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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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伏后,一日热过一日,院子烤成锅鏊,一盆水泼上去,遍地生烟。李大喂的鸡热死几只,又成鸡瘟,最终全部告罄。灯奴的大花猫下小猫,得了产褥热,咽气前挣着将产下的小猫咬死,随后跟着死去。灯奴哭得什么似的,他爹走的时候还不懂事,都没这么哭过。蕙兰觉得不祥,李大安慰说,畜类是可替人顶罪的,死净就平安了。蕙兰略安心一些,但从此再不让养活物,免得死去时伤心。院子里没了这些畜类,清寂得很,尤其中午,日头将石板地照得煞白,望出去都目眩,白日里被梦魇着了似的。灯奴赤条条个身子,只颈上戴个从不摘的锁圈,在树底下挖土玩,就像六道里的小鬼。
老爷病得没了火力,畏寒,如此燥热,还要罩床薄被,手脚却是凉的。吃不下饭,只吃西瓜,又必要井水里冰透,从这看,又像是内热。如此粒米不进,熬过三伏,又挨过立秋后赛火三十天,终到了白露,人们方才喘出一口气,以为有生机。其时,已有数月未下雨,城里城外沟干河枯,舟船搁浅,稻子得黄枯病,蝗虫便起来了。饥年已呈兆头,百业渐萧条,惟有寺庙里香火旺盛,求降雨,求消灾,求收成,求水涨河满,舟行船走。连向来不信这些的夫人,都遣李大去龙华寺烧一炷香,嘴上不说,但都知道是为老爷的病。一旦求到佛上,事情也就没什么指望了。
白露过后三天,老爷便殁了。临走时,眼睛对着灯奴,看一会儿,又移过去,停一会儿,再移回来,就知道是在找大孙子。已经着人去亲家报信,却总也不见人影,等那张陞拖了儿子一步一跌,气吁吁地赶到,老爷已经停灵。又过半时,张陛媳妇才姗姗来迟,身边扶着个小丫头。人们看出,张陞媳妇又有了身孕,不禁扼腕叹息,倘若早一步,让老爷看了,有多么安心啊!到底是病得久,中间有无数次险情,如今去了,伤心是伤心,但也有一种踏实。人们都以为,老爷是为张陛病的,如此,可去张陛那里,父子聚首,不谓不是慰藉。所以,家中还比较平静,入殓,盖棺,出殡,又做了水陆道场。和尚们敲了木鱼念经,灯奴小兄弟俩在院里,抢着拾香炉里未烧化飞出来的纸屑,再扔进炉里。哥俩都穿着粗麻孝衣,头上系着麻绳,在地上滚得稀脏,白变成了黑。也是叫人心宽,老的走了,还有小的,终究会一日一日长大,顶起梁柱。家里人都振作着精神,将屋子刷新,点了长明灯,张着一排白纸灯笼,日夜守着,给吊唁的人磕头。
陈老爷、乔老爷总是第一到,之后便络绎不绝。张老爷在地方上虽不显赫,但有着清名,与许多商贾邻里写过表赋,不敢称天下文章,却字义恳切,文理井然。两个公子同年人泮,一对小童生曾传为佳话。可惜那小的寿短,早早夭折,于是感怀中又添叹息。连他们自家人都想不到,吊丧的人如此之多。无数的丧帐,无数的挽辞,又有留下奠仪,晓得原本单薄,一家之主故去,以后的日子如何过下去,一片茫然。两亲家自然也都来人,陆家浜的是父母兄嫂,申府上则是双亲扶着祖父一同到来。祖父来过的第二日,伯祖母与叔叔婶婶也来了,阿暆叔是在出殡那一时赶到的,一身风尘来不及掸扫,抽根麻绳系在腰间,挤到棺木边执绋。杠头一声“起”,只见一片白麻上一竿白幡,摇摇摆摆出了街。
丧期里,张陛一家三口重新回到家中,那两间东屋开了门窗,日里有人,夜里有灯。蕙兰母亲将戥子留下来帮忙,与蕙兰睡一个屋。两个小的多日不见,此时又厮缠住了。少了一口,多了几口,院子里挤攘攘的。夫人心想:可不是否极泰来的意思?然而,事情并不像夫人所想。三七过去第二日,张陞一家就要回陆家浜。理由是生意繁忙,媳妇又挺个大肚子,不宜在丧事中久留,那小的则已经上塾学,背不出书先生要打手板,总之是必回去不可。夫人先将母子二人放了,单留下张陞,就在老爷灵下,说道:张陞你讲清楚了,到底是这家的人,还是那家的人!张陞竞扑通一声跪下了,泪流满面道:儿子已是大不孝了,看迎儿的面上饶了我!