“上穷碧落下黄泉”,最终还是“两处茫茫皆不见”。
    “算了,不说这些事了。”奕析避而不谈此事,神色凝霜般澹澹清泠,问道,“说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七殿下想说什么呢?”庞雍微微仰头,嗤然道:“这里是顺州,十多年前尚是瑛和王庞家的封地,庞家从王退居为侯后,顺州重归帝都,现在庞家的人出现在顺州,会让人怀疑居心叵测吗?
    “七殿下觉得我应该避嫌吗?”
    奕析似乎一点都不介怀庞雍说出这般含讽含刺的话,平和说道:“顺州,因风调雨顺而得名,宛然嵌在北国土地上的一个江南。坦言,这里每一寸土地城郭,都是百年前全靠庞氏先祖浴血沙场打下来的。”
    “你这话说得倒是不失公允。”庞雍淡淡道。
    当我再次抬头的时候,庞雍已经飘然远去,奕析从船头晃荡着朝我走来,见到我根本不看他,眼睛盯着那身土布蓝衫渐渐地缩微成一点,最后隐没入苍苍林木的墨绿中。
    奕析竟然轻松地笑我道:“你这个小气的女人,他刚才不就是盯着你多看两眼,你这会要盯着看回来。”他弯下腰抓住我的手臂,故意压低声音,“他如何知道你叫颜颜。”
    “少说这般不正经的话。”我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你耳尖,难道就没听出他方才唤的像是‘烟烟’么?”
    “你知道么?当初二公子弃官,其生性散漫与波云诡谲、瞬息万变的官场格格不入,是一个原因。”奕析挨着我身侧坐下,道,“而歌颂美人的名篇《紫懋歌》就是出自他的手笔,众所周知,又是另一个原因。”
    其实奕析就算不说,我心中已经掂量得十有八九,庞雍瞬间失神唤出的应该是“嫣嫣”,慧妃林紫嫣,才子风流倜傥,与佳人相逢时,君未娶而卿已嫁,不可不谓人生大憾。我深深敛息,我了解紫嫣的性格,她永远都是太清醒,太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一个人若是心冷肠硬,就从不会觉得有过遗憾,莫说她慧妃的身份迫使她对这份情愫视而不见,就连她的心也会迫使白己对这份情愫视而不见。
    我不想再去想她,闲散道:“听二公子的口气,他似乎不满端仪公主这位长嫂。”
    奕析点头,云淡风轻地道:“我知道他们素来不和的。”
    关于端仪的风评我听闻过不少,其实奕析应该也了解这位黄皇,据说现任瑛和侯庞裕懦弱惧内,而其妻性格强势,惯用手腕,庞氏表而上是属于庞裕,叫是实际上做主的却是端仪。端仪贵为公主,行为不甚检点,以前与几位小叔子之间就有诸多留言,近年来行为愈加乖张,在身边豢养美貌男童,公然出入,无所顾忌。这无疑会让庞裕和整个庞家都无比难堪。
    “二公子更不满的,似乎应该是朝廷吧。”我似笑非笑地猜测道。
    他倒是不以为然,“庞雍从来都是这样桀骜的脾气。”
    我道:“自古同姓封王,异姓封侯。大胤开朝百年来,庞家是唯一的异姓为王,退居侯位也不过是十数年间的事情,其间是非曲折,岂是表面上看来那么简单,也不是局外之人能说得清的。因此庞家之人若是心存怨怼,也尽可然。”
    老瑛和王庞旌正值盛年却无疾而终,那时其长子庞裕上疏陈情,表明多年以异姓居于王位,除感戴皇家天恩隆重,更常惴惴不安,唯恐德不处其厚,功不受其恩,恳请革除王之封号。先帝极为感慨,几番挽留后就准了这道奏折。无声无息中,掌握在庞氏手中的兵权最终还是被富贵荣荫化解了大半。
    我看着他,幽黑的眸心透出一抹清亮的剔透,我方才无心之语,但是言辞间却频频暗指丰熙帝,丰熙帝毕竟是奕析的父皇,我这样说难免令他心中不自在,解释道:“我照实说,并无存心诋毁先帝的意思。”
    奕析却是无心听我说这些,他对前朝的盘根错节根本不感兴趣。目光追逐着湖面一片袅袅氤氲着的烟波幽淼,天陲泼墨织锦的朝霞褪尽,厚密的云层间漏出纤细的缕缕光柱,还未驱散湖面的白雾,他讷然道:“你记得么,绮霜阁外的湖上可有那么多雾气?”
