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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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反问「你怎麽知道我是好好的一个人」吗?那就是说,她不是「好好的一个人」!)
(不是好好的一个人,自然是严重破相,变得十分可怕的了。这样理解,自然不错,原振侠就是这样理解的。)
(但是,除了这个解释之外,是不是还可以有别的理解方法呢?)
原振侠一想到了这一点,他就有了决定,要把林雅儿头上的头罩摘下来,逼她用真面目和自己相对。然後,不论她的真面目多麽可怖,他作为一个医生,要切实向她说明,人的外表不是那麽重要。
而且,精密的外科整形手术的效果之好,也是出乎一般人的意料之外的,所以他才有了这样的行动。
原振侠的动作当真快疾之至,林雅儿显然有过想躲避念头,可是她身子连闪都未曾来得及闪一下,原振侠已经跃到了她的面前,而且双手抓住了她的头罩。这时,原振侠已经可以弄清楚,林雅儿头上所罩著的头罩,是立方形的金属品,他原以为只要轻轻一提,就可以把那个怪异的头罩提起来,也可以看到林雅儿从不向人显示的真面目了。
可是,就在他双手向上一提之间,一阵奇怪之极的感觉,在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之内,流遍了他的全身。那是一种甚麽样的感觉,原振侠全然说不上来,因为在他一生之中,还只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勉强要形容,只可以说有点像是触了电,可是又绝不像触电那样强烈,而相反地,简直可以说是一种柔和的感觉。
但是那种感觉的後果却十分强烈,原振侠在刹那之间,变得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他甚至连眨眼睛的气力都没有,变得像是泥塑木雕一样,更别说把头罩提起来了。
自然,这种情形,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至多不过一秒钟或者两秒钟。
可是,那也足够使得林雅儿从容後退,退出了几步,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时候,原振侠倒可以说得上来,自己身受的感觉是甚麽了,那是全身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了!所有的力量,不单是指他的四肢,或一切运动时所能发出来的力量,而是指他整个身子的一切力量。他甚至绝不怀疑,在刚才那一秒到两秒的时间内,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丧失了活动能力,他的心脏是停止跳动的,他的血液是停止流动的,一切都在静止状态之中,没有任何活动!
原振侠真正呆住了,虽然那只是短暂的一刹间,而他的活动能力也早已恢复了,他还是僵立著不动,甚至双手也维持著想提头罩的姿势。
他听得林雅儿的声音∶「原医生,你太鲁莽了,我对你十分失望!」
直到这时,原振侠才又吸进了一口气,半转过身来,向著林雅儿∶「你¨¨¨你是用甚麽方法,使我¨¨¨使我¨¨¨」
使他怎麽样了呢?原振侠也难以确切地说得上来。是说「使他死了一秒钟」吗?还是说「使他丧失了一切能力一秒钟」呢?都不确切,而他又无法说出,刚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是一种甚麽情形。
林雅儿低头叹了一声∶「坐下吧!」
原振侠盯著她,她看来实在是怪异之极,头上是一苹立方形的头罩,一件长袍,上至颈,下至脚,全在长袍的笼罩之下,手上又戴著黑色的手套。
原振侠有点不由自主,坐了下来,道∶「林小姐,不论你容貌上受过任何严重的伤害,你都没有必要采取这种生活方式!」
林雅儿的回答带著嘲讽∶「你是甚麽?救世主?」
原振侠并不生气∶「医生,一个普通的医生。」
林雅儿显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谈下去∶「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医生。」
她在这样说了一句之後,明明是还想说下去的,可是却又突然住口不言。在寂静之中,原振侠深深吸著气∶「林小姐,我有很多问题要请教。」
林雅儿挥著手∶「不,是我有很多问题,希望能在你口中得到答案。」