如今家中这般拮据,儿子又无能,连自己的妻儿都要靠岳丈家;我也想通了,不再读什么书,弟弟那样的天智和勤勉,结果却早天;实话对母亲说,我已退了月银,一心学习买卖,今年恐又是大饥年,岳丈的货栈里囤积有数百石豆粮,又有数十条船候在吴淞江,但等水涨便入港,上下忙得不可开交,会有我们一家的饭吃;我不读书,迎儿读,他的束惰亦是岳丈担负,我们也商定了,迎儿依旧姓张,以后生了再当别论。说罢,就往地上“砰砰”磕着响头。夫人跌坐在椅上,只听清前一半话,后一半不知在说些什么。那张陞则是一劲地磕头,夫人不说话就不停下。边上的李大看不下去,拉扯他起来,张陞硬是不起,还要往地上撞,额头已经出血也不觉得。拉小孩子打架似地拉扯一阵,才直起身子不再磕头,却也不起来。夫人靠在椅上,掩面许久,终于放下手,说了声:走吧!张陞应声从地上爬起,退到门口,跨过门槛,回过身去,一溜烟地走了。
东屋的门窗重又闭上,灯奴问了几遍:迎儿哪里去了?无人回答,渐渐作罢。从此,没有人再提“张陛”两个字。到五七与七七两个大日子,张陛带迎儿来,自己躲在灶间范小那里,迎儿自己到祖父灵堂磕头,起身时看见灯奴。两个孩子虽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却都觉得生分,不由向后缩缩身子。院子回复宁静,戥子一时还不回去,因丧事误了工,需加紧赶上。到晚上,老的小的睡下,这屋里掌起几盏琉璃灯,燃的是上好的清油,无色无臭,将屋子照得通明。主仆二人埋头做活,戥子辟丝几成熟手,又在学上绷,描画简单的边饰。一直到角楼上敲了三更,才收拾收拾熄灯。一觉到天明,还未睁眼,就听见院子里戥子和灯奴说话,教灯奴猜谜,“快快逃,快快逃,赤膊的逃去,穿衣服的拿牢”。正猜不出是什么,忽听到沙沙的落米声,原来是范小在筛米,心头一亮,谜底就有了。
七七过去,第二天晚饭后,夫人要蕙兰留一时。又让戥子叫来李大和范小,到跟前站着。人们不知有什么事,都看着夫人,心里担忧,怕夫人气糊涂了。夫人真是憔悴许多,却更比先前沉静,停了停,夫人开口了。先问李大来家有多久?李大说:我是家生子,落地就在你家,今年三十六,就是有三十六年了。范小呢?夫人问。范小说:七岁时过来跟王厨打杂跑腿,后来王厨走了,我留了,至今已有十七年。夫人轻声道:很好,跟了张家这些年,应当好好发落才行啊!范小还不明白,李大听出些话音,问:夫人什么意思?夫人苦笑道:你们也看见了,如今这一家只剩孤寡三人,从此不能靠挣,只能靠省,且过一日算一日吧!这一回,连范小都明白了,说:夫人要撵我们走?夫人说:不是撵你们,是不敢拖累你们!那两人神色茫然,一时无话可说。
夫人接着往下说:我也替你们想过了,从这里出去后,也是两个孤单人,不如两家合一家!眼下我还是主子,比得上半个父母,就可作主这一份婚配,今天是九月二十四,双日子,你们就在这里磕下头拜个天地吧!两人还是愣着,半日,李大说出一句:我是愿意的。夫人就问范小如何,范小脸涨得通红,说不出一个字。蕙兰禁不住想笑,又不敢笑,硬是忍着。李大说:我知道他是嫌我年纪大!范小此时才憋出一声:不是!蕙兰和夫人都笑了:那就磕头吧!于是,两人跪下去,按规矩,先拜天地,再拜夫人,然后对拜。拜过起来,夫人说:从此你们就是夫妻,老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不说患难与共,就说搭伴过日子。夫人取出半封银子在桌上:再多我也不能了,尽着这些租下一间屋,谋划做个小本买卖,你们都是勤快人,糊口总归不难的!
万没想到,家道的哀戚中,还能成就一桩姻缘,人人脸上都有了喜色。蕙兰心想,李大和范小这一对,实在有趣,夫人呢,竟然生得出这个主意,更是有趣!不由得,暗自又笑一回。回到房里,掌灯做活,戥子猝然吐出一句:婚姻不是什么好东西!蕙兰一惊。难得听戥子说话。出言竟如此莽撞。又才发现,从头至尾,戥子一直沉着脸,一笑没笑。想斥骂几句,又止住,只说:做你的活!
