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春风-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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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长拿定主意,正想命令收兵,却见裹着紫狐氅衣的盛羽在霜晚及另一个丫鬟的伺候下又回到座上。
霜晚殷勤地替她掩紧风帽,又换了手炉给她捂好了,转头高声传令:“公主有令,她要亲自督查尔等操练,还有三个时辰,全都不准停!”
众侍卫不免嘀嘀咕咕,可丹墨公主的身份特殊,她并不是普通的宫墙内一妇人,而是摩耶圣女,岑国皇室的精神象征,陛下对她宠信非常,竟许她一个女子在宫外帮他主持大事,说是妻,并未正式迎娶,说是臣,又无正式官职,可她在岑皇战北极心目中的地位没有人怀疑。
侍卫长放下心。风雪滚滚,操练场上兵戈森然,叱斗声中天边的浓云卷起无尽狂澜,压得刀尖上飞扬的雪花都是一种沉滞的灰色。
三个时辰后,已近入夜,这场惩罚式的操练时间太久,造成众多侍卫全身脱力,有些委实支持不住的,已瘫倒在地。
可高台上的丹墨公主依然沉默。
“啊!”又一个侍卫无力地倒下,与他对练的同伴也虚脱地坐倒在地。
侍卫长气喘吁吁地望向高台,那穿着紫貂氅衣的女子犹自端坐不动,风帽压得低低的,看不清神情。
他将求救的目光瞥向她身边,希望霜晚能帮着说两句好话,这一瞥,竟然发现丹墨公主身边的侍女不知何时竟换了别人。
霜晚个死妮子,关键时刻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侍卫长颇有些忿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公主,三个时辰已到,天色也晚了,可否今日到此为止?”
丹墨公主沉默以对。
侍卫长惴惴半响,疑惑地抬起头,“公主?”
雪粒子簌簌地刮过,积在一动不动的紫貂风帽上,像镶了一轮白圈。
侍卫长忽然心里一惊,哪有人能坐这么久丝毫不动弹?他再顾不得尊卑上下,飞身而起跃到她面前,手指伸出,顿了顿,“公主,得罪了!”唰地一声揭下风帽。
紫色氅衣下的人,是一个肢体僵硬的陌生侍女。
“胡月!”有人惊呼失声。
侍卫长想给她解穴,一探之下发现竟然是反手逆向点穴法,这是霜晚的独门秘技,非得十二个时辰决不可能解开。
原来是这个臭丫头在里面搞鬼!
他又怒又惊,霍地起身喝令操练场上侍卫,“丹墨公主不见了,张寄王成各带两个人把操练场的门看牢了,其余人都给我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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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康城外两百里地,一辆马车在风雪中奋力前行。
蓝色的夹棉帘门蓦地掀开,霜晚探出半个头问车夫,“还要走多久方能和商队会合?
那车夫道:“还有二三十里吧,那里是锦州小镇,往来岑梓两国经商的车队都会在那里小憩,天黑之前我们赶到那儿今晚就有着落了。”
车厢里忽然传出一个柔婉的声音,“我们不去锦州小镇,拉车的,你转道向西。”
“什么?那可不成!”车夫一迭声地叫起苦来,“我可是跟你们说好,只送到锦州的。这大雪天的,要不是看你俩可怜,我能冒险接这笔生意么?”
霜晚沉声道:“银子再翻一倍,一百两。这一趟出行足够你拉车拉半辈子了,冒点风险亦属应该。”
“不成!再往西走,百里地内都没一处歇脚,那边荒原一般,眼瞅就要天黑了,姑娘,有钱挣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霜晚顿了顿,转回车里,“小姐,这车夫说的也有道理,往西走要绕上一大圈,人迹罕至,风险未免太大了。”
盛羽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一片地势,想活命的都知道得往锦州走,在那边中转上官道。战北极忖度我们两个女子,一定不可能自寻死路往西边走,所以他的人一定会朝锦州方向追。”
“可是……”
“往西的路虽然艰难点,也远一些,可没有追兵,只要穿小道绕过了齐蒙山,我们也能走回到往梓国的官道上。”
霜晚咬了咬牙,“好,我听你的。”她蓦地又探出头,一把冰凉的匕首抵到车夫的脖子边,“往西走。要钱要命,你自己选。”
车夫被脖子上一阵刺骨的寒凉惊得一跳,瞥眼一看,竟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子,顿时全身都软了。
他原以为这俩女子是大户人家的逃妾,口袋丰裕,眼看也快到年关,便一时铤而走险想挣票大的,哪曾想到这两只肥肥白白的小羊羔竟然是两个女土匪。
“不,不要杀我!”
