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尘音-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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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篁笑得一脸惊讶：“青葵你总是记得拿这个给我！”
青葵愉悦地冲她一笑。思仲很纳闷地低下头：“凡，你这个《诗经》……？”
青葵噗嗤一笑：“陌念。”
陌念喜 欢＇炫。书。网＇看《诗经》？！
不过这次，我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对了，我还有东西要给家豪师徒。”青葵去拿纸笔发信，修篁和我一起坐在了井边的台阶上看起了书，王趁青葵走开，蹲在书堆旁边对着它们一阵乱翻，俨然一副好奇心大盛的样子，思仲皱着眉头盯着没有一点样子的王，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说他好。青葵发完信回来，半生气地大叫：“淅蔚！”
王连忙缩回手开始装蒜，一边对着青葵无辜地眨着眼睛。青葵本来也不是真的生气，只好无可奈何地被逗笑了。她推着他的腰把他推到一边，说：“求你了，不要乱翻，等会儿跟你一起玩一个电器，就是上次答应给你玩的那个！”
“哦！你说的是真的啊！”王意外地大声说，青葵委屈地一跺脚：“我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
“好……好……但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敷衍我嘛……”王急忙哄她，不过好像搞得更糟了。我看着他的表情无比想笑，但又不得不忍住，咬得我舌头都痛了！
青葵“呜！”地叫了一声，又走去门口开门，迎进了家豪和松焰。家豪第二次来肃宅，仍然有些局促，尤其是他看见屋里还有王之后，但松焰却不管那么多，门一开，他一眼看见是青葵，就从师傅的身后跳出来，一下子扑进青葵的怀里，高兴地大喊：“凡姑姐姐！凡姑姐姐！”
真神奇。
他原来是那么怕生的一个孩子，自从上一次青葵带他去过肃宅之后，却变得跟他原本惧怕的青葵异常亲近……
“好了好了，小松，下来，你好重！”青葵艰难地用手托住松焰，免得他摔下去，表情既高兴又混杂了一点痛苦，“我的老天……”
“小松，下来吧，”思仲微笑着轻轻打他的屁股，“凡姑之前受伤还没好。”
“啊？！对不起！”松焰急忙跳下来，仰起头焦急慌乱地问：“疼不疼？姐姐！”
“没事！别听思仲说……那是之前潜修的时候弄的。”青葵瞪了思仲一眼，并小心不让别人看到，又牵着小男孩的手，像姐姐在牵着弟弟，“过来，我让你看看这个……”
王有些不忍地别开了脸。
我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向庭院，心中隐隐抽痛着……树影婆娑，藤蔓拂摇，枝叶参差。耳边是青葵与松焰的笑闹。听见青葵对家豪说，送他的书是特意跑去校外买的，不是泡坏的那些，听见家豪受宠若惊的回答，听见青葵欢快地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我之前不该冲你大声吼叫！
……
青葵又仔细恭敬地用一块布整整齐齐地包起一摞书，说是要带给笠光……
……
相识的短暂时光中，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学生气的青葵，工作中的青葵，镇定的青葵，沉稳的青葵，从容时快乐时安静时；慌乱时忧郁时无助时；愤怒时苦恼时忧愁时；哭时笑时，安详时……
现在聚集在这里的，像是她的一大家子，下界的一大家子。尽管不是所有重要成员都到齐，但我也知道，永远不可能所有人都到齐……这是世界的无奈之一，但只有分别的悲伤，才能教会人珍惜短暂的相聚。青葵像是这个家的家长。因为她，我们相聚在这里，都因为她而更喜 欢＇炫。书。网＇彼此，更感到活跃的生气。她让我们把一个没有亲人，每个人都是孤孤单单来到的地方看做故乡，让我们感受到她无意中流露出来的不加修饰的深深情感，感受到幸福，感受到久违的宁静，感受到她的用心和爱意。而她自己，却像一无所觉般，视这样了不起的成就为理所当然。
她好单纯……真的好单纯……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单纯，而是一种举重若轻的大智……让人可以以为，她的世界从来没有被乌云遮蔽，从来都是一片辽阔无边的净土圣地。她可以世故老练，但她却总是收敛着，将她不爱的统统摈弃，保持着令人感动的安详内心。
