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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蛙-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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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纪老师的表……您能不能让我看看……我们跟着大哥说:姑姑,让我们看看吧!


姑姑笑着说:你们这些小家伙,真是淘人,一块破表,有什么好看的!她虽然这样
说,但还是把表摘下来,递给我大哥。
母亲在一旁大声提醒:小心!
我大哥小心翼翼地接过表,先捧在手心里看,然后放到耳边听。大哥看完了,转给
姐姐看,姐姐看完了,转给二哥看。二哥只看了一眼,没来得及放在耳边听响就被大哥
抢了回去,还到姑姑手里。我有些气急败坏,哭起来。
母亲骂我。
姑姑说:小跑,长大了跑远点,还愁没表戴?
就他那样,还戴表?赶明儿我用墨水在他手腕上画一个吧。我大哥说。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别看跑跑长的丑,长大了没准会有大出息呢!姑姑说。
姐姐说:他要有大出息,圈里那头猪也能变成老虎!
大哥问:姑姑,这是哪国产的?什么牌子?
姑姑说:瑞士英纳格。
哇!我大哥惊呼。我二哥和姐姐也跟着哇。
我怒冲冲地说:癞蛤蟆!
母亲问:妹妹,这东西值多少钱?
姑姑说:不知道,朋友送的。
什么朋友肯送这么贵重的东西?母亲打量着姑姑,说:是不是他们姑夫啊?
姑姑站起来,说:快十二点啦,该睡觉了。
母亲说:谢天谢地,妹妹倒底名花有主了。
你可别出去胡啰啰啊,八字还没一撇呢!姑姑转脸叮嘱我们:你们也不要出去胡说,
否则我剥了你们的皮。
第二天早晨,我大哥可能因为头天夜里没让我看姑姑的手表心感内疚,他用钢笔在
我腕上画了一块表。画得非常逼真,非常漂亮。我非常爱护这块“表”,洗手避水,遇
雨藏手,颜色淡了借大哥的钢笔描,让它在我手腕上保存了三月之久。
第一章 6
送姑姑英纳格手表的人,是一个空军飞行员。那个年代的空军飞行员啊!听到这个
消息后,哥哥姐姐像青蛙一样哇哇叫,我在地上翻筋斗。
这不仅是我们家的大喜事,也是我们乡的大喜事。大家都认为,姑姑与飞行员,是
绝配。学校伙房里的王师傅,参加过抗美援朝,他说飞行员是用黄金打造的。金子还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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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造人?我狐疑地问他,当着还在吃饭的老师和公社干部们的面,他说,万小跑,你真是
个傻瓜,我的意思是说,国家培养一个飞行员,要花巨额的费用,其价值相当于七十公
斤的黄金。我把王师傅的话回家向母亲学说,母亲说:天哪!将来你姑夫来家做客,我
们该用什么招待他呢?