    我被一时问得愣住,绮霜阁是母亲生前在丞相府的旧楼,他为何会无端端地提起来。
    “你真的不记得了?”奕析看着我眼中的茫然,追思过去道:“浣昭夫人过世后,父皇曾整夜燃着安魂香守在绮霜阁外,为的就是能在七七还魂之期再见浣昭夫人一面。”
    “我记得。”我一字一字吐出声音干涩,我怎么会不记得,当年桁止身陷囹圄,性命堪虞。无计可施之下,我假装成母亲的魂魄,以她的身份请求丰熙帝搭救桁止。就在那里,我遇到在暗中保护丰熙帝的奕析,也幸得遇见的是他,才让我在那惊心动魄的一夜得以全身而退。
    “父皇此生未爱过一个女人,他对母后是敬重,对薛母妃是顾忌她的家族,倾心所爱的唯有浣昭夫人一人。你真的无法想象那种爱深到怎样的程度,父皇在绮霜阁外近乎固执地枯等了七夜,唯求能见最后一面。父皇沉疴缠身时,力排众议,留下旨意不与先母后合葬,而是在皇陵另居别室,随棺入葬的唯有夫人生前的一件旧衣。”
    奕析胸臆间溢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声音竟微微发颤,他直视我的眼睛,一句话在喉间凝滞良久终于说出,“父皇相信会有生魂再聚,皇兄也相信,你离开多年,他却对你未曾一日忘怀,他对你的感情,不会比父皇对浣昭夫人少……”
    听他这样说,我心中仿佛被利锥击中般猛地一痛,凄恻道:“真的不会少吗?”我倚着奕析手臂,侧脸贴在他的衣袖,轻柔服帖的料子,无一丝刺绣的痕迹,我再抬头看他时,紧咬着发白的下唇,幽幽道:“她不愿入宫,先帝至少还能放了她,放她去跟别人成婚**,放她去安静平和地生活。”
    可是奕槿能放了我么?像丰熙帝放了浣昭一样地放了我么?当年我费尽心机地制造宜睦公主坠崖身亡的假象,除了逃离北奴外,更多的也是为了让奕槿从此死心,放弃派人来找我。我用假死欺骗过他,而现在与我结为夫妻的人,不是旁人,而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我不敢想象,在他明了所有的来龙去脉后,会是怎样的震惊和愤怒。
    我原本心中还存着万分之一的希冀,幻想此次重回帝都,多年的心事能就此化解,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讲明白,但是听得庞雍这样说,看来原本就微弱的希冀更加多了一重渺茫。
    “颜颜……”奕析轻声唤我道。
    “你之前说过你患得患失,其实患得患失的人也是我,我害怕失去你,害怕失去现在有的一切。”我堵住他的话,倔强地将盈在眼底的一汪泪逼回去,唇边绽开的笑意如回风舞雪,“无论如何,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结爱同心,生死不弃,我们连死都无惧,今后千难万险,我们都一起面对。”
    我伸开双臂紧紧抱住他,隔着夏日轻薄的衣料可以体贴入微地感觉到彼此的体温,这让我感觉心安和踏实,我说出的句句皆是我的肺腑之言。心中溢出一煞决然,我与奕析之间最终,圆满也好,玉碎也好,我都不会离开他。
    “答应我,现在不要说这些事了,我不想再听。”我伏在他膝上娇嗔道,一把青丝柔顺宛转地流泻在他飘逸的衣袍间,纤修的指尖勾落面纱,扬起一张濯尽铅华的清颜素靥。
    “好,我都答应你。”奕析亦是拥紧我,明澈如镜的水面映出两人亲密依偎的剪影,恍若琼苞玉树相依。我久久看着,直到风吹过时水纹荡漾着模糊了,不知不觉中,我们坐下的小船悠悠地随风漂荡到湖心,山间湖水至清至寒,清沥沥得澄碧见底,无枝蔓藤藻。
    此时日头渐高,阳光驱散了山林间游弋的岚烟,远处一带隐隐绰绰的黛影被阳光冲刷得清晰起来,露出一排苍翠盎然的屋顶,其上覆着整齐的竹片瓦楞,隐约还看得见蓝布粗衣的人影。
    我们并排坐着,一左一右闲散地推着船桨。湖上四面开阔,燥闷的热风被清寒的湖水浸润得冷冽舒畅,令人心旌荡驰,真当有种舣舟一长啸,四面来清风的豁达意境。奕析感慨道:“庞雍真会挑地方,我们日后不如也寻个这般清幽的去处隐居起来,那可真是素衣莫染红尘,潇洒不问世事,一蓑一笠任平生。”
    这何尝不是我想要的,想那淡烟融月,清风溅水,风动幽花,流芳满径。我们在人间寻得清静去处,结庐厮守,闲来迎风举觞,酣畅淋漓,抚琴弄筝,环佩和鸣。携手笑傲云霓,兴寄烟霞,又是如何的人生快事,得此,想必此生亦是无憾了。
    我枕着他笑道:“何必巴巴地羡慕人家,我们不如就在这里造起一座竹屋来,就像前人说的夏宜急雨,有瀑布声;冬宜密雪,有碎玉声。”我素白的面颊微微酡红,细声娇软道:“夫君,我们做一对神仙眷侣,双宿双牺,岂不比他自在上百倍?”