……
“这是什么？”王手里拿着个类似于手电筒的东西问青葵，翻来覆去地研究着，和青葵，思仲一起蹲在一个角落里。陌念几分钟之前刚刚过来，这会儿正凑在我旁边。
突然，大部分人都僵住了。
陌念一下子跳到思仲身边，松焰忍住一声惊叫躲进家豪怀里，家豪抱着松焰跑到修篁身边，还不小心踩了她一脚，我下意识地也往修篁身边靠了靠。
“哎哟！小家！小松！”
“对不起！”
只因为，肃宅的大门突然打开，笠光出现在门口。
只有青葵神色一如往常地蹦跳着迎上去。我觉得我和陌念还有松焰都完全不能明白青葵为什么见到他还能从容淡定。
大家都注视着他们俩说话，一声不响。
“不要！我在放假！”片刻之后青葵愠怒道，“甭老拿那些来压我！……这又不急……不，绝不……不商量！”
我看见家豪师徒交换了一个表示难以置信的眼神……我猜，是因为如果换作他们，一定不敢如此大声地对笠光说“绝不”吧……
笠光神色严厉地说着什么，青葵毫不让步地大声喊了起来：“……这次我不管！不紧急我不……不商量！我不负责！”她毫无畏 惧“炫”“书”“网”之色。
笠光又低声说了几句，青葵皱着眉头转身求助：“王！你看他！”口气像在告状。
“什么事啊？”王不情不愿地插了进去，抬起头，却还坐在地上。思仲暗笑起来。
“泫世门值守！”青葵气呼呼地抢着说。
“这是训练进程中早就安排好的——”笠光摊开手试图解释。
青葵说：“能不能请您调整一下安排？！情况有变！我在放假！是王许的！”
王好像觉得吵得头都痛了。
“那个……小青确实是在放假……训练的事往后推推……呃……”瞥见青葵凶恶的目光，他急急忙忙接着对笠光说：“呃……是小青的身体原因，我认为潜修回来再加上前两天——短时间内实在是不适宜……”
虽然笠光不愿意动摇原则，但青葵跟王加在一起他可不愿意对付，再说他们也有道理，所以他决定放弃。他刚一走，我就尴尬地注意到全屋子的人又开始活动起来了。
“哎呀！”青葵忽然大叫一声，一把抄起刚才包好的布包就追了出去。“真是的，你们让把我这都给搞忘了！”
“诶，你追上去干嘛！凡！”思仲立即冲青葵大声嚷，“你不会等会儿再去？”
——万一你把他又给惹回来了！我心里这么想着。我发现修篁和王都悄悄地笑了。
“我下一次值守可不可以也不要他带我去啊！”青葵一跳回肃宅大门就嚷嚷着对王抗议，见思仲在偷笑，她又恼怒地轻轻踢了他一脚，“偷笑什么！”
思仲没有争辩，王说：“你又不能自己去！不要他带你谁带你？我吗？”
“别！”青葵惊恐地说，看了一眼修篁，“不本来应该是修篁吗？”
王无言了片刻，说：“可以呀！但你自己去跟笠光解释去……”
——“喂！”
“这是什么呀？”王再度举起手里的东西问道，似乎是知道要赶快转移青葵的注意力，不然她会一直纠缠着不放。很成功，青葵马上忘掉了泫世门的事情。
“电动的刮胡刀。”青葵在他身边坐下回答，“但是我没有说明书，显然我也不需要懂怎么用这玩意儿，所以你恐怕得自己试试看——小心别夹到脸了。”
“刮胡刀？电动？”王迷惑地重复，又一脸跃跃欲试，来来回回扳着开关，“不会动呀？”
“我不懂啊！”青葵两手一摊翻了个白眼，继续在她的袋子里找东西，“可能它不够电了，但是我也没有充电器，还是它要用电池？你试试用法术驱动得了——”
“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工作的……现代人总是有稀奇古怪的想法……青葵！”王说，“你不是从现世来的么？”
“现在才发现我居然是现世来的了？”青葵讽刺地嚷起来，“你不要这么搞笑好不好。”
“哎，哎，你到底从哪里搞来这刮胡刀的？”思仲打断她，也想用同一招引开青葵的注意力，又凑效了。
“大学男生宿舍。他们个别真是懒到家了，那一间搬走的时候，丢弃了一半的东西——我们去搞卫生的时候……你看，”她从袋子里抓出一堆电线，“我还有两个手机充电器！”
“充电器？你要这个干啥？”我远远地大声问。
“他们两个想拆——”青葵指指身边的两个老顽童，这个时候剃须刀突然“嗡”地启动了，吓得王把它扔到了地上。
“拜托！”青葵充满无奈，“那是正常的，淅蔚大人……”
松焰挤在我和修篁的中间看书，聚精会神地，偶尔爆发出一连串悦耳的笑声，我和修篁被挤得很热，但是松焰很开心，我们也都微笑地由着他。陌念和青葵两个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在教两个好几个世纪之前的人摆弄电器，气氛愉悦而热烈，那真是一个奇妙的场景，好像所有人都已经忘掉了自己，也忘掉了别人的身份——陌念居然和青葵一起在指着王哈哈大笑，我相信平时他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冥界之王居然对现代科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笨拙的动作不时引发一连串笑声。家豪坐在院子的另一边，看不到他在干什么，但却有着安详，宁静的气质，与平日的他不尽相同，他的表情安适自如，仿佛正沉浸在他自己的天地中如鱼得水。
