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我的刑侦笔记(共5册)-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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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罪从这个熙攘的闹市收回视线,人太多,已经看不到鼠标的影子了,不过回头时,看到了许平秋走到他的座位旁,坐到了他的身边。
“没用,你的记忆力再好,即便能记住每一个停车点,也不可能再找到你的同伴。”许平秋坐下笑着道。余罪刚要问你怎么知道,不过马上闭嘴了,自己的小动作怕是逃不过这位老刑警的眼睛。他只是腼腆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个表情很有迷惑性,很容易让人疏忽,许平秋盯着这个表情,饶有兴味,他看余罪不准备吭声,故意对司机道:“开远一点,走十公里以上再停车。”
像是故意折腾余罪一般,余罪又笑了笑,狡黠的眼珠转了转,许平秋问道:“这对你有难度吗?”
“有。”余罪道,又补充道,“不过不算很大。没出过校门的不知道怎么活,可混过的就没那么难了,很多事可以做,别说四十天,四十个月都混得下来。”
没错,难者不会,会者不难,许平秋相信对于这位学员,书本之外的知识要超乎常人,他笑着又问:“那你为什么等到最后?”
“坐在最后,看得清点。”余罪道。
“应该是还没想清吧?”许平秋问。
“想什么?”余罪笑着侧头,他看着灿然一笑的许平秋,那舒展的皱纹像勾勒出来的简笔线条,很爽朗,很容易让人信任他。
“你在想,如果直接出局的话,脸上挂不住,你也无法说服自己,因为那样太没面子了,而且也会失去这一次机会。可如果参与的话,你又担心被选拔走,去从事一个危险的、你可能不愿意接受的任务。所以,你在纠结,对吗?”许平秋笑着问,和其他人聊过那么多,理解余罪这种心态并不难。而且此次参与的大多数人,估计都有这种心态。
“您不是讲随时可以选择放弃吗?我还纠结什么?有逼人去犯罪的,可没人是被逼着当警察的,只要有随时退出的权利,永远都不会纠结。”余罪用他自己的辩证法说道。许平秋听得出这小伙语气里的傲意,笑着道:“很好,如果有一天你准备全部放弃的话,我希望你是这种心态,那样的话就不会留下什么遗憾了。”
“我努力做到。”余罪道,慢慢地站起来走到了前排,像生怕真实的想法被窥破一般,车停门开的时候,他从容地起身,下了车。
在许平秋看来,这是走得最胸有成竹的一位,就像回到一个并不陌生的环境里一样,对他而言似乎没有恐惧感。他不由得期待,是不是在这群学员里真能找到一位合适的人选,哪怕就一位,这个任务也还有机会。可惜的是时间不多了,如果有更多的时间,他相信这群人里肯定能培养出一个两个来。
此时已经天黑了,夜幕下滨海市灯如星海,根本无从辨识方向的余罪冷不丁听到了头上的飞机声音,突然发现这是又回到了起点,离机场不远,他看着飞机落下的方向,心里挺满足,想着:好歹今晚有地方睡觉了。
那辆中巴摇摇晃晃地走了,开得很慢,在滨海市的街上很容易见到这种车,一直未发一言的司机等走了很远才开口向后座沉默的许平秋问道:“许队,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对刑警还有这种训练科目?”
“你没听说过的事多着呢。”许平秋没有解释,司机被呛回去了,许平秋却是不确定地问了句,“你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
“够损,没有钱,没有身份证,不能联系所有认识的人,这等于把他们往绝路上逼。”司机道,他似乎对于这座城市很了解,而汇入这种盲流队伍,能发生什么事,恐怕是谁也无法预料的。
“知道教会一个人游泳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许平秋以问代答,道了句。
“是什么?”司机道。
“很简单,直接把他们推下水。”许平秋笑道。
笑里有一份隐藏的担忧,对于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他现在的心反倒悬上了。他凑了凑身子,问着司机道:“高远,你说让他们尝尝现实百态的苦累,能不能给我练出一批好使的队员来?咱们的一线流失人员越来越大,老龄化也越来越严重,不改革不行啦。以后刑事类警员招聘,都将由省厅刑侦处做出计划,今年是头一年,我想做个尝试。”
“年纪有点小,心性不稳定,就怕您练出一帮手脚不干净的人来,人在饿肚子的时候,那胆子可就特别大。”司机委婉地说道,他是许平秋带出来的一位老外勤了,觉得这个训练实在过于意外。
“呵呵,练正的可以正用,练偏了可以偏用,我就怕一帮废品,没用啊。”许平秋摇摇头,司机担心的也正是他的想法,本质和本事,都是逼出来的,他想逼一逼看看这些人的潜力到底有多大。可对于不确定的事,谁又敢打包票是一个好的结果呢?
