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尘音-第1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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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好好保护自己。”她只是这样说。“睡吧。”
莲藏辅祭吹灭了灯,我和凌辛抱在一起。暗夜中,我们就着远方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光线,凝视着彼此晶亮的眼睛,好长时间就那样看着,一言不发,似乎仅凭眼神就已经传递了无数的话语。忽然凌辛眼神一紧,随即飞快地闭眼装睡。我会意也马上照做,但片刻之后,我还是感觉到身后的床板一动,有人坐了上来。
一只手轻轻地放上了我的肩,我意识到自己忍不住缩了一下。
“丫头们没睡着吧?别装了。”耳边传来莲藏辅祭和缓的声音,犹豫片刻,我还是睁开了眼睛,松了松抱住凌辛的手,侧过身,迎上莲藏辅祭带着微微笑意的目光。她也回望我们,深邃的目光中包含着很多不便言说的内容,长久的欲言又止后,她轻轻地叹了一声,搂了搂我们。
“辛儿,阙儿,你们两个一定要走到最后。不要像务役的那两个孩子一样。”莲藏辅祭意味深长地轮番注视着我和凌辛的眼睛,平静的声音里弥散着隐隐的决绝。“没有人敢妄动行检会,若真有这种人,那一定是不可掉以轻心之辈。”
莲藏辅祭又轻拍了我们一下,“好了,丫头,睡吧。”
床板一轻,莲藏辅祭离开了。我和凌辛又对望了好一会儿,心情都悄悄地更加沉重了。后来,凌辛睡着了,我翻来覆去好半天,不知何时也睡了过去。
自从被分派到祭法殿后,我们很少有机会再与其它别殿的圣童相处。与我和凌辛朝夕相处的伙伴就只有同样被分到祭法殿中的男孩。莲藏辅祭喊那位爱笑的叫阿辽,那位长相甜美斯文安静的叫阿圣。我们四个平日共聚玩耍的时间就不多,更别提与远在别殿的玩伴……
好想念狗牙子,也好羡慕他!我们祭法殿是最冷清的一个殿,一共只有四位圣童,而武御殿则完全不同!有一次在花园中偶然远远地望见他们,竟看见他们殿中的辅祭身后跟着一大群孩子!与狗牙子遥遥对视上的时候,他冲我露齿一笑,而我不知道怎么搞的,忽然抱住身边的凌辛哇哇大哭……好 久:炫:书:网:没见过狗牙子,好 久:炫:书:网:没跟他一起玩了!
在那个夏日,我蹲在炎炎天光下,头一回被深深的思乡与孤独狠狠刺痛。我在一条寂静少人的小径旁,泪水与汗水沾了一身。尽管凌辛小姐姐还在我的旁边,但我却突然产生一种感觉:不再有人能跟我长久相伴。这种痛,说不定要相随左右,永生不去了。
日子便在一种不确定的气氛中一天天过去,每天过得很充实,然而我却隐隐地觉得心中有点不踏实。太平静,平静得美好,但也弥漫着一种悄然生出的惆怅。我虽无法以言语明说,但我知道这惆怅来 自'炫*书*网'于离乡背井,远别故土,可心中的不宁并非来源于此。
起初的一段时间我以为这种不安是到了一个陌生环境的必然,并随着务役殿的祭司与圣童的被害而加重。然而务役殿的秩序重建,甚至当一切安排得比过去还要妥善之后,我却依然感觉有辨不清的不安在深宫中阴阴萦绕……
表象再平静,也掩盖不了这种气氛,然而许久的一段时间内没有出现任何动荡,在被不安的情绪折磨至深后,我逐渐学会了隐藏那种心情,学会了刻意淡忘,不再受它的影响,不再让自己的举手投足中散发出觉察到什么的意味,也不再试图对任何人表达。
那时我还只有七岁啊……想想自己在那个年纪便要如此谨慎而压抑地生活,我会觉得从那时起,我的一生就暗合着一曲无奈的悲歌。
如行走在独木桥上的感觉,从此挥之不去。
其实那种不安并非毫无根由,那时我们祭法殿的四位圣童受着整个殿内包括祭司与辅祭在内所有人的教导与保护,安全无虞,祭司与辅祭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不将殿外宫中或者别殿的事情告诉仍然年幼的我们,而实际上,围绕着整个行检会与朝廷的阴谋与算计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我们几个孩子还不知道,光是几个月内,就又发生了数起恶性事件。虽不至于直接致人死命,但造成的后果,更危险,更难以预料……