霜晚恶狠狠地一挑刀尖,刺破他一点油皮,“那你还不快走!”
那车夫觉得脖子上剧痛,不待霜晚反应,竟然白眼一翻,软软倒了下去。
“喂!”霜晚措手不及,后悔也晚了。
无法,她只得顶替那人控住缰绳,向盛羽道:“那家伙真没用,竟然吓晕过去了。”
“这样也好,不然只怕会连累他。你驾车到前面的分叉口,我们共乘一骑,留另一匹拉着这车夫往锦州走。追兵若赶到此处,见车辙方向往那边,必会追下去。”
“是。”
霜晚当下再不多言,驾车狂奔一段,在西南分叉的路口停下,解了一匹黑马的绳套,扶盛羽下来,“外面这样冷,小姐,你可得撑住了。”
盛羽握紧她的手,一挑秀眉:“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废话。快上马。”
霜晚扶她坐上黑马,又到车里捣腾了一下,出来一刀刺进另一匹马的后臀,血流涓涓而下,一滴一滴埋落雪中,那马痛得长嘶一声提步狂奔,拉着那驾马车奔往锦州方向。
霜晚随即也骑上盛羽所乘的黑马,一调缰绳,调头往西。
“你何必非要他死。”盛羽忽然叹了口气。
霜晚狠狠一记马鞭抽下,口中咬牙:“他不死,待追兵追上来,我们的行踪可就曝露了。”
马蹄急促,狂风卷着碎雪,淹得人呼吸不畅,盛羽勾了勾唇角,“你既学了聂焰的反手点穴法,自然能叫他十二个时辰都说不了话。霜晚,关心则乱,不过,这样我对你也就真的放心了。”
风雪埋落无数心事,两个女子都不再说话,她们的目标一致,却直到此时方才彼此真正互信。
到晚间的时候,两人已闯入横亘在岑梓两国中间的齐蒙山。她们不敢点火取暖,又害怕林中野兽出没,霜晚只得寻了棵粗大的松树,结了绳索拉盛羽到树上过夜。
黑夜的山林里,寂静中隐藏着骚动,远处有不知名的夜鸟在扑棱翅膀,雪花落在松枝上,压得沉了,时不时便会“噗”地落下一大丛。碎雪偶尔会裹落一两枚榛果,瞬即会被小小的兽类抱走。
盛羽从包袱里取出干粮分给霜晚,“吃点东西吧。”
霜晚默默地接过,咬了两口,却有些食不知味,“你几时知道的?”
盛羽拿起皮囊喝了口烧酒,被辣得一下呛出声来,她咳了几声笑起来,“我以前,遇到过一个看上去很可爱,很单纯的姑娘。她跟我说她不想听从父母的命令,嫁给她不喜欢的人,求我帮她,我就傻乎乎豁了命去帮她,结果……”
她耸耸肩,靠着树干抬起头,“结果,她喜欢的人竟然就是我那时的心上人。那姑娘为了达成夙愿反咬我一口,差点没叫我丢了性命。”
霜晚大惊,眨了眨眼睛,“那,后来呢,你心上人不是盛焰么?他没救你?”
救她?那个人也许也曾想过要保全她的吧。
经过这么多年,当年的事情曾在心头回放无数遍,盛羽也渐渐明白,叶朝扉当日坚持送她走,必是得知战北极为她而来。他原本是设套围剿她的人,不知为何却临时改了心意,不想叫战北极得逞了。可惜,事临选择的关键,他终于还是选择了牺牲她,成全自己。
而聂倾城……盛羽笑了笑,柔声道:“后来,我便来了岑国了。至于心上那个人……有时候,隔得太近,会看不清周遭的人事,我也是(炫)经(书)历(网)过那些事情,才明白聂焰的好。所以,这一次我会好好珍惜他,再不叫同样的事情发生。”
“那一晚,你冒充刺客向我投书时,我就明白了你的心意。你用来投书的信笺出自公主府,你以为那只是普通纸张,却不知道聂焰那个爱玩的家伙在每张信笺的左角都打了个暗印,一般人看不见,我这个瞎子却一摸便知。联想到你一直以来对聂焰的态度,再加上能迅速获取这些消息的,唯有岑国皇宫,而战北极绝不会愿意叫我知道这些事。因此,这只能是出自你的个人行为,而你,是在被你的感情所驱动。”
“霜晚,你的心意的确一片赤诚,我代他谢谢你,却决不能把他让给你。”
遥远的林海,细密的树枝梳理着狂躁的北风,捋得均匀了,便也显得颇为温存。
半响,霜晚冷冷道:“你放心,聂焰对你的心意,我看得最清楚。之所以冒险告诉你,也是希望你能救得了他,如果聂焰真的死了,他那么爱你,我一定会亲手送你去陪他。”
盛羽无声而笑,仰脖又灌入一口辛辣,“那就说定了。麻烦你到时候,把我和他葬在一起。”
齐蒙山中地势复杂,那匹黑马早就弃了,两人徒步在山中伏行了数日,终于看到山间的小路慢慢拓宽,渐渐转上正道。
霜晚欣喜,“公主,我们终于拐回到官道上了。只要遇到一个商队,就能顺利去往梓国。”
她话音尚未落,一阵绵密的破空之音猝然袭来。
霜晚大惊之下立刻挡到盛羽身前,拔剑狂挥。手中之剑舞如龙转,密密实实像只护鼎一般,绞断无数箭镞。
“陛下有令,捉活的,抓到丹墨公主,赏黄金百两,晋统领位,抓到霜晚贱婢,赏白银百两,赐带刀御前行走!”
