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只眼-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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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我,释南,纪浩然,坐在了电子城附近的一家小饭馆里。
我和释南坐斜对面。
我蜷缩成一团,他后背挺的倍儿直。我浑身发冷,他脸色煞白。我泪眼朦胧,他眼圈发红。
我咳嗽一声,他咳嗽一声,我咳嗽一声,他咳嗽一声……
纪浩然坐在靠里的位置,长吁短叹的一边点菜,一边道,“能都别咳了吗,左一声右一声,和qq上线似的……先吃饭,吃完饭回去,正好吃药。”
人虽不多,菜却没少点。
可惜,我感冒,右手不便,胃口不佳。眼前的各色美食,怎么吃都是味精超标。释南和纪浩然倒是吃的很欢快,边吃边说话,聊百鬼林的种种。
我就坐在旁边,一边喝水一边静静的听。缺席太久,对他们说的话又陌生又熟悉。
百鬼林又重新装修了,大装,以前的屋子没剩下几个。而且,还有了个前台。
给百鬼林当前台,啧啧,那得有多大的胆儿?
不会也是阴阳这一行当里的吧?
我一问,纪浩然说不是。说那个前台,是释南有一次出外面接买卖带回来的。
年龄不详,籍贯不详,过往不详,性别不详。
呃,性别不详!!!!!
纪浩然点头,靠近我道,“好几个月了,我至今不知道是男是女,除了名字外,对这个人我是一无所知……”
“相貌上看不出来?”难道是妖?第二个唐念?
纪浩然摇头,用下巴指了指释南,“南哥可能知道。”
“我上哪儿知道去。浩然你想知道,可以拔了他衣服看。”释南咳的厉害,一声连着一声,他站起身道,“你们继续聊,我去买点药。”
释南走后,纪浩然往我身边儿靠了靠。没等他张嘴,我就从他八卦之火熊熊燃起的眼睛里看出他想问什么。
所以,抢先一步说话,“分手,疗伤,已经好了,遇到了,不再联系,我很好。还有要问的吗?”
说一句,心猛揪一下。
纪浩然张了张嘴,看着我摇头,“没有了。”
释南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脸色更加难看。聊天没再继续,我们三个结帐出了饭馆。
本来释南说他把我和纪浩然送回去再自己回去,因为我和纪浩然租的房子都在我原来的大学附近,却被纪浩然强烈阻止了。
最后,在纪浩然的坚持下,车变成纪浩然来开,人,纪浩然来送。
上车时,纪浩然对不明所已的我道,“你不知道,南哥有一次病的糊涂,把车开河里去了,人怎么爬出来的我不清楚,反正车捞上来是没样儿了……就你走没几天的事。”
释南闭着眼,没接话。
对于那时的释南,我不想去回想也不想去聊。所以抱过乖乖的女王大人,在怀里揉捏着玩儿。
一时间,车里寂静的厉害。
纪浩然长吁一声,把播放器打开放音乐。
车速不慢,在开到光明小区附近的一家银行,我让纪浩然停车。让他去送释南后,背着包来到提款机前。
我虽然病的有些糊涂,可卡里没钱,应该没记错。
为什么,我刷卡刷成功了?
插卡,输密码,我把页面调到余额。放眼一扫,心中抖了一下。
前面一个一,后面一长串数字。
我眯起有些发涩的眼睛,把手指按在屏幕上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共是,一万四千零四百七十一块三毛七。
我咬着手指,看着那一串数字轻笑出声。抽出卡离开银行后,脑子一热,拨下了烂熟于心的十一位数字。
我得好好问问陆明。是不是我把钱打过去后,他会成倍叠加再给我打回来?
如果是这样,我还捉毛鬼?
一天给陆明打十遍八遍钱不就完了,不出一年,我就能买房买车开花店,完成所有计划目标!
电话通的快,接的更快。
魂牵梦绕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小柠。”
我嗓子一梗,失声了,所有设定好的台词全都跑到外太空……
在电话里传出第二声满是疑惑的‘小柠?’时,我慌乱的按了挂机键。
我以为我能,我以为我可以。可惜,我高估了自己……团名住号。
掐着手机,我背着包,和只丧家之犬一样往小区里跑。
快进胡同口了,手机再次响起。
我咬着唇扫了一眼。
不是陆明的,是个陌生号。
心中百味交织,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兴庆。在那个号码再次打来时,我深吸一口气,接了起来。
清清嗓子,道,“平时不出门,不办交通险:家里没孩子,不需要教育基金:没有外国外省亲属,不需要长途增值业务……如果你不是和我说以上这些,那请问,你是谁,找我什么事?”