在那些日子,有关飞行员的种种神话,在我们小孩子口中流传。陈鼻说他妈妈在哈
尔滨时见过苏联的飞行员,都穿着麂皮夹克,高筒麂皮靴子,镶着金牙,带着金表,吃
列巴香肠,喝啤酒。粮库保管员肖上唇的儿子肖下唇(后来改名为肖夏春)则说,中国
的飞行员吃得比苏联飞行员还要好。——他为我们开列了中国飞行员的食谱——好像他
是给飞行员做饭的——早晨,两个鸡蛋,一碗牛奶,四根油条,两个馒头,一块酱豆腐;
中午,一碗红烧肉,一条黄花鱼,两个大饽饽;晚上,一只烧鸡,两个猪肉包子,两个
羊肉包子,一碗小米粥。每顿饭后还有水果,随便吃,香蕉、苹果、梨、葡萄……吃不
了可以往家拿。飞行员的皮夹克都有两个大口袋,为什么?为了装水果设计的……他们
关于飞行员生活的描绘,让我们一个劲地咽口水。我们每个人都梦想着长大后能当上飞
行员,过上那神仙般的日子。
空军要到县第一中学招飞,我大哥兴冲冲地报了名。我爷爷是给地主扛长活出身,
雇农,后来给解放军抬过担架,参加过孟良崮战役,张灵甫的尸体就是他们从山上抬到
山下的。我姥姥家也是贫农,还有我大爷爷是革命烈士,我们的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
是超标准的好。我大哥是他们中学的运动健将,掷铁饼的。有一天他回家吃了一只肥羊
尾巴,回校后有劲无处使,捞起一个铁饼,用力一撇,那铁饼呼啸着越过学校的围墙,
飞到庄稼地里。正好有农民赶着牛在那耘地,铁饼不偏不倚恰好落在牛角上,把根牛角
齐齐地斩断。——也就是说,我大哥出身好,学习好,身体好,又有个准姑夫是飞行员,
因此,大家都认为,即便空军从我们县只选一个飞行员,那也是我大哥无疑。但后来我
大哥却落了选,原因是我大哥腿上有一个幼时生疖子留下的疤。我们学校的炊事员老王
说:身上有疤,那是绝对不行的。飞行员到了高空,身上的疤就会在高压下炸裂。别说
是身上有疤了,即便是两个鼻孔不一般大也不行的。
总之,自从我姑姑与那个飞行员建立了恋爱关系后,我们便对与空军有关的事格外
敏感。我现在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很虚荣,很好炫,中张一百元的彩票就恨不
得找个大喇叭对着全城广播。你想想,上小学时的我,有了一个当飞行员的准姑夫,会
是个什么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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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儿往南五十里是胶州机场,往西六十里是高密机场。胶州机场的飞机又大又
笨,黑乎乎的,听大人们说是轰炸机。高密机场的飞机是那种抿翅膀的、银灰色,能在
高空拉烟、翻筋斗的。我大哥说那是”歼 5”,是仿苏联‘米格 17’的,是真正的战斗
机,在朝鲜战场上把美国飞机打得屁滚尿流的就是这种飞机。我们那准姑夫自然是飞这
种战斗机的。那时候战争气氛很浓,高密机场的飞机几乎每天都升空训练。它们一抿翅
膀飞到了我们东北乡上空,在我们头上摆开了战场。一会儿来三架,一会儿来六架。一
会儿一架咬着另一架的尾巴转圈。一会儿猛一头扎下来,机头快要触到我们村头那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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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树了又猛地拉起来,鹞子钻天般地窜上去。有一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我姑
姑说,她有一次给一个高龄产妇接生,那产妇紧张痉挛,正要准备动刀子时,忽听到外
边一声爆响,那产妇大吃一惊,分散了注意力,痉挛消逝,一使劲,就把孩子生下来了
——把家家户户的窗户纸都震破了。我们惊呆了,愣了片刻后,老师带着我们跑出教室,
仰头观看。我们看到湛蓝的天空中,有一架飞机,尾巴上拖着一个圆筒状的东西在前头
飞,后边跟着几架飞机追。围绕着那个圆筒状的东西,先是炸开了一团团白烟,然后就
有隆隆的炮声传到我们耳朵。但打炮的声音,远远没有适才那一声巨响猛烈,那一声巨
响,是我这辈子听到过的第二大的响儿,连能把大柳树劈成两半的落地雷都没那么响。
就好像那些飞行员故意不把那个拖靶打掉似的,那一簇簇炮弹炸裂后的白烟,只是绕着
那靶子,一直到那拖靶从我们视野里消失,也没击中。陈鼻摸摸给他带来了“小老毛子”
外号的鼻子,鄙夷地说:中国飞行员的技术太差了。如果换上苏联的飞行员,一炮就把
那靶子揍下来了!——我知道陈鼻这样说是出于对我的嫉妒,他生在我们村长在我们村,
连条苏联狗都没见着,如何知道苏联飞行员比中国飞行员技术好呢?
