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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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的树影一动不动,其实没过去多少时间,半个时辰最多,却像过了一世,翻山越岭,都望不见来路似的。正出神,树影中走来了蕙兰,手里捧一卷绫子,当希昭面前展开。米白绫面靛蓝丝绣,《昼锦堂记》四个字题额,底下有二三行绣成,其余还是炭笔所描字迹。那绣成的题和字,点顿撇捺,折转断续,犹如行云流水,既有笔墨意趣,亦是绢秀格调。蕙兰说:婶婶知道她们怎么说?怎么说?希昭问。她们只当这是草叶花瓣,丝练缨络,或是灯影烛光,勿管字不字的,又勿管写的是什么,只觉得出神入化!希昭端详一时绣字,说:你说“她们”是什么意思,难道除戥子外还有别人?蕙兰知道今天是挨不过了,既已开头,只有和盘托出:还有一个妹妹。
蕙兰将乖女的身世来历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希昭不作答,只是默着。蕙兰道:我自己都没学好。怎敢收徒,只是她们真心想学,又实在可怜,一生无所托寄,倘有一技在身,或可自食其力,糊个口吧!希昭凄然一笑:天香园绣竟要用于“糊口”!蕙兰说:若大伯祖母与婶婶不答应,万不许落天香园款!希昭又是凄然一笑:我是不在意的——蕙兰道:可大伯祖母她——你大伯祖母多少糊涂了,希昭说,你知道,昨日里她老人家叫我什么?叫我“闵女儿”。“闵女儿”就是闵姨娘。蕙兰说:那是因为婶婶和闵姨太是天香园绣中最好的。希昭说:落不落款又算得上什么,天香园其实早已凋敝,空留个绣名!蕙兰说:要我看,天香园绣很对得住天香园,那草木楼阁说朽就朽,绣品可是口口相传,代代相传,所以,那绣艺千万不能让它灭绝了。希昭看蕙兰一眼,说:早听说你开门授徒,却不知道于天香园绣是损是补!蕙兰苦笑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申府都会兴师问罪,果然,婶婶来了!希昭说:并不是问罪来的。蕙兰固执道:就是问罪来!蕙兰我胆大包天,取天香园绣名做妆奁已属出格,又要传于坊问,毁天香园清誉!希昭说:是够大胆的,但事已做下,问罪如何,不问罪又如何?我只好奇,收了些什么样的学生。有无造诣!
蕙兰说:虽是背了天香园私自收徒,却也不逾矩,拜了嫘祖!说到嫘祖,两人相视一眼,会心而笑。蕙兰再接着说:就按童子开蒙的式子,略改了改,变写字读书为绣活,亦是借用七月七乞巧会的沿习,所收这两名,又均是铁定心不嫁人,不出阁,一是免去滥传之虞,二也是不至过于受生计之累,最终蹈入沽鬻衣食,弃道背义!希昭不觉点头:你这丫头倒是正经设帐了!蕙兰正色道:可不敢有半点疏忽,这是桩大事情!希昭说:明知道大事情,还先斩后奏!蕙兰一屈膝,跪下了。希昭说:起来,起来,最见不得这个!蕙兰很害臊,起来了,却手足无措,只低头站着。希昭说:别看你又下跪又低头,其实心里有诸般的不服气!蕙兰说:不敢!还说不敢?蕙兰就说:敢!希昭拍一下案子:把你的爪子剁了!婶侄二人又戏谑起来。闹一阵,希昭叹一口气道:大伯母已老了,我也半老,你呢,终也有老去的一日,再是舍不得的东西,握也握不住,随波逐流罢了!蕙兰听见此话倒上来脾气了:再怎么随波逐流,武陵绣史还是武陵绣史,怎么也抹不去的!希昭苦笑道:这武陵绣史又像是我,又像是与我无关,如今,没有一幅绣画留在手里的,都天南海北,不知在了什么地方!蕙兰说:无论天涯海角,总是在人世间!希昭又说:还是散出去干净,这天香园早晚夷为平地,申府又能有多久,哪里会有千年不散的筵席!