一声令下,攻势更加如狼如虎,霜晚也绝不留情,剑剑挑筋断脉,最拿手的分筋错骨手更是犀利狠毒,只要叫她一双玉掌碰着,绝对筋骨齐断。
她势如疯虎,倒叫那些侍卫一时近不得身,霜晚瞅准一个空子,一剑刺翻一个侍卫,夺了他的马,猛地将盛羽掀上去,“你先走!”
“不,要走一起走!”盛羽拉住马缰不肯离开,霜晚又回头刺死几人,身上却中了一刀,盛羽从怀中掏出几样东西,朝人声马沸最密集处奋力掷去,大喝一声:“霹雳弹!”
丹墨公主的一品侍卫聂焰最好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暗器,岑国军营无人不知,他曾在侍卫群中演示过一次“霹雳弹”,其威力震慑全场,至今叫人记忆犹新。
盛羽这一声大喝,顿时叫人一骇,下意识便四散避了开去,盛羽果断拉住霜晚的手,猛地一带,她纵力一跃,跳上马背,控马狂奔。
盛羽掷出的东西嘀溜溜滚到其中一名侍卫脚边,他定睛一看,竟是几只圆溜溜的松果,顿时气得大骂,“上当了,根本不是霹雳弹!”
“操他娘的!”
不知是谁率先拉弓放箭,一簇簇密集的黑色箭雨激越而出,可她们毕竟是已经去远了。
盛羽控着缰绳却苦于目不能视,只能靠着霜晚一路提醒,
83、返故里,霜晚风雪还 。。。
“左行,前方右三寸有块石头,直走……”
盛羽急道:“他们还有再追来么?若是没有还是换你来控马,我看不见,这样太危险了。”
霜晚的身体贴在她后背,盛羽听她低笑,“公主,你一定要坚持住,要见到他……”
盛羽闻言一震,手中猛一收紧,拉得马儿差点跳起来,“霜晚,你怎么了?”
身后探出一双手,帮她握住缰绳,声音渐渐微弱:“不要回头,不要停,前面的官道是一条直路,这马也是久经训练的战马,轻易不会出事的。”
盛羽心里一酸,咬着唇狠狠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去到梓国,等见到他时,我会告诉他,有一个傻姑娘一直默默待他好。”
“呵,还是不要了吧,只要他能活着,只要他还喜乐平安,我就会觉得开心。”
霜晚的神智渐渐模糊,适才冲出重围时,那一阵密集的箭雨中,终于有一枝射中了她。
后背的剧痛好像慢慢消失了,她觉得身体变得很轻。
那个恨死人的小白脸怎么就那么坏呢?他第一次和她动手,身体上有伤,因为打不过她,便尽用些胜之不武的恶语邪话激她怒火,叫她一个不慎着了他的道,被点了笑穴,又哭又笑,出尽了丑。
可当她因羞辱欲自行了断时,陛下,雪雕军的兄弟们,没有一个人替她出声,哪怕一个痛惜的眼神也欠奉。反而是他,明明受着重伤,明明还要在陛下跟前自保,却强硬出手,救了她这个敌人。
聂焰,他的真名好像叫作聂倾城,果真俊颜如画,倾国倾城,可那和她没关系,在她的心目中,他永远都是聂焰,她霜晚生命中唯一烧得火烫,唯一给予她光和热的烈焰。
聂焰,再见。
盛羽控着马缰,由着马直直前行,霜晚的身体已完全压到她身上,身后的呼吸渐渐停止,她勾了勾唇角,眼眶里落下两行清泪,“霜晚,乖,我带你一起去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聂倾城的爱治愈了小叶带给阿羽的伤害,霜晚的爱就治愈了十公主带给阿羽的伤害,不是说对他们不再恨,而是曾经不再相信的一些东西慢慢在灵魂里复活了……
于是,我狡辨这么多,其实就是想逃避被当成后妈大力讨伐抽打,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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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遇故人,怅旧欢如梦 。。。
信马由缰地不知走了多久,那匹马渐渐慢下来,然后霜晚的身体开始慢慢往下滑,盛羽心中一慌,着急地想去抓她,一只根本抓不住,只得松了缰绳两手一起用力,那匹马这时却忽然一颠,她顿时重心不稳,抱着霜晚一起串葫芦似地滚下来,头不知撞上哪里,只觉一阵钝痛,便晕了过去。
等到她昏昏沉沉醒过来时,感觉自己躺在一处行动的木板上,车轱辘吱呀吱呀地转,前方是唰唰的马鞭声。
她这是……被人救了?那霜晚呢?
