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尘音-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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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么？……失之毫厘，都会谬以千里……我自己也无力预计呀。
青葵真的很想让自己说出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但是她，毕竟没有。
她也后怕，甚至要甚于尘音。但她知道有些事情只能放在心里，有些事情只能自己承受，不能让身边的人有一丝一毫的觉察。不能凭着少年心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使再害怕再绝望再彷徨再无助也不能。督道无年龄。当她身为下界督道的时候，她就只是督道，只能抛开除此之外的一切身份和顾虑，不再是个多少岁的人。
我在盯着什么别人没注意到的东西？我不确定。但是我越来越怀疑了。可是在没确定之前，一切都只是怀疑，我又怎么能贸然行事。
所以，面对尘音，青葵只能这么回答——
“别怕。”
“别怕。”青葵平静地说，“下界也不希望自己变糟吧。”她展开两张纸，细细地读了一遍，接着进入映术厅，用笔在纸上第二遍签下自己的名号，又弄破手指下了血契。
青葵环顾屋子，看了看青铜龙雕，又看了看屋角的渡鸦雕像，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她欲言又止，最后突然向大门伸出手。门轰然作响——？它不是本来就随着我们的进入关上了吗？还是现在才关上的？
“尘音，这两分钟之内，不要打断我哦。”青葵对我笑了笑。
我点点头。可能是因为这是肃宅里唯一禁止我涉足的地方，映术厅一直是个神秘的存在，对于青葵会在映术厅里做的一切事情，我都有无限的好奇心。青葵说不定知道，不然她为什么每一次都没有叫我不要进来？
青葵面对龙雕款款跪下，长发披散委地，双手高举过头顶，左手中握着卷成纸卷的授权书，右手拿着引职封环。她低低呼喊了一声，整个映术厅突然陷入一片黑暗，我忍着一声惊叫。
本以为眼睛适应了黑暗，就会没事了，但是等了好一会儿，我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彻彻底底地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青葵，整个世界像剩下我一个人，就连我把手举到鼻子底下晃，都看不到有丝毫晃动的痕迹……好像失明一般。我因为惊恐，突然间失去了空间感，感觉摇摇欲坠，连忙摸索着蹲下来，双手紧紧地扶着冰凉的地板，最后不得不坐在地上，才让我感到少许踏实。
“界神在上。历代督道前辈们。”黑暗中传来青葵的声调沉重的祷告，我不禁感到心中一宽，天啊，她还在的……
突然有微光照亮四周，我本能地顺着光源望去——是青葵手中的引职封环。光芒降下，让青葵整个人沐浴在微微的银光中，神圣如神子。
“……肃宅屋灵。”青葵低声道，让右手中的封环落下，穿过纸卷。授权书突然腾起烈火，瞬间照亮映术厅，随后熄灭，焚烧殆尽。
引职封环在青葵的左手手臂上缩小，然后那种微光消失，映术厅又陷入黑暗。
青葵嘶哑却柔和的声音响起：“第十二任督道青葵叩拜。”
她是如何叩拜的，我不知道。
“青葵叩首再拜。”
青葵诚恳的声音再度响起，随后发出一声意外的低呼：“啊……”
——不能出声，不能出声！我紧紧握住拳头，指甲把手掌扎得很痛，但我却没有过多的注意。
“尘音？”突然，青葵焦急地喊我。
“青葵！”我连忙大叫回答。“你没事吧？！”
“没事！”她不耐烦地回答，“我待会儿会说一些话，你要想办法把我待会儿说的话背下来！”
“什么？！”我大吃一惊，“那你会说几遍？！有多长？我背书很成问题的呀！！”
“一遍……应该会很短！你没把握的话就用法术录下来！我自己也会录下来，但是我想保险一点！一定不能出差错……拜托！对不起，这很重要！”
我很想说我不会，但是青葵貌似非 常（炫…书…网）紧张，我不敢详细追问……
“但是我不会录啊！青葵！”不说会死人的！
“……那你尽量记住我说了什么吧！——开始了！”
少顷，我听见青葵开始飞快地低声说话……