    奕析指尖拂着我的长发,他凝视我一字一顿认真说出:“颜颜,我不贪求,此生惟你足矣。”唇瓣胶合随即而来轻柔细密的吻,我感觉仿佛堕入一池旖旎的春水,温暖潺湲的水流在身侧柔柔地流淌而过,我合上双眸。

    颜倾天下  北阙青云不可期5

    我身着一袭白色生绢长裙,安静地坐在正值花事繁盛樱花树下。含粉凝露的花瓣密密簇簇拥挤在枝头,映着碧空朗日,阳光浅薄如纱,晕染一点点樱花的色泽。漫目蕴满勃勃生机的洁白绯红,那般灵动的色泽,仿佛一幅墨迹酣畅的水墨画,笔锋勾勒出的每片樱花瓣**盈润,都鲜活到要呼之欲出。
    我手执一卷书漫意看着,数剪惠风,流樱若雨,花瓣悠悠地坠落在我舒展开的裙裾上。幽香袭面,飘逸的衣袖翻飞若流云回雪,浅浅地盈动着甜馨的气息。远处传来小女孩清灵稚嫩的笑声,樱若,我喊出一声,翩跹的花雨中我寻找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迤逦委地的洁白裙衫不时被莫名的东西勾到。
    绵延成片的樱树中,我提着衣裙兜兜转转还是走到原地,不禁焦急起来,再次喊道,樱若。这时,忽然眼前闪过一团娇小的红影,我伸手一把抓住她,既惊又喜地道,樱若怎么这般淘气,母妃喊你也不应声。樱若两丸黑水银般的圆圆眼珠看着我,一根白嫩的指头吮在口中,就这样冲我咧嘴笑,撒娇道母妃,我痒,牙牙痒,她说着伸开两截短短的手臂,小鸟依人地扑入我的怀中。
    我爱怜地抱着怀中温热的娇小身躯,软语安慰着她,樱若现正出牙,牙龌发痒是正常的。你乖乖地不要用指头去抓。樱若愈发娇懒地赖在我怀中,她双颊晶莹红润,欢快地拍手道,母妃,母妃,你读给樱若听的诗樱若全都会背了。我微微一愣,看着赖在怀中的孩子,憨态可掬,不停声地喊着母妃,母妃。
    此时,她的声音陡然一变,依然是清脆纤细的童音,却分明换成了男孩子的声音。樱若抬起脸时,小脸上天真可爱的神色消失殆尽,悲矜凄恻地道,母妃,母妃,你对她真好,你对这个跟你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女孩真好,可我是你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你对我会有这么好吗?你对我会有怎么好吗?
    我怀中抱着的躯体骤然缩小,缩小到仅仅只有六个月胎儿,原本穿在樱若身上的那件小红薄衫,骤然化作他浑身上下的淋漓鲜血,顺着苍白灰暗的皮肤滴淌下来,他的身子那么小那么软,脆弱到仿佛会一碰及碎,连我的手臂轻轻抱他的力道都承受不住。
    我“啊”地尖叫一声,惊颤着连连后退,他从头到脚都浸在鲜血中,他张开血肉模糊的两只小手,踉跄着要扑上来抓紧我的裙角,母妃,他将一根指头塞进口中,像樱若那样冲我咧嘴笑,我痒,牙牙痒。
    我整个人像是中了魔障般僵硬在原地,他头顶破开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血液从那里汩汩地流出来,那张小小的脸酷似耶历赫,我根本无法抗拒他,任他双手蜷曲成拳头攥紧我的衣襟,扬起一双染血的眼睛看着我,母妃,你会教我读诗吗?你会对我这么好吗?