两人静一静,蕙兰道:有一句话,说又不敢,不说又可惜,再想,豁出去说了吧,至多——希昭问:至多怎样?蕙兰说:婶婶骂我!希昭讥诮道:跪都跪过了,还怕骂吗?蕙兰说:婶婶去看一眼如何?不等希昭说是或不是,蕙兰紧接着又说:也不能全怪我冒昧,是婶婶自己送上门来的,岂能放过呢!希昭又笑又气:怎么叫作“送上门来”?到侄女儿家坐一时,喝一盅茶,难道逾矩了?蕙兰听出“逾矩”这两个字的来历,分明是借用方才说拜嫘祖的话,无论怎么冷嘲热讽,反正今天婶婶是脱不出身了。蕙兰也抱定一不做二不休,极力地怂恿,将那两个说得花一般的。由不得希昭不动心。将手里的茶盅放下,一起身说:看就看,长点见识,不定是天上哪一个星宿!蕙兰上前一步挡住:要说星宿,婶婶才是,我是得了惠顾。那两个却是草根里最苦的一味,竭力强挣着,或可吐一点芬芳,求婶婶宽待!希昭定定地看蕙兰一眼,抬手轻轻将她拨开,出厅堂,下台阶,向东屋走去。
日头偏西,院子被切成两半,一半光,另一半也是光,却是从影里透出,罩着一张网似的,不是模糊,而是宁和。推开门,门里的人一起抬头往这边看。希昭不由一惊,那露在面罩上边的一双眼睛,还有戥子,平日里从不注意,如今才发现她亦有一双杏眼。从亮地里进到屋内,陡地一暗中,那四只眼睛显得极清明,还有一种肃然。因为猝不及防,又因为敬畏,这两个都忘记起身,只是望着希昭,传说中的武陵绣史。渐渐适应屋内的光线,那些眼睛里的光也柔和下来,身子动了动,要起来行礼,被希昭止住。走到花绷前低头看绣活,不料先看见一个小竹床。床上睡一个婴儿,也有一双明澈的眼睛,同样是肃然的,但因是婴儿,就比大人更为逼人。希昭停了停,忽觉这间屋里有一股凛冽,从四角上下聚拢来,心里暗问道:这是什么呀!定定神,希昭弯腰看那蒙面女的绣活,那针法都是从天香园绣来的,循规蹈矩,但看起来却又不尽相似,仔细辨认,发觉差别是在用色。每一种色都要厚重一成,是辟丝不够细分,还是有意为之,抑或二者皆有?希昭思忖一时,心中犹豫。如此用色,自有着强劲进发的意蕴,于天香园绣的清雅倒是有另一派新鲜,可难免又粗疏了,稍有差池即落入乡艳。希昭再又细辨几番针法,才抬头与蒙面女说出症结:用针堆砌了!那女子“哦”的一声,已是领悟。然后到戥子跟前。戥子比那一个学天香园更像,要不是针下禽鸟有一股野趣,几可骗过希昭的眼睛,不禁笑道:比市里那些赝品还更像些呢!众人也都笑了。希昭看出这一个比那一个会仿,但不如那一个有主意,心思深。这一个至少不会贬损天香园绣,那一个却不定会有如何的新进和错接,将天香园绣引向什么样的去处!
