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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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快。孩子们拍手跺脚:嗷!嗷!嗷!我回屋端出一瓢糖果,跑到大门口,往胡同里一
撒。孩子们一窝蜂扑出去,在泥水中争抢。我攥住王人美的手腕子,把她往屋里拖。房
门太矮,碰了她的额头,咕咚一声响,她大喊:哎呦,俺的娘唻,碰破俺的头了!婶子
大娘们笑得前仰后合。
屋子很小,进来这么多人,简直连腚都调不开。她们三个脱下雨衣,水淋淋的,无
处悬挂,只好挂在门框上。地面本来就潮湿,每个人的脚上都带进来泥巴,水,搅拌调
和,一塌糊涂。房子小,炕长不足两米,炕头上摞着王仁美娘家送来的四条新被子,两
条新褥子,两条毛毯,两个枕头,几乎顶着纸天棚。王仁美屁股一沾炕席就叫:哎呦俺
的个亲娘,这哪里是炕,分明是个火鏊子嘛!
我娘火了,用拐棍捣着地面说:就是火鏊子,你也给我坐上去,我看看能不能把你
那个腚烫熟了!
王仁美又是一阵大笑,低声对我说:小跑,你娘还怪幽默呢!我的腚真要烫熟了,
怎么生世界冠军呢?
我几乎要气晕了,但良辰吉日又不便发作,伸手试试炕席,确实烫。因为家里客人
多,七大姑八大姨本家的婶子大娘都要来吃饭,所以堂屋里那两个锅灶一直在烧火,蒸
馒头炒菜煮面条,把炕席都快烤糊了。我从那摞被褥上拖下一条被子,折叠成方形,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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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墙角,说:夫人,请上去坐!王仁美嗤嗤地笑,说:小跑,你真逗,一口一个夫人叫
着,你还是按咱这地方的习惯,叫我媳妇,或是像从前一样,叫我仁美。我无话可说,
娶回来这样一个痴巴老婆我还能说什么?她根本听不出来,我叫她夫人,是在讽刺她,
是在发泄我对她的不满。好吧,媳妇,仁美,请上炕。我在她那两个堂妹的帮助下,脱
下她的鞋子,剥下那两只湿漉漉的尼龙袜子,把她掀到炕上去。她一上炕就站起来,脑
袋顶着纸天棚。在如此狭窄低矮的地方,她显得更高了,那两条鹤腿,几乎没有腿肚子。
她的脚也不小,几乎与我的脚媲美。她就这么赤着两只脚,在那不足两平方米的小炕上
转圈。本来伴娘也应该陪新娘坐床,但一个王仁美就满了炕,她那两个堂妹只好一个站
在墙角,一个坐在炕沿上。好像为了显示个头似的,她踮起脚尖,让头顶顶着纸天棚。
这似乎是个好玩的游戏,她踮着脚在炕上转圈,跳跃,脑袋顶得纸天棚“嘭嘭”响。母
亲手扶着门框,探头进来,说:媳妇,你把炕蹦塌了,今夜在哪里睡觉呢?她嘻嘻一笑,
说:炕塌了,就在地上睡。
傍晚时,姑姑过来吃饭。一进大门就喊:姑奶奶驾到!怎么连个迎接的都没有?