“……”须臾的沉默,熟悉的声音传来,“回头。”
我心中一紧,向后转身。
二米不到的距离,陆明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着我笑道,“我不是卖保险的。”
阳光,依旧。
我看着他,压着乱颤的心肝,扯开嗓子哈哈一笑,“好久不见,我刚刚是按错号了……”
“按不按错我知道。”
知道你大爷啊,“哈哈,你随便怎么理解,我无所谓,无所谓。”
“小柠……”陆明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娘现在强咬牙,不保证下一秒会不会哭。然后,揍你一顿!
“爸回来了。”
“什么?”心不抖了,天地无色,草木黯然。
“你没听错,”陆明轻叹一声,伸过手来,“爸回来了,你和我回家吧。”
第251章我被带走了
我有多久没有回到这个小镇了?
五年,六年,还是七年?
我爬在车窗上往外看,看外面的车水马龙,看外面的人来人往,看外面的耀眼骄阳。
看,眼熟的街,想,过往的事。
我离开那年,派出所还是个大院。现在,已经起了非常气派的三层小楼。原来的红砖地,铺满了光可鉴人的瓷砖。
这里,我曾经来过两次。每一次,都是陆明守在门外,把我牵回去。
还有那个贸百。
曾经,小镇上唯一的一个开设精品屋的商场。不管冬夏,不论早晚,都是人满为患。
当里年纪尚小的我很认真的想,如果能在贸百里面开个小店,生活肯定能过的不错。
而现在,当初那个风光的贸百,楼体破旧,正门三个卷帘门拉下来两个。门前的街依旧人声鼎沸,却全是涌入它旁边那座更高更好的商厦的。
贸百旁边的胡同里,曾经有一家网吧。当时,是小镇上唯一的一家。现在,递眼过去,网吧的牌子已经没了,换之,是一个浴池。牌子已经掉色,看年头,已经不短。
我把眼睛闭上,用头抵着玻璃窗。车体的震动,由额头,一直传到大脑深处。
渐渐的,额头木了,后脑木了,脑仁木了,连着,思想也木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窗不动,车停了。
睁开眼,陆明近在眼前,他的手伸在我脑后,正要抱我。
就像以前,我在车上睡着,他抱我下去时一样。
我有些一瞬的茫然,张开双手搭在他肩膀上。
在他往起抱我时,我心蓦然一痛,猛然想起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
“我自己可以。”推开陆明,我从我这侧开门下车。
抬头,入目的是个四合院。大门的两侧,过年时贴的红对子已经掉色,大门上方,是红漆的春风迎喜四个大字,字中间,是个铁制的红灯笼。
陆明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推开了铁制的小门。我往出挣了两下,陆明没松手。
院子里的鹅扬起翅膀,‘嘎’‘嘎’叫了两声。
陆明妈推开正屋的门出来,看了我们两个一眼,转身回去,“进屋吧。”
我脑子木的厉害,任陆明拉着我的手进屋。
屋里收拾的干净利落,光线偏暗。我扫了几眼,年少时的回忆在一瞬间充斥进脑海。
西屋的门,关着,陆明拉着我直接进了东屋。
本应该是一铺大炕的地方,现在摆了沙发,茶几,冰箱。北墙的立柜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组合电视柜。二十二寸的彩电,变成了三十二寸的液晶。
陆明妈在茶几旁坐着,侧着身,没有看门口。她旁边,坐着一个身材偏瘦,穿着米色衬衫,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正在看电视。
我看着他。
他走那年,头发还是黑的。没有现在这么白,可看上去,却比现在健朗。
陆明拉着我手来到他面前,说,“爸,小柠回来了。”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看电视,“嗯。”抬头又看了眼,“长大了。”
我闭上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心中事先打的所有草稿,被他这四个字打的支离破碎。
陆明妈回过头,对他道,“你能明明白白的,好好说几句话吗?你就不能,就不能管管?”
他回头看了陆明妈两眼,把遥控器‘啪’的一下摔在茶几上。
抱着肩膀往椅子后面一仰,把视线放在我和陆明紧牵的手上,道,“这些年来,我一直不在,谈不上对你的管教。听说,你不听话,到处胡闹。可你再胡闹,也要有个度。我和你妈已经结婚了,陆明就是你哥,你就是陆明的妹,你们两个的事,我和你妈不同意。”
“我妈已经死了。”我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十年前,带着我弟跳河了。尸体捞起来,放在碎石堆上,当时你在,你忘记了?”