车行出不远,他示意司机道:“回岳西煤炭大厦,你们给我当后勤支援,接下来和王武为得给他们当好奶爸啊,保证一天之内得把所有人看一遍……真不行的话,得把他们安安全全交回到父母手里,不管穷家还是富户,这些小子都是宝贝。唉!我真不知道这回会让我看到一个什么结果。”
司机拐上了大道,他从后视镜里看到曾经叱咤风云的省刑侦总队队长,此刻像一位迟暮的老人,缓缓地靠上了座背,那表情,让人有一种唏嘘的感觉。
老队长真的老了,连这点事也放心不下。司机这样想着……
老鸟菜鸟
煤炭大厦是由岳西省煤炭厅在此觅地修建的,是一座三星级宾馆,傍晚时分,一位年过三旬的中年男子焦急地等在大厦门口。
26。第26章 让人崩溃的任务(4)
没人知道这位叫杜立才的客人是岳西省禁毒局一位外勤队长,被派驻东江省追踪一例贩毒案件已经三个月有余。 那不仅是一个跨省贩毒案,而且因为在岳西省市场上发现了从未出现过的新型毒品,省厅对这个行动组寄予了厚望。不过出师不利,数月寸功未建,放出去的线人一个月前被江边捞船捞出尸体来了。案子停滞不前,省厅把那位专管解决疑难杂症的许处长又拉回一线了。
这个案子快成死案了,唯一的一条线索被掐断,大过年的了,一队人士气极度低落地被撂在东江,干是干不下去,回也没脸回去,哪怕领导带来个台阶让大家下也成。
烟抽了若干支,等那辆中巴停下时,杜立才快步迎了上去,和下车的许平秋握手,招呼着司机高远去吃饭。高远知道两位领导要谈事,避开先进楼里了。寒暄了几句,许平秋开门见山问道:“你们现在什么打算?”
“没出现新线索之前,这个案子我们没法跟进,线人一灭口,全断了。”杜立才懊丧地说道。自己要主动承担线人被灭口这一责任了,这是位被省禁毒人员捕到的一个中间人,据他交代在东江省有专门制作向内地贩售“神仙水”这一新型毒品的团伙,他曾亲自到本地购买过,禁毒局以此作饵在东江设局,没钓出大鱼,却不料被约去谈生意的线人一去不返。
所有的犯罪分子里,最凶狠的不是毒贩,最狡诈的也不是毒贩,反侦查力最高的也不是毒贩,可要把几个素质放一块讲,却数毒贩的综合犯罪能力和素质最高。禁毒局从刑事侦查单列出去之前,许平秋没少和这伙人打交道,听着案情介绍,他边走边沉吟着:“内部泄密,查过没有?”
“查过,不可能,我们行动组五个人直接接受局长指挥,根本没人知道我们在哪儿。”杜立才道。
“东江警方知道多少?”许平秋问。
“只有一位督察和我们单线联系,顶多是提供监控和通信上的方便,他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底牌。”杜立才道。
“那应该就是对方的警惕心提高了。”许平秋道,像在自言自语,“对涉毒犯罪的打击力度这些年不断加大,自从十二吨冰毒案毒枭收手,之后的大团伙作案模式已经化整为零了,大形势如此,恐怕咱们工作难度要更大。”
他停了停,想了想突然问道:“被抓的贩毒嫌疑人,有什么收获吗?”
“关了一个多月了,审了七八回,什么也没有查出来。他很狡猾,不论是行踪还是账务,根本不涉毒,咱们又没有地域优势,连直接接触这号嫌疑人都没机会。”杜立才道。
“那倒是,这帮家伙没有被人赃俱获,肯定是宁死不说。”许平秋笑了笑,知道这种罪没人敢担,若有所思地停了片刻,杜立才以为领导还有什么交待,可不料许平秋却是闷声不响地上了楼梯,他赶紧提示着坐电梯,许平秋像是心不在焉地哦了声,跟着他进了电梯。
“许处,我们现在怎么办?”杜立才稍有为难地道。
“哦,有新任务,你们廖局长没和你们通过气?”
