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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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吸一口气,强抑着心内的痛楚,和声道:“罗敷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徐氏移目看向她,似有些吃惊,却不应。
“王妃,听说了此刻城内的时局吗?”
徐氏淡淡一笑,点头道:“我听说了些,高炽每日来见我时,我自他口中得知一些。虽不能亲见,也能够猜出七八分。”
原来,他临行前,已经许了世子前来探母,看来,事情已大有转圜之机。
她不由喜道:“罗敷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此事。罗敷,想请王妃于此时出面,主持城内守军抗敌!”
一言既出,殿内,良久无声。
徐氏自是一惊,却,不肯轻易接言。她系将门之女,胸中自有丘壑,若不是如此,又岂能于逆境中,还能够如此这般镇定自若?
隔了许久,徐氏才哑声道:“尔,为何要如此?”
罗敷淡然一笑,轻道:“王妃,难道就不想凭此扳回一局,让王爷释了与您的罅隙?”
徐氏忽然笑出声,冷道:“秦罗敷,尔知道王爷为何要拘我?”
她轻轻点一点头,她私下问过灵儿等小宫人,已经知道大概。
徐王妃再冷笑道:“你既然知道,夫复何言?!”
她的身子有些支持不住,暗自扶住自个身后的长案,苍白着面色道:“但,罗敷相信,王妃当日即便有错,也必有不得已的苦衷。”
徐氏大笑,直笑得花枝乱颤,珠泪,沿着白皙的面庞,迤逦而下。
“王妃……”
徐氏忽然一个转身,直指着殿外的天穹,厉声道:“秦罗敷,尔果真以为燕王兵反能得胜?!”
未及她应,徐氏已噙着眼中的晶莹,冷笑接道:“仪华出自将门,什么场面没见过?自古,藩王起事,胜算几无。我和你不同,我尚有稚子,为了高炽,我更不能眼看着他去赴死!我虽确与我兄长谋私,却也是为了他与世子在天子面前留一条后路!”
她颤声道:“王妃……不信燕王?”
徐氏惨然道:“你信?!他才有多少人 ?'…'那朱允炆又有多少人 ?'…'自古,卵岂可以击石?!”
“一旦他兵败,他死,这府内诸人,俱要随着他一同赴死!我死无干,可世子,二王子,还有这府内诸多妇孺,又有何罪?!”
她再深吸一口气,一双瞳仁宛如幽深的琉璃,灼灼其华,直视着徐氏,逐字逐句道:“可,罗敷信他。在罗敷以为,天下虽大,莫如燕王。他彼时虽弱,但,终一日,他必能完胜!”语,虽不十分高,却用去了她全副的力气,一口气说出。
宛如金石掷地,铿铿有声。
好半晌,徐氏才喟然叹道:“尔,果真是痴儿!”
她松了袖内的扶持,站直身子,即刻反驳道:“罗敷虽痴,却并不痴罔!”
“好,你既如此信他,这些事,你为何自己不去为,反倒将这一桩美差让于我这获罪之人 ?'…'!”
“王妃,莫非忘了那一日在京师旧宅,我与王爷所言?”
“尔何意?”
“罗敷可以明言,但,王妃能答应罗敷,而今之事,只可你我二人知晓么?”
“好,你但讲无妨!”
她缓缓露出笑意,柔声道:“罗敷,终有一日要离开燕王,临行之前,依着罗敷的心意,想为他留下知心之人。放眼世间,能够与王爷知心的,不过王妃一人。王妃何等心性,何等气度,既与之结发,若能生死与共,若能如此,罗敷此生……再无憾。”
徐氏心内一惊,低道:“你要弃他而去?”
她不想再辩,只含笑低道:“他日,如果有那一日,王妃自会明白。”
“即便,王妃不信燕王能完胜,能够凭借此事出得这冷宫,也好过日日在此苦捱,小世子与二王子,俱能承欢膝下,王妃何乐而不为?”
徐王妃沉思许久,才接道:“尔想我如何做?”