希昭从花绷上起身,四下里亮晶晶的眼睛都含了笑意,几乎开出花来。光线更匀和温润,潜深流静,这间偏屋里渐渐充盈欣悦之情。希昭想起天香园里的绣阁,早已成残壁断垣,荒草丛生,不想原来是移到坊间杂院,纡尊降贵,去尽丽华,但那一颗锦心犹在。那两个站起身,直直地鞠下躬去,蕙兰在前边推开门。院里地上花影团团,希昭走了进去。
42 遍地莲花
万历四十六年,东北边陲,努尔哈赤收复女真人各部,立国后金。开始发兵攻抚顺。抚顺守将李永芳投降,辽东巡抚李维翰派遣总兵官张承荫赴援,战死,全军覆没。边城清河,全线崩溃。自此,后金突破天险,有进发中原之势。朝廷一边紧急征税征赋,加派兵饷;一边调兵遣将,紧急起用辽东事务官员杨镐为兵部右侍郎。万历四十七年,杨镐统率四十七万大军,分四路进伐后金。开原总兵马林攻北;山海关总兵杜松攻西;辽东总兵李如柏直驱清河攻南;东南一路,由辽阳总兵刘綎、凉马佃率领,朝鲜兵协助进攻;上海人乔一琦乔公子受命游击将军,领五百朝鲜军从鸭绿江北岸宽奕口向刘綎靠近。二月天气,辽境一片冰封,连日大雪纷飞,各路兵马滞阻不前。努尔哈赤得此消息,遂定出作战计划:“凭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全力打击西路,包围萨尔浒营地,杜松战死,西路全军覆没。努尔哈赤则急转马头,向北而去,又打了个胜仗。东路军刘綎正行军到深河,距后金兵马所据赫图阿拉不远,努尔哈赤心生一计,举杜松部旗旌,易明军衣甲,直入军营。就在此时,乔公子率朝鲜兵迎战数十起,越大鼓河,小鼓河,堇鄂河,抵富察之野,等候刘綎、杜松会合。数日过去,无一点消息,遣一骑前往侦察,方才得知,刘、杜二部全溃!乔公子大惊,即刻改变战术,率部下转移,不料,已经重兵层层包围。边战边退,逼到鸭绿江边,又逼上滴水崖头。五百朝鲜兵尽数阵亡,乔公子亦中流矢,回顾身后尸身遍地,说一声:吾不负天子!下得马来,遥望京师方向拜三拜,坠崖自尽。乘骑名素骏,步后尘腾空一跃,跃人崖下。至此,惟有李如柏南路军得以保全,杨镐受军法处决,其余全部战死。开原、铁岭被后金占领,东北一线全面敞开,异族人的铁骑直扑中原。
乔公子死讯传到地方,上海决议建忠义祠。无论官宦世家,名绅隐逸,贩夫走卒,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张府里也出了一大份,乔公子为沪上忠烈,族人乔老爷又是张老爷生前至交,从公从私,于情于理,都有义务。张家已度过危难时刻,家道逐渐殷厚,吃穿用度而外尚有盈余。是蕙兰媳妇勤力,也是得天地时势惠顾,就当回报公益。忠义祠修在九间楼东边药局弄内,本是乔家旧祠堂。如今就在地基上重建。请画师绘了乔一琦像,供奉于正中;堂入口列石人石马两行,夹道而立;大红栋梁悬挂五色旌旗,犹如征战威势;横匾竖联不尽其数,少不了“忠”和“烈”二字。乔家人重修族谱,刻印成书,供于堂后二进楼上,题名为“藏书阁”。落成那一日,灵舟明烛,钟鼓大鸣。苏浙两地均有前来参拜者,航船泊满大沟小渠,桅帆林立。药局弄四边方圆二三里,车水马龙,人潮如涌。停课,停市,停刑,停公事,而上海寺庙,全部水陆道场,超度将军亡灵。诵经声遍起,哀哀不绝。