    我嘴唇翕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抬头,洁白绯红的樱花瓣依旧纷纷乱乱,飘落在我身上顷刻化作殷殷碧血,触目惊心地开遍白色的裙裾。意识混沌中,我感到身体深处撕裂般的剧痛,这止不住的血竟好像是从我自己身体里流出来似的。
    母妃,他浑身是血地朝我爬过来,口中喊着,母妃,我伸出手去触碰他,然而他面朝我凄然一笑,就渐渐消失。那时四周遽然变暗,无数樱花瓣兜头兜脸地朝我倾覆面下,无尽的血从我身体中流走,渐渐地干涸……
    “啊!”万籁惧寂的深夜中,女子惊恐尖锐的喊声格外清晰刺耳,我依然处于**崩溃的状态,身子竟然直直从床上挺起,半幅锦被从身上滑了下去。奕析本是呼吸均匀地躺在我身边,听到响动“嗖”地起身抱住兀自挣扎的我,急切地安慰道;“颜颜,颜颜,你醒醒……”
    我此时从梦魇中清醒过来,抬头,眼中就撞入奕析焦锐不已的脸,“奕析……”我紧咬着下唇干燥如火燎的喉间艰涩地翻滚出两个字。
    奕析将惊魂未定的我圈在宽厚有力的臂膀中,俯身吻着我被冷汗濡湿的鬓发,问道;“颜颜你是怎么了?”
    我此时面容像是褪尽了血色般的苍白,憔悴支离,睁得大大的眼睛空洞而无神,仿佛受惊的小鹿般,同样失血的唇被我咬出发白的印子。青丝凌乱地披在两肩上,被汗水浸透的发丝贴着双颊的肌肤,滑腻湿冷得像是谁冰凉的手指,冰银丝挑绣小朵梨花的素白寝衣下,柔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失神地重复着,心中郁痛,终于激荡的情绪压制不住,将脸深深地埋入手掌悲恸地痛哭出。自从离开北奴以后,我刻意地迫使自己忘记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忘记耶历赫,忘记他带给我的一切。可是我不知道,为何我会在这个时候再次梦见那个早殇的孩子,那个未出世就夭折腹中孩子。梦中那个小小的人,他浑身是血,从头到脚都是血,而我也是,倒在一片殷红的血泊中。
    “我好像看见他了……血……他浑身是血……”我哽咽着断断续续地道,自从那个充满刀光剑影、浓重血腥的夜晚,那般的绝望无助,仿佛所有的力量都抽离了身体,我已是身心俱疲,不堪重负,可身边所有的依靠部已离我远去。我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样孤寂冰冷的感觉了。此刻正在悄然地占据心头,五脏六腑都慢慢地被牵扯着滋生出寒意。
    “他在喊我母妃……我……找不到他了……我……”我看着奕析的眼神惘然无助,泪水断线般地落下来。越是极力想要忘记,它越是明晰,像是某种腐骨侵髓的烙印,任我怎样都摆脱不得,一次一次受到梦魇的折磨。我的手无意识地覆盖上小腹,指尖感受到皮肤的温热,满心凄然,我如何忘得了,就是那一次惨烈的小产,我今后都不会再拥有自己的孩子,这是依附我一生的隐痛,也是我与奕析之间避而不谈的禁忌。
    “颜颜。”奕析长叹道,那些往事他都知道,他扶住我颤抖的肩膀,目光清澈而坚定,蕴着满满的疼惜和爱怜,“颜颜,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我顾自抱膝,将身体蜷缩得小小,孱弱的手指绞着轻暖柔密的云裳,眼角坠落的泪珠将锦被洇湿出暗色的斑点。此时我看上去娇弱无力,脆弱到仿佛经不起触碰。
    奕析柔软薄削的唇吻着我冰凉的额头,他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双臂拥住我微颤的身躯合衾躺下,肌肤相贴时,我感受到他的体温传来的热度。
    他暝目牢握,发出的声音恻然而且自责,喃喃道:“我该拿你怎么办?你越是这样折磨自己,我就越是自责,我恨当初一念之差,未能及时救你离开北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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