原振侠全然不知她这样说是甚麽意思,不过他抓紧了机会∶「好,那就比较公平一点,轮著来,每人提一个问题,由对方回答。」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语气和神情,都像是在玩游戏的少年人一样,这至少使房间中,那种阴暗诡异的气氛冲淡了一些。
林雅儿也直了直身子∶「好!」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女士第一,请先问。」
面对著那麽怪异的一个女性,原振侠心中不知有多少问题要问,他也不知道这样交谈,可以持续多久,看来主动权完全在於对方。所以他已经决定,轮到自己发问的时候,拣最重要的来问。
在那立方形的黑色头罩笼罩之下,林雅儿看起来,十足像是一个不知从哪个星球中冒出来的怪物一样。原振侠全然无法想像她的面貌和神情,只能猜想,她这时不出声,是在考虑应该怎样发问。
足足过了一分钟之久,才听到了她的吸气声,接著,便是她的问题∶「原医生,请你仔细听著。有一个人,他的样子和寻常人完全不同,那麽,他是不是可以算是人呢?请注意,我说的是这个人的样子,和寻常人全然不同。」
原振侠心中打了一个突,这算是甚麽样的问题?她是在说她的容貌与众不同?可是她出生之际,还是曾有人见过她的,绝没有她是天生畸形的记载。
而且,甚麽叫「全然不同」呢?如果外形上「全然不同」,那自然是另外一种生物,不能再称之为人了。
原振侠虽然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他并没有如此回答。因为他还是想到,林雅儿口中的「有一个人」,可能就是她自己。
他觉得自己考虑得太久了,林雅儿坐著的姿势是身子微微向前倾著,这证明她正急於想得到答案。所以,他答道∶「你的问题,我不是十分明白。不过我想,人的外形是无关重要的,重要的是人的内心。」
原振侠自以为自己的回答十分得体,对方的问题既然如此空泛,自然也只好用空泛的话来回答。他的话才一出口,林雅儿就道∶「不,不!你完全没有弄懂我的意思。我不是和你在讨论甚麽哲理,而是和你讨论一个十分具体的问题。」
原振侠道∶「好,那麽你必须具体地告诉我,那个人的样子是甚麽样子的。」
他特地在「那个人」这三个字上,加强了语气。他听到了急速的喘息声──在那个立方形的头罩之中,自然有著变音装置,喘息声经过了变化,听起来有一种悚然之感。原振侠勉力镇定心神,等著她的进一步解释。
又过了好一会,林雅儿像是下定了决心,突然半转身,向那幅油画伸手指了一下。
原振侠的反应极快,林雅儿伸手一指,他立时循她所指看去,看到她指的,是油画的上方那个五角星形。
原振侠心中的疑惑,真是到了极点。这幅画,是他要问林雅儿的几个重要问题之一,但这时,林雅儿指著那个五角星形,那是甚麽意思呢?难道她是说,那个「人」的样子就是五角星形?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呈五角星形的生物,不是没有,属於棘皮动物的海星类生物,又称为海盘车的,不论是甚麽品种,都会呈各种各样的五角星形,而且都是对称的、规则的五角星形。
可是,海盘车只是海洋中的低等生物,甚至不是脊椎动物,当然不能和人相提并论。所以,林雅儿这一指,虽然用意十分明显,可是却更令人莫名其妙。原振侠连忙又转回头来,向林雅儿看去,一看之下,他立时失声道∶「你怎麽了?」
他不但失声惊呼,而且立时站起身来,向前走去。这时,林雅儿的动作怪异莫名,她的手,仍然向那幅油画指著,可是却又像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要令她的手垂下来,而她正竭力与之挣扎,甚至用左手托著右腕,好令她右手不至於下垂。
从她的体态上,可以看出她正在拚命挣扎著。所以她的身子在剧烈地发著抖,而且,又发出一种十分可怕的声音来。
这种情形,作为医生,原振侠首先想到的,是羊痫疯发作的病人。
他一下子就来到了林雅儿的面前,第一个动作,是握住了林雅儿的双手。可是林雅儿挣扎了一下,那一下的力道大得惊人,竟将原振侠双手震脱,而且还後退了一步。
原振侠一退,林雅儿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她一身全罩在黑衣之中,头上又罩著立方形的一个箱子,这一下一跃而起的情景,真像是甚麽妖魔鬼怪,突然自地狱魔界之中,冒了出来一样。
由於处在一团全然不可理解的迷雾之中,所以一时之间,原振侠胆子再大,应变再快,也不知道如何应付才好。
而林雅儿一跳起来之後,用听来凄厉之极的声音,叫了起来∶「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知道得太清楚了!」
她这三句话,完全是一种悲惨得令人听了毛发直竖的尖叫,而且叫声一下比一下凄厉尖锐。原振侠可以肯定听到她叫的是甚麽,可是却无法知道,她这样叫是表示甚麽意思。「知道」,知道甚麽?