……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该死！青葵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
她语气很奇特，严肃而又急促，从没听过青葵用这样的口吻……这是什么？咒文？口诀？不像，倒像是一种警告和叮嘱……还没等我回过神来，青葵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青葵咳嗽起来，而后，她用沙哑的嗓音，第三次说道：“青葵叩拜……”
像黑暗来时那样突然地，光明一瞬间重新降临了。
青葵跪在地上，两手撑地，满头大汗，显然惊魂未定。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目光发直，费劲地吞咽了一下，她拍拍手上授权书的灰烬，直起身来，转头叫我：“尘音！”
我飞奔过去蹲在她身边：“发生什么事啦？！”
“我刚才说什么了？！”
“我听不懂！”我害怕地大声说，“我连那是什么语言都不知道！”
“……”青葵哑口片刻，“我的天哪——”
“对不起！”
“不不。”青葵立刻说。她侧身一下，伸直双腿坐在地上，“……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比划了一个动作，那个声音突然间不知从何处响起，经过放大，充斥满整个映术厅，我吓得跌到青葵身上，压到了她的头发——应该很疼，但青葵只是伸手扶住我，却依然凝神细听……
青葵让那声音重新播放。
又放了一遍。这一次，仿佛磨损一般，声音渐渐不清晰了。
听完，青葵咬着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我迟疑地拍拍她的手。
她转过来看着我：“你不是在荆涯长大的？”
“我是呀！”我莫名其妙。
“那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个有点像荆涯的方言？”
仔细一琢磨，“真的！有点像！”
“那是古代荆涯地区已失传的方言，现在的方言虽然不一样了，却还是有相似之处。”她慢慢地说，思忖着，用相同的语调把刚才那段箴言似的句子重复了一遍，“……这样吗？”语气很是疑惑，“还是……”她又念了一遍，改变了几个读音，但听上去都与她在黑暗中第一次说出的句子不大相同。“这方言我一直学得不太好。”青葵叹了口气。
我愣愣地。
“——现在，你帮我几个忙行吗？”
“什么？”
“你去现世，帮我拿一件长袖的衬衣和一条长裤——就是学校的那种冬季制服，白色的——然后把从我宿舍门缝底下塞进去的《荆涯日报》摞成一堆放整齐，把阳台打开一点缝通风，跟着拿把剪刀回来，最后——这个别忘了啊！——去我平时放零钱的那里拿两块钱，买份早餐回来！”
“啊？”我的脑筋还没有转过弯来，“早餐？”
“我很久没有吃过正常的东西了！”青葵离开映术厅，冲进浴室洗掉手上的灰烬，“其它的你可以忘掉，这个不能忘！”
……
“没事，我记得！”
到现世的时候，我的脑筋才稍微正常一点，这才发现我应该是被青葵故意转移了注意力！
你看，我忘记了问她，那段话到底说了什么，她又为什么说完了话，自己却不记得，还需要重播呢？！
更不争气的是，我回下界的时候，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了。
下界。
王和修篁已经在了，我忘了通知修篁青葵已经醒来的事情，她把我好好唠叨了一顿。
青葵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餐，也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样子，走了几步，她的头发居然被树枝挂住，那时她正在跟王极力辩论他给笠光的授权书的问题。
“——那样说来你是要我去帮助笠光导师摄政？！拜托，你看我长得像是摄政王吗？！我才在读高一！——哇！”她就是在这时被树枝挂住了，“噢，天哪，我受不了了——阿尘哪！你记不记得拿剪刀回来啊？”
“记得！”我急急忙忙去拿，王兴致勃勃地上前几步，“你要剪头发？让我来吧！我还没有试过——”
“去你一边的！”青葵吓得跳起来，连骂都不知道骂的是什么，踉踉跄跄地躲到修篁背后死命揪着修篁的长袍，竟硬生生地把那缕头发扯断了。“我不要再跟你呆在一起了啦！救命啊——”她惊恐地惨叫着，“就是因为你在那里乱玩法术，才把我这些鬼东西弄得这么长！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她猛地刹住口，意识到不能再说。真遗憾，本来还想趁机听听她潜修的时候都在做什么的！