那些是我后来才知道的,那时,夏日将尽。
紫荆仙都(三)
此时——
寒冰室。
“那些暗杀和恶性事件……”雾辛依偎在修篁身上,此时低声说着,瞥向暗影里的淅蔚。与在场的许多人一样。
“跟他没关系。他那时还不到两岁。”青葵忽然睁开了眼,追着他们的视线朗声道,声音温和,却明显地含着谴责的意味。
……还不到两岁?听了督道温和却公正严厉的话语,许多人明白自己是迁怒了,都愧然地将视线收回。
淅蔚不由得伸手轻轻摸了一下青葵的头,明显是在说谢谢。
青葵又闭眼往冰旬怀里偎得更舒服些,不予理会。
灵识中,传来一个柔软的声音:妹妹,你就算让他被骂也没关系呀,呵呵。
青葵不假思索地回他:那是不行的。不是他的错,不该他来受。这我太清楚了。
灵识中又传来轻柔的笑声,随即安静了。
彼时——
一天我提前完成了功课,加上日前受风未愈,身子还有些疲软,莲藏辅祭许我早退。穿过庭院回房的时候,见花草烂漫得出奇,我来了几丝精神,不由得偏离了小径,钻入花丛中游玩。
这些花花草草生得高贵,仿佛专为庭院而生,气质或雍容或出尘,却少了几分近人的熟悉与亲切。他们与家乡的草木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我不认识它们,它们好像也从不在意我。我在这不自然的自然之中再也找不到可以融身其中的宁定安适,我与它们格格不入。
又念家乡,我黯然落泪……遥远的故乡……遥远的家人……同在行检会却又难得一聚的狗牙子……
“狗牙子……我们回家吧……我们回家去好不好……”难过之极,等我发觉,我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蹲在一块假山石后哭出了声来,很久很久了。
直到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向我悄无声息,甚至几无任何动静地靠近……只是一种直觉,直觉身后有有一团不明朗的未知在迫近。我一下子收住泪转过身,本能地去拔腰间从不离身的小刀——
——是祭司!
我慌得连忙伏身行礼。难怪有那么强大的存在感,难怪他能如此悄然地迫近,却又掀起如此深重的不安!
“阿阙,起来。”祭司的声音浑厚却又清亮如秋水,平日稳重肃然,此刻却和蔼令人心安。不知为何我竟被祭司声音中的安然感动,激动得又忍不住哭泣。我听他的吩咐站起身来,发现祭司飘逸的衣袂距我竟不过两尺。
忍不住抬头仰望他……祭司看不出年纪,“祭司”这一身份模糊了他的年龄,从他的眉眼中我只能看见深邃的睿智与慈悲,积淀着深沉的厚重感,几分俊朗,几分莫测。
猛然想起这是早课时间,可祭司不问,我不敢妄自开口解释,生怕会受责罚,但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然而祭司什么也没问,只是走过来,牵起了我的手……
震惊之下,我大脑一片空白,本该将手抽回,可不知怎么,心底里却发现自己不愿意去挣脱,虽然我的手在祭司温暖的掌心中,也一动不敢动。
“阿阙,别紧张。”祭司语气温和,牵着我离开草丛走上石板小径,甚至放慢脚步让我不用太费力就能跟上。“你的身体还没有全好,入秋了,别在那么凉的庭院里呆太久,知道吗?”他的语气平淡,却让我大吃一惊!
——祭司怎么连我前段时间生病了都知道!
我讷讷:“是!”
我低着头,感觉到祭司测过了头来:“阿阙是莲城的孩子吧?”
我本能地要说是,然而却在最后一刻紧急刹住了口——不能说!我们早就被教导过,自入行检会的那一刻起,我们都是紫荆仙都的孩子了!
“阿阙……阿阙的故乡在莲城……阿阙是……是……”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我是紫荆仙都的孩子。
“好了,我知道了。”祭司不容置疑地打断我,语气却是善解人意的温和,我惊讶地抬头看他,仍旧泪眼模糊——他不要我说出那句话吗?他不要我说出那句话来?那天,正是他对我们说,从今往后不论在哪里,都只能这么说的!就是他啊!
“苟玡是你的好朋友?”
“嗯!”我脱口而出后才惊觉失敬,连忙改道:“是!祭司大人。”答完后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紧接着才有空感到奇 怪{炫;书;网……祭司今天是怎么了?他在……跟我聊天?……等等,他知道狗牙子?拿他刚才一定是听见我说话了!我烧红了脸……天哪,竟然被祭司听见了!
