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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天香-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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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迟暮,就想过安静的日子。所以,和兄弟分家,除去忌惮兄弟一家的挥霍张扬,考虑到实际的财政,还是出于心境。侧一处宅基是从废园的西北角切下,已进入密集的民居,山墙相连,门庭并立。儒世又刻意建造朴素,一色黑瓦粉墙,浅浅的庭院,依墙栽几竿竹,应合 “万竹村”的境界,再无别的花木。真有些“隐于市”的意思了。

上海地方,多是居着赋闲的官宦人家,或悬车,或隐退,或丁内外忧。说起来也奇怪,此地士风兴盛,感染之下,学子们纷纷应试,前仆后继,一旦中试做官,兴兴头地去了,不过三五年,又悻悻然而归,就算完成了功业,余下的便是游冶玩乐,久而久之,酿成一股南朝风气。也有几个志向大的,涉入宦海太深,便一去不回。总体来说,上海的士子,都不太适于做官。燕飞草长的江南,特别助于闲情逸致。稻熟麦香,丰饶的气象让人感受人生的饱足。即便是儒世那样的秋暮季节,低沉是低沉了些,但也另有一番自省的况味。这一番自省,因是在人世的江南,所以不至于陷入虚枉,而是于器与道、物与我、动与止之间,无时不有现世的乐趣生出,填补着玄思冥想的空无。

梅家巷里申儒世的宅子兴土木了,朝廷也恩准申明世丁忧,就开始筹划如何翻修扩建。经几番推倒重来,最终定在东侧与西侧相对处,再造一座楠木楼,让柯海一家住,明世自己占了原先老太太居所的位置,向南拓进开阔,筑三重院。这三重院,不是直统统地一重套一重,而是独立又贯通,之间相连以回廊,九曲十八折,最终九九归一,合抱成套院。明世去一趟京师,还是有所心得,北方庭院轩敞朗阔,使他领略了质朴的格调,再说,年纪长上去,趣味多少有变化,不像年轻时一味喜爱新奇古怪,到底要蕴藏深些,气派却也宏大许多。所以,院子都宽大正直,只是在回廊上依然保留着旖旎的南地情致。

对新宅院,全家都很向往,只有小桃,在枕边倾吐了不满,因为没有阿奎的院子。明世笑道:阿奎才有几岁?等他娶新娘子,再盖一座楠木楼!小桃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心中无法释然,但她小心眼里也知道,申明世哄她就这么个来回,没有太长的耐心。他们不是少年夫妻,就像柯海那一对,怄气和调笑,尽可作小儿女的把戏。她这个姨娘,是仓猝之间娶进房,申明世并谈不上有多么喜欢和宠爱。倘若任性太过,连那么一点愉悦所得的温存也要丧失了。好在,小桃有两个定心丸,一是生了儿子阿奎,二是明世显然不想再纳。因此,小桃有时候就也要闹一闹,耍一点小性子,其间的进退转折小桃自有调度。虽然农户出身,没受过什么教养,可在她的境遇,凡眼里看见,耳里听见,都要从小心里过一遍,渐渐地,便有了分寸。

申儒世的新宅在立夏后破土,年底竣工落成,年后正准备搬迁入住,大东门外忽然吃紧,有倭寇骚扰,企图闯入城来。自上海筑城墙,倭寇几次来犯都碰壁而回,已安静了十年整。这时候又来,其实不过是些流寇,小打小闹而已,但也搅得人心惶惶。儒世的新宅离大东门近,东北城墙的三座楼台:万军台、制胜台、镇武台上,海防道加紧瞭望,箭台上增了兵,城下则层层防守,气氛肃然,街市萧条许多。儒世搬家的事便搁置下来。到了隔年春上,流寇聚集有数百人,从浦东攻过来。这边等候多时,此时一鼓作气,沿海直追到崇明,全部歼灭。班师回朝的一日,三座楼台挂了绣球,商贾自行集资,从万军台向南,沿三牌楼街,搭了彩棚,各家店铺挑起灯笼,夜市至午时。过年都没有这样热闹红火。数日之后,儒世一家便迁到新居。儒世迁走,择个日子,明世就动工了。