不知不觉中，我抬头凝视着这个可爱院子里的每一个人，凝视着它的灵魂人物——青葵活跃其间，心中盛满暖暖的的感动。这一刻仿佛永远，没有分别的烦扰。我多么希望时光留驻，永无尽头，让我们这一群人一直都能在一起。
我想和你们，一直在一起。
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纵使席上觥筹交错，华光流转，热闹非凡，亦终会人群散尽，杯盘狼藉。但毕竟，我们曾经相聚。为了这一时，可以铭记一世。即使独守阑珊灯火，人走茶凉，悲伤也不惜。
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也这么想过。
大家都有工作。人们一个一个地离去，最后只剩下我，王和青葵。
家豪走时，腼腆地送给青葵一幅精美绝伦的画。原来，他刚才是在作画。画风朴实，却安详令人感动。他捕捉到了每一个人最生动的一刻，甚至象征性地把自己也画了进去，令人惊讶的是，今天来过的人一个都不漏，甚至笠光也在画中。是青葵在抱怨，思仲暗笑的那个时刻。
如果他不是盛年去世，往后一定是一个很好的画家。
当我这么对他说的时候，他却是腼腆地笑，说他只不过是个小学的美术老师而已。
“原来你这么会画画！”青葵欣喜地道谢，“下回我替那个快餐店手绘广告的时候，可会喊你帮忙的哦！”
“好啊，不胜荣幸。”家豪一本正经地回答。没有想到他放松下来时，也会这么可爱。
但是他走了之后，青葵却久久地凝视着那幅画，独自坐在角落里，哭得几乎崩溃。
——那幅画的右下角标了家豪自己的落款符号，一个朱红色小圆圈圈住的篆体的小小的“家”字。但其实，那也可以被诠释为这幅画的标题。青葵就是一直看着那个地方，然后再也收不住泪。
我相信这是一份非 常（炫…书…网）珍贵的礼物。
王的神情，却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哀伤，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把抽噎的青葵拉到自己身边，让她伏在自己身上。
——夜之华城终有昼临之时。尽管盼望着黎明，但日出驾临之时，也是夜晚的美丽的消失之刻。
青葵靠着树，抱膝坐着，就那么哭着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王在一旁沉思着，失神地凝望着虚空的某处。而我，目光在他们之间游移。很快，他们也要走了。青葵开学住校，而王，也重拾王的职责。生活似乎要回到一贯的轨迹上去。这些天王常常出入这里，我都几乎要忘了，平时他是不与我们厮混的。一旦职责召唤，任何人都只能放弃某方面的自我。他马上就会重新成为王，威慑四方，而我们，包括青葵，都只是他的部下。
王好像也想到了相同的事情。
“阿尘，”他突然说，“我们明天都不会再过来了，你又要一个人在这里……”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他的话让我心里不怎么好受。
“嗯。”我随便地应了一句，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月，看你做的这些事情……”他犹豫了一下，换了一种语气，“如果你正式供职的话，应该会很有前途……”
有前途？在这儿，前途是什么？
“我……我还没想好。”我说，真的，很久之前我也想过正式供职的事，结果后来忘得一干二净，但是现在我又犹豫了。在这里工作，好像没有期限，我不会退休，也不会死，也没有什么目标，成为执事导师，对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吸引力。想到这些，我就没了热情。
“你之前要留在小青这里，不是说有事要去做吗？”
“呃……”我吃了一惊，他不反对吗？“我……不做了。不想做了。”
这样说，会不会直白的有点儿太愚蠢了？是实话，但是换作别人，应该不会对这里的老大说这种大实话吧？！可是，我又不想说谎。
“嗯。”他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突然他说：“你一个人在这里，不会很无聊吗？”