这一年里本还有几桩逸闻轶事,在乔公子的英雄传奇之下,不禁褪去声色。比如,嘉靖丙辰礼部郎中赵灼后人赵东曦,万历四十六年戊午科取进士,在原宅第赵家弄造园。因临河半段,就取名“半泾园”,园内多植桂树,当年刚近九月,便桂香满河,顺流而往四面八方。全城皆闻。然而却有无聊好事者,私下窃语道:此园不是吉象,因枕水之上,随波逐流,非长久之征兆!再从时局推论。女真人大胜萨尔浒,自后可说是势如破竹,虽说成化年又加筑长城,从山海关,沿运河至九连城鸭绿江,路途尚为遥远,可那异族人另有一脉,不定哪一天就渡了黄河,倒还有心弄园子玩,本就已是败象。然而,无论闲言碎语满天飞,上海似乎又兴起一轮造园子风气。礼部郎中乔炜,也在乔家弄内辟地造园子,名字就叫个“也是园”,看似谦逊,其实是倨傲,意思好比“你造得,我也造得”!不止是造园,还起庙堂。乌泥泾镇上破土起宁国寺,将黄母请进偏殿,专立黄母祠。敬一堂虽未扩建,但人数却多起来,单只一年里,皈依耶稣会就有七十二名新教民——就在这造园的造园,盖庙的盖庙,轰轰烈烈之中,京城里换了皇帝,神宗换光宗,光宗又换熹宗;改万历为泰昌,再改泰昌为天启。本来是山高皇帝远,浑然不觉,却有一变不觉也要觉,那就是,也在这一年中,到处起造魏珰生祠。那北地人魏忠贤,谁都不知道他是哪块地里的苗,刹那间四下里开花,不知道要结出个什么果子来。
接下去,天启二年,三月与十二月,地震海啸;天启三年,三月十三日地震,十六日复震;天启四年甲子科,松郡试场挤轧,文童死者十有三人,邑宰郭如闇祭文道:“人间业断,地下文修;前花未报,后果须收”——此为人祸,天灾却也不消停:二月烈风暴雨沙尘,白昼如黑夜,整整三日;五月淫雨,禾苗皆淹,大饥;七月地震;十二月复震!就好比天怒人怨,惴惴不安。免不了烧香拜佛,投了和尚投道士,耶稣会又有无数人受洗皈依。过了一年,到天启六年,祸事终显端倪。
这一日夜间,畏兀儿忽到张府,府上正操办灯奴的婚事,都以为畏兀儿是来道贺。灯奴这年二十岁,十七岁通过童试,人泮。因怜他自小无父,家世又清明,便将其父张陛生前所任廪生的额,配给了他。于是,家中又有个廪生,挟着书包,穿青布衫袍,去府学点卯。但这廪生非那廪生,灯奴至少要比父亲身长半尺,肩厚背阔,气血旺盛,是像外婆家人。远近都有人来问亲事,凡有意作亲的,必取来这家女儿的针线,由他母亲过目。蕙兰不禁好笑,是娶媳妇,又不是收徒弟!可也挡不住世人们的心愿。纠缠了整一年,最终定下乔家族中的女儿,少灯奴两岁。倒不单是女孩儿针黹好,也不止模样好,是因她从小失怙恃,随祖父母长大。蕙兰动了恻隐之心,觉着两个孩子,一是半孤,一是全孤,不容易长大,又都长得齐整周全,是一对同命人。灯奴的婚事,李大范小都来帮忙。扫房子,挂幔子,杀猪宰羊,烹酒调酱。如今,学绣的人有十数,东屋挤不下,移到厅堂,只留一隅作待客用。东屋就做灯奴的洞房。
入夜,蕙兰与李大在灯下拣花生红枣。喜期来临时撒帐用。蕙兰忽想起一件事,问李大:刚嫁入张家头一年除夕。守岁讲故事,说张家人身上有记认,要我们回房里去查!后来家中出了多少事故,也没认真搜寻,如今,张陛作古那么些年,灯奴也要娶媳妇,却还不知道那记认是什么!李大说:还不赶紧的,这一夜过去。灯奴从此就另有同眠共枕人,再近不得身了!蕙兰说:李大也说个大概方位,如此满身上下地查,都要查到天明!李大说:往腰底下查!蕙兰真就起身要去,李大却笑起来,这才知道其中有诈,逼着李大快说。李大好不容易不笑了,说:脚趾头有三节!蕙兰也笑了:哪一个的脚趾头少一节了!就在此时,畏兀儿敲门了。