他脸色一怒,扭过头不说话了。
陆明握紧我的手,笑着道,“爸,是我追的小柠。这事您要是骂,就骂我。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在法律上是允许的。”
陆明妈抄起手边的笤梳,狠狠抽了陆明胳膊一下,捂着胸口道,“你,你是要气死我!北大你不要了,保研你不要了!现,现在……”
我昂起头,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长呼出一口气。把手用力从陆明的手中抽出来后,对她道,“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不会再耽误他的前程。”
深吸一口气,我走到他的面前,挡住了电视,“打扰你几分钟看电视的时间。我今天来,是找你有事。二件。”我坚起两根手指,在他略有诧异的目光中道,“一,我要把户口登出来。”
其实,我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光问句,就准备了十几个,不然也不会拖人找了他这么多年。可当人真站在这里,我发现,什么都无所谓了。
什么质问,什么为什么,什么一眼不看……
如果他心中有我,这些问题,根本不会发生。
没有,我问了也是白问。无非,是把自己弄到更加不堪的地步上。
所以,简单些。
我,要我想要的。他,给他能给的。简单,明了。
陆明妈马上摇头,“我不同意!除非陆明结婚了。”
我看她,“登户口时,你们可以全程在场。分户后,我拿我想要的,他的,你们继续藏着。”
陆明妈一扭头,沉着脸不再说话。他抬头看我,“你分户出去干啥?”
“你在乎吗?”
“废话!”他沉着脸色道,“我当然在乎!你是我闺女!”
“呵呵,”我笑了,“准备结婚。理由够吗?你不能耽搁我婚姻大事。”
“结婚?谁?”
“你不认识,我也不打算让你认识,更没打算请你喝喜酒。”
他别过头,半天,道,“过几天我有时间……说第二件。”
“够爽快,时间你们定,我随时恭候。”我从包里拿出纸,写下电话号码拍到他面前。然后,走到他面前,在他惊讶的目光中,薅了几根他的头发,“第二件事,借你几根头发用用。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把头发用纸包好放回背包里,我道,“我希望尽快,我有工作,请不起假,扣不起工资。”
说完,背着包,转身出去。他在身后道,“不在家住?不留下吃饭?你还有没有点规矩!”
陆明妈高呼一声,“陆明,你回来!”
鸡在飞,鹅在叫,我脑子里乱轰轰的,和一锅粥一样。直到闷头走出挺远,才发现走了相反的方向。
想往回返,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看到路边有块大石,靠在上面坐了下来。
愣愣的发了好一会呆后,发现这是一处年少旧地。
多年前,他们执意结婚。婚后搬到了这个小镇上,我和陆明被打包带着。那会儿,我恨死他们。搬到这里的那天半夜,我跑出来藏在了前面那处废墟里。当时,那还是座空房子。
现在,我还记得我是如何躲在黑糊糊的角落里,一小声一小声的哭。
后来,陆明找到我。那会儿他被我打怕了,不敢说话,就蹲在我前面学猫叫。我哭了多久,他就学了多久。直到我哭累了,他一步一步把我背回去。咬他,他强忍着一声不吭。
其实,我一直蛮横不讲理,从小到大都是。然后,陆明的好脾气,就这样被我给磨没了。然后,我就把他给弄丢了……
坐了会,我原路返回。陆明,已经在车上等着。
本来我以为,半年不见,他不过是学会了开车。谁知一聊,才发现,这车是他买的。
瞧,离开我,他的人生道路各种平坦,和做火箭一样直接上飙了几个层次!我要是不拖他这么多年后腿,他早发家致富奔小康了。
当天,我在小镇住下。次日一早,回了市里。去找了王子蓉,在被她猛揍了一顿后,和她厮混了两天。然后,特意买些东西,去市医院看望了她姨。
不得不说,王子蓉的姨,要比王子蓉长得水灵多了。那家伙儿,胸是胸,腰是腰,明明四十几岁的人了,身段愣是比二十岁小姑娘还妖娆。
身为女人的我,无限羡慕!而且人好,我求她办点事,立马就答应下来了,结果出的也快。
当‘他’给我打电话过去办分户时,我就是拿着那个结果过去的。
陆明,陆明妈,他,都在。我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把老红色的户口薄和我身份证递到户籍民警手里,只对照着在电脑上敲打了几下,就分成了两本。
工本钱,六块。
把两个户口本拿回到手中,我翻了翻老的。户主,他,次页,陆明妈,关系是夫妻。再次页,陆明,长子,关系是养父子。本来后面还有一页,我,长女,不过,已经消掉了。