我很紧张,然而好在似乎没发生什么事,我仔细地观察着祭司的表情——我怎么可能从祭司大人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呢?但直觉让我觉得,祭司并没有对我不悦。
此后的一小段路祭司没有再跟我说话,只是牵着我,带我回到房间。我拘谨不已,就算回到房间,祭司松开我的手,我也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立在祭司的身侧。祭司却封好门,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茫然地站在那里,虽然知道不应该,但却隐隐约约地从心底希望祭司不要走,不要走……站在祭司身边就像站在莲藏辅祭身边一样令人心安,然而这种安稳总是稍纵即逝,再漫长的陪伴,也觉得短暂无比,我仍然日复一日地独自面对自己的孤独和不确定感。
祭司表情沉敛地打量着我,我不禁又低下了头,只能盯着祭司的衣角。片刻后,祭司走到桌边坐下,又让我过去。我低着头走到祭司跟前,本该很紧张,可事实上,我却没有产生往常在正式场合看见祭司时候的那种畏 惧“炫”“书”“网”,没有很深地感受到他一贯强烈的压迫感,反而产生了一种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念头——祭司今天……似乎很……平易近人。
“阿阙。”祭司轻轻地唤我的名字,我本能地抬头看着跟我说话的人,碰见他的视线又忙怯怯地避开。祭司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坐这。”
坐那儿?!坐他旁边?!就那样没规没矩地坐在与祭司的座位相平的椅子上?!
我被吓傻,慌得跪到了地上:“阿阙不敢!”
“阿阙,”祭司顿了顿,不知怎地我竟觉得他的声音中含着一丝丝淡淡的无可奈何,“你起来。”
“不敢!”我将头埋得更低。我听见祭司呼了口气,像是嗔怪。
我感觉祭司从桌子上拿起了什么,还没细想,他已经将它伸到了我的面前——原来是祭司从不离身的佩剑!——连同剑鞘一起,伸到我面前。
我吓一跳,不知所措。
“握住。”他说。我原本仍要回“不敢”——祭司的剑岂是我可以碰的!但他的话是那样干脆不容置疑,害我连说“不敢”都不敢,我只好紧张地回了声“是”,摸不着头脑地握住了佩剑的一头。
那一刻我都佩服我自己了——不知道祭司要干什么不安至极,居然还分心乘机打量着难得近看的祭司佩剑,感受着手中所触的手感!
“握紧。”他说,随即将剑向上挑。为了握住我只好尽量伸长了胳膊,最后只好站了起来,我不禁茫然地注视着祭司,却见他仍然没有罢休,又用剑迫使我在他希望的位置上坐了下去。
“好了,松手。”祭司若无其事地将佩剑收回,而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愣愣地松手,早已傻了。
“阿阙,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别紧张,我并不要求你做什么。”祭司的声音悦耳如轻风,让人真的能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话而放松下来。本能地抬眼望他,见他瞳仁邃如碧潭清水。
我低低地“嗯”了一声,又说:“是,祭司大人。”
祭司望着我:“以后不要轻易地跪。”
我茫然,不懂,但也只好又答:“是。”
他淡淡地,“也许你现在不明白,但有一天你会懂的,记住。”
“是。”那时的我确实不明白,然而后来正如祭司所言,我明白了一些什么,但却已再无从得知祭司那一刻是否在表达我日后所领悟的意思了。
不要轻易地跪。
“好……”祭司望着我,不是和蔼,但却同样令人放心。“阿阙,你有什么愿意和我说的话吗?什么话都可以。”
什么话都可以?“我……没有什么……”我嗫嚅道。
“你放心,只是我们两个私底下聊聊,不会传出去。什么话都可以,不会有任何后果……或者,平时你有什么不敢说的,现在说出来都没关系。我保证。”他静静地承诺。
真的……没关系?
我真的好想说。
“嗯……祭司大人……阿阙刚才不是逃早课……”
他特别认真地点点头,“嗯,我知道。”
你知道?我疑,然而马上又不疑了——祭司怎么能被怀疑呢!他的神情让我心中瞬间涌起一股暖流…… 他那么认真,那么正式地点头,好像真的认为我的话值得认真听,值得他正式地给我回应……从未有过如此刻般地爱重祭司,我又感动又受宠若惊——我只是个卑微的圣童而已啊!