门一开,畏兀儿闪身进来,蕙兰刚要说来得巧,畏兀儿却径直往里走去。蕙兰这才觉着有事,平素若不是三邀四请,他必不踏人院子的。今晚上,却是畏兀儿在前引路,穿过天井夹道,又走过院子,直接推开蕙兰屋的门。蕙兰要点灯,畏兀儿止住了,两人就站在暗影地里,幸好有月亮,从窗户投进来。畏兀儿的眼睛灼灼亮着,他说:姑娘——因是阿暆的朋友,所以还是旧称呼,姑娘,你阿暆叔出了点小事。蕙兰心里重重一沉,她晓得,倘是畏兀儿这样举重若轻的人,说 “小事”,就必有大碍,哑着嗓问:多半与东林党有涉!畏兀儿强笑一下:姑娘猜对了,东林书院遭祸,走的走,抓的抓!阿暆叔呢?蕙兰急问道。畏兀儿说:入狱是入狱,但据说未上镣铐,就还有救。蕙兰又问:在哪一地的大狱?北京!畏兀儿答。蕙兰不由一顿足:叔叔怎么跑北京去了!接着想起多年前那一夜,也是这么出其不意忽然而至,之后已有七八载没有见过,也没有一点音信。或许,就是要远行,所以专来看一眼灯奴,如今灯奴就要娶妻成亲了。蕙兰不由流下泪来。畏兀儿安慰道:姑娘安心,这就北上。探索路径,看有无法子早日脱身……蕙兰听到此。二话不说,转身进里屋,也不点灯,凑了月光,从箱底掏出两整封银子,再添几件金银钗环,又找出数幅天香园绣品,用一张包袱皮裹好。待要出去。又回来,从柜子角落摸出一个银锁圈。是灯奴幼小时,他舅叔公不知从哪个野地里寻来给戴上的,后来得着九尾龟石头,蕙兰穿了根红线绳替他系上,换下了银锁。倘他舅叔公能看着,抵得上见灯奴一面。蕙兰将东西交到畏兀儿手上:阿暆叔就拜托畏兀儿叔叔了,若能见面,就将银锁给他,告诉说,灯奴很好,已经娶亲!畏兀儿将东西收好,转身出门,又照原路出院子。走后天井,如来时一般闪出。就见一骗腿一腾身,胯下突跃出一匹白马,一阵风似地出了巷子。
申府里对阿暆的事浑然不觉,一半是真不知,另一半是佯装不知,知道又能如何?到后来索性就不提“阿嗨”这两个字。有人问起,便说在外游玩,倘有多嘴多舌的人来传话,则以诽谤白解。申柯海早在阿暆出事前,天启三年便谢世,享寿八十,这也是他的福分。免去多少世事干扰。小绸晚一岁,也是八十终年,又少去一个操心人。余下的,或是不管事,或是自顾自,外面看是一家,内里其实已经各过各的。院落与院落间,因疏于往来走动,回廊过道渐渐颓圮,残砖烂瓦堆垒,又成隔断。那大厨房以及厨房前的小码头也久不用而废,塌下水里。三重院有两重是不住人的。两处楠木楼还算完整,在一片颓败中尚留些生气,却又显得突兀,而且不可靠,早晚都会被瓦砾堆掩埋。阿暆的母亲落苏,是个宽心人,总说阿璇在外游学,自己竟也信了,并不多虑,自在门前开了一畦地,种些菜蔬瓜豆,其中真的就有落苏。得了收成,东邻送送,西邻送送,也够一大家的日常食用。这一畦菜地,生出一股怡然自得,不把落魄当回事的样子,颇合乎申家人的性情,就好比紫藤一类的花,开相好,败相也好。
惟有蕙兰知道阿暆的事,为他日不安,夜不眠。畏兀儿一去不回,无一点消息。倒是坊间时有传说,东林党如何受魏忠贤残害,有六君子为东林之首,在狱中受杖,死去活来。说得极多极详的是一名燕客,在京师四处活动,与衙门里的马夫、狱卒喝酒寻欢,混得透熟,得以潜入监房,抚慰囚人;又出银子行贿,卸镣解铐,或者送些酒菜;然而,终是不能解脱,六君子遂毙命……蕙兰听得心惊,深恐六君子中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