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乱世繁华-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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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倾宇的华贵轮椅就在龙阶之下,与嘉睿帝遥遥相对。
“你后悔吗?”他不敬他为“陛下”,直呼为“你”,只这一条,就犯了大不敬之罪。
不过嘉睿帝却是不以为意,似已习以为常。
他淡淡的笑,眼角皱纹冷漠地舒展。“朕,不后悔。”
除了登上皇位,他没有别的选择,唯有一死。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在活着的这几年里,他要不择手段铲除所有对皇位有威胁的人!
肖倾宇闭起眼睛,长而微卷的眼睫如蝴蝶振翼。
嘉睿帝收起了少见的感叹,淡淡地威严笼罩着这个虚弱的病人。
“朕没想到你居然会抗命不遵,助方君乾出征抗敌……咳咳咳。”
肖倾宇静静的听着,似在闭目养神。
“不过后来想想,还是你做对了……方君乾还不能死,大庆现在离不开他。”
“他死了,大庆拿什么与各国抗衡?民心一失,皇室何以在大庆立足。”
“你一定是这么想的吧……不愧为公子无双,想得就是周到呀……大局上,无人能出你右……咳咳咳,朕果然老了……”
皇帝,毕竟老了。
肖倾宇突然睁开眼,瞳孔利芒如剑!
“方君乾的事我自会处理,无需你插手。”肖倾宇平静的话语中蕴藏着冷冽的刀锋,无声的压力,“不要多此一举。是否杀他,取决于我。”
他缠绕着掌心的金线,盯住自己的手。
秀气,白皙,寂寞,冰冷,凄厉。
“就算要死,他也必须死在我手里。”
嘉睿帝高高在上:“为何?”
肖倾宇:“因为你们不配。”
第四卷 第七十三章
“公子安好。”
“肖丞相!”
“肖丞相这几年久居八方城,我等想见一面都不得,今个儿总算见到了。”
“公子为国操劳,辛苦了。”
次日早朝,肖倾宇一入殿,阿谀奉承便如潮涌来。
无双公子淡雅微笑应对。华贵朝服掩了单薄身段,风流淡漠中自有不容侵犯的倨傲尊贵。
大殿中,所有人都站着,只有他端静安坐,十分显眼。
肖倾宇这山中宰相很少进宫议事,不过他一入殿所带来的必定是惊天动地大事。想来此回必是为两国和亲而来,此等大事,肖倾宇不得不亲自处理。
“公子。”一位身着红色貔貅朝君官袍的清瘦老人踱至他面前,打了个招呼。
肖倾宇端方一礼:“林丞相。”
“小女依依去八方城探望公子,想必给公子添了许多麻烦吧。”
“哪里。肖某一直把依依当作妹妹看待,妹妹亲来探望,岂有不欢喜之理?”
“小女不知礼数,没给小侯爷添麻烦吧?”
“小侯爷日理万机,怎会与依依一般见识。”都差点动手杀人了,还说没一般见识……
朝堂上,一班大臣为莼阳公主的选婿问题吵翻了天。候选人员从太子一直到大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或是公心,或为私利,群臣争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然后吵累了,大家终于闭了嘴,气喘吁吁地望向高坐于皇位的嘉睿帝,和仅次于嘉睿帝的两个宰相。
再怎么争,也抵不过这三人的只言片语的决定。如果说群臣争的是权杖的末端,那么这三人无疑位于权位的巅峰!
所有人都要看他们脸色行事。
大殿一下子陷入诡异的静默。
三人出乎意料的一致沉默。
还是皇位上的嘉睿帝最先开口:“肖丞相,你怎么看?”