“此乃北平城生死存亡之际,王妃若能于此时出面主持全局,则王爷回师,必当……余下,无需罗敷再说,王妃自是懂得。”
“可是我此时并不能出去。”
“此一点,罗敷自会为王妃成全。”
“你不怕他责罚?”
她略略摇头,含笑轻道:“他不会。王妃为他守下根本,他心怀感激还不及,又怎会因此落罪于王妃和罗敷?”
纵是他怪罪她,也正好应了她的心思。如果能于此刻,让他与徐氏化解了干戈,他日,她纵再去,也再无牵挂。
殿外,又开始落雪,云萝独自立于廊下,心内,忽然没来由地觉出一丝惊惧,再看向天际,竟低沉如日暮。
翌日,李景隆军再向北平外城正南门丽正门发起猛攻,守军且战且退,城门遽然告急。时,徐王妃亲率众将士妻女,身披护甲,登城掷瓦石以击敌。守城将士眼见如此,无不鼓舞振奋,遂,卷甲再起,拼死杀入敌中。官军连攻丽正门数日,终不能克。
而,徐王妃巾帼不让须眉之大义,一时间,在城内,传为佳话。
作者题外话:徐王妃与其兄长徐辉祖通谋一事,徐氏率妇女守城一事,俱为史记。
第五卷 鼙鼓 第四章 万里相逢欢复泣
建文元年,十一月初四,郑村坝燕军大营。
时至子夜,二十万大军来不及扎营,只得暂时露宿于雪原之上。经历了白日的苦战,许多将士累得倒地即睡,睡梦中,犹死死抱着怀内的兵刃。
朔风,一阵紧似一阵,好比利刃,割人肌肤。虽隔着铠甲,身下的冻土,依旧冷得刺骨。耳畔,除了呼啸的风声,尚有巡逻宿卫的步履之声,短靴踩着足下冰渣,发出忽远忽近的重响。
未免诸将劳顿,朱棣不许他们再为自己单独扎营,只和普通将士一样,围着篝火而坐。这堆篝火,还是都指挥火真敛了一些破马鞍才勉强而得。此刻,虽披着厚厚的皮裘,但,寒意仍汩汩自骨缝间,渗入四肢百骸。
他强忍着风疾发作之痛,才阖眼歇了片刻,身旁又有军报。
朱棣免了来人的跪礼,问道:“何事?”
眼前将士抱拳奏道:“回燕王,北平急报!”
“讲。”
“昨日巳时,都督瞿能率一千骑兵直取张掖门,北平城……差一点破城。”
他沉声道:“如何?”
“据说是李景隆担心被瞿能抢了头功,遂命其退兵,城内守军方才得以喘息,暂时守住了张掖门。”
朱棣淡淡一笑,眉目间,却不见一丝喜色。
他对李景隆的秉性自是一早了解,作为大军统帅却与部下争抢功劳,这种行径亘古少有,但他并不觉十分意外。他自幼与其一齐长大,以他识人的眼力,从不会看错人。
见他未发话,眼前将士低头再道:“禀燕王,今日卯时起,李景隆又命令城下官军强取丽正门,是徐王妃亲率守城将士妻女,和守军一齐守住丽正门。”
徐氏?朱棣只挑了下眉,并未接言,星夜下,看不出他眼内的深意。
自从十月十六收到顾成急报,他一刻不停歇自大宁火速返回往援北平。先派薛禄分兵攻夺富峪、会川、宽河一带,随后,再与宁王一道带领燕军和宁府的妃妾世子、货宝辎重开赴北平。
十月十九,大军抵达会州。二十一日,进入松亭关。
十一月初四,乘河水冰冻渡白河,直指李景隆结营所在的郑村坝。
郑村坝,在通州西北二十里,东距北平也是二十里,俗称东坝。李景隆为了拦截他,派手下大将都督陈晖带领骑兵一万,渡河伏击燕军。
为了节省时间,他亲率精骑还击,乘陈晖渡河之机,与其激战数个时辰,才大败之。陈晖,仅以身免。
他只一笑,问道:“还有吗?”