这时候,镇海的媳妇也生了,是个小子,取名昉,阖家都很欢喜。新媳妇出身殷实,开门红生了儿子,都有些捧着。本来住着楠木楼,就占居高临下之势,再加这多般长处,其实是高处不胜寒了。镇海的媳妇,不像柯海的媳妇活泼聪明,镇海的生性也略嫌枯索,夫妻相处没有兄嫂他们生动有趣,而是有几分闷。镇海娶媳妇,过日子和心绪都与之前无大异,依然是读书。身边的这个人,总是静悄着。当然也体察到女性的暖意,但并不足以吸引他改变什么。有时夜半醒来,忽想到自己已是个有家室的人,可这不是顶自然的,于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呢?有儿子了,他明显觉得父母对他的器重加甚,超过了哥哥,他反是感到不安。住楠木楼也叫他不安。幸好,哥哥的楠木楼正在拔起。一日,他看见媳妇将阿昉颈上的金锁取下——那是外婆家给的,取下金的,换上银的,心头就有一动。再端详,媳妇头上身上,并无一点贵重华丽的饰物,衣裙也是素朴的青布,便知道原来这个人也有着同样的顾忌,这才是同心同德。

柯海倒不在意这些,还很喜欢逗侄儿玩,小绸就没那么豁达了。每每柯海去楠木楼上,其实并不都为了看侄子,有时也是和镇海说话。还没喝一碗茶,小绸就着人来叫了。一般都是随叫随回,但柯海也有犯性子的时候,越叫越不回。等终于不叫了,悻悻然起身往回去,房门却插上了。柯海一赌气,去了母亲的房里,照样有暖被窝,是用脚炉暖的,还有特意为儿子做的宵夜:卤鸡爪、糟鱼、滚烫的酒和粥。一觉睡到天明,再走回自家院子,这一回,连院门都闩上了。柯海真生气了,返身便走,没走回母亲房里,而是到朋友家去了。男人家少不了三朋四友的,尤其是柯海这样胸襟开阔、性情随和的,几乎是五湖四海了。许多朋友是娶亲之后断了来往,如今正好续上了。热烈的夫妻往往最容易生罅隙,因为太过率性。小绸一个人躺在绸被窝里,帐幔上的丝绣还是新鲜的颜色,枕上人已经不回房了,眼泪流个不停。追根溯源,事情都是由镇海的媳妇引起。比较自己的娘家,说是世家,其实不过是个叫头,基业早已单薄得很,吃喝用度都紧凑了,其中颇有些辛酸。这一些,好的时候全说给他听,连乳名都被套了去,连锅端的,就没法让他看得起了。此时,许多甜言蜜语却不期而至,涌起在耳畔,想恨他也不能了。于是,小绸断定,镇海媳妇是最可恶的人,再也不想理她了。等过一日,柯海趁她不备,溜进房里,千磕头万作揖,将她哄好,可是,对镇海媳妇的仇却解不开了。

