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不得·画瓷-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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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无法释放芳姨他们了,践踏了自己的承诺。但是她已经一无所有了,一个一无所有还怀着身孕的女子,还能倚仗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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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薄如纸…3 。。。
梦里依旧是四年前那样的漫天红叶,白衣翩翩的女子站在远方凝视我。她未开口,却听见空中传来苍老而嘶哑的声音:“红是血,金是肉,瓷为骨,画为魂。红瓷是我们汉人的骨血,蛮夷凭什么得到?不属于你的东西,即便到了手里也会碎掉。”
我醒来时浑身发冷,口干舌燥,挣扎着起身唤道:“来人,给朕倒杯水。”
躺在里侧的丽妃不知是被我叫醒的还是原本就没睡着,紧张得爬起来问:“皇上又做梦了?”然后极快地下了床,趿拉着鞋出去唤侍女沏茶。
我说:“大半夜的不用沏茶了。”
“压压惊也好。”丽妃将帘子外头的一盏烛台端了进来,搁在床头案几上,“皇上近日过于操劳,夜里又睡不好,不如请太医院开一副宁神定气的方子来?”
“不必了。”我自知这心神不是药物所能安定的,低头抚着额慢吞吞说,“朕两日没去章阳宫了,很想去看看她。”
“皇上,夜深了。”丽妃轻声说了五个字,便没有再多的劝阻。
借着烛光,我瞥见丽妃褪去妆容后的素颜,不禁拧了眉。眼窝凹陷,蜡黄的脸毫无血气,双颊削瘦,下巴显得尖了。这似乎不是我所熟悉的丽妃,不知何时,她已憔悴至这般模样。
我日日夜夜与她在一起,心心念念却是另一个女人,我可没有为她着想过,日复一日地让她受这些委屈。不想辜负,却偏偏辜负了,总是心不由己。
侍女端着热茶送进来,呈给我,再给丽妃。相对饮茶,这样的场景曾经时常有的,只是这几年来愈发少了。
暖茶润了喉,我自梦境中被惊吓的劲头也缓了些,低声同丽妃说:“你可知朕很失望?不想责怪,是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
丽妃垂了眸子,茶盅在手里颤抖。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说话,就如我初见她时那样胆怯。
明黄的枕头上绣着巨龙死寂的神情,肃穆阴森。一直睡在这样的枕头上,难怪噩梦不断。我疲乏地闭着眼说:“为何不能再等等?让朕开心一阵子。至少等到孩子出世,或许能留住她的心。如今都落空了,朕开始明白她说的那种朝不保夕的心情,担心一觉醒来,什么都没了。”
“臣妾没料到太后娘娘会对那些人痛下杀手,臣妾也不想背负人命的罪孽。”丽妃的声音颤得很厉害,像在哭泣一样抽抽搭搭。
“算了吧,我们谁也逃不掉。就算这些人命与我们无关,十几年战火中死去的冤魂也会长久地诅咒我们,诅咒我们的民族和王朝不得安宁。”
“皇上……”丽妃终难按捺住悲泣,伏倒在我脚边叩头,“臣妾知错。”
我没有伸手扶她,麻木地下了床,“朕不睡了,更衣罢,去御书房。”
慈宁宫里一派平静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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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贤越已经会晃头晃脑地背诵他并不理解的诗词,还会规规矩矩地冲我下跪请安。
母后与甯贵妃谈笑着,仿佛很久以来都是这样风平浪静的,至少对她们来说是的。后宫自有后宫的规矩,不管外面发生什么,这里的一切总是井然有序。
我看着蹒跚走步的贤越,惦记起丝绦腹中的孩子。这些天心里总觉得空得厉害,就像丧失了基本的七情六欲,每日寡言少语、连舌尖也觉不出酸甜苦辣来了。
越来越多的回忆充斥着浑浑噩噩的头脑,常常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为何而活。从来不知道,要放下一个人、一段情、一些过去,会这样艰难。
我仍是忍不住,去章阳宫看望她。在对她说出那样的狠话之后,我真害怕见到她的目光。所以去了也只是踟蹰在寝殿门帘之外,静静地聆听她的声息。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清冷月光下,沙哑难听的声音轻轻唱着歌,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却令我潸然泪下。
微微挑开帘子,见她舞着水袖在殿里如一只鬼魅般地游走,灯火摇曳处,尽是幽幽倩影。不一会,她又安静下来,坐在书案前,纤瘦的手腕捏着笔在宣纸上仔细描画,一边笑着说:“驸马,你画得不对,应是并蒂莲。”
我迟钝地迈开脚步,穿过帘子,走到她面前。
案上除了宣纸和笔墨,还有酒壶、和一包惨白的粉末。
“这是什么?”我抖抖瑟瑟的手将那包粉末拾起来,几乎凝住了呼吸,用全部的心痛注视她异样兴奋的神情。
“驸马……”她笑得那样妖娆,挥着长长的水袖套住我的脖子,眸子里闪着柔柔的光,“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要唱歌给你听,当作庆祝你的生辰?”