“还有吗?”他用温润的目光凝视着我,鼓励地问。
……还有吗?我毫无惧意地凝望着他那令人心安的眸子,不想挪开。
祭司的目光微微一邃,“阿阙,你身上总是弥漫着惊惶的不踏实感,是什么让你这么不安,愿意与我说说吗?”他的语气几乎不变,但在我听来分外温和,暖如冬日旭阳,那一瞬间,一个七岁孩子强作的坚强被他瓦解,心里忽然充满无限仰赖……他是我们的祭司啊,若连自己的祭司都不能信赖,我们又还有谁能够相信!终于承受不住,我将心头连日的阴云和盘托出……不管了,阿阙不管了,不管会有什么后果了……
让我惊讶的是,听完我的话,祭司沉吟良久,对我点了点头:“你的感觉很敏锐。”
随后,他对我说了一些事情,事后许久,我才惊觉其实我该对他所说的话感到震惊!
那一日,祭司的话让我瞬间成长。
至少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是那样。那一天祭司撩开了刻意遮蔽在我的世界周围的帷幔,我终于透过不确定的迷雾看见了一点点不堪的真实。
……从那个时候起就这样了,从那个时候起就这样了……
其实,是一直都这样,从存在行检会开始,那些就存在了。每个组织,有拥护者,就必有反对者,自古以来,都是那样,又有什么新奇呢。
知道之后出乎自己的意料,我没有害怕,反而觉得踏实了——这种踏实,源于被消除了的未知——我仅仅是忧虑而已。我是如此信赖祭司,他在我们圣童的眼里就仿佛天神,从不可能有解决不了的障碍。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数年之后,我真正进入祭法殿那日为止。这是后来的事了。
刚开始听祭司说的时候我没有觉察到什么,但后来我渐渐听懂祭司的话,听明白他所讲的事情的真正含义时,我无限诧异:祭司为何突然对我说这些?!这些是我能知道的吗?他难道不觉得我只是个小孩子吗?
可我永远也没有机会了解,那一次祭司究竟是在庭院中偶然遇见我,偶然对我说的,还是刻意到那里去找我,刻意要说给我听的呢?虽然我一直倾向于后一种猜测。
但七岁的我,毕竟是个孩子,毕竟还只是祭法殿中一名小小的圣童而已。
“阿阙,大致就是这样。”他简略地对我说完,顿了顿,“有什么想问的没有?”
我张口结舌地盯住他,半天才听见自己问:“……祭司大人,您为什么会告诉阿阙这些事?”
祭司只是淡淡地一扬唇,并不言语。他的眼中也许有失望,我想,他那是一定是更希望我问些有关阴谋与算计的事情,但是没办法,我那是最关心的就是他为什么会告诉我,至于阴谋危险什么的,我太信赖他,丝毫不怀疑祭司的处理能力,因此并没太放在心上。
见祭司不说话,我又惴惴起来,再次胆怯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他一定看穿了我的心情,又和缓地说:“没关系,我不是说过吗,今天你说什么问什么我都不会追究。”
“是……”我低低道,忽又抬起头来问:“那祭司大人,这些事我能和莲藏辅祭说吗?”
问完后,我似乎瞥见祭司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大约是被我的得寸进尺逗乐,我感觉脸上开始发热……这样是不是很孩子气,很没有教养?尽管成为圣童已经大半年了,但我仍旧觉得,在内心深处,我身上的本质从来不曾褪去,那个和狗牙子在沥唐的大街上扔刀子的丫头尽管早已不在行检会中露面,但仍然深深地潜藏于心……
多少年后,当我走上一条从未想过的道路,横越命运中的千山万水,我仍旧保有那一点点来 自'炫*书*网'沥唐的影子,永远不灭。
“……可以。”沉吟过后,祭司回答我。
“那凌辛他们呢?”我迫不及待地又问。
这次祭司这样回答:“不必,他们有他们该知道的时日。”
虽然祭司的话并不严厉,但我却像是受了训斥,低下了头去。但没等我多想,祭司忽然出其不意地转移了话头,冒出突兀的一句:“阿阙。”
“是?”
“你很想家。”
我愣住,随即视线瞬间模糊。我不知道祭司到底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否问句,他说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我不敢,我不敢,即使他说今天不论我说什么都没有关系,但我仍然不敢,当着祭司的面,承认,我是。
我说不出话,好在他很快又说了第二句:“等你痊愈,若有空闲,可以去找你的好朋友一起玩,会里并没有禁止这个,只要不耽误正业即可。”
我不胜惊讶,随即激动得再也忍不住眼泪……祭司竟然亲口给了我这个许可!日理万机高高在上的祭司竟然也会关心我们,甚至是这么小,这么无关大局的小事!这么小的事情也值得祭司放在心上吗?我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掉泪,冲动之下差点跪恩,然而想起之前祭司的嘱咐,终于不能跪下去,只是跳下椅子深深地向祭司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