我们慌忙跑出来迎接。母亲说:下这么大的雨,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她擎着一把油纸伞,挽着裤腿子,赤着脚,鞋子在胳肢窝里夹着。
别说是下雨,下刀子我也要来啊!姑姑说,我侄子是英雄,英雄结婚,我能不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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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姑姑,我算什么英雄?我是火头军,做饭的,连个敌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呢。
火头军也很重要,人是铁,饭是钢,当兵的吃不饱饭,怎能冲锋陷阵呢?姑姑说,
快弄点饭我吃,吃了饭我还要赶回去,河里涨水了,待会淹没了桥,我就回不去了。
回不去就在家里歇两天,母亲说,好久没听你拉呱了,今晚上听你好好拉拉。
姑姑说,那可不行,明天县政协开会呢。
跑儿,你知道吗?母亲说,你姑姑升官了,政协里当上常委啦。
这算什么官?姑姑说,臭杞摆碟——凑样数呢。
姑姑进了西屋,众亲属一片忙乱。坐在炕上的,弓着腰往炕下挤,想给姑姑让位。
姑姑说:都坐在原地儿别动,我吃口饭就走。
母亲吩咐我姐姐赶快给姑姑端饭。姑姑掀起锅盖,抓出一个饽饽。饽饽烫手,颠来
倒去,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将饽饽掰开,夹上几筷子粉蒸肉,捏合后,咬了一大
口,呜呜噜噜地说,就这样,别端碟子端碗的了,这样吃才香,我自打干上了这一行就
没正儿八经地坐着吃过几顿饭。
()
一边吃着,一边说,让我看看你们的洞房。
王仁美嫌炕热,坐在窗台上,借着窗外的光,看一本小人书,一边看一边笑。
姑姑来了!我说。
王仁美一个蹦儿就跳到了炕下,抓着姑姑一只手,说:姑姑,我有事找您,您就来
了。
找我啥事?姑姑问。
王仁美压低了嗓门,说:听说您那儿有一种药,吃了能生双胞胎?
姑姑脸一拉,道:你听谁说的?
王胆说的。
纯属造谣!——姑姑被饽饽呛了,咳着,憋得满脸通红,我姐姐递过半碗水来,姑
姑喝了,拍打了几下胸口,严肃地说,别说没有这种药,即便有,谁敢拿出来给人吃?
王胆说陈家庄有人吃了您给配的药,生了龙凤胎!王仁美说。
姑姑把手中的半个馒头往我姐姐手里一塞说:气死我了!王胆,这个小妖精,我费
了天大的劲儿才把她肚里那个孩子掏出来,她竟丧良心造我的谣言。等我见到她把她那
张×嘴给豁了。
姑姑您千万别生气,我说着,悄悄地踢了一下王仁美的小腿,低声道:闭嘴!
王仁美夸张地大叫:哎呦亲娘唻,你把我的腿踢断了!
我母亲生气地说:断不了的狗腿!
婆婆,王仁美大叫:您说得不对!俺二叔家那条大黄狗的腿就被肖上唇用“铁猫”
给夹断了。
肖上唇退休还乡后,专干残害生灵的勾当。他弄了一只鸟枪,满世界打鸟,什么鸟
儿都打,连被村民视为吉祥鸟儿的喜鹊也不放过。弄了一张眼儿细密的绝户网,转着圈
儿捕鱼,连一寸长的小鱼苗儿也不放过。他还弄了一只“铁猫”——威力巨大的铁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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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在树林子里,野坟地里,夹獾,夹黄鼠狼。王仁美二叔家的狗就是误踩了“铁
猫”被夹断了腿。
姑姑一听到肖上唇的名字,脸色就变了,咬着牙根说:这个坏种,早就该天打五雷
轰,可他一直活得好好的,每日里吃香的喝辣的,身体健壮得像头公牛,可见连老天爷
也惧怕恶棍!
姑姑,王仁美说,天老爷怕他,我不怕他,您有仇,我替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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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乐了,大笑,笑罢,说:侄媳妇,我对你说实话,刚开始,我侄儿说要娶你,
我不同意,但听说是你主动把肖上唇的儿子休了,我就同意了。我说好,这个孩子有骨
气。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将来咱老万家的孩子,不但要上大学,而且要上名牌大学,
北大,清华,剑桥,牛津。不但要读本科,还要读硕士,博士!当教授,当科学家。对
了,还要当世界冠军!
王仁美道:姑姑,那您就该把那种生双胞胎的药给我配了,我给咱老万家多生一个
好后代,把肖上唇气死!
天哪!都说你少个心眼儿,哪里少?绕了半天我被你绕到圈里了!姑姑严肃地说,
你们年轻人,要听党的话,跟党走,不要想歪门邪道。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是头等大
事。书记挂帅,全党动手。典型引路,加强科研。提高技术,措施落实。群众运动,持
之以恒。一对夫妻一个孩,是铁打的政策,五十年不动摇。人口不控制,中国就完了。
小跑,你是共产党员,革命军人,一定要起模范带头作用。
姑姑,你悄悄把药给我,我一口吞了,鬼都不知道。王仁美说。
你这孩子,看来真是缺个心眼儿。姑姑道,我跟你再说一遍,根本就没有这种药!