“廖局电话上说过了,让我们调拨归您指挥。”
“这就是了,厅长办公会做了决定,从现在开始,你们直接向我负责,切断和家里的一切联系。”许平秋道。一听有新任务了,杜立才的精神稍振,挺着胸说道:“许处,下命令吧,我都快憋死了,所有装备和人员,今晚就可以撤走。”
“毛躁!性子这么急,真不知道你这组长是怎么当的。”许平秋不悦地呵斥了句,像训小学生一样,把杜立才说得好不羞赧。
顶层连排的六个房间和一个会议室,就是这个行动组的临时驻地了,据杜立才介绍,这是向煤炭大厦征用的地方。走进会议室,四名队员起身,向许平秋敬礼,许平秋笑着摆手道:“咱们都出门在外,别这么拘谨啊。”
说罢他饶有兴致地弯腰看了看会议室几部专配的警用笔记本,连着的粗缆天线延伸到窗外。抬起头时,正对上一位面容姣好的女警,短发,大眼,圆脸。他笑着问:“我对你有印象,你叫林……林什么来着?”
“林宇婧……”女警笑着道。
“哟,对不起。”许平秋笑着道歉。
“谢谢许处,您还记得我?”女警很高兴道,许平秋给她发过立功奖章,不过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禁毒局外勤上没几个女人,要记不得那就是脑瓜不管用了。你们的设备能覆盖多大范围?”许平秋问道,这才是他今天来的正题。
“这是省厅前年新配的sr02型追踪仪,对于gsm、sdm等信号追踪效果很显著,误差不大于一百米,红外线、磁性信号稍弱,不过如果论起综合性能来,覆盖全市没有问题。”
许平秋笑了,掏出一张纸递给了林宇婧,笑着道:“输入追踪码,做完了我给你们布置任务。”
密密麻麻的好多,林宇婧诧异了一下,但凡要追踪嫌疑人或者放出去的线人,一个两个就足够了,可这一次足足输了十四组信号!
“十四组信号,是十四个人,每组有三个信号源,你的任务就是二十四小时监控这些信号,如果发生信号分离、消失等异常情况,务必在最短的时间赶到现场,找到信号的携带者,这个工作可能要延续至少四十天,有困难吗?”许平秋问。
“没有。”林宇婧起身敬礼,毫不含糊。
杜立才可蒙了,这个没头没脑的任务,与案子又能有什么关系,不过这个领导布置任务的场合,他没敢打断。
等安排好任务出门时,许平秋一勾手指,把司机高远叫过来了,叮嘱道:“外面走你熟悉,谁支持不下去了,一定给我安全送回来。少一根汗毛,小心我扒了你的官衣啊。”高远是许平秋在市局时候从派出所提拔到支队的队员,后来又进了禁毒局,说起来关系比和杜立才这个组还近。高远嬉皮笑脸接受了任务,许平秋也笑呵呵地擂了他一拳。
回到会议室,杜立才这才抓着机会不解地问着:“许处,怎么一下冒出来十四个目标?案子有突破了?”
“你想什么呢?这是省内来的一拨新人,拉出来练练。”许平秋背着手道。
杜立才一听,心知这是把禁毒局的外勤组长当保姆用了,这办法也就许处才敢胡来。
“我这是给你一个台阶下,要不你什么也没干成,好意思回去呀?再等等看,说不定就会有转机,那不省得再来?我告诉你啊,这十四个人都是今年一线刑警的苗子,哪位出了事我也找你负责啊,情况只限于你们五个人知道,回头把保密协议给我签上。他们的行动你每天向我汇报,但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没必要让外界知道了。对了,就不用给我准备房间了,我赶今天晚上的飞机,年后省厅领导又是茶话会,又是团拜的,忙着呢。你也别灰心,碰见你们廖局长,我一定夸夸你们……别送了,东江省厅的来接我。”
一路絮絮叨叨,听得杜立才直咧嘴巴,出门厅前他停下了,果真看到了东江省厅的专车来接许平秋了,老许经常有警务协作,到各地都有熟人,被东江这边的同仁邀走了。
许处被接走之后,杜立才反倒不是想明白了,而是更糊涂了。他回了顶层,快步跑进会议室,拦着高远问:“高远,许处今天调了你一天,到底干什么事?”
“就是接这些人呀。”高远道。
“都是些什么人?”杜立才不相信地问。
“好像是学生。”高远道。
“胡扯,省厅的许处长,在飞机场等着接学生?”杜立才不相信了,他还一直以为是哪儿调来的精英。
这下高远委屈了,皱着眉头道:“杜组长,年纪都不大,我觉得像学生,可我也不敢问呀。反正接上吃了顿饭,接着又把他们全扔大街上了,所有人的行李还搁我车上呢,还是安排个地方存起来吧。”
越说越没头没脑,杜立才实在搞不清这个前因后果,直到高远叫着几位队员把一包包的旅行包扛上顶楼,杜立才才相信了几分,又是拉着高远问长问短一番,才确信许处真的拉了一帮学生来练兵,惊讶得合不拢嘴了。
“这不胡闹吗?没钱、没身份证、不能联系熟人,他们可怎么过四十天?”