37 求师
李大与范小就在新路巷口租了半间屋,本是院里人家的柴屋,将旧门堵死,临街重开一扇,就住下了。与张家一巷头一巷尾,为的是好替老东家照应杂务。所以,虽然自己单立门户,但一早一晚,或是李大或是范小,都要去张家院里,送担柴,挑担水,腌一缸咸菜,洗半盆衣服。洒扫庭除一番。张夫人劝阻不了便也不劝,由他们去来,因是养他们上半辈子,又安顿下半辈子,受惠顾心中坦然。家里少了一个病人,也少了人情互往,余下自家几口,衣食都十分简单。蕙兰绣活,夫人照看灯奴。三顿饭婆媳二人联手,灯奴也帮着剥豆、挑米虫。三代人倒也过得不紧不忙,只是冷清些。
自从张隆人赘妇家,夫人就将灯奴看得很严,再不让出门,一是怕走丢,二是怕学坏。又开始与他立规矩,每日要背书和描红。灯奴才四岁,野惯了,一下子如何受得管束,急得乱叫乱跳,还有几回,竟号啕起来。可夫人是什么人物?多少个大男人都不在话下,何况黄口小儿,又是自己的孙子。随你哭还是嚎,就是一个没商量!三五日一过,便辖制住了。祖母当院一叫:张遂平,立刻起身乖乖走去。难免举目顾盼求告,母亲通常是不理的,看都不看他,要遇到戥子,情形就不同些。戥子的目光是同情的,四目相对,有一时停顿,无限的情义便在其间交汇。然后,各向各的地方去了。
幸好这家里还有戥子。丧事办完,戥子便回申府去住,依然是午后过来,但往往晚饭后再离去,读完书的灯奴要留她玩耍。夫人不允出门,只能在院子里。戥子替他梳小辫,分成许多股,编成猪尾巴细的无数条,有时披散着,有时合起来结一根,戴一顶圆帽。戥子用一块麂皮,帮灯奴把银锁圈擦得锃亮,污脏的红线绳拆去,换上新的七色丝。大花猫死了,灯奴身上也没了尿臊气,穿上干净的蓝布袍,袍角绣一朵紫花。是戥子的手艺,她家姐姐教的,平针绣成,有些死,却整整齐齐。腰带也是戥子打的络子,两头各拴一颗珠子,是针线匣里的存物,系起来,正好垂在中间。这样,灯奴真的就像一个斯文的读书郎。灯奴缠着戥子不让走,戥子不好意思白吃饭,就要去灶房帮着烧锅,饭后又抢着洗碗。渐渐就成定律,戥子在张家晚饭,饭前搭把手,饭后刷锅洗碗。有时,婆媳俩开玩笑,要将戥子说给灯奴做媳妇。灯奴只是咧嘴笑,戥子就不干了,手一甩走开去,过后几天不理睬灯奴。蕙兰忍不住说戥子:莫说是玩笑,即便是正经,怎么?咱们家娶不起你! 戥子平素是说得起的,此刻却立马回嘴道:当我是李大呀!这孩子说话就是梗,让人不顺耳。蕙兰说:李大怎么了,你未必及得上她,再说,灯奴是范小吗?戥子又顶回去:灯奴干我什么事!蕙兰真生气了,手上的针一放,抬头说:这是谁家的规矩?彭家还是申家。抑或是我们张家给放纵的,主子说一句,顶一句,不依不饶! 我娘倒要怪我,看来只有打发你回去了。听到要打发她回去,戥子的眼泪下来了,不再说话,看神情却是不服输。蕙兰不再理她。于是,戥子不理灯奴,蕙兰不理戥子。灯奴最没骨气,一劲地追逐,戥子只得搭理了,却不肯向蕙兰服软,只是手下加倍地勤快。蕙兰其实早已不生气了,等着戥子自己与她说话。戥子就是不开口,并非不服气,而是下不来台阶,不知如何说谢罪的话,也是缺调教的缘故。蕙兰暗自叹息,少爹没娘的孩子,真是有想不到的难处。
事情正僵着,这一日,戥子却没来。蕙兰心里记挂,临街的大门敲响了。自老爷去世,家中就没什么宾客,那前门的铁闩几乎都要锈住了。婆媳二人,加上灯奴,一并跑过院子去迎客。进来的不是别人,竟是蕙兰的母亲,夫人赶紧引亲家在厅堂里坐。那厅堂久不待客,虽然打扫得洁净,却更显得四壁萧瑟。天已入冬,厅里没有生炭盆,桌围、椅垫、帷帘也未单换棉,坐着只觉寒气逼人。两亲家缩着手脚相对而坐,互问了些近况,夫人坦言家道不济,实在委屈了蕙兰,本是金枝玉叶,如今扶老将雏,针黹汤釜,无半点怨言,真是好爹娘好教养!夫人的话并非恭辞,确乎由衷之言。