即便有,我也不能给你!姑姑是共产党员,政协常委,计划生育领导小组副组长,怎么
能带头犯法?我告诉你们,姑姑尽管受过一些委屈,但一颗红心,永不变色。姑姑生是
党的人,死是党的鬼。党指向哪里,我就冲向哪里!小跑,你媳妇缺心眼,分不清灰热
火热,你可要认清形势,不能犯糊涂。现在有人给姑姑起了个外号叫“活阎王”,姑姑
感到很荣光!对那些计划内生育的,姑姑焚香沐浴为她接生;对那些超计划怀孕的——
姑姑对着虚空猛劈一掌——决不让一个漏网!
第二部 3
两年后的腊月二十三,辞灶日,女儿出生。堂弟五官,开着一辆手扶拖拉机,把我
们从公社卫生院拉回来。临行时姑姑对我说:我已经给你媳妇放了避孕环。王仁美把蒙
住脑袋的围巾掀起,恼怒地质问姑姑:没经我同意为什么放环?姑姑把她的围巾放下来,
说:侄媳妇,盖好了,别受了风。生完孩子后放环,是计生委的死命令。你要是嫁给一
个农民,第一胎生了女孩,八年后,可以取环生第二胎,但你嫁给我侄子,他是军官,
军队的规定比地方还严,超生后一撸到底,回家种地,所以,你这辈子,甭想再生了。
当军官太太,就得付出点代价。
王仁美呜呜地哭起来。
我抱着用大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跳上拖拉机,对五官说: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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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拉机喷吐着黑烟,在凹凸不平的乡路上奔驰。王仁美躺在车厢里,身上蒙着一床
被子,车厢颠簸得很厉害,将她的哭声颠得曲里拐弯。凭什么不经俺同意……就给俺放
环……凭什么生一胎就不让生了……凭什么……
我不耐烦地说:别哭了!这是国家政策!她哭得更凶了,从被子里伸出头——脸色
苍白,嘴唇乌青,头发上沾着几根麦秸草——什么国家政策,都是你姑姑的土政策。人
家胶县就没这么严,你姑姑就想立功升官,怪不得人家都骂她……
闭嘴,我说,有什么话回家说去,一路哭嚎,也不怕被人笑话!
她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瞪着大眼问我:谁笑话我?谁敢笑话我?
路上不断有骑自行车的人从我们身边过去。北风遒劲,遍地白霜,红日初升,人嘴
里喷出的团团热气立即便在眉毛和睫毛上结成霜花。看着王仁美灰白干裂的嘴唇、乱蓬
蓬的头发、直直的眼神,我心中颇觉不忍,便好言抚慰:好啦,没人笑话你,快躺下盖
好,月子里落下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不怕!我是泰山顶上一青松,抗严寒斗风雪胸有朝阳!
我苦笑一声,说:知道你能,你是英雄!你不是还想生二胎吗?把身体搞坏了怎么
生?
她的眼睛里突然放出了光彩,兴奋地说:你答应生二胎了?这可是你说的!五官,
你听到了没有?你作证!
好!我作证!五官在前边瓮声瓮气地说。
她顺从地躺下,扯过被子蒙上头,从被子里传出她的话:小跑,你可别说话不算数,
你要说话不算数,我就跟你拼了。
拖拉机到达村头小桥时,桥上有两个人,吵吵嚷嚷的,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吵架的人,一个是我的小学同学袁腮,一个是村里的泥塑艺人郝大手。
郝大手抓着袁腮的手腕子。
袁腮一边挣扎一边嚎叫:你放手!放手!
但任凭他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五官跳下车,走上前去,说:爷们,这是怎么啦?大清早的,在这里较上劲儿啦?