“先告诉我,这是什么?”我的泪干涸在脸颊上,一手将那包粉末扬起来,细白的粉末如下雪一样纷纷洒下,四处飘舞。
“是可以令人忘记痛苦的好东西。”她急切地从我手里夺去,却只剩一张白纸了。她整个人也一样,只剩了空洞而麻木的表情,喃喃念道:“没了,我的快乐没了……”
我陷入了极度恐惧,生怕那是见血封喉的毒药。生怕因为我的疏忽,令她有机会残忍地杀掉我们的孩子来报复我。我抱住她,用手掐着她的脖颈大吼:“你在给自己吃什么东西?吐出来!倘若孩子有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
一直跟在我身后的齐安躬着身子悄无声息走过来,伸手抹了一抹那粉末,点在舌尖尝了一下,朝我磕头道:“回皇上,是五石散。”
“五石散!”丝绦愣了愣,又拍着手声嘶力竭欢笑,“是啊是啊,快给我、快给我!”
我无力松开了双手,看着她像飞鸟一样渐渐远离我,伏倒在案上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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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留的粉末。
可能这是比死亡还残酷的结果。
我一早就知道她不会选择死亡。哪怕活得再苟且,她也不会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因为她知道自己性命有多珍贵,那是用千万条命换来的。她的父母兄姐,她还没来得及长大的驸马,她的乳娘,和被屠尽的满座城池。
但是眼前,这样生不如死、行尸走肉般的生活,真的是我给她的吗?为了摆脱痛苦服食五石散,丝毫不顾及腹中的骨肉,那满腔的恨,到死也化不成爱吧。
我用尽全部力气去爱一个人,爱到彼此满身伤痕。而她只消动一动手指头,一切都会化为乌有。满窑的瓷器,强求的爱情,我们的骨肉,都会碎成渣滓。
“齐安,传医女来,替淑妃安胎。”
“奴才遵命。”
我脚下生了根,即使魂已经走了,人也还在这里。
她用我从未见过的陌生目光打量我,微微笑着说:“如果这只是一场梦该有多好。”
“就当是一场梦好了。”我也回以她微笑,算是最后的宽容。
作者有话要说:表纠结了大家,马上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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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盛夏雨水不断,沟渠里总是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我小心翼翼举着伞,将她搂在怀里,唯恐滴下的雨珠溅湿她的衣服。
龙辇被远远抛在了身后,我们踏着水洼蹒跚而行,穿过一座又一座门楼。宫墙上一块一块的红漆被雨水浸湿了以后像欲滴的血,像流淌的釉。
我原本打算这个时候和她去畅春园避暑。
我原本打算晚些时候带她去香山看枫叶。
我原本打算给我们的孩子取名叫“安睿”。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我要送她走了,像从身上切掉一个毒瘤,下手又痛又狠。
马车在宫门外头等着,雨水冲刷了整片视野,只能看见白茫茫、阴沉沉的混沌天地。
马儿无聊地踏着铁蹄,水花四溅。车夫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朝我们恭恭敬敬行礼,然后指着崭新的红漆木梯道:“娘娘,请上车。”
她整个人都在我怀里,像被黏住了一样。
我慢慢松开攥得发疼的手,将伞交到她手里,用力推开她。
雨水劈头浇下来,流入眼里、耳里。什么也看不清、听不清了。马蹄嘚嘚的声音从缓慢变得急促,从迫近变得遥远。
这全部的过程,我始终盯着自己的脚尖看。她离开的时候是怎样的神情,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就如齐安问我,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出宫了能去哪里?