小绸对自己气恨,镇海媳妇隐约觉得出。她是个口讷的人,平日与这家的媳妇女儿没有闲话交道,心里一清二楚。她看上去迟缓,其实是个明白人,何止是聪明,还能够设身处地。她家是富户不错,但是依寻常人家规矩教导长成的。小绸的乳名叫蚕娘,未必真涉及过桑蚕,她却真进过蚕室。她娘领了蚕娘们切桑叶,她人小力薄,使不动刀,就用剪子,将桑叶剪成一条条。略大些以后,她就会使一双小竹筷,将一条一条蚕提到干净箩筐里。挑茧的时分,她手脸洗得清清洁洁,手指尖就像长了眼睛,单将圆圆正正的独茧择出来。她喜欢听蚕食桑叶沙沙的声响,响得那么匀,不像蚕发出的,倒像天地间自生。蚕上山了,大人们不许看,也是天地间的秘密。她娘从不穿绸,只穿棉,说是“罪过”,一根丝就是一条蚕命。就这样,富归富,可一点不糟蹋,别人家看了会说悭吝,其实是惜物。因是女孩儿,自小读书不多,不过是《三字经》《百家姓》,认些字,从人情里学了处世道理。十五岁,家里定了这门亲,从此没人在她跟前提半个“申”字。关于申家的议论传不进她耳朵,那些荒唐事也都不知道。但她人没下花轿,已经知道一二分,申家的大门富丽堂皇,楠木楼更是闻所未闻,勿论男女,都是花团锦簇,满眼丝光流溢。这是在喜日子,接着不久,老太太发丧,且又是另一番惊艳。白绫子遍地开花!俗话说,若要俏,常带三分孝,就是这般“俏”。这还是在办事的时候,排场大些无妨,平常日子自然就消停下来,不会那么铺张,镇海媳妇对自己说。紧接着,老爷回家,祭拜,出殡,又接风洗尘,然后又是造新房子,添人口……总之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一家就没什么平常的光景,日日都在办事情,轰轰烈烈。她也不是不喜欢热闹,只是跟不上趟似的,不能添什么乐子,反而会扫大家的兴,所以就更显木讷了。人们背地里都说镇海媳妇顸颟,不太合这一家的脾性,但也觉得她敦厚,比柯海那一个好说话。

不多几日,小绸对镇海媳妇的不高兴就都看出来了。生性本就是喜怒形于色,更何况有意地要摆出来气人家。这段日子,宅子东边直到中堂的地方动土木,怕伤了人,临时起墙封了,大人小孩只能在西边走动,逼仄得很,天好,就都去园子里玩。镇海媳妇熬了饴糖,切成寸方丁,分给孩子们吃。小绸的丫头已经会走,摇摇摆摆凑过去,镇海媳妇就往小嘴里送了一块。她娘看见,立即叫她回来,要看她嘴里的东西,丫头张开嘴,小绸往里看一眼,伸手就把饴糖掏出来,扔了。镇海媳妇都不敢近她身边了。心里盼着东边的工程快点完成,兄嫂搬进楠木楼,就公平自在了。但东边的工程可不像大老爷的宅子简单,精雕细做,听荞麦说,好比在锦缎上织花,剔透剔透。渐渐地,工程显出端倪来,原来三重院的最后一重,座北向南起了一幢楼阁,楼体日日升高,高过东西两幢楠木楼。

仲夏时节,天香园里又办了一场宴席,是为震川先生饯行。去年秋闱,震川先生中了;今年春闱,也中了;殿试中三甲,赐同进士出身,授长兴知县。这一年,震川先生五十八岁。震川先生原籍昆山,所居安亭是岳丈的家,屡屡应试,总也不中,人称“老童生”。如今中了,回头一望,分明是卧薪尝胆,不可小视。明世即刻改戏谑为折服,说起来是有势利心,但却是天真的势利心。明世向来不爱与倒运的人交道,因不想让自己沮丧,相交往来都是撑顺风篷的人。震川先生却是一个新例,好花不怕迟开,如今不是得意了吗?正应了梅花香自苦寒来的古话,加倍可喜可贺。明世筹划大大地庆祝一番,一来真心为震川先生高兴;二来也是聊补一向疏于往来的歉意。

恰是桃树结果的时节,于是,庆宴便以“蟠桃会”为题。青篾条细编成的篮子里是大红桃子;琉璃盘里是大红桃子;鹅黄的络子将大红桃一个一个串起来,底下垂着嫩绿流苏;舢板外面描着仙草,里面装的是大红桃;树上的果子贴了魁字——就这样桃山桃谷还嫌不够,厅堂、水榭、画舫、楼阁,四壁都竖了镜子,又折出一个蟠桃会。天香园变成一座果仓,桃香弥漫,真是娇艳啊!震川先生坐于上座,镜里镜外的桃红,没有给他染颜色,反而更显出肃杀。他穿一件黑色隐花缎袍,蓝色绫带束腰,乌纱帽,皂色靴,上下没有一点镶滚与织绣。四下里的热烈其实因他而起,却似乎又与他最无关,在其中,即有一种寂寥,却安之若素,且应对从容大度,并无乖戾气,所以也不碍事,人们只管自己高兴就是了。