袁腮道:正好,五官,你来评评理。他推着小车在前边走,我骑着自行车从后面过。
本来他是靠左边,我从右边正好骑过去。但当我骑到他身后时,他却猛一调腚,拐到右
边来了。幸亏我反应快,双手一撒车把,蹦到桥上,要不连人带车子一块下去了。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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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地冻的,摔不死也要摔残。可郝大叔反赖我把他的小车撞到了桥下。
郝大手也不反驳,只是攥着袁腮的手腕子不放。
我抱着女儿,从车厢里跳下来。脚一着地,奇痛钻心。那天早晨,可真是冷啊。
我一瘸一拐地走上桥面。看到桥上有一堆花花绿绿的泥娃娃。有的破碎,有的完整。
桥东侧河底冰面上,躺着一辆破自行车,有一面黄|色的小旗在车旁蜷屈着。我知道这面
旗上绣着“小半仙”三字。这人从小即神神道道,长大后果然不凡,他既能用磁铁从牛
胃中取出铁钉,又能给猪狗去势,而且还精通麻衣相术,风水堪舆,易经八卦,有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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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他“小半仙”,他顺着杆儿爬,裁布缝了一面杏黄旗,将“小半仙”三字绣上,绑在
自行车后货架上,骑起来猎猎作响。到集上插旗摆摊,竟然生意兴隆。
桥西边的冰面上,歪斜着一辆独轮车。两根车把,有一根断了。车梁两边的柳条篓
子破了,几十个泥娃娃散落冰上,大多数破成碎片,只有几个,看上去好像还完整无损。
郝大手是脾气古怪的人,也是令人敬畏的人。他有两只又大又巧的手。他手里捏着一团
泥,眼睛盯着你,一会儿工夫就能把你活灵活现地捏出来。即便是“文化大革命”期间,
他也没有停止捏泥孩。他爷爷就是捏泥孩的。他父亲也捏。传到他这辈,捏得更好了。
他是靠捏泥孩、卖泥孩挣饭吃的人。但也不完全是这样,他完全可以捏一些泥狗、泥猴、
泥老虎等工艺简单、销路广阔的玩意儿,孩子们愿意玩这个。泥塑艺人做的其实都是孩
子买卖,孩子喜欢,大人才会掏钱买。但郝大手只捏泥娃娃。他家里有五间正房,四间
厢房,院子里还搭了一个宽敞的大棚子。他的屋子里、棚子里摆满了泥娃娃,有粉了面、
开了眉眼的成品,有等待上色的半成品。他的炕上,只留出了他躺的地方,其余的地方
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泥娃娃。他已经四十多岁了,有一张通红的大脸,花白的头发,脑后
梳着小辫。络腮胡须也是花白的。我们邻县也有做泥娃娃的,但他们的泥娃娃是用模子
磕出来的,所有的娃娃都是一个模样。他的泥娃娃是用手捏出来的,他的泥娃娃,一个
一模样,绝不重复。都说,高密东北乡所有的娃娃,都被他捏过。都说,高密东北乡每
个人都能在他的泥娃娃里找到小时候的自己。都说,他不到锅里没米时是不会赶集卖泥
娃娃的。他卖泥娃娃时眼里含着泪,就像他卖的是亲生的孩子。这么多泥娃娃被砸碎了,
他心里一定很痛苦。他捏着袁脸的手腕子不放是有道理的。
我抱着女儿走到他们面前。我当兵当久了,穿上便服就感到浑身不自在,所以即便
去医院陪王仁美生孩子时也穿着军装。一个抱着初生婴儿的年轻军官是很有力量的。我
说:大叔,你放了袁腮吧,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是是是,大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袁腮带着哭腔说,您就饶了我吧。您的车把断
