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色之城-第1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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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着的拳猛地砸向墙。“狗。日的鬼子!狗。日的鬼子!”仿佛拳头下面就是鬼子。
墙上赫然出现一个坑,他不解气地仍然对着墙发泄,全然不顾自己的拳头是否会受伤。
我抱住他的头,柔声劝道:“别再想了,都过去了。”顺着胳膊捏住他的拳头。
他终于罢手,可墙上还是留下了好几个深深浅浅的凹坑。
他将我揽过去,抱紧,呼吸沉重。“他们跟我出生入死无数回,最后居然死在我的手上……我真他妈太混账了!”
“别再想了,都过去了。”我抚摸着他的头,“你是不想他们落到鬼子手里,不想他们死的更惨。”我想他一定抱着某个受了重伤的人,心口才染上那么多血,可最终,他没能带走那些受伤的同伴,于是不得不……
他坐在那里深深地自责,早已忘了进浴缸的目的。
“洗完早点休息吧。”我将浴巾披到他身上,转身取地上的血衣。
血早已凝固,衣服硬梆梆的。我不敢想象当时的情景,却想起了鄂南之行佟鹭娴留几颗手榴弹给掉队特工的那一幕。今天,尔忠国亲手杀死同生共死的弟兄会更艰难吧。
躺到床上,尔忠国的情绪稍稍好了些。“跟我回镇上一趟吧。”他看着屋顶说道。
我没转过弯来,只有一个大问号。
“算是度蜜月。”他对我微笑,但眸里的悲伤还在。
“这个——”我没有思想准备,只头疼该怎么跟季老板请假,总不能拿度蜜月当理由吧,那样会被邹淼玲知道,然后会被……
唉,春树。
“你一定要去。”他十分肯定地告诉我,打断了我的思绪。“等我处理好手头的事情后就动身。”
“噢。”我含糊地应道,身体瞬间被他兜过去。“离开一阵子,真正地放松一下。”他说完用力吻我。
“现在已经……已经一点多钟了。”我提醒他,因为他那不安分的弟弟正蛮横地抵在我的小腹上。
“我的一天是两百四十小时,”他用哀伤的口吻说道,“可你能把它变正常。”
感觉到他那巨大的悲伤无法释放、仍在苦苦折磨着他,我顺从了。
带着一股狠性儿,他一遍又一遍冲击着我的身体,直到精疲力竭。
那晚之后,尔忠国开始戒烟。
他是个很有毅力的人,禁烟运动因此得以贯彻到底。
刚开始,他特别思念那东西,往往取出一根来放在鼻上闻,实在忍不住想往嘴里送时,便看向我,墨色的眸子升起一股柔情,随即将烟扔出去,再向那抛物线报以无奈的,浅浅的一笑——令人心碎。有好几次,我差点不忍再禁他。
在尔忠国定下去兴福镇的日期前,我照常去舞厅上班,偶尔看见池春树跟在季老板身边出入舞厅。每次见到我,他的神色都十分平静,眼神更平静,让我想起佛门弟子那四大皆空的眼眸。于是,我的心莫名地揪紧,不得不回避他的目光。
令人欣慰的是邹淼玲愿意搭理我了,但动机不纯——只因有事相求于我。
作为共。党地下组织的外围成员,邹淼玲和高铭锐正积极为抗日志士筹备紧缺物资,但在向外运输方面遇到了难题。
日本鬼子为满足军国主义的“圣战”需要,搜刮大批大米、面粉、煤、焦炭、黄金、铜铁、钢材、铝丝、盐酸、棉布、青麻、牛皮、猪鬃、纸张、火柴等物资,源源运回日本国内。 为防止这类物资流出落入敌对势力手中,鬼子们统统将其列为禁运品,并责成警察局在市内各主要道路交叉口,设立固定的检查站,检查每天出入的各种物资。
物资筹集好却没法运出去,邹淼玲第一个便想到我。“你这种人不用白不用。”她对我说,笑容猥琐而奸诈。但我很开心,她如此明目张胆让我办事,说明信任我在先。
再怎么说我俩也是十几年的交情,她怎么忍心对我太绝情?
好吧,我承认在往自己脸上贴金——她就是在利用我。可利用就利用吧,谁让我有利用价值呢?