镇海特特地前去拜见,说曾经赴安亭震川先生讲堂聆听学问,受益匪浅。震川先生就问镇海读过什么书,喜爱什么样的文章,诸如此类往返几句,镇海便退下,回到同辈人中间。柯海问他为什么不多讨教一时,好得些真传。镇海不由苦笑,说:学问之人,只有远敬,没有近情。柯海就问:为什么?镇海答不出。柯海说:还是自己的学问不够!受柯海的奚落,于镇海已是常事。哥哥居长,人才比他出色,自然跋扈了,镇海不计较。他自谦是不如哥哥,不能像哥哥那样,小小年纪就取了生员。如今他年过二十,人童试却无所成。但是,在内心里,他其实并不把学业功名看得多么重要。此时,远远看着新中的震川先生,总觉得隐约有一种戚色。周遭如涌如泻的桃蜜芬芳,当然是新鲜的,却又嫌浮丽了。镇海不由感到茫然,不晓得如何才是好,而就是他心中的彷徨与失措,是哥哥柯海所不能涉足的一方禁地。

有二三年之久,柯海在婚娶的缠绵中,荒废了交际,欠下人情,于是,这一段便要补救过来。又认旧识,又结新知,趁父亲为震川先生送行,柯海邀来的,熙熙攘攘有一亭轩,其中有自己的朋友,还有朋友的朋友,朋友都是这么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地生出来。宾客里面有个稀客,是从维扬过来。在那二十四桥、四百八十寺的眼睛里,上海再怎么着的胜景,也不过是些雕虫小技。柯海以为他会觉得无趣,不想他却很爱桃子,吃了无数枚,称道:极鲜!听他用“鲜”来赞美,就知是个吃客,心里担着的石头放下了。看那维扬客又拈起硕大的一枚,便说:要不要扦几枝去,也栽在园子里?维扬客摇头:扦得了枝,迁不了土,物随土生,土随水生,就只有你家的园子,养得了你家的桃林。柯海受此激赏,不禁忘形,专要陪维扬客在园子里走一走,看一看。维扬客不忍拂他好意,跟随走出亭轩,来到池子边,站住了,说声“对了”。柯海赶紧问什么“对了”?维扬客向池子扬扬头:就是它!莲藕和菱,养得池水丰而不腴,甜而不腻,出污泥而不染,所以才有那样的桃林。柯海“哦”一声,不说话了。片刻的静谧中,暗香浮动。

柯海和维扬客交上朋友。维扬客姓阮,朋友们都称阮郎,是扬州城的盐商。阮郎比柯海长八岁,彼此间却并无岁月和兴趣的隔闵,而是很谈得来。阮郎与本县钱氏通家之好,两家的祖父一同卖过盐,父亲们则在一地做过官,阮郎和人称“钱先生”的儿子已是第三代的交谊。“钱先生”是谑称,一没有开馆教书,二也算不上学品兼优,可说是顽童差不多,从小就惯在学中闹馆。因是他家开的馆,真正的先生并不好太过训责,有一回,先生苦极了,告饶道:我称你先生好不好?“钱先生”的称呼便传开了。事实上,钱先生已逐渐脱去淘气,大约是昔日闹够了,如今便安稳下来,反是同学淘里最有礼的一个,成了真正的钱先生。但称呼起来,依然有调侃的意思,钱先生呢?依然是个有趣的人。阮郎在钱先生家住,柯海频繁上钱府去找阮郎,于是,连同钱先生也走近了。