当时,我们这些偏僻乡野的孩子,尚不知道中苏关系正在恶化。陈鼻拿苏联飞行员
来贬我军飞行员,虽然让人们尤其是让我感到很不愉快,但谁也没往别处想。数年后,
文化大革命开始,我们正读小学五年级,我们的同学肖下唇,把这件往事揭露出来,不
但让陈鼻吃了苦头,更让陈鼻的爹娘,饱受了皮肉之苦后又赔上了性命。从他家搜出的
一本苏联小说《真正的人》,是描写一个失去双脚后又重上蓝天的空军英雄的。按说这
是一本货真价实的革命励志小说,竟也成了陈鼻的母亲艾莲是苏修飞行员的姘头、而陈
鼻则是艾莲与苏修飞行员留下的杂种的罪证。
高密机场的”歼 5”战斗机白天操练,胶州机场的飞机也不甘寂寞——它们夜间出
航。几乎是每晚九点左右——也就是县里的有线广播即将结束的时候——机场的探照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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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突然打开了。粗大的光柱照射到我们村庄上空时尽管已经漶散,但还是让我们无比的
震惊。我总是不合时宜地说一些蠢话:要是我有这样一支手电筒就好了!——愚蠢!我
二哥听到我这样说就会骂我,同时用屈起的手指在我头顶爆凿一下。当然是因为我们那
个准姑夫的缘故,我二哥也成了半个航空专家,他能熟练地背诵出志愿军空军英雄的名
字,并能准确地讲述他们的英雄事迹。也是他,在一次需要我帮他从头上抓虱子之前,
告诉我震破了窗户纸的那声巨响名叫“音爆”,是超音速飞机在突破音速时发出的声音。
何为超音速啊?——就是比声音飞得还要快!你这笨蛋!——胶州机场的飞机演练,除
了那探照灯光迷人之外,其余均无可观。也有人说那不是演练,而是为迷途飞机引路的。
那几根巨大的光柱扫来扫去,有时交叉,有时并行,有时会有一只鸟突然出现在光柱里,
惊慌失措地乱飞,仿佛一只掉到了瓶子里的苍蝇。总是在探照灯亮起几分钟后,空中便
响起飞机的轰鸣。一会儿,我们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用头、尾、双翅的灯光勾勒出
了大概轮廓的大家伙,出现在光柱里。它仿佛是沿着那些光柱滑了下去,回到了它的窝。
飞机是有窝的,就像鸡有窝一样。
第一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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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九六零年下半年,也就是我们吃煤块之后不久,曾传出了姑姑即将与那个飞行
员结婚的消息。为了陪嫁品的问题,大奶奶过墙来与我母亲商量,最后决定把墙外那棵
百年树龄的大楸树砍倒,让乡里手艺最好的范木匠制做成家具。我确实看到父亲陪着范
木匠来丈量过那棵树,那棵树因为面临着杀伐被吓得枝条颤抖,叶子哗哗,仿佛哭泣。
但这事儿后来就没了消息,姑姑也好久没有回来了。我跑到大奶奶家去探听消息,
大奶奶用拐棒毫不客气地将我打出来。我猛地发现,大奶奶老得像那些传说中的“老娘
婆”一样了。
下那年的第一场雪的早晨,太阳非常红。我们穿着草鞋上学时,感觉到了脚冷和手
冷。我们在操场上奔跑喊叫,借以取暖。突然,空中传来令人惊惧的轰鸣声。我们仰脸
张着嘴巴,看到有一个庞然大物——暗红色的——拖着黑色的浓烟——睁着两只红色的
大眼——龇着白森森的巨齿——浑身哆嗦着——对着我们扑过来。飞机,妈呀,飞机!
难道它要在我们操场上降落吗?