借助“日本侨民”身份的掩护,并在米仓健的帮助下,这些“禁运货物”都被贴上“华美株式会社”的免检封条,最大限度避免了暴露的风险。很快,这批货物便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运出汉口,辗转运往目的地。
尔忠国一刻没闲着,终于将他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毕。见面后,他以轻松的口吻告诉我后天就去兴福镇,并把买火车票的任务交给我。“三张火车票。”他说。于是我这才知道他的蜜月计划还添加了一个第三者——小眉。
最初我毫不怀疑尔忠国带我一道回兴福是为了替他义父打探兴福镇的情况,顺便为减轻压力制造了一个所谓的蜜月之旅,可三张火车票的出现让我完全否定了先前的想法——度蜜月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或幌子。小眉当然不可能是第三者,如果硬算上,我也是。
尔忠国的解释是小眉熟悉情况,可以帮我这个“失忆”的人应付很多人情世故,也方便照应大家起居。我戳穿了他的“诡计”——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贼”心不死,有心弄来小眉陪我,好方便他去联络那帮山贼。这才是此行的真正目的吧。
尔忠国无奈地摇摇头,戏谑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头。“鬼精。”他说道,“这叫一举多得,高效办事。”接着,他将计划源源本本告诉我。由于他们的卧底工作开展得十分不顺,接连被日本人破坏。总结经验教训后,他打了一份报告给重庆方面,申请重招人马,组建一个全新的地下网络。军统方面原本有意加强这方面建设,无奈抽调不出合适人选进入武汉,见他主动愿意承担重任,当即批准了他的计划。
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句话用于被日特和日伪势力覆灭了无数次、又无数次重生的国民党地下组织再适合不过。尔忠国提交的报告中否定了重庆方面最近的做法,即发展当地一些具有黑社会背景的人进组织以及策反投靠日本人的特工再度为重庆政府工作的模式。前几次的失败经验告诉他任用这些人只会让卧底工作更复杂,更被动。如今他要亲自选拔信得过的人,避免重蹈前几次的覆辙。重庆方面采纳了他的建议。就在此时,他义父有意返乡,他立即想到穆少冲那个二当家的,便有了尽速回镇上一趟的打算。
我问尔忠国那个土匪当初就拒绝跟他走,这次能有把握说动他吗?尔忠国自信地笑道他暗地里早就跟他有过联系。大当家的已死,如今穆少冲坐上头一把交椅,这一年来将附近一些血性方刚的抗日志士和几缕散匪都召集到他手下跟日本人对着干。这次再去谈会容易许多。
“不知道我那件时髦内衣和旅游鞋还在不在山上?有没有被他扔了?”我带着怀念的心情说道。“最好别扔了,很贵的,加起来五百块钱呢。”事隔一年,我仍对丢失那两“宝贝”的事情耿耿于怀。
“多半是扔了,穆兄弟对你可是……呵呵。”尔忠国暧昧地笑,然后摇头。
“讨厌!”我捶打他,“都是你的错!害得人家落到土匪手里,还被那帮土匪看了去……讨厌!”想起当初的情景,不禁羞恼。
“这次回去帮你重塑形象。”他忍俊不禁。
“过分!我还有什么形象?我想蒙面。”
“好,蒙面。”他宠溺地将我的脸遮住,只留下两只眼睛。“唉,还是这么勾魂。”
一番扭打中,我依旧完败,被他压在身下……
第二天尽管顶了两个熊猫眼,我还是起了个大早——购火车票要紧。
凭着“井上拾伊”的日本侨民证,我顺利地买到三张火车票,接着四处购物,为下乡做准备。没想到在大街上意外地救下一个年轻的伙计。
当时,这个年轻人推着小货车接受伪警察的检查,不巧的是被搜查出藏在毛竹内的一卷白报纸,白报纸也是禁运品,被查到不仅会被罚款,还要送进班房接受审查。
几个伪警察非常得意抓到一个胆敢私运违禁品的人,当场就定罪此人跟抗日分子的地下印刷厂有关系。我看那年轻人一脸正气,临危不惧,立即产生了救他的想法。
“小四,你这个笨蛋,怎么这点事情也办不好?”我故意用起伏拐弯的音调说话,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外国人,然后走上去给年轻人一记耳光。在他惊愣之际,我已经转向几个伪警察。
“我是井上拾伊,我是日本人。”我用日语说道,并傲气地拿出日本国侨民证给他们看。
我的日语发音是否正确已经顾不上考虑,只要听上去像日语就行。我打赌这几个伪警察听不出来。
果然,一个伪警察看了一眼证件后脸色微变,露出奴才才有的媚态。“您是……您是……”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的为什么抓我的苦力?”我用拐弯的中文发音问伪警察,“他的为我干活。”
“啊,是这样。”伪警察向我鞠躬。
“竹子的不怕下雨,纸的不会弄湿,你的明不明白?” 我将白报纸塞回毛竹内。“你们的笨蛋的大大的。”我假装发怒。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您用的东西,请原谅。”伪警察连连致歉。
“小四,你的也是大笨蛋,为什么不跟他们说明白,混蛋,浪费我的时间!”我又去扇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挺机灵,总算明白我在帮他,但他很谨慎,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哈腰,并不说话。
一个貌似头儿的伪警察眼珠子转了转,上来讪笑道:“请问您住在哪里,为了表示道歉,我们护送您的货物回去如何?”