蕙兰母亲答道:这是她的命,纵然在家里,也够她忙累的!如今阖家上下,全指着女红度生计,就这样,该花的还要花,今天买马,明天置车,倒不如在你家清省。这话也不止是谦词,说的全都是实情。夫人看出亲家母秉性率直,媳妇原来像她,便也放下寒暄,将家中尴尬事说出一二给亲家母听。蕙兰母亲自然又有更多可说的,婆家和娘家的,种种事故。她原是对人没什么防备,夫人呢,断了一切交际,其实已憋闷很久,因此,两人越说越多,冷也不觉得了。说到后来,不知在哪个节骨眼上,夫人想起来:亲家母今日特特来到,不会有什么事吧!蕙兰母亲“哦”一声,这才恍然道:是有点事,她伯祖母想了,要蕙兰回去住几日,亲家不知道,她伯祖母可说是一家之主,连她伯祖父都惮几分!大伯祖母说的话,没一个人敢违拗。夫人不等道出这一段的来龙去脉,立起身就说:亲家今天就带她走,怪我糊涂,蕙兰久未回娘家了!说罢就领了亲家到蕙兰房里,让蕙兰收拾东西。灯奴一听要走亲戚,几乎狂喜,却被母亲按捺住,要他留下跟祖母读书,怎么说情都不行。蕙兰是让夫人安心不起疑,还是怕灯奴被娘家那些叔侄染上纨绔气。最后,灯奴哭了一场,泪汪汪看着母亲随外婆出门去。
从午后起,蕙兰就觉得有事,先是戥子不来,后是母亲突然来到,接着就带自己回家,又说是伯祖母的意思。一旦上路,蕙兰倒安下心来,横竖躲不过去,趁早水落石出。轿子一路小跑,转眼到方浜南岸申家大门前,下轿进院,上东楠木楼母亲房里放下东西,忽抬头看见戥子,在用掸子扫案子柜子窗台。两人都一怔,定睛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又各自转回头去。不作停留,蕙兰就下楼去伯祖母的偏院。穿宅子过去,看见几个男孩聚在一处,用淘箩扑麻雀,形状都与上回来家时的有改变,长大和长高,还多了一个极小的,围着打转转,不知是谁家房里新添的。
伯祖母的小偏院依然十分整洁,细白石子地上嵌的红绿石子磨蚀了,颜色难免陈暗;但石桌石凳则磨亮了,铜似的;树添了年轮,粗大壮硕;窗棂上的漆早改了颜色,是土红;门帘上的络子是新打的,却是素色;帐屏、桌围还是缎面的,绣着同色的蔓草,贵而不矜,显出是女人的屋子,且是上岁数有体面的女人。小绸今年五十五,因眼神退了,已不再拈针拿线,只是监管监察。细部虽看不甚真切,但格局色泽,尤其品级风气,却瞒不过她。如今绣品多是有定家,价格不菲,于是每一件要经小绸的眼方可出去,尚有一点粗疏便回去重来。惟有希昭,自可主张绣什么,不可代她定买家,也不可催促。虽也需从小绸这里过,而小绸惟有叹息,哪里挑得出一点不是?希昭的绣艺已非人工,而为天之所降,每每出神入化,世人不可评议。因此就会有无数盲目求索者,买通家中仆佣,一旦听说将绣成时,也不问绣的是什么,只要出自武陵绣史,便乘车乘船蜂拥而至,每日三巡,好比无头苍蝇。其实希昭亦不是有求必应,她反是要挑买家的。若是诗书人家,清情雅致者,再要能道出众人所不知的好处,略差几钱银两也是肯让的,这就有些知遇的意思了。
蕙兰进伯祖母的院子,扑鼻是蜡菊的晚香。院墙底下,果然栽了小小一方菊圃,黄白二色。有它,入冬的景象也不至过于萧条。蕙兰叫声:奶奶,我来了!虽是伯祖母,但因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祖母,所以是当亲的称呼。不等应声,蕙兰已进了屋,立在伯祖母跟前。屋里也是蜡菊的香,黄白的菊是插在紫陶瓶中,蓬蓬乱乱,亦有一种繁荣气象。蕙兰说:好香的蜡菊!小绸说:菊香里多少有些殷苦,不像你名字里的那个“兰”,苦里有回甘。又说:还是你太伯爷爷的时节,从两湖还是两广得知有冬兰这物件,你太爷爷便满城去搜来摘下,那东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