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尘音-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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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啦！”思仲颇不耐烦地大吼一声，又小声地补上一句：“其实我也忘了，嘿嘿……”
青葵毫不犹豫地捶了他一拳。
啊哟……听这两个人的对话，连我都觉得无奈呵。
但是……我突然发现，青葵这样穿显得很利落很有气度，又带着一点点刚才灰影特有的邪气，完全颠覆了我印象里的那个好学生形象了，若是我不认识她，我甚至会觉得她像是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千百年的资深执事。因为她再也看不出丝毫的学生气，不经意间拂摇着衣袖的样子，像是能呼风唤雨。
我看得呆了，赶紧摇摇脑袋回过神来。
愿你永远如此刻的豁达
我们四个从隧道里钻出去，青葵和思仲走在先，我和陌念拉开距离在后面几步远的地方跟着，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只是周围那石砌的小屋巷道越来越少，又过了一条巷子，我听见青葵正对思仲说：“……我有空了一定要在这里开一家甜品店！我一点都不明白亡灵为什么那么喜 欢＇炫。书。网＇吃雪糕……”
青葵与思仲手挽着手挨着走，连脚步都分外一致，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们的关系，我在人间遇到了这样的两人，肯定以为他们是一对。
“……甜品店？有创意……可是你到哪里去弄原料啊，把人间的东西弄到下界来是很费法力的，你可不能把功夫都费在这里，那些正经事都够你忙啦。”
“哎呀，不要老是提醒我，我知道啦——那个，我可以雇人的嘛。”
“老大，你用什么雇啊，下界又没有货币，还有，你卖给人家甜品，你叫人家付什么给你？”思仲认真地问，口气听起来并不是想劝说青葵放弃这个主意。
“啊，我的神哪，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可以到时候再考虑嘛……”青葵好像还真没有想过货币的问题，想了一想还是没有好主意，“上次我也跟王说过，结果他竟然以沉默回答！”青葵向思仲“告状”，思仲看着她哭笑不得。
他忍不住嚷嚷着说：“换作是我也会沉默！”他替王开脱，“你这个令人头疼的家伙在常菲事件之后偶尔一次主动找他说话，他就算有几个脑袋，也想不到你居然想要说这种跟工作没半点关系的东西呀！”
“工作工作！”青葵加大音量，显得有点不快，“我最近遇到的破事太多了！笠光老师那个……那个……那个笨蛋！”她忍了好 久：炫：书：网：还是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根本就是个理论学术型的！一遇到不同寻常的压力，实际操作就搞得一塌糊涂！若不是他这个致命弱点，我后来也不会被那个死常菲趁火打劫！——还有今天……”
青葵刹住了口，憋得满脸通红，好像很难才控制住自己不要继续再抱怨。
“他是那样的啦，不然去年过年怎么会那样去找你麻烦？……但是在‘和平时期’，跟他做学问是不错的——”
“是，是，我知道。”青葵冷静下来，还是忍不住叹叹气：“唉……”
虽然听不懂她到底在抱怨什么，但听她的口气十分厌烦，也不知道那个看上去扑克脸一样严肃从来不笑的笠光到底是怎了就把青葵给招惹了。
我正在漫无边际地想着，突然看见巷子里迎面走来一个人，跟青葵与思仲一样着衣袍。
青葵一见他就赶紧把手放下来不再挽着思仲，然后退了一步跟在思仲后面，双手握在身前，好像古代私塾里正在恭恭谨谨规规矩矩地向师傅请教文艺的学童。
这一切就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刹那间完成，就连我旁边的陌念，也调整了脸上的表情，做出一个和青葵一样的姿势。
那个人好像对这片刻的混乱毫无知觉，仍是从容地走到我们面前，我本想，让青葵与陌念这么慌乱的人一定是什么比笠光和修篁还要重要的人，不料他却走到思仲面前恭敬道：“思仲前辈。”
“明仪树。”思仲突然做出一副神闲气定的样子——实则是一本正经地——回礼。
“明仪树前辈。”青葵行礼，而后才轮到陌念：“明仪树前辈。”
“凡姑，陌念。”那人说，又看了看我，“这是谁啊？”