肖倾宇淡淡一笑,轻描淡写道:“既然争执不下,何不把问题交予蒓阳公主?本就事关女子终身幸福,就让公主自己选择吧。”
林文正马上附和:“公子高见,臣附议。”
两位丞相开了头,群臣哪有反对的余地!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大殿附议之声不绝于耳。
嘉睿帝眸色深深,看着肖倾宇的眼神很复杂,有欣赏、期许、惋惜……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慈爱与歉意……
“肖丞相所言甚是。接待蒓阳公主一事,就交予肖丞相全权负责了。”
肖倾宇一掸云袖,长袍临风,飘然欲仙:“臣,接旨。”
没想到,莼阳公主竟说要领略天镔风光。于是和亲一行临时改换道路,从天镔折路,多耽搁了两个月的行程。
这一时的心血来潮,连无双公子都料想不到。
果然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三个月,注定是赶不回去了……看来要爽约了呢。
肖倾宇只得苦笑。
看着桌上一封封飞鸽传书,几乎可以想象方小侯爷在八方城等得气急败坏的模样。
肖倾宇只得修书一封,告明事情来由,让他少安毋躁。
九月九日,重阳佳节。
离莼阳公主一行到京还有一月左右。
易经》把“六”定为阴数,把“九”定为阳数,九月九日,日月并阳,两九相重,故而叫重阳,也叫重九。
九月九日,登高处,放纸鹞,佩茱萸,食蓬饵,赏菊花,饮菊花酒,吃重阳糕,皆为各国民间习俗。
肖倾宇与京师各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更因其才华绝世无双,音律独步天下,深受文人墨客推崇。
与天下英才交好的肖倾宇深知,某些应酬是万万推辞不得的。
重阳节当晚,无双公子应京师几位文坛泰山相邀,前往泼墨倾城阁奏箫助兴。
第四卷 第七十四章
泼墨倾城阁高达三层,每层接待的客人各有不同。
第一层接待布衣和未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如果你有资格进入第二层,那么恭喜你,你一定是属于金榜题名的那类骄子。
而有幸登上最高层凭栏远眺的,寥寥无几。他们无一不是各界的一代宗师,扬名天下,从者如云。
此刻,泼墨倾城阁的第三层,一个年轻人正在幽幽吹箫。
他长睫微垂,在雪白如玉的眼睑上投射下一片阴影。
少年的手修长细嫩得十分动人,长长箫管在他指下凄鸣出幽怨婉转的低泣。
肖倾宇吹吟成歌,弹指如诉。
花开无声,千山暮雪。
他在奏箫时,似隔绝了十丈软红,散尽了六世烟华。
“无双公子的箫艺又精进了。”白须老人微笑感叹。
一个胖老头接口:“吾等是望尘莫及咯!”
这种话,劳叔是听厌了的。他的公子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存在,无论现在还是将来。
“呀~~~~~是方侯呀!!~~~~”
阁下人群中传来一个少女的尖叫!
这一叫可惊起了无数女孩子注意!
“哪里哪里?!!”
“天~~~真的是方小侯爷!!”
“小侯爷~~~~”
“方君乾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泼墨倾城阁下新搭的九九重阳台乱成了一锅粥。
肖倾宇一怔,迅速收起箫管,抬头循声望去。
真的是他!
不用费心寻找,无双公子一眼就望见了红巾邪魅的方小侯爷。
居然……真的来了……
即使身处人群中,方君乾依然是最耀眼夺目的存在。
他不必故意做作,一举一动,自然而然就能轻易影响别人。宛如黑夜里的发光体,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方小侯爷的突然出现引起了现场大骚乱,其受女孩子的欢迎程度足以让所有男人羞愧欲死。
在大庆,未出阁的少女之间有一个公开的认知——嫁郎当嫁方小侯。
他年轻,英俊,文武双全,家世显赫,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未婚!
何况我们方小侯爷在八方城的表现,的确很有当超级偶像的潜质。
别人有的他都有,别人没有的他也有。
无怪乎能风靡万千少女,令无数女子为之痴狂了。
肖倾宇淡漠着脸,冷眼遥望身处脂丛粉堆的方小侯爷。
在少女们的推搡下,方君乾登上了九九重阳台。看来今年的送福人,方小侯爷是众望所归。
大庆的重阳节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重阳之夜,由万民推选一人为重九送福人,踢彩球以分福,接到彩球的人将会有一年的好运气。
方君乾站在九九重阳台上,面对台下纷纷攘攘的看客,挂在嘴角的清浅笑容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懒散。
八宝缨络五色彩球踩在他脚下,更衬显得他细腰窄背,身材修美。那种纯阳刚的,张扬的英姿,虏获无数芳心……
在众人热切兴奋的目光中,方小侯爷足尖一挑,彩球高高弹起!
返身,摆腿!
惊艳一踢!
“呼~~~~~”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彩球没有落往重阳台前,竟直直往反方向飞去!
九九重阳台后,就是泼墨倾城阁!
缨络彩球在方君乾脚下划出一道绝美弧线,目标赫然是泼墨倾城阁的第三层。
不论是显贵还是平民,都睁大眼睛关注着彩球的去向。
这八宝缨络五色彩球,究竟花落谁家?