原振侠所能肯定的一点是,林雅儿目前的精神状态极不正常。说她是情绪激动,实在太轻,看来她已接近精神崩溃的边缘,接近疯狂了。
这种情形,实在是原振侠在半分钟之前,都万万料不到的。
他首先想到的是,一定要令她先镇定下来。虽然他是医生,如果在医院里,他就可以利用药物来达到这个目的,然而现在,他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令一个处於癫狂边缘的人,镇定下来的最原始方法,就是重重地掴上一掌。掌掴可以刺激人头部神经集中的地区,使人在癫狂情绪之中解脱出来。
由於一切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原振侠根本没有多想一想的机会,一想到了要掌掴对方,手已疾挥而起。
等到他一掌挥出,他才想到,林雅儿整个头部,都在立方形的头罩之中,根本无法打中她的脸部的。
可是当原振侠想到这一点时,他手已疾挥而出,根本没有机会收住势子了。「啪」地一声响,他那一掌,重重地打中了立方形头罩的右边。
原振侠立时感到了一股极强的反震力。
那股反震力之强大,令得原振侠在刹那之间,以为自己的手臂已断成了四、五截。巨大的疼痛感,使他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呼叫声,紧接著,身子也站立不稳,打横直跌了出去。
在这时候,他眼前金星直迸,根本甚麽也看不到,更无法知道自己这一掌,对林雅儿造成了甚麽结果。他身子向外跌去,不知道撞中了甚麽,发出巨大的声响,然後,他就跌倒在地毯上。
而在他跌倒的同时,他又听到了另一阵乒乓的声响,也像是有甚麽东西给人撞倒了。
原振侠倒地之後,大口喘著气,强忍著剧痛,想挣扎著站起身子来。他的右臂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剧痛才过去,总算在感觉上,手臂还连在身子上未曾脱离。他用左手托了托右臂,用力眨著眼,向前看去,首先看到那幅油画已经跌了下来,林雅儿也跌倒在地,油画就落在她的身旁。
原振侠咬紧牙关,左手在地上撑著,使得自己的身子抬起了一点。可是还未及等他可以起身,他已经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刹那之间,他像是整个人都浸入了冰水之中一样,张大了口想叫,可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了一阵十分奇异的「得得」不绝的声响传入耳中。
那种声响在才一传入耳中之际,他根本无法知道那是甚麽声音。眼前的一切如此可怖,这时,就算是任何声响,都会在极度的恐怖之中,引起更进一步的震动。
当然,只是极短的时间,他就知道了那「得得」的声响,是他自己上下两排牙齿,由於全身在不由自主发著抖,而相叩所发出来的。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发抖,由此可知他心中的惊悸,是如何之甚了!
他看到了甚麽呢?
他看到了林雅儿头上所罩的那苹立方形的头罩。
看到了头罩,绝不可怖。但是头罩显然由於他刚才用力一击的缘故,被打得离开了林雅儿头上,滚到了舱房的一角。
这也不算得甚麽,真真正正使得原振侠在一刹那之间,如身凝於冰层之中的,在於头罩脱落之後,原振侠看不到林雅儿的头部!
在黑色长衣的衣领之上,没有头,一个没有头的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在极度的惊怖之中,一切,包括了时间,都像是凝止了一样。原振侠一时之间,无法控制自己不发抖,所以他两排牙齿,一直因为相叩而发出「得得」声。
怎麽可能呢?原振侠从来也未曾这样连想都无法设想一下过。从林雅儿一现身开始,虽然诡异莫名,但总还可以设想,可是现在的情景,连想也无从想起。刚才他那一掌,虽然用的力道不小,但是力道再大,也不能把一个人整个头打下来的!
难道林雅儿原来就是一个没有头的人?这更是无从想像的事!
而且,那麽强大的反震力是怎麽来的呢?不但是这一次那麽强大的反震力,第一次,当他双手想去提起头罩来的时候,刹那之间,全身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那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原振侠感到,疼痛已经在减退,右臂也开始有了一点感觉,「得得」声也已停止,他可以控制自己,不抖得那麽剧烈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僵了多久,他的视线,也一直没有离开过不见了头部的林雅儿。
舱房之中静到了极点,牙齿相叩声静止之後,他听到的只是他自己浓浊的呼吸声。
随著心情渐渐镇定下来,在寂静之中,原振侠感到舱房之中,不单是一个人的呼吸声。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一个人的呼吸声在,虽然十分细弱,但是他用心听去,可以肯定,还有一个人的呼吸声在。
若是舱房之中,还有一个人在呼吸,那麽这个人,当然是林雅儿。
可是林雅儿的头¨¨¨
一想到这里,原振侠又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不由自主,向跌在一角的头罩望去,心中骇然想著,难道林雅儿的头,跌了下来,还在那个头罩之中,还在呼吸?