“有!先锋还报,李景隆军中已有许多将士耐不住天寒,手执兵器冻死在雪地里。”
李景隆军多为南人,不习北地天寒,加上日夜守候于郑村坝已经多日,冻坏手脚,是意想之中。而李景隆向来刻薄寡思,只知让众将士为他日夜围城戒^严,却不知爱抚士兵。士兵们伤病之下,斗志自是匮乏,此时不取他,更待何时?
他点头应道:“传令下去,叫各营主将来见我。”
“是!”
他看着眼前飞奔而去的将士,眼眸,却分明冷了下去。
不过十步之外,有几个畏缩的身影,犹疑着向他面前的火堆靠近,却又不敢过于接近。看装束,应是几个普通的士卒。
其中一人,呵着冻僵的手,似再也不能忍,忽然朝前几步,猛地奔至他跟前,匍匐于火堆前,一面用力擦拭着手掌。火光,映出他脸上的欢喜之色,面颊之上,尚带了数道血痕,胸前的铠甲内,战衣上,随处可见斑斑血渍。
他并未出言,其余几个士卒见如此,随之效仿,一齐簇拥着向篝火奔过来。
身侧的护卫即刻拔出佩刀,厉声断喝道:“你们是哪个营的,竟敢在燕王跟前放肆?还不滚开!”
那些士卒吓得抱成一团,却忘了逃走。
通红的火焰,在寒风中上下窜跳,他站起身,和颜斥道:“饥寒切身,最难忍者。我身披重裘,尚犹觉寒,何况这些单衣之人 ?'…'如果可以,本王恨不能让全营将士都来此火堆取暖,尔等岂能忍心呵斥?”
一言未落,身前的那些个士卒无不涕泪横流,扑上前来,抱住他的皮靴,纵声大哭。大丈夫死即死尔,须死得其所,虽不过区区一卒尔,也俱是疆场上生死罔顾的昂藏男儿。能得此仁者,岂有不感激涕零再肝脑涂地?
其后,是奉命赶来的各营主将,有一些将领,忍不住在冷风中狠狠抹下自个冻得发紫的面庞,重重拭去泪痕。
他只当不见,俯下身,亲自扶起那些士卒,和声道:“先去吧,本王还有军务要商议。”
那些人听了,赶紧翻身爬起,欠身再深施一礼,俱含泪退去了。
翌日,十一月初五,辰时。
燕王朱棣下令整个燕军主力向李景隆郑村坝守军,发起强攻。二十万迎战李军三十万人,燕王,亲带骑兵冲击官军左右两翼,双方激战多时,自午时起,一直打至酉时,整整三个时辰。
先前,李景隆担心燕王回师,派守军于郑村坝日夜戒^严,植戟立于风雪之中,苦不得息,冻死及冻伤者甚众。故临阵,战辄败。而,燕军愈战愈勇,竟一鼓作气,连破李景隆七营。
李景隆军逐渐不支,伤亡惨重无算,不少将士临阵而降。
次日一早,即有探报来说,李景隆竟然因为胆小,连夜拔营而窜,临行前,居然忘记一并通知其麾下其余将士。
时,围困北平九门的守军仍不知统帅李景隆已遁,犹苦守不退。
燕王,率兵猛攻之,再破其四营,杀死甚众。其余,望风遁奔,所获兵资器仗,不可胜计。
十一月初七,燕王大部回师。
至此始,北平之围,始解。
自十月十五日李景隆围城再至此刻围解,以道衍、顾成为首的守城军民,与官军顽强奋战了整整二十二天。
捷报,传遍了北平城内的街头坊尾,整座王城内,都弥漫着冲天的喜气,竟比那年节还要热闹。
封赏诸将,犒劳众师,因着徐王妃守城有功,燕王大喜,终释了先前的罅隙,许其仍回延春阁居住。世子、二王子承欢于膝下,更有王氏所出的三王子等,父子夫妇,天伦之乐,何其融融。
而,一连多日,她都闭门不出。
她知道,他既不来,则必是含怒,她在等着那一份怒气从天而降。
果不其然,距离他回师的第七日,她终是等到了他。
有别于其余诸殿的热闹,她的西偏殿内,显得特别冷清,即便炭盆内通红的火苗,都盖不去那彻骨的寒意。
她着了一件薄裘,静静坐于条案前,用冰冷的手指誊着曲谱。
上、勾、尺,工,一笔一划,精描细勾。
虽然,听不见殿内宫人的叩拜声,但,眼角余光已瞥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她心内一跳,笔锋一斜,愣是将一个好好的字给污了。
她轻轻掷了羊毫,抬头仰望着他,丝履,再朝前移了几步,在距他一步之外,终是停下。那一双眼眸内的精光,竟是比那殿外飞檐之下的冰棱还要锋利。
他挥下衣袖,淡淡道:“退下。”语气,听似并不十分严厉。
身旁诸人听了,赶紧逃也似地遁去。云萝犹疑片刻,刚想移步,却被他叫住:“你留下!”