“公、公子……”
彩球不偏不倚跌入肖倾宇怀中!
所有人目瞪口呆……
九九重阳台上,方君乾桀骜一笑:“本侯谨祝无双公子多福多寿,心想事成。”
肖倾宇怀抱分福缨络球,水唇一勾,忽的抬头朝他清丽一笑:“如此,便多谢小侯爷美意了。”
他这一笑,方君乾心中怦地一跳,只觉:暖风冰消融,一笑万山横。
第四卷 第七十五章
“你怎的来了。”肖倾宇任由他推着轮椅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荡。
方君乾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某人迟迟不归,害的本侯只好亲自前来了。”
肖倾宇淡淡道:“三月之期未到。”
小侯爷理所当然一摆手:“等不及了!”他说这话振振有词——典型的理不直气壮。
肖倾宇登时哭笑不得。
不愧是全天下所有新贵男人的典范之一,王侯中的无赖——方君乾。
兀的,方小侯爷俯下身在他耳边幽幽道:“我很想你……”
我想你。
一梦惊寒,清醒时分,恍觉伊人不在眼前。凄冷与思念汹涌袭来,再难入眠……
于是起身登上千年城楼,看那月斜夜深沉,却依旧不解相思,只徒然倍添思念。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倾宇,没有你在身边,方君乾好生……寂寞。
“两位公子,要买花灯吗?”
路旁买灯老汉叫住了两人:“九九重阳都要提灯过节的,两位过来看看买个花灯吧!”
果然,大街上游人来来往往,每人手中都提着一盏玲珑花灯。
五光十色,流光溢彩。远远望去,大街犹如一条蜿蜒的火龙。
九九重阳,京师被盏盏花灯点缀成梦幻的海洋……
方小侯爷从善如流:“那就看看吧。”应节随俗,方小侯最喜与民同乐。
老汉慌忙将两人迎至花灯摊前。
鸳鸯戏水、双莲并蒂、五子登科、重阳秋菊、鲤鱼跃龙门……
小侯爷大失所望:“无什新意……没有别的了吗?”
老汉不安道:“两位公子不满意?这……不是老汉自夸,整座京城就属老汉的花灯最好。”
方君乾见摊前还剩许多竹纸墨笔,就随手抛了他一锭金子:“这些东西借我们一用。”
老汉笑逐颜开:“是是是!尽管用尽管用!”没看走眼,果然是贵人!
方小侯爷对无双公子笑眯眯道:“倾宇可会做花灯?”
剖竹为架,裁纸为笼,泼墨为画,提笔为字——无双公子的巧手又有什么东西是做不来的?
很快,两盏花灯的雏形就呈现在他们面前。
对着空白的花灯纸面,肖倾宇沉思片刻,提笔蘸墨。
中锋侧笔并用,长勾短斫兼施。
寥寥几笔,轮廓渐成。
雪白灯面上,落英纷飞,流水潺潺。桃林深处,两个少年一坐一立,相对无言……
画毕,肖倾宇搁下笔。
方君乾静静提起他刚刚用过的紫毫,紧挨着那袭冷香雪衣,就在画的右边题下几行清隽小楷: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鹧鸪天》晏几道)
他题字。
他就这样看着他。
就这样,静静的……
身旁灯火辉煌的场景过眼成虚无。
大街上欢闹震天。
而这个小小的花灯摊却像隔绝了红尘喧嚣。
岁月的烟云里,只留下两个绝世男子题字赏墨、静谧无声的画面……
第四卷 第七十六章
题完字,方小侯爷将其中一盏花灯递与肖倾宇:“这盏给你。”
自己提起另一盏:“我呢,喜欢这盏。”
肖倾宇不动声色地睨了他一眼:两盏还不是一样……
手提花灯,方君乾与肖倾宇湮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大街上星火璀璨,流光飞舞。
那两盏精致的玲珑花灯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两人逶迤而行。
烛火在花灯里精灵般舞动跳跃,明明暗暗的烛光将两张年轻容颜映照得亦真亦灭……
“二位且慢。”两人走至僻静处,忽闻后面叫唤。
奇怪转头望去,却见一个白须飘飘的道士正立在他们身后。
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身着素净靛青宽袖道袍,显得飘飘若仙。
更奇特的是,他手持一副竖联,上书:卜尽人间人,算遍天外天。
小侯爷一记冷哂:好大的口气!