知道他在试探我,我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高傲地点点头。“你的良心大大的好,送我去军事管制区,就是有很多专家别墅的那个区。”
此话一出,尚对我身份表示怀疑的伪警察立即露出谄媚的笑容。“您是高贵
201、被利用的拾伊 。。。
的小姐,那里我们进不去,真对不起,只能送您到警戒区边上。”
我不耐烦且轻蔑地挥挥手。“混蛋,不要浪费我的时间。都滚开!”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花,今天没话说啦。
202
202、重返故乡 。。。
伪警察们怏怏地离去后,我朝这个年轻人厉声说道:“还不快干活?”说完,我先走人。
“这位小姐请留步。”年轻伙计说话了,听着是湖南口音。
我转身看向这个伙计:“别指望我帮你送出城去啊。对了,出城那道关卡最严,如果情况不妙,你就报华美株式会社的货物,他们不会查的。记住了吗,小伙子?”我老道地对他说。年轻伙计露出诧异的神色。
没打算多费口舌,我还惦念着购物一事。
“请问小姐贵姓?他日我们老板一定登门拜谢。”年轻伙计的声音又响起。
“你不知道我是谁?”我有些不快,自以为挺红的一人,可目前看来这种红仅限于某特定圈内——大多数老百姓根本不认识我。还是宣传不给力啊。
我瞄了瞄街边的广告。以前满大街醒目位置都张贴有我的海报,随便瞄一眼就能瞧见,如今居然一张也寻不见。算了,一个歌女不提也罢,又不是21世界的明星。“我姓柳,”我告诉他,“拜谢就免了,我没兴趣跟危险分子打交道。”说罢,我转身就走。
“慢着,姑娘!”身后约十米远的地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跟那个伙计一样也是湖南口音。
再转身看去,一愣。这个戴眼镜、模样斯文的中年男人似乎见过,但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阿布,你先走。”中年男人对那个年轻伙计说道,“别忘了这位小姐的话。”
“是,先生。”叫阿布的年轻伙计推着货车走了。
来人面带微笑,健步走过来。“如果我没认错人,我们去年应该见过一面,在长沙。”
我盯着他的脸,尤其那副黑框眼镜,记忆猛然复苏,没错,是他,那个书卷气很浓的中年男子,当时跳下人力车正要跟我说话却被尔忠国拦住,随即我被硬拖走,因此没能弄清楚这人怎么回事。
“您是——”看着他略显激动的目光,我瞬间想到了辛凤娇。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打量片刻开口说道:“能否占用柳小姐一小会儿时间?在下夏鸣秋,朝阳书店的老板。”
听他这么一说,我记起文化街是有这么个书店,没想到是他开的,那么他的身份……
第二次将他跟辛凤娇联系在一起——共。产。党?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他显然认识我却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将我错认为辛凤娇。
带着强烈的好感和满腹好奇心,我接受了他的邀请——踱进附近一家茶楼。
“柳小姐是否认识辛凤娇?”他开门见山,直奔中心,而我,早已替自己备好一个合情合理的马甲。
“她是我的孪生姐姐。”我镇定地说谎。“您怎么认识她的?”轮到我提问题了。我想这个问题尽管迟了大半年,总算能够得到答案了。
“怪不得一模一样。”他叹道,“我曾经是令姐的国文老师。她是个非常勤奋好学的孩子,不仅求知欲很强,还很有进取心。”
“是这样。”听说他当过国文老师,我对他肃然起敬,“我姐姐很多年没跟家里联络过,一直下落不明,家人为此心焦不已。不知夏先生是否有家姐的消息?”我猜他目前的身份不过是个掩护,说不定他知道辛凤娇的行踪。
夏鸣秋的眸里闪现一丝不太明显的哀痛之色,唇动了动,仿佛不忍说出口。
“先生不便说?”我感觉他知道什么,但不会是令人欣慰的消息。
“我也近十年没跟令姐联系了,但是,六年前听说她……”他显然有所顾虑,看着我的目光增添了些许复杂之色。
“请夏先生一定要如实相告,哪怕听来的也成。这些年我爹为了打听她的下落快急疯了,可眼下这种年月到哪里打听去?”