了,篓子破了,我找人给你修;您的孩子跌碎了,我赔您钱。
看在我的面子上,我说,也看在这个女孩的面子上,也看在我媳妇的面子上,你放
开他,让我们开车过去。
王仁美从车厢里探出身子,高声喊叫:郝大叔,您帮我捏两个娃娃,男的,要一模
一样的。
乡里人都说,买郝大手一个娃娃,用红绳拴着脖子,放在炕头上供奉着,生出来的
孩子就跟泥娃娃一个模样。但郝大手的泥娃娃是不允许挑选的。邻县那些卖泥娃娃的,
是将泥娃娃摆在地上,一大片,任人选。郝大手的娃娃是放在车篓里,篓上盖着小被子,
你去买他的娃娃,他先端详你,然后伸手从篓子里往外摸,摸出哪一个,就是哪一个。
有人嫌他摸出的娃娃不漂亮,他绝不给你更换,他的嘴角上,带着几分悲苦的笑容。他
不说话,但你仿佛听到他在对你说:还有嫌自己孩子丑的父母吗?于是,你再仔细端详
他递给你的孩子,渐渐地就顺眼了。那孩子,渐渐地就活了,有了生命似的。他从不跟
你讲价钱。你不给他钱他也不会跟你要。你给他多少钱他也不会对你说个谢字。慢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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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认为,买他的泥娃娃,就如同从他那里预定了一个真孩子。越说越神。说他卖给你
的泥娃娃,如果是个女的,你回去必定生女的。他卖给你的是男的,你回去必定生男的。
如果他摸出两个孩子给你,你回去就生双胞胎。这是神秘的约定,说破了也就不灵了。
我媳妇王仁美这种人不可理喻,只有她,才这么吆吆喝喝地,跟他要两个男孩。——我
们得知郝大手卖娃娃的神秘传说时,王仁美已经怀了孕。这事只有在没怀孕前才灵验。
郝大手真给我面子啊。他松开了袁腮。袁腮揉着腕子,哭丧着脸:我今天真是倒霉,
一出大门就看到一条母狗对着我撒尿,果然应了验。
郝大手弯下腰,把那些破碎的泥娃娃捡起来,放在衣襟里兜着。他站在桥边,为我
们让开道路。他的胡须上结着霜花,脸上表情肃穆。
生了个什么?袁腮问我。
女孩。
没关系,下一个是儿子。
没有下一个了。
不用愁,袁腮眨着眼睛,诡秘地说,到时候哥们帮你想办法。
第二部 4
狗年正月初一,是我女儿出生第九日。按照乡俗,这是隆重庆典,亲戚朋友都来。
头天就把五官、袁腮找来,让他们帮助借桌椅板凳,茶壶茶碗,杯盘碟筷。粗略算了一
下,男女宾客,将近五十人。东西两厢房,各摆两桌,招待男宾;母亲炕上摆一桌,招
待女宾。我自己列出一个菜谱,每桌八凉碟、八热盘,最后一盆汤。袁腮看罢,笑道:
兄弟,你这一套不行。你请的是一群农民,个个都是麻袋肚子。这点东西,刚够填牙缝
的。你听我的,别弄这么多样数,只管大块肉、大碗酒地往上招呼,庄户人赴宴,好的
就是这个。你弄得那么精致,一人一筷子就没了,没得吃,干候着?那可就丢了大丑了。
我承认袁腮说得有道理。让五官去集上,扛回五十斤猪肉,肥瘦参半。提回十只烧鸡,
是那种又肥又大的肉食鸡。我自己去卖豆腐的王环家定了四十斤豆腐,让袁腮去买了十
棵大白菜,十斤粉条,二十斤白酒。王仁美娘家送来二百个鸡蛋。王人美的爹也就是我
岳父,过来看了我备下的东西,满意地说:贤婿,这就对了!你们家一向小气,被人嗤
笑,这次你要改改门风,大方点,让他们一个个捧着肚子回去,干大事的人,就得有大
气魄!
客人到了将近一半时,突然发现忘了买烟。忙打发五官去供销社购买。陈鼻和王胆
带着孩子进来。五官指指陈鼻手提的礼物,喜道:不用买了。
陈鼻近年来发了财,成了村子里有名的万元户。他先是跑深圳,从那边趸来电子手
表,卖给那些好赶时髦的青年。后来又跑济南,从一个烟厂熟人那里,以批发价趸来香
烟,让王胆去集市上零售。
我在集市上,看到过王胆卖烟的情景。她胸前挂着一个设计巧妙、合起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