“可不,您都觉得老难了,对他们就更是挑战了。”高远笑着说道,惹得几位队员看着组长的表情笑。杜立才半晌才想起来,示意林宇婧道:“宇婧,看看,他们在什么方位?”
这位女警熟练地敲击着键盘,比对着信号和电子地图的坐标,隔了一会儿,她笑着说道:“按方位看,有人在街上逛,有人在公园停留,有人在江边……哟,这位在飞机场,还有这位怎么还在走,再走可出市区了!杜组长,我给他们每人编一组号吧,方便外勤去搜索。”
“好吧,赶快编,你们几个分工一下,案子暂时没有进展,你们就把这事干好。”杜立才随意地安排了句,心事重重地出门了。
闭着门的会议室里,又响起了女声笑问:“哎哟,这位是不是根本没有方向感呀,怎么一直往郊外的山上跑?高哥,这是群什么人呀,怎么都是没目标地乱撞?”
“呵呵,别那么当回事,就一帮学生娃、菜鸟,饿两天就都回来了。”高远笑着,想当然地作了断言。
流落街头
接到这个荒唐任务的行动组都是些干练的探员,长年的外勤工作练就了一双厉眼,那帮菜鸟可逃不过他们的追踪,加上有后方信号的定位,在偌大的城市追踪这十几个菜鸟,简直跟玩一样。
高远开车,同伴王武为负责记录,同时还需要用职业技术用微型dv录下那一张张脸。不过那场景拿回去后,把一干外勤笑得肚子直疼,大部分场面都是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偶尔会使劲再勒勒裤带,碰到街边的冷饮、小吃摊,一准是流着口水看上半天。饥饿,已经开始折磨他们了。
不过也有特别的,里面有一位胖胖的男孩引起了大家的共同关注。这小家伙算混得最好的一位了,最起码上午见他时精神不错,下午高远又追到了棠东路想看看这家伙怎么解决肚子问题。
胖男孩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走进了一家超市,而王武为就跟着他进超市录下了一段场景。这货在超市转悠着,在熟食、小食品货架周围转悠,脸背过摄像头,手悄悄一动,然后捻到的东西就在嘴里嚼上了,怪不得就他没有饿相呢。偷吃完,还大摇大摆地从超市正门出去。一干外勤看着这人偷吃的样子,差点笑得从椅子上翻过去。
不只是菜鸟,怕是很菜的菜鸟。
晚上,另一拨队员也出去了一趟,杜立才组长跟着去了。他们看到的场景就有点让人心酸了,睡在公园长椅上的、躲在楼宇避风处的、钻在纪念园台子上的,还有一直就在机场、火车站候车厅待着的,让杜立才组长实在想不通,这个荒唐的任务,究竟有什么意义。
不光他,其他队员也想不通,好歹是禁毒局的外勤探员,随便哪位到这个岗位上也是万里挑一,现在倒好,成集体奶爸了。
第一天还真没人求援,汇报给已经回岳西省厅的许平秋,他嗯了声,只撂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注意一下异常反应,及时汇报回来。”
什么异常?异于常人的呗,于是这个在超市偷吃的家伙就被当做第一个异常目标,汇报上去了。
第二天过去了,意外的是这干人虽然挨饿、虽然背井离乡流落在大街上,可居然还是没人求援。这一天王武为又拍到了几组让他心酸的场影,珠江畔、白云山下,两位神情肃穆的菜鸟,已经义无反顾地背上了大编织袋,加入了捡破烂的行列。两人看着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三天过去了。
东湖路畔,沿着东江大学校园往南的一段街路上,有一个天然的零工劳务市场,骆家龙在这里已经第三天了,靠着捡了几片瓦楞纸包装箱换了三个馒头,硬是支撑到今天,人几乎也到极限了。此时温暖的阳光在头顶照着,就像天上挂了火炉一样,烤得他浑身出虚汗。
面前的小牌子上,写着他的专长:c语言编程、单片机模拟、汇编语言、英语四级、电脑主板级维修……一古脑把自己会的全写上了,不料能改变命运的知识却填不饱肚子,但凡有车来,肥头大耳的小包头都只嚷一句:谁铺过地板砖?
哗啦一下子去了好几个人,骆家龙傻眼了:不会。
再来一位,又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