我们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飞机,飞机翅膀搧起的风把地上的鸡毛和枯叶卷扬
起来,如果它能降落在操场上该有多好啊,我们可以近前观看,我们可以伸手摸摸它,
我们如果好运气,很可能被允许钻到它的肚子里去玩玩呢,我们没准儿可以请那飞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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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们讲几个战斗故事。他很可能是我准姑夫的战友,不,我准姑夫的”歼 5”比这个
黑家伙漂亮多了,因此我准姑夫不可能与开这种笨家伙的人是战友。但,怎么说呢,能
开上这种飞机,也够神气了是不?把这么沉重的一块钢铁开到天上去的人,哪个会不是
英雄呢?——我是没看到飞行员的脸的,但事后很多同学都信誓旦旦地说,他们透过飞
机头上的玻璃,看到了飞行员的脸——那架我以为肯定要降落在我们身边的飞机似乎很
不情愿地抬起了头,猛地往右一拐,肚皮擦着我们村东头那棵大杨树的梢儿,扎到村东
辽阔的麦田里去了。我们听到一声巨响。这巨响比上次听到的“音爆”要粗大浑厚许多。
我们感到脚下的地皮都抖起来,耳朵里嗡嗡地响着,眼睛里出现许多金星星。紧接着便
有一股浓烟夹着暗红的火柱冲天而起,阳光一下子变成了紫红色,随即我们便嗅到了呛
得人不能呼吸的怪味儿。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才醒过神来。我们往村头跑。跑到村头大路上,我们感到热浪灼
人。那飞机已炸得四分五裂,有一只翅膀斜插在地上,好像一个巨大的火把。麦田里烈
火熊熊,有烧焦皮革的气味。这时又猛然地一声巨响,有经验的老王师傅高声吼叫:趴
下!
我们趴下,在老王师傅带领下往回爬。快爬,飞机翅膀下有炸弹!
事后我们知道,那飞机翅膀下本可以挂四枚炸弹,那天只挂了两枚,如果四枚全挂,
我们就全被报销了。
就在飞机失事第三天,父亲与村里的男人们推着小车去机场送飞机残骸和飞行员遗
体,刚刚回来的时候,我大哥气喘吁吁跑进家门。这个运动健将是从县一中一口气跑回
来的。五十里路,差不多一个马拉松。他一冲进院子,只说了两个字:姑姑……便一头
栽到地上,口吐白沫,白眼珠翻上来,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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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人都围上去救他,有的掐人中,有的捏虎口,有的拍胸膛。
你姑姑怎么啦?
姑姑怎么啦?
终于,他醒了,嘴一瘪,哇地哭起来。
母亲从水缸里舀来半瓢凉水,往他嘴里灌了一些,剩下的泼在他脸上。
快说,你姑姑怎么啦?
我姑姑那个飞行员……驾飞机叛逃了……
母亲手中的水瓢掉在地上,跌成了好几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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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到哪里去了?我父亲问。
还能去哪里?我大哥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水,咬牙切齿地说:台湾!这个叛徒,这个
败类,飞到台湾投靠蒋介石去了!
你姑姑呢?母亲问。
被县公安局带走了。大哥说。
这时,母亲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吩咐我们,千万别让你们大奶奶知道,也别出去胡
啰啰。
我大哥说:还用得着我们啰啰吗?全县都知道了。
母亲从屋里搬出一个大南瓜,递给我姐姐,说:走,跟我去看你大奶奶去。
一会儿工夫,姐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一进院就喊:奶奶,俺娘让你快去,俺大奶
奶不中了。
第一章 8
四十年之后,我大哥的小儿子象群被“招飞”,虽然世事变化,沧海桑田,许多当
年神圣得要掉脑袋的事物,如今都成为笑谈;许多当年令万人仰目的职业,如今也都成
了下九流,但“招飞”依然是一种令家族兴奋、邻里羡慕的大喜事。为此,已从教育局
长位上退休的我大哥特地回村设宴,招待亲戚朋友,以示庆贺。
晚宴摆在我二哥家院子里,从屋子里扯出一根电线,拴上一个大灯泡,白光灼灼,
照耀如同白日。两张饭桌拼接起来,桌子周围,挤上了二十几把椅子,我们肩膀挨着肩
膀坐在一起。菜是从饭馆定的,山珍海味,鸡鸭鱼肉,层层叠叠,五颜六色,五味杂陈。
我大嫂撇着烟台腔说:没什么好吃的,大家随便吃点。我爹说:可别这么说,想想六零
年吧,那时,毛主席都捞不到这些东西吃。我那招了飞的小侄子说:爷爷,别翻老皇历
了。
酒过三巡,父亲又说:咱们家,到底出了一个开飞机的。当年,你爸爸去验飞行员,
只因腿上有一个疤没验上,现在,象群终于圆了我们家一个梦。
象群撇着嘴说:飞行员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真有本事的,该去当大官,做大款!