我被他看得很紧张，幸亏陌念替我回答：“这是我引渡的亡灵……”
“哦，引渡回来，不带到河那儿，带到这里来干嘛呢？”他用了批评的语气。
“是我带着他们呢，仪树，不用担心。”思仲平静地说，但声音里带着的威严却使他与刚才同青葵嬉笑时判若两人。
“哦，那么，不打搅了。”明仪树说。思仲带着我们几个转过巷尾最后一间屋子，消失在明仪树的视线里。
我们刚一走开，青葵就又扯着思仲的袖子和他挽在一起了。
“你刚才那么激动干嘛？”思仲问，青葵撇了撇嘴：“他很古板的，如果我那样被他看见，岂不是又给他数落一顿。陌念刚才不就差点被他说了吗？”
“没办法，仪树的性格就是那样——”
“思仲导师，你刚才还不是用前辈的身份去压他了吗？”我一时没忍住就脱口而出了。思仲看着我，先是有点惊讶，而后就笑了：“呵呵，算是吧！——对了，戢锐，我不是你的导师，你没必要跟着陌念叫……你可别学着他……”他的神色有点奇 怪｛炫；书；网，迟疑了一下，他注视着我，眼里闪着晶莹的愁绪，“你那样叫我，我担当不起——既然你和凡姑是同学，你就和她一样，叫我思仲吧。”
我惊异地望着他，可是从他的表情里我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想到了什么？前世吗？为什么这里的人提到前世时都会伤心啊，也许人世本来就是令人伤心的吧。
青葵也望着我。她的眼神却是如此纯真如此清澈，仿佛从来都无忧无虑。
“哦，好吧。”我不知道为什么，什么让思仲担当不起，但还是说了好。
——但她会知道的，该知道的最后都会知道。
“前生的事，就该让它们留在前生啊。”青葵理所当然的样子，“反正我对我的前世没有兴趣，这辈子这么忙，没空操心以前的事。”
思仲凝望着她，带着几许混含着复杂感情的欣慰，微微笑着，摸着她的头：“愿我的小凡永远如此刻的豁达。”
“凡姑就凡姑啦，不要再叫小凡……这个绰号就已经够奇 怪｛炫；书；网的了——”青葵一边躲开他的手一边咕哝，但并不是抱怨。
“如果我像你这么释然就好了！督道大人！”陌念羡慕地说，结果给青葵打了一拳。
“不要叫我‘督道大人’！”
现世。
青葵的宿舍。
“……”青葵无言地望了我们一会儿，最后气馁地叹了一声，把整间宿舍里所有的椅子都翻了出来。真的，说“翻”并非不恰当，谁料想得到她居然可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马扎，又把书桌下的椅子拉了出来，“你们要不要先坐？”
陌念恐怕以前从来没有进过女生宿舍，现在竟然局促到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放，而且一直背对着阳台，满脸通红。我这才发现，原来阳台上晾着一排内衣短裤，在灿烂的阳光下随风摆动——陌念因此就不好意思了吗？或者是因为看到大名鼎鼎的督道竟然蜗居在一个这么乱的地方……还是因为青葵居然随便让人——而且是男生——随便进入自己的私人空间……
“坐不下吗？”青葵在一边解着落地窗帘，一边奇 怪｛炫；书；网地回过头来，看到我们三个还站成一堆，保留着刚移形到这里来的姿势，“将就吧，随便一点，陌念，戢锐——挤了点，不过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能租到有厕所浴室的单间很不错啦……”
“凡姑，要我帮你收衣服吗？”思仲一脸平和地问，陌念却惊讶地张大了眼瞪着思仲，似乎觉得他的举动太不可思议了。而思仲却没有丝毫异样，好像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不要！”青葵也不窘迫，好歹给了个正常的回答，不然还真是不符合在下界的身份……“别忘了现在是大白天而且这里是三楼，很容易被人看到，你想要别人看到，这个炼青葵家里阳台上的衣服会自己一件一件往下掉？”
——这似乎也不是太正常的回答哈……
“不然你们就先实体化！”青葵终于打开了纠缠成一团的窗帘绳死结，然后举着衣叉出去，娴熟地顺着晾衣杆一拨拉，把所有的衣架都归拢到一起，然后顺势一叉，顿时把所有衣服都收在怀中，整个过程还不到三秒，“反正待会儿我们去饭堂你们也要实体化，不然我一个人打四份饭占满一桌却只有我一个人在，而那勺子却在空中自己飞舞，而饭在一点一点消失……”
哦，什么？！我们待会儿还真的要去饭堂吃饭呀……
“好了，好了，凡姑，老大，”思仲投降地摆手，“好了啦，我知道了！保密原则我背得比你还熟！怎么每次我一到你这里来你就唠唠叨叨的，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思仲举起双手吐着舌头去锁上房门，一回头，发现青葵离他的距离近得快把他看成对眼了。