云萝不敢有违,只得低着头,默然侍立于远处,大气也不敢出。
她望着他,小脸上,无忧也无喜,一双瞳仁,再黑白分明不过。
他的周身都是冷意,冷得好似那一日城隍庙内之状,她忽然心内一痛,唇畔,竟不怕死地扯出一朵娇美的笑颜。
他见了,再也忍无可忍,只听衣袖声起,长臂猛地扬起,再狠狠挥落。云萝宫人惊叫一声,随即捂住自个的口鼻,想要近前,才走了几步,却不敢再靠前。
那一掌,竟似用了十分力。
她小小的身子重重坠于地上,坚硬无比的青石登时蹭破了掌心内的肌肤,唇角,火辣辣的痛。她用手轻触,指尖,尽是娇艳的红意。
她垂着脖颈,盯着自个身下的石缝,咬紧唇瓣,不肯呼一声痛。
却也不抬头望他,就这样默然伏于冰冷的青石地上,只有鲜红的血渍这样不争气,一滴一滴,迤逦而下,赛过冬日的傲雪红梅,怒放于人的衣衫之上。
他毫不为所动,在她头顶,冷声再道:“尔知道本王每日需对的是什么吗?!”语气虽冷,却掩不去其下的痛楚,宛如一把尖刀,直插入她心内。
她身子动也不动,也不答,只如泥雕蜡塑一般。
她岂会不知他每日要面对的是什么,是生,亦是死,是眼前万里河山,也是身后穷途末路。
自从他救下她,他再不曾如此对过她,他的冷厉暴戾,再也不曾落于她身上。
可是她不想抬头,她不愿与之目接,她不忍看那一双眼眸,亲眼见之,会令人魂魄俱失。噬心之痛,又岂是皮肉之痛所能及?