怎么能这么说呢?父亲端起一杯酒,咕咚干了,把酒杯往桌子上一墩,说,飞行员,
是人中龙凤,当年你姑奶奶找那个男的,王小倜,站着像一棵青松,坐着如一口铜钟,
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那小子,如果不是一时糊涂飞去了台湾,现在,空军司令没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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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了……


还有这种事?象群惊讶地问,姑奶奶的丈夫不是捏泥娃娃的吗?怎么又出来一个飞
行员?
我大哥说:都是陈年旧事,别提了。
象群说:不行,我得问问姑奶奶去,王小倜,驾机飞往台湾?太刺激了!
大哥忧心忡忡地说:你可别去寻求刺激,人要爱国,当兵的更要爱国,当飞行员的
尤其要爱国。人,可以偷,可以抢,可以杀人放火……我的意思是说,千万别当叛徒,
叛徒遗臭万年,没有好下场的……
看把你吓的,象群不屑地说,台湾是祖国的一部分嘛,飞过去看看也不错。
你可别!大嫂说,你要有这样的念头还是不去当这飞行员了,待会我就给武装部刘
部长打电话。
别紧张,妈,我侄子说,我会那么傻吗?我怎么会只图自己高兴,不管你们呢?再
说,现在国共一家亲了,我飞过去人家也得把我送回来呢。
这才是我们老万家的门风,大哥道,那王小倜是一个混蛋,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小人,
他毁了你姑奶奶一生!
谁在说我?一声响亮,姑姑排闼直入,强烈的灯光刺得她眯着眼睛。她转过身,戴
上一幅小墨镜,有几分酷,几分滑稽。用得着这么大的灯泡吗?就像你们老奶奶说过的,
摸黑吃饭,也吃不到鼻孔里。电是煤发的,煤是人挖的,挖煤不容易,地下三千尺,如
同活地狱,贪官污吏黑窑主,窑工性命贱如土。每块煤上都沾着鲜血!姑姑右手拤腰,
左手拇指、小指、无名指蜷曲,食指和中指并拢挺直,伸向前方,身着七十年代大流行
的“的确良”军干服,衣袖高挽,身体胖大,白发苍苍,像一个“文革”后期的县社干
部。我心中百感交集,我们的犹如出水芙蓉般的姑姑,竟成了这副模样。
在确定是否请姑姑参加晚宴时,大哥和大嫂颇感踌躇,与父亲商量,父亲思忖片刻,
说:还是算了吧,她现在……反正她也不在本村住……以后再说吧……
姑姑的出现,让大家都感到尴尬。一时都站起来,愣着。
怎么,我闯荡了一辈子,回到娘家,连个坐位都没有吗?姑姑尖刻地说。
大家立即反应过来,纷纷让座,一片凌乱。
大哥大嫂忙不迭地解释:第一个想请的就是您老人家,咱老万家的第一把交椅,永
远是您坐的。
呸!姑姑一屁股坐在父亲身旁的座位上,提着大哥的名道:大口,你爹活着,还轮
不到我坐第一把交椅;你爹死了,也轮不到我坐第一把交椅!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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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你说是不是,大哥?
你可不是一般的女儿,你是我们家族的大功臣,父亲指点着座上的人,说,这些小
辈的,哪个不是你接生的?
好汉不提当年勇了,姑姑道,想当年……还提当年干什么?!喝酒!怎么,没有我
的酒杯?我可是带着酒来的!姑姑从肥大的衣兜里摸出一瓶茅台,猛地往桌上一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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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的茅台,是亭兰市一个官儿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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