无聊？我孤独惯了啊。还活着时，即使身边有再多的同学，再多的喧闹，可那些喧哗，毕竟只是肤浅而空虚的，是在吵，在笑，但是过了之后，却一点都不记得，自己究竟为何而乐，有什么可乐的，那些无关紧要的玩笑。晚上，宿舍里，熄灯后，依然充斥着不感兴趣的话题，对别人狂热的话违心地应和。夜久渐静，与邻床的人近在咫尺，甚至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和梦呓，入眠之后，两人的梦境却相差十万八千里，梦醒来，离开，一切就像流星，从天空陨落，彼此离散，轨迹从未真正交会。
“无聊，但是在青葵家里，不那么无聊。青葵有时会回来。”
“你可以去现世啊！呆在青葵身边也没有关系。”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古怪。
“我会干扰她。”我说。明白青葵多么渴望平静的正常生活。
“不会。”他平静地说。
我突然之间有些怒了。太霸道了！你凭什么可以这么说！你凭什么有资格认为不会！你凭什么可以替青葵决定！你凭什么可以随便推断别人的感受！
他一定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要不就是从我的脸上看出来了。总之，他微微一笑，说：“不要以为我不尊重她。你是真正干扰不了她。因为开学之后，她就会看不见你了。”
“什么？！”
“我是说，青葵每次在换班之后的那个开学，都会用法术屏蔽掉那种特殊的视力，完全普通人一个。”
“为什么？”
王看了看树荫下的青葵，朝她做了一个手势。
“她特别不喜 欢＇炫。书。网＇换新的环境。尤其是她现在升高二了，文理分班，同学全部打乱了。她就会很紧张，很不安……那是她小时候留下的根深蒂固的影响，我没办法替她消除，每次这种时候都会很厉害地发作表现出来……像小孩认生。她觉得不集中全部注意力，就没法应对。而我们这边显然是一个很大的干扰因素，所以她不想看见。”
我愣愣地盯着王。
“逃避。”他说，“不过也不能全怪她。所以她大概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上次这样时有一个月——”
王被青葵打断了。一时间我们都以为她醒过来了，结果不是，只是她看上去又像是在做噩梦了。青葵发出一声呜咽，低低的，听上去很无助。突然之间，她缩成一团，转为清晰而尖厉的呼喊。“妈妈！妈妈！别……妈妈！不要……青城……哥哥……”
“喂！醒醒，醒醒！”王一个箭步跃过去，拍打着她的脸颊，“小青，你只是做梦！”
青葵没有醒，但却一把抓住碰自己的东西——王的手，喊着“哥哥”。王似乎被抓得很痛，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柔声呼唤着她。虽然她依旧昏睡，尖叫不断。
“是不是前两天的情况又发生……”一时间王似乎无计可施，顿了顿，他低声道：“炼青葵，听我号令：静。”
这一次，青葵立即依言噤声，只是表情痛苦，皱着眉头，浑身颤抖，王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也不能平息。
“炼青葵，听我号令：醒。”他命令说，声音很是忧虑。青葵突然全身瘫软，汗涔涔地转开身子，趴在地上。她睁开眼，翻了个身看着王，笑了笑，低声说：“谢谢。这一次我说服了她……不过你下次控制我之前，能不能先通知我一声，这么突然被你接管了，我很难受，而且还吓一大跳……”
“你梦见了什么？”我凑过去把她扶起来，她软软地靠在我肩头。
“我梦见什么？”她茫然地问，“我不记得。”
王目光严厉地审视着她，似乎想知道她有没有说谎。我也很纳闷。这怎么可能呢？正在做梦的时候被人叫醒，不可能一点记忆都没有呀！
“那你记得什么？有什么感觉？”王问。青葵听出了他话中的怀疑，心里不大高兴。她挣扎着坐正，扯着我的手臂，按住王的膝盖，“我不记得了！”
“别激动别激动……”王说，安抚地按着她的头顶。她因为承受了王手的重量，微微垂着头，模样却像一头难驯的小兽。她的目光顺着望着草地，一手松松地搭着王的膝盖，一手揉着眼睛。
“有什么感觉？”王耐心地问，用手轻轻地顺着她干枯的头发，似乎觉得这样会有用。
“绝望。绝望。她想让我相信……”青葵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梦见什么啊！王！”
“我相信，我相信！”王忙不迭地说，青葵瞪了他一眼。
“有没有办法不让我再睡觉时这样？我相信我现在可以控制了……但是，我还是很担心，如果我在同学面前这样怎么办……我会被抓去看精神科的——”青葵低下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