“阿尘甭在这里偷听！快去拿来了啦！”青葵大喊大叫，我笑着转过身。不知王又干了什么，惹得青葵再次像个小孩子一样地惊慌逃窜：“淅蔚导师！——哎呀才不，叫顺口了——王！！”
我暗暗笑得眯起眼睛。能有这片刻吵闹的轻松时光，过去经历过忍受过的，都值得了。
“你要我剪？！”我拿着剪刀非 常（炫…书…网）意外，简直吓了一大跳。王露出坏笑靠过来，青葵敏锐地看到，连忙激动地大叫：“站住不要动！饶了我吧……”
“没关系的啦……”
“不行！别玩我的头发——下次我弄一个好玩的电器给你玩啦！”青葵非 常（炫…书…网）沉痛地叹口气，“阿尘你随便剪，只要别让它绊我就行了——还有，别人看见我不会吓跑就好！”
“青葵大姐！我真真真的不会呀！——别人一定会吓跑的！”我哀怨极了。
修篁对我和王挥挥手，接过剪刀，解放了我。“我来吧，你们两个都闪开。”又像是对王说的：“放过她啦……”
“修篁，剪成我以前的那样……”青葵用手捂着脸坐在台阶上，忽略修篁在她身后的咔嚓咔嚓。
“你说你要弄一个什么好玩的电器？”王非 常（炫…书…网）感兴趣地问。
……有没有觉得王今天很不正常？拜托！你是整个下界的冥主啊！为什么会那么像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听到玩具那样的呢？！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青葵你以前说得真对，王发神经的时候果然很可怕……下界交给你迟早要出问题……
“你这几天不要想！你的授权书一天不失效，我就一天没空理这件事！我不能不帮你去收拾笠光——老师。”青葵补上最后那个词，在掌心之后闷闷地说，“我打死都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拜托你只要拿出我在潜修的时候十分之一的风范来就好了，我想抓狂现在……”
……是啊，根本完全不是同一个人嘛……能把半条河上逼得空无一人……
“我也觉得那时太严肃了……现在不是比较好吗？”王笑嘻嘻地问。
“你见鬼。”青葵骂道。
“下界交给你们三个迟早要出问题……”修篁痛心疾首地指出。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她的另外一个指的是笠光。
“我从来没有要求过说交给我啊。我巴不得从来没有交给我过！”青葵冷冷道。
所有人都怔住，因为大家都明白那是真的。
令人意外吃惊的是，修篁喃喃失神地说着对不起，剪刀差点失手掉落，反倒把青葵给吓着了，以为自己无意中伤害了修篁，连连道歉。但是我却看得出，修篁并不只是在为她刚才的话道歉，而是为了更多别的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另有所指。
不过青葵背对着她，大概没有发现。
修篁到底……？
尽管青葵口中说着不愿意，但是她让修篁剪完头发，还是整（。3uww。）理整（。3uww。）理了仪表，前往泠宅。她没有公开宣布回来，出入泠宅的大部分执事甚至也没有认出她来，只是认为来了一个勤奋也很有能力的同侪，只是，他们会惊于她辐射出来的那种令人敬畏的神圣感，也会隐隐约约地纳闷，这个人居然着黑袍。一般的执事都不想随便地使用黑色……甚至，他们只会在她身边看着，看着她敏捷穿梭，却完全醒不过神来，要上前去问问她的名号。
只是，委员会的人们知道，他们的工作突然变得轻松容易很多，很惊讶地向我打听是不是笠光终于转性……
我什么都没有说，既然王与青葵都没有宣布，那也好像轮不到我来说。
大家自会觉察，如此非同寻常之辈，究竟是谁。
……青葵……
尽管不愿意，但是她却依旧凭借着自身的能力和特殊的身份掌控了大局。她拼尽全力，力挽狂澜，整顿了整个下界的秩序，更改了多项安排，宣布了很多新事项，力图使下界重回正轨……更加重要的是，她安镇了人心……因为她的出现，笼罩了近一个月的惶惶正在渐渐退去……
修篁热泪盈眶，说的话几乎连不成句。
不知为何，王吝于提点，青葵只是听到了几句，后来形势急迫，她也就不得不开始果断地自己决策了。终于，我看到，她工作起来六亲不认的那一面。为了达到目的，她甚至做了她非 常（炫…书…网）讨厌的事：用自己的身份牵制住了笠光，从后台控制了摄政王权。
可能会招致执事们排山倒海的愤怒骚动，众人却奇 怪｛炫；书；网地安静着。看起来非 常（炫…书…网）狂妄的冒险。
可是，又有谁能理解她所承受的压力？
更令人惊异的是，笠光居然毫无疑义地放任她去做，甘愿自己名存实亡。
这把青葵气得七窍生烟。