发髻,叫他的掌风一并扯落,束发的玉簪骨碌碌滚出好远,一直到他的脚步声已经再不辨,似才在桌下止住。
云萝宫人飞扑过去,一把抱起她的半个身子,还未讲话,眼泪,已似断线的珍珠徐徐滚落。
她却笑了,用衣袖印一印眼前人的面颊,浅笑低道:“罗敷,并不痛。”
遂,扶着她的手臂勉强立起,才支起身子,就再也止不住,朝前吐了一大口血沫。随之,是刚喝下不久的药汁,沾着血色,尽数吐于跟前。
第五卷 鼙鼓 第五章 天外孤鸿影
自打那一夜始,她仿似变了一个人,整座西偏殿内的宫人都察觉到有异,却说不出所以然。
只那双瞳仁内,沉寂无比,比那太液池内的冻水,还要波澜不惊。
别人当然不会知晓个中就里,除了云萝宫人。
因为,燕王朱棣还跟往日一样,如常处理军务,召集谋臣诸将议事,每每至夜深。
难得空闲之时,便教导小世子一些简单的箭射。通常此时,徐王妃都会命教养宫人将另外两位小王子一齐抱于跟前,自己则和各殿主位远远看着,一大家子人好不和睦。特别是几位小殿下,平素极少得见父王,此刻,得以承欢膝下,或奔跑于中庭之间,或长于宫人手中,一个个,兴奋顽劣异常。
没人能从他的眉目间看出端倪,即便是云萝,也不例外。她跟随他如此之久,可说是他的贴身心腹,却丝毫看不出他心内有一丝不悦。
燕王的隐忍与心机,天下罕有,外人,根本窥不出一分。
但,眼前这一位的变化实在太大,几乎是不加遮掩,比之往日,可说是大相径庭。一张小脸,苍白得好似纸一样,一日一日,当小宫人端来药汁,她都默然望着药盏许久,才肯接过小口小口地饮尽。
她自从服侍她始,从未见过她有如此形容。
以往,不用他吩咐,她自会前去大明殿他跟前禀报她的一行一止,可是,这一次,她竟然大着胆子一日也不曾去过。
直至此时,她才稍稍懂得云英宫人当日的心意。
她和云英,虽有不同之处,她自认心气远高于后者,但日复一日,却不约而同被眼前人收服。
她极少开口,有时一整天,西偏殿内都听不到一句人喧。
但,别人看不出异同,她云萝又岂会不懂得?
放在以往,她多日不去他跟前尽职,他早就震怒,或许这一会早挨了重罚。可是,这一次,燕王竟然听之任之她这样罔顾他给她的差使。
如果她没猜错,这份体恤,应是他心内给予她面前这一位的补偿,尽管他不会明言。
她柔声相劝道:“姑娘,这么晚还要出去么?”外面天寒地冻,别说她这样的身子禁不住,就连那些粗使的宫人都受不住。
可是她的劝阻并未起到效果,她只披了一件薄裘就缓步行出殿外廊下,也不管自己,踽踽向着宫外方向行去。
她立即捡了一件重裘再追出去,一面回头吩咐灵儿等人,赶紧执了宫灯在前引路。
积雪,已经上冻,才走出隆福宫几步,她就一个踉跄,连带着她一起,跌落于坚硬的甬路之上。
云萝压低嗓音,惊呼道:“姑娘伤着不曾?”
身畔之人,答也不答,只蜷于地上,默然不语。
她却是吓得不轻,强撑着爬起,示意几个小宫人和自己一起用力,扶起她。再为她轻拍去衣裾之上的污垢,好言轻道:“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罗敷终于轻轻开了口,却是清淡无比:“你们在此处等我,我想一个人走几步。”语虽低,却带着不容人质疑的冷意,话音甫落,人,已经轻飘飘走了好几步,直走向彼处的太液池。
灵儿等人因怕责罚,此刻,竟吓得哭将起来。她在旁低声斥道:“好好的,哭什么?还不够添乱不成?!”
几个小宫人即刻噤声,低头抹着泪痕,却不免冻得瑟瑟发抖。
眼前,即是凌波桥。
溶溶的寒月,映着半池坚冰,凄冷无比。她吸一口气,扬起小脸,任凭那两行热泪,缓缓自女儿的眼角滑落。
她的玉笛早化为齑粉,他送她的竹笛也被他亲手毁了,这深宫,她出不去,天下虽大,她一样逃不得。
他是她的网,牢牢缚住她的手脚,却不许她呼痛。
她不想在西偏殿内呆着,因为,自那隔壁的宫阙内,分明传出一阵又一阵悦耳的丝竹之乐,虽听不见人声,但能于这静夜扰人清梦的,肯定不止赵氏一人。
她望着那明月,低低语道:“寒枝,好痛。”
这一句,她在那一日也曾向他说过。她一身的血渍,似止也止不住,湿了她的罗裙,也湿了他的大半片襟袍。
他抱着她不住发抖的身子,眼中,俱是绝望之至的哀伤,绵密而幽深,仿似江南三月漫天盖地的稠雨。
她看一眼身后,数十步之外,云萝领着几个小宫人瑟缩于寒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