“喏！”青葵把手里的一堆衣服往思仲怀里一塞，“帮我挂在衣橱里！——我跟谁学的？当然是跟导师你呀！”
她走到阳台门口，把活动门关上，再把脸贴到玻璃门上向外四处看了看，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先看好再关门，而是用一个这么滑稽的姿势……我差点笑出来。不，不，别笑……人们常说，大智若愚——不知道这句古谚到底对不对罢了……
思仲笑着摇摇头，按青葵的要求做了。陌念傻傻地，我仿佛听到了他尊敬的师父与督道的形象在他心里轰然倒塌的声音。
而思仲与青葵好像也同时想到了这一层问题，他们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
“思仲导师——”陌念特别把“导师”两个字咬重，结果还没等他说完思仲就已经插了进来：“陌念啊，我们现在都不在工作状态，你就放松一点，叫我名字就好。”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难得有朋友来大家一起玩一下，你就别那么紧张兮兮的……叫我‘凡姑’或者‘青葵’啊！”青葵笑得阳光灿烂，一边走到仍在摆衣服的思仲旁边，从已经放好的衣服堆里抽出一套校服，把原本码好的衣服重新弄得乱七八糟，惹得思仲很没形象地哇哇大叫。
“喂！好歹也尊重一下我的劳动成果嘛！”
“谢谢你！”青葵叫，拎着衣服走向浴室，“我要换掉王的外套，穿成这样不能出去啊！”
陌念突然显得很无力。
“思仲……”他很不习惯很迟疑地说，“凡姑以前是你的弟子的时候，出去玩的时候也这么叫你吗？”
“我是他弟子的时候，生活暗无天日，哪里可以出去玩啦！”青葵突然停下脚步，半真半假地吼叫着抱怨道，没有回头，又径直冲入了浴室，随即传来水流的哗哗声，掩盖了一切。
陌念被吓到，他不知所措地愣住，半晌才讷讷开口：“她……她没事吧？”
“不是针对你，阿陌。”思仲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与青葵笑闹时的表情已经被一种怜惜的沉静所代替。“她的过去，比很多孩子都要不好，都要难过呢……陌念，你只是不小心……有些禁忌，是不可以碰的，只能等它自己解禁。”思仲望着浴室紧闭的门，换了一种令人费解的口吻。
“不过，我现在能对付的啦。”浴室里突然传出声音，吓了所有人一跳——我的天，她怎么听得到我们说什么的嘛？！
思仲听了这句话，脸上又现出笑容，陌念也忽然之间恢复了自由行动的能力，而我，在这一片混乱当中，却有两个字一直在我的心中清晰地浮现，照亮了我曾经黑暗的世界，我知道，它们今后将会一直在那并不明净的水面盛放，温婉如出泥不染的睡莲。
我与它们是如此不期而遇，但此刻的我，却还不知道，青葵说出这两个字，也是同样的艰难不易。
“朋友。”
思仲和陌念做着一模一样的手势，然后我很吃惊地看到他们两个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样子，而是变成了——呃——实体的，只是都穿着原来的衣服，思仲也穿着那种古典的袍子。虽然他们看起来仍旧有一些亡灵的苍白，但跟青葵比起来，还算是正常的了——听说那是长期被冥水洗退了生命力的后果，也让青葵整个人看上去更像亡灵。
我正看着她呢，她说：“思仲，你可以换我的衣服，这件上衣是我特地去买的呢。”她说着给思仲扔过去一套校服。我们的校服运动服裤子是男女一样的，只有上衣才用颜色加以区别。
哦，青葵是想让思仲装扮成学生，好一起出去？
“谢了。”思仲微微一笑，去把衣服换了。
“陌念，你就不用换了，你看起来比我还正常。”
陌念点点头，看起来挺紧张，一直用手在翻着衬衫的领子。
“戢锐，你不知道怎么用法术吧？”青葵问。
我想确定她是不是在开玩笑，“我当然不会！”
“那我帮你弄好了。”青葵说，“不过事先得提醒你一下，这个实体化，就是让你看上去和活人一样，可以和活人拥抱，握手什么的，他们也可以看见你，但是你就比较麻烦哦——待会儿我会在实体化的法术里加点东西，好改变你的容貌——”
“听你这么说，好像在一锅汤里加调料一样。”我咕哝道，觉得有点好笑，又紧张。噢，她到底会怎么弄呢？如果我在路上遇到熟人，又怎么办呢？这些问题，我都不好直接开口问，但所幸的是，青葵非 常（炫…书…网）善解人意，她注视着我，十分认真严肃地说：“如果你在哪里遇到了老同学，不管是谁，不管关系多好，不管你有多少话想跟他讲，或者你有多讨厌他，都不可以跟他接触，明白吗？那不合常理，”青葵摇着我的手，等待着我的回应。“嗯？好吗？除非你可以确定他是个跟我一样身份的人，不然你不能再像今天早上跟我打招呼一样跟别人打招呼了，可以吗？”