不过他立即发觉,那种细微的呼吸声,不是自头罩那边传来的,而是从林雅儿身子那边传过来的。
她的头¨¨¨已经不见了,何以还能发出呼吸声来?原振侠真是没有勇气过去察看一下,只是盯著她的身子看著。又僵持了一会,林雅儿的身子忽然蠕动了一下,本来压在身子下面的一苹手,也挣扎著,自身子下面伸了出来,手指伸屈著。
这种情景,本来更是令人惊怖,可是一下低微的呻吟声,却令原振侠在刹那之间,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
呻吟声就在林雅儿那边传过来,这一下呻吟声,毫无疑问是从一个人的喉际发出来的。那也肯定地告诉了原振侠,林雅儿的头还在,并不是不见了。自己之所以会有她「头不见了」的错觉,是因为先入之见,一直以为她的头,是在那立方形的头罩之下。现在,在一刹那之间,原振侠已可以肯定,那是林雅儿弄的玄虚,那个头罩,她一直不是套在头上,而是顶在头上的,她的头是藏在黑袍的衣领之中。
本来是几乎无可理解的事,忽然之间,有了一个那麽直接简单的答案,原振侠不但恐惧心去了个乾乾净净,而且精神一振,一下子弹跃起来。一面向林雅儿走去,一面大声道∶「林小姐,你真会玩魔术!」
当他向著林雅儿走过去之际,林雅儿已支撑著坐了起来。一个看不见头的人,忽然坐了起来,情景仍是令人骇然的,但原振侠既然已想到了其中的缘由,自然不会再害怕,继续向前走著。
就在他快来到林雅儿身前之际,林雅儿已背靠著墙,站了起来,双手扬起,作出拒绝的姿势。同时,听到她的声音,自衣领之下传出来∶「请不要¨¨¨请不要再走近来,不要!」
原振侠自然而然,停止了脚步。
自从他开始听到林雅儿的声音以来,不论是在电话中也好,是面对著也好,林雅儿的声音都是经过了仪器变化的,那种怪里怪气的声音。
直到这时,他才听到了林雅儿真正的声音。声音十分低弱,也更显得它的轻柔,讲的话是请求,也更充满了忧伤哀思的感情。那是动听之极的女性声音,使得听到的人,自然而然会照她所说的话去做。
而当原振侠站定了之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甚麽原因,他立时想起洪致生对他说过许多次,他听到过的声音。洪致生甚至爱上了那声音,也用了不少形容词来形容那声音,可是如果洪致生听到的声音,只有林雅儿的一半好听,他仍然是一个拙劣的形容者。
原振侠站著不动,他听到细细的喘息声,自黑长衣的衣领下传了出来。过了一会,才又是那好听之极的声音∶「对不起,我们的会面,我想该结束了!」
原振侠立时叫了起来∶「甚麽结束,根本还未曾开始!」
一下幽幽的低叹声传了过来,原振侠又踏前一步,但是却被林雅儿的手势止住了。
宽大的黑色长衣在微微抖动著,不知那是由於她正在喘气造成的,还是由於她身子在发抖而形成的。
在又是一分钟的沉寂之後,原振侠用极诚恳的声音道∶「林小姐,你为甚麽要把自己弄得那麽神秘?一定有原因的,是不是?而且,我相信你很想和我讨论一下这个原因,这就是你安排我们会面的目的,为甚麽又要半途而废?我,愿意尽一切力量帮助你!」
原振侠的话,出自由衷的诚恳,当他讲完之後,过了一会,才又听到了林雅儿的声音∶「好¨¨¨那我们继续¨¨¨谈谈!」
原振侠道∶「好,那麽,请把你的头自衣领中伸出来,别装神弄鬼。」
林雅儿的回答,声音仍是十分轻柔的,但是却十分坚决∶「不¨¨¨」
原振侠在忽然之间,有一种十分滑稽的感觉,他调皮的性格又发作了,甚至哈哈笑了起来。由於刚才令他如此惊怖的情景,结果只不过是把头缩在衣领之中那麽简单,这也使他以为,一切神秘的事都只不过如此,所以情绪上也特别轻松。他一面笑著,一面道∶「怎麽一回事?你曾经被施过魔法,谁一看了你的脸,就会使你变成石头?或者使看到你的人,变成一苹青蛙?」
原振侠这时这样说,自然是一种不经心的玩笑,可是他万万料不到的是,林雅儿的回答──
他先听到了一下深深的吸气声,然後,就是林雅儿清脆玲珑的声音∶「是,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
原振侠真是惊讶之极,到现在为止,发生过的事情,真可以说得上奇上加奇的了,他怎麽也想不到,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