“柳小姐,”夏鸣秋稍稍/炫/书/网/整理了一下思绪,身体前倾,“恐怕令姐早已不在人世了。”
“恐怕?为什么这么说?她牺牲了?”我脱口而出。
虽然他并未确定,但我感觉多半已成事实。
夏鸣秋露出诧异的神情,没说话。
我想他是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我要打消他的顾虑。“我知道家姐很早就参加了革命。她曾经回家过一趟,可第二天就不辞而别。那时的我因为某些原因还寄养在尼姑庵内。我也是后来才听家里人说她留下过一封书信,信内提及她立志于投身革命事业一事。虽然她跟我是同胞姐妹,可一直无缘见面,谁能想到她已经……我不敢相信。”我的面前浮现出尔忠国的脸。
他若知道她死了一定会伤心,一定会……我该高兴吗?
夏鸣秋露出更加惊诧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不会向我透露他的真实身份。他若真是地下党就一定不会承认自己是,哪怕被捕也不会承认。这是他们的党性原则决定的。
“夏先生,虽然我没有像家姐那样积极投身革命事业,但我能理解也支持她的作为。事实上,我一直以她为荣。”我首先向他表明我的立场。
夏鸣秋微微点头。“你是个善良的孩子,适才一番举动我全看在眼里。幸亏有你出手相帮,夏某感激不尽。”
“我们都是中国人啊,互相帮助、抵御外辱是本分,先生何来谢字?”我淡然笑道。
夏鸣秋的目光中露出钦佩之色:“真是个好孩子,跟你姐姐当年一样是非分明。”
听他这么说,我心中又是一动。“您是怎么知道家姐遇难的消息的?”
夏鸣秋推了推镜片,微微叹息。“说来话长,民国22年我调离学校时,令姐还没毕业。一年后我的一个学生带来消息说我教过的一批学生中有十几人被奸人出卖,当做乱党分子抓走,学校屡屡出面交涉,要当局放了这些学生,但效果甚微,你姐姐就在那一批学生中。听说后来没几个走出监狱的。那时候当局对所谓的乱党分子实施高压政策,一旦被抓进去凶多吉少啊。”
“他们凭什么抓人? 又凭什么给一帮学生定死罪?这简直是以莫须有的罪名进行屠杀!”我想起历史书上提及的那些白色恐怖。而辛凤娇如此年轻就牺牲了实在令人惋惜。
见我如此激动,夏鸣秋亦愤慨。“就因为有些人贪生怕死又贪图荣华富贵不惜踩着别人血淋淋的尸体发达,这才让一桩桩不该发生的惨案令人发指地发生了。”心爱的学生一个个倒下,他岂能不动容?
“夏先生是不是知道出卖我姐姐的人是谁?请告诉我,我要为她报仇。”这一刻,我忘记了对辛凤娇的憎恶和排斥,只记得她是视死如归的革命英烈,只记得不该让她白白牺牲。我想尔忠国也不会答应。
“很难,时隔已久,当年的凶手说不定早已毙命。”夏鸣秋表示遗憾。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他提到三个名字,其中一个人的名字让我记忆深刻——付志坚,因为据他所知那人跟我们还是同乡,也是令辛凤娇遭难的罪魁祸首。
与夏鸣秋就当下局势讨论了一番后,我想起购物一事还未落实,起身告辞。临别时,我非常豪侠地丢下话来:“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尽管到吉祥歌舞厅找我。我想无论什么身份的人,只要爱这个国家,爱这个民族就可以团结在一起共同奋斗。”
夏鸣秋还是未表态,但紧紧握住我的手点头,目光坚毅而含带赞许之色。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已赢得他的信赖。
路上,我开始设想当年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