钱家是个大家,五世同堂,每晚的一餐饭必在正厅共进。八仙桌摆开有十数张,如同办宴。老太爷出身浦东农户,是创业的一代,一生勤力,没什么闲情,那些造园子之类的雅兴,在他看来,都是吃饱了撑的,他只造宅子。钱家的宅子上海第一壮阔,没什么蹊跷的构制,只是大和间数多,占了整整一片街面。远远看见,屋瓦连绵起伏,屋脊鳞次栉比。申明世扩宅子,暗中也有与钱家一比的意思,但申明世究竟喜欢奇丽,不甘只在“大”上作文章,就别开一路,作在高上。再说钱家的宅子,还有一处优长,就是人多。除去自己家五代数十房的人,又有近一半的客人。客人中有寄居的亲朋,一帮子清客,还有阮郎这样临时走访的。数量如此众多的人,每日一聚餐,不说煮和烧,单是采买,就是巨大的工程。所以钱家专办食材的就有七八个壮丁,分头往四乡八野定购定制。每日天不亮,薄雾里看得见东西南北的河道里走了船,吃水很深,走不快,只见鱼虾乱跳,鸡鸣羊叫,蔬笋瓜果尖起着,就知道是钱家的船,果然先后集拢在钱宅后门码头,天已经大亮。钱宅里,自开一间豆腐坊,老太爷每日必要的一道菜,就是猪油渣清炒豆腐渣。因此,豆腐坊日夜都在煮豆,磨豆,热气蒸腾。这就是老太爷的理想:屋大,人多,锅开鼎沸。

柯海在钱府上留了几回饭,领略到另一派风范,大开大合。钱家的餐具都是在江西景德镇特制,不求式样新奇,质地细腻,只为大和深。每一件盛器都镶有提攀,可见内中菜肴的实足——一整只肥鹅,肚里藏着鱼肉的丁、干鲜菇子、糯米、红枣、莲子;马鲛鱼剁成段,盖上一厚层葱姜、芫荽、猪油、豆酱,旺火上蒸;汤盛在酱缸般的瓦罐里,热油底下卧着一只全鸡!柯海吃了几餐,就觉身上长肉。再看这家老小,全是敦实的体魄,肤色红亮,十分兴旺的气象。惟钱先生食量窄小些,口味也偏狭,向柯海抱怨自家的食风太粗犷,是乡下人的灶火,不如申府上的精致细巧有讲究,所谓“隔锅饭香”就是指这个。柯海吃过钱家的饭食,为表示谢意,着人摘了数十筐桃,挑过去。街上人没见过如此大、红、香气淋漓的蜜桃,都尾随着看和闻,闹嚷嚷来到钱宅。老太爷喜欢桃子,也喜欢如此轰动的阵势,晚饭特特将柯海、阮郎,还有孙子“钱先生”叫到桌上。老太爷的饭菜是单做的,其中就有一道先前说的猪油渣炒豆腐渣,以此也能看出老太爷的饭食是什么路数,多是乡野草莽的一脉:草头饼,糙得拉舌头,就是有咬劲和嚼头;裹着面糊油里炸的小虾,卷上半馊的豆腐皮,小虾也是扎嘴,豆腐还酸,但就是不同凡响,还可见识老太爷的健硕,牙口真结实!

老太爷的饭桌自然摆在上首,坐北向南,眼面前是攒动的人头,筷箸摇得山响。陪在老太爷桌上的是几名常客,今日里则换上清一色的孙辈小子。看着一帮少年人,个个都是才俊模样,老树上发的新嫩枝,十分得意,打开了话匣子。年轻时候,钱老太爷贩过私盐——说实话,哪一个富豪不是从盗贼起家?日里睡觉,夜里起身,避过盐关,绕小径而往,一路上遭遇奇人奇事,如今想想,后脊梁上都发寒。有一日,天蒙蒙亮,他们找到一间破祠堂歇脚,门推进去,正有一人要出来,晨曦中,可见出那人的身形轮廓。身量不高,黑衣黑缠头,束得极紧,显出蜂腰,细长腿,手里握一管竹竿,丈二长。那人眼睛并不朝来人看,径直迈出门槛,竹竿在身后一横,沿了竿子,从门后又出来两人,却是着白衣,缠白头,亦是全身束紧,出得门来,下了坡,沿草中路径去了。方才说过,晨曦初起,四下里尚在混沌中,看不清这一行人的眉目,恍惚间总觉着怪异,不知这一处还是那一处,不同于常,不由回头一望。此刻,天亮了一成,雾气发白,人和物浮现出来,就见不远处的岗上,齐腰的杂草间,一黑二白三个身形从西往东移去。这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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