最后两页,秦兰,殒。苏青阳,殒。这两页户口,当年就应该被销毁的。我哭着闹着求着留下。就好像,户口页还在,他们就还在一样。
我把这两页小心抽出来,放到自己新的户口薄里。
最后看了眼老户口薄,我从包里拿出亲子鉴定证明,一起递了他,笑道,“没经过你同意,就把鉴定做了。医学证明,我,和我弟弟,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机率,是你的亲生儿女。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我妈,是清白的,我弟弟,不是你口中的野种。”我抬眼看陆明妈,道,“人言可畏,他们,是被你们逼死的。其实,你们想在一起,和她提离婚不就行了?我妈性子刚烈,何必呢……”
人人都以为我留我弟一捏头发,是为了纪念。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救不了他们,只能傻傻的,用这种方式证明他们的清白。
把新户口薄装到包里,轻拍了拍,我对眼前三人长吁一声,笑了,“你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我妈和我弟,我带走了。”
第252章别人叫我二柠
小镇上的回忆太多。
走在并不繁华的街道上,偶尔撞入眼帘的某处熟境,会让我驻足停留许久。回想很久。
无目的的走走停停,等到再抬头,已经到了小镇唯一的中学前。
我,念了四年书的地方。为啥念四年?因为复习啊,别人念初一到初三,我多念了个初四。
暑假,大门紧锁。站在大门外,可以看到学校里的全貌。
一点,也没有改变。小镇重修了很多,只有这所学校,是我记忆里的样子。
一条水泥通道,尽头是初三年级的课室。通道的左侧。是一个小花园,右侧,是个小果园。
这花园和果园,还是我入学那年修的呢。现在,花园已经百花争艳,果园已经硕果累累。
花园再往左,是跑操的操场,穿过三年组的房子,后面还有两排砖房,分别是二年组和三年组。
我看了会,顺着老旧的围墙向西走了会儿,站在一个土包上,翻过围墙跳了进去。团吐华亡。
墙后,是片小树林。曾经的。兵家必争之地。
脚落地那一瞬,我耳旁闪过无数人的吵闹叫嚣声。
“妈的,政教处的秃驴张来了。二柠,你快跑!”
“大姐不听劝,一门心思的要去,你说,这不是犯贱吗?”
“柠姐,他捅了你一刀,我去捅他三刀。”
“二柠,还是你有办法,这次大考,咱们最少能拿五千,你说是你四我六还是你三我七……”
“妈的,抄家伙。上!谁丫后退一步谁是孙子!”
我抬起头。耳侧的七言八语烟消云散,娶而代之的,是暑热下的几声蝉鸣。扫了眼光线斑驳的树林,我一步步从上坡走下去,来到了操场上。
记忆中很大的操场,变的很小。
红旗,在主讲台的上面飘扬。
主讲台后面的墙上,曾经挂着一个大喇叭。我清楚的记得,那喇叭是如何喊出,初二三班苏青柠,记大过一次。时隔一年,又喊出,初三五班苏青柠,记大过第二次,第二次!!!再有下次,开除!
开jb毛除,当天晚上把礼送过去,没过多久档案上的两次大过就消了。不然,我哪能上高中。
在学校里走走停停的走了一圈,我在东北角的校墙前蹲下。
盯着暗红色的墙面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无数乱写乱画中找到‘陆明我恨你’五个字。
多年的风雨侵蚀,让曾经咬着牙,抖着心,用尽全身力气刻下的五个字淡的只剩下一点点痕迹。
看了会儿,我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在那仅剩下的痕迹上用力划。
不恨了,一点也不恨了。也不爱了,没有力气了。
划到连那浅浅的痕迹都不见了时,我靠墙坐下,拍拍冰凉的墙,就像拍拍温暖的他,“谢谢你,用尽心力,把我从那荒诞不经的四年中拉出来。以后的路,我一个人走……放心,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歪路,我一步不走!”
长呼出一口气,我把右手上的纱布解开。结疤的伤口,因为刚刚太过用力裂开了。
我从包里摸出小刀,用刀尖挑刺到血肉里的血疤。一点点挑干净后,用仅剩的矿泉水冲了冲。
一道鲜红的口子,在掌心横现。
甩甩右手上的水,我左手撑地站了起来,打算出去了。
从地上往起拎包时,余光瞥见一张黄色的纸悬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我暗憋一口气,走过去一把抓住。刚要拿到眼前细看,符纸暮然亮起火苗。
我心惊的一甩手,小小的黄色纸片还未来得及落地就化为灰烬,都没用风吹,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