盛羽蓦地坐起身,紧张地四处摸索,可她躺的地方原来就是一块斜拉的大木板,什么都摸不到不说,因为一手捞空,差点一跤摔下去。
“喂,小丫头,不想死就坐好,老夫难得大发一回慈悲,你要再不听话,我就把你扔下去!”前方的马鞭声陡然停了,一个苍老又跋扈的声音蓦地响起。
盛羽抬头,冷声道:“你是谁?和我一起的那人呢,你把她弄哪里去了?”
“切!一个死人,还带着干嘛?这冰天雪地的,你要不是好运碰上了老夫,一样冻死在那里。”
盛羽听得又惊又怒,厉声喝道:“停车!”
那人不解:“作甚?”
盛羽不待他多言,摸索着就往板车下跳。
“喂!你不想活命了?”那人好一番大呼小叫,盛羽却不理他,她兀自跳下车,一个不稳跌到地上,幸好时值隆冬,地面堆了厚厚的积雪,她虽摔得灰头土脸,狼狈无比,倒也没伤着。
盛羽爬起身,估摸着车头的方向既是往前,那霜晚的遗体必是落在后方。
那姑娘为了救她,以命相搏,她盛羽既然答应了要带她一起去找聂倾城,就不能背信弃义将她一个人丢在路上,曝尸荒野。
可没有眼睛的世界,这点坚持近乎痴人做梦。尽管她小心再小心,走出没一小段,还是被脚下的枯树干绊了个跟头。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一件东西忽然带风入怀,又凉又滑,盛羽摸了摸,貌似是个小瓷瓶。
“你那朋友的尸体,老夫已经用药给化了,这瓶里装的是她一截指骨,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化,化掉了?盛羽牵了牵眉尖,缓缓吸了口气。
好好一个人,最后只剩下这么一截指骨……
“不然怎么办?要带一具尸体上路,和你肩并肩躺一处?我说小丫头,虽说这大冷天的,尸体不易放臭,可死了就是死了,留着又有什么用呢?又占地方又恐怖,还不如尘归尘,土归土,赤条条来,干净净去……”
“你住嘴!”盛羽蹙了眉头忍无可忍,“她,她不叫尸体,她的名字叫霜晚。”
“咳咳,我管她叫什么,总之见到她时她就已经是具尸体了,你,也差不多!”
盛羽闭了闭眼,按下心中那处酸热,将那只瓷瓶珍而重之的放进怀里。
她转身,忽然匐身向那人“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那人吓一跳,“小丫头,你这又在做甚么?”
盛羽抬起头,一双空空的眸子幽幽飘过来,面无表情地说:“这三个头,是谢你救我之恩。并恳请阁下能送我到夙沙城。只要阁下留下尊姓大名,盛羽有生之年,定当找到你好生奉养报答。只不过,待君死后,也一定会依样化葫芦把尊下的尸体砍个稀巴烂,手扔一处,脚扔一处,以报答你化我朋友之‘义’。”
“呃?咳咳咳……”那人一下呛住,过了半响,方才大笑道:“你还真是恩怨分明,又记仇又小气。不错不错,这脾气蛮对老夫胃口,和我那徒儿更是般配。”
盛羽蹙了蹙眉,心道:这哪里来的疯老头,尽说些疯颠颠的混话
那人瞧她神色,心知她不以为然,不由呵呵笑道:“不信?那如果我说……老夫是聂倾城的师傅,丹墨公主,你还要把我砍个稀巴烂,手扔一处,脚扔一处么?”
聂倾城的……师傅?
盛羽一下傻了,他,他有师傅么?
嗯……好像是有一个,听说还是个什么国师来着。
“啧啧啧,好端端一个漂亮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