肖倾宇打量此人,心念急转下已猜到他的身份,脸色不由微微一变。
接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出现了——
白发术士对方小侯爷躬身一拜:“贫道玄机子拜见皇上——”
方君乾一脸茫然,当真莫名其妙。
忽听身后“啪”的一声,肖倾宇手中花灯跌落在地……
他容颜惨淡,面色苍白,整个人仿佛一缕风中之烛,瞬间寂灭。
方小侯爷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倾宇!?”
肖倾宇抬头,对他勉强一笑:“无碍。只是……灯掉了……”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花灯。
灯芯早已熄灭,徒留冉冉青烟。
肖倾宇手捧花灯,似在汲取最后的温暖。
“大师……”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君乾觉得倾宇说话时声音在微颤。
“肖某与小侯爷命数相系,以致无法推算其运数天命……恳请大师代为一算,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玄机子倒也当仁不让,一掸道袍:“这相人之术,贫道倒是略通一二。刚才忍不住替这位公子相了相,这才冒失冲撞了二位。勿怪,勿怪。”
说到这里,玄机子细细打量起方君乾的脸来:“这位公子面相实在贵不而言!三庭聚风,五岳纳云,实乃人上人之格局。目澈如水,灼灼生辉。眉似剑锋,锐气千万。龙睛凤目,至尊至贵。只不过……”
玄机子说到这里,稍稍犹疑了一下:“此面相为白虎镇世之形,虽能席卷千军吞吐六合,但血流万里,不免杀孽过重……”
方君乾微微一笑:“容易损伤命数?”这话极为耳熟,是倾宇常挂在嘴边的。
“否也!”玄机子似在迷惑不解,“贫道惊奇的是,阁下命中劫数不知被何人一一破去,以致阁下虽有血煞之劫,却无早夭之相。”
肖倾宇指尖一颤,蓦地咬住下唇!
方小侯爷对自己的命运倒是不怎么上心,反而对无双公子的很感兴趣:“那依你看,这位公子的命数如何?”
“这位公子——”玄机子目露哀戚,“一生命犯桃花……”
命犯桃花!!?
坊间有云:命犯桃花者,异性缘佳,风流成性。最易喜新厌旧,三心二意。
方小侯爷再也笑不出来了。虽没有说话,但那一脸委屈表情,望着肖倾宇的眼神分明在无声控诉——你对得起我么。
玄机子声音是洞透世情的沧桑:“此桃花非彼桃花。命理中桃花意义甚广,结合不同八字,有多重含义。貌美、性巧、聪慧、诗情画意、以及责任之心……”
“这位公子,一生与桃花有不解之缘。”
“于桃树下出生,以桃花枝定情,身带桃花之香,性喜桃花之色,甚至连死,都……”
第四卷 第七十七章
“请大师移步一叙。”肖倾宇打断了玄机子泄露天机,“小侯爷可否暂且回避,无双稍后就到。”
支开方小侯爷后,肖倾宇的神情变得无比肃穆:“肖某今日能得见天下卜卦第一人,真乃三生有幸。玄机子大师,久仰了。”
玄机子轻捻白须:“无双公子过谦。这卜卦之术,公子与贫道不相上下,只是有些事与公子牵绊甚深,公子算不出也是情有可原。”
肖倾宇微微笑了笑:“七分人力,三分天意。心不变,万物皆不变,命由己造。”
玄机子:“不过有时三分天意却能扭转乾坤。”
肖倾宇闻言沉默。
有时,沉默代表默认。
玄机子见他安安静静坐于轮椅中。
面白似雪,朱砂凄艳。
寂寞如刀锋,荏弱不胜衣。
这样的人……玄机子怜惜之意才起,便是一阵痛心。
这样的人,多半命数有损。
一是他,一是他。
第一个他,自然就是方君乾方小侯爷。
幸好方君乾早早遇上了肖倾宇,所有命中相克的冲煞都被无双公子一一破去,从此紫薇凌顶,遇难呈祥;可是第二个他,也就是肖倾宇,却没有听从了尘方丈的劝告,仍坐在绝顶,呼唤血雨腥风。
而且他绝对没有接受任何人点拨的意思。
肖倾宇点点头:“大师言之有理。不知大师可否为肖某算上一卦?”
玄机子从袖中掏出一叠卦签:“荣幸之至。不知公子要算什么?”
肖倾宇的声音虚幻飘渺,仿佛风一吹就会烟消云散:“……姻缘吧。”
抽出签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