我艰难地吞了口口水，费了好大劲才说：“是……好的……可以。”
“记得啊！不然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尤其是我。”青葵理了理额前的头发。
“她会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思仲说。
青葵补充道：“他们两个也会。”
“好……好……”我诚恳地说，我不想连累这些可爱的人，“青葵，你刚才说‘和你一样身份的人’，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能像你一样吗？”我非 常（炫…书…网）吃惊地瞪大眼，我们平时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啊！看上去绝对的乖学生，竟可以和异世界联络！哦，饶了我吧，我生前很少看幻想小 说＇炫&书&网＇！
“没有了，我都说当今世上只有我一个督道。除了我，没别的怪胎了……”
“我不觉得你是怪胎！”我急忙说，虽然不是非 常（炫…书…网）真心实意。
青葵悲伤地摇摇头，笑了笑。然后她又很快收敛起情绪，说：“去年有个小女孩，第一天看见亡灵，然后被笠光导师和王欣喜若狂地授予了督导资格，第二天那女孩就遇害了，还被支配了身体，笠光也被困现世，还逼得我要亲自出手。我第一次见那女孩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也就不再是督道资格了。没有。几个世纪以来，就只有我，孤孤单单的一个。”说到这里，她哆嗦了一下，“督道资格倒是有一些，但是都活不长久，很快死于非命。轮到我的时候，他们觉得不行，于是一直在保护我，因为下界已经太长时间没有督道了。”
她叹息一声。
我感觉浑身冰冷，好像被石化了。他们的日子，就真的这么艰难么？
也许是看我没有说话，青葵又笑了一下，说：“别想太多，这些事本来就不该你们操心的。”
思仲出来了青葵连忙对我比划了一个手势，又打了一个响指。我低下头，发现我已经实体化了。
不知为何，思仲责备地瞪了青葵一眼，不过我满脑子都是青葵刚才告诉我的话，压根儿没注意到我们四个已经出了门。其中一个不是普通人，另外三个甚至还不是活人！
啧啧，多么古怪的组合！而现在，我们更加怪异的的目标是过去我每天都要做的事——去饭堂吃饭……
“戢锐，你待会儿可别用你自己的校园帐号，不然他们发现这个应该已经冻结的帐号仍然有人使用，应该就会怀疑有人盗用了……戢锐，戢锐？”青葵一边走一边偏过头来问我，“我说话呢刚才，你有听到吗？”
“听到，听到了。”我忙不迭回答，这一次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注视，我们俩走在前，他们两个男生走在后面。青葵住的地方离学校挺近的，时值放学，部分走读的学生或背着书包，或走或骑着单车回家，熙熙攘攘地，从我们身边经过，我一直低着头，生怕一不小心遇到熟人，控制不住自己。
猛然间，我听到大巴气刹的尖锐笛声，不禁一惊，抬起头来，只见学校大路上停着一排蓝色的校巴，突然我才回想起来，明天我们学校要布置成一场自学考试的考场，因此我们可以提前放假回家。
我望着那些拉着行李箱，三五成群谈笑着，朝气蓬勃的面孔，心里像针扎一样的疼痛——本来我应该在这人群里的，本来会有一个阳光明媚的平静假期。
我毁了这样的日子，我的，我的家人的。我的一念之差迫使他们陷入了一个本来可以避免的困境，我跃入了深渊，一个本来是可以看见的深渊。
如果我当时不是孤身一人，如果当时能有人肯和我在一起，如果当时我经历了今天所经历的一切，我就不会轻易地放弃。
这个“当时”，仅仅是昨天。
而现在，面对几乎已经和昨天完全不一样了的世界，却——
“一切都来不及了。我们都来不及了。”
青葵如先知者般平静地道出这句话，向东方已经一片蓝黑的天际遥望着。那边，淡淡的月影已然染上天际，而回首望去，被参天大树与校巴和建筑遮挡了许多，已经零碎的天空，却是橙红一片，灿烂的晚霞。
“我们一开始是自己选择的，既然选择了，就要负起责任。”青葵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又隐隐的决绝。她没有看着我，因此这一点也不像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
这不像她，太不像了。
她无意识地揉搓着左手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