“炼淅蔚你指派的什么摄政王？！他怎么可以一声不吭地就把整个主动权扔给我？啊！我只是他的学生，学生啊！”这时，我才知道原来不是青葵去牵制笠光，而是笠光自己的放弃！——青葵今天早上有次回来的时候心情非 常（炫…书…网）不好，她指挥笠光追查了所有弄虚作假的工作报告，还得代替笠光应付一些突然新出的棘手问题，“还有你！你写一张授权书之后就完事了吗，完全不用负责任了？！”
她完全变了个样子，一改在泠宅的沉稳干练，几乎失控地冲王厉声咆哮。
“我有负责的呀！”王冒着枪林弹雨说，“我很早就很负责任地选了你做督道……”
“你说什么！——督道不是干这个的——！”
“——授权之后，我是什么都不能干的呀，间接指导契约都不允许呀！你也知道的！”
我在一旁壮着胆子不停地挤眉弄眼示意，可是王就是不看我。青葵因为这种有道理的理由发火时是非 常（炫…书…网）不好惹的，唉，你就不要去故意激她行不行啊？！嫌这里还不够乱嘛？
不过看来好像他的最后一句话还是说对了，因为青葵只是愤怒地大吼一声就重新出去了。
这段时间，王一直留在肃宅，弄得每次青葵过来一看见他就开骂。我怎么都觉得王是故意留在这里让青葵骂着发泄的。……这样算不算用心良苦？……可是在青葵来的时候，他的所说所做有时又让人忍不住义愤填膺……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青葵匆匆消失的背影，我突然觉得喉咙有种哽咽的难受。她也还小，又被逼在这个位置，压力之大难以想像……设身处地……就连前段时间，我凭着授权书干着的那时候都很多次濒临崩溃，正如她所说，她也才只在读高一啊！
别的高一孩子，暑假在干什么？
“我不想做！”
另外一次青葵夺门而去之前，最后甩下这么一句话，王瞪着她的背影嗤笑。
刚才青葵来寻求帮助似的向王汇报她的一些决定，王一开始说：“契约不许……我不能间接指导！”
然后立马被青葵吼回去：“你一句话都不用说！我只要你听我讲！”
然后青葵注视着王的眼睛非 常（炫…书…网）快地说了她做的事。其实她的用意很明显，我却觉得王在假装他没有发觉。只是青葵说完之后王的态度让他们两个又开始吵了起来，王像是在耍她玩，青葵认真的个性让她忍无可忍。
“她完全都应付得很好……”王趁她不在对我说，“我就算现在把下界第四任王的位置交给她……”
“那怎么能！！”我也忍不住了。
“怎么不能？我自己就是在类似这样的情况下——哦，尘！你千万别告诉她，除非你想我被她打扁！”王竖起一根手指头警告说。
……你可不可以认真一点！现在像是说笑的时候吗？！
——我的确希望青葵打扁他！
家豪从四处蔓延的流言中得知督道已经出现，便立刻拜托修篁来找青葵。当然是为了松焰的事。
自从青葵早上去了泠宅，并回来第一次爆发之后，修篁就一直很内疚。王含义明显地把修篁给请走了，而修篁好像也拒绝再在肃宅出现，似乎还不想跟青葵打照面。
这情况可真反常——一般来说，如果修篁留下来安抚青葵的话，似乎更符合她对青葵一贯的爱护……还是，到了这最后，修篁也终于情绪崩溃了吗？
所以我了解到家豪不得不自己来找青葵。
我没有空去问候修篁。显而易见地，我不能离开肃宅。
家豪经过上两次的事件之后，对于再去见青葵似乎心有余悸。其实今天他的运气非 常（炫…书…网）不错——似乎好到把明天的好运气都用完了——正好碰上了青葵短暂在肃宅的时间，并且还情绪平定的时候。
并且肯让他们两个进来肃宅慢慢谈，更让师徒二人完全慌了手脚。其实他们刚才想就在肃宅门外把话说完，而不要进去，但是青葵礼貌的邀请，让他们不敢拒绝。
打破了所有人的眼镜，当着普通执事的时候，青葵竟然无比耐心，虽然她呈现出来那种“公事公办六亲不认”，完全封闭感情的状态，让我这种熟悉她的人更加心惊，但起码对于不知道的人来说，那其实才让人比较能放心信任吧……？
虽然松焰害怕到一直躲在师傅身后脸色苍白，还紧紧抱着家豪的腰。
“好。这件事我会想办法操办。”听完家豪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说明之后，青葵立刻说。“刚才我正在处理那些虚假的工作报告，时间太紧，我一时间也分不了神……哦，家豪松焰，你们麻烦等等。”青葵大步向我走来，把我拉到角落里：“你可以去帮我联络一下你们那个‘委员会’的人吗？那批工作报告需要重新审阅，我不想让笠光来做了——他还有别的更要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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