我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是生是死,与我再无关系。
淋得浑身湿透,我习惯性地回到了昭阳宫,唤人沐浴更衣。
可回应我的只有玉粟凄凉的哭声,她伏在我脚边说:“皇上,丽妃娘娘不行了。”
怎么会不行?早上还好好的,给我梳头穿衣了。我转身往寝殿里冲,只见那素雅的帐幔里暗黄而枯瘦的容颜,唇边挂着血,奄奄一息。
我紧张地将她的脸捧住,轻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不传太医?”
丽妃眸光柔亮,即使没有力气也努力笑给我看。她的嘴唇在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玉粟低低地抽泣着,在床沿拉着丽妃的手说:“皇上,一年前太医就说丽妃娘娘油尽灯枯,能活多久全看天意。”
什么油尽灯枯?她明明每日都在点着烛台等我来。年纪轻轻,怎么可能油尽灯枯?我控制不住双肩颤动,大喝:“怎会这样?朕从来不知道!”
“娘娘不想让皇上担忧。”玉粟闭着眼,伏在丽妃手心里痛哭,“娘娘何苦呢?若不是为了一个情字,何苦落得这样……皇后娘娘在的时候日夜担惊受怕,好不容易熬出了头,被害得小产……为了留在皇上身边,娘娘居然饮下了皇后娘娘赐的毒药,终生不孕。本以为所有的付出都会得到回报,哪怕一点点也好。可是走了一个皇后,又来了一个淑妃,娘娘说,她宁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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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皇后欺压,也不愿眼睁睁看着皇上的心一点一点被淑妃夺走,连渣都不剩。娘娘被逼到无路可走才会去告密,到头来,皇上还是怨娘娘……”
“玉粟,别说了。”丽妃支起颤颤巍巍的身子,虚弱地倚在我臂弯里,“许是再也见不着了,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怎么会见不着,朕是皇帝,可以用最好的药材来医治你。”
“可是臣妾累了。”她仰头看着我,目光纯净如水,多年来,一直未曾变过。
我想是因为屋顶漏雨了,不然我脸上凉凉的是什么。牢牢将她箍住怀里,狠命地咆哮:“朕是皇帝,想留一个人为何留不住!”
丽妃半睁着眼,断断续续说:“皇上……她走了,不要再想了。世间还有很多好女子值得皇上去爱。”
我失控了,抱着她大哭,“朕谁也不要了,只要你。”
她艰难地抬起手抚摸我的眼睛,“皇上……皇上能不能唤一声臣妾的乳名?这是臣妾最宝贵的心愿。”
乳名?我绞尽脑汁,发觉自己竟然从来都不知道丽妃的名字,这个陪我同床共枕六年的女子,我竟然不知她姓甚名谁。
她清丽的笑容在我的沉默中散去了,唇边只留下一抹凄惨的弧度。
眼睛半睁着,不能瞑目。
她最宝贵的心愿,我不能满足。罔顾她爱一场,终究什么也没得到。
我何尝不是这样?到最后,连她的一声轻唤都没有得到。
人世间的事大抵都是绝望的,越在乎什么,便越得不到。
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得而不惜。这样的苦,为何还有人甘之如饴。
“娘娘……娘娘啊!”玉粟悲恸地哭开了声,引得寝殿里所有宫女前来哀悼痛哭。
雨和泪,伴着丽妃度过了最后一夜。
我放手的时候,她已经冷掉了。我在同一天失去了我最爱的人和最爱我的人,这真的是老天给的惩罚,我这样的蛮夷,不配得到幸福。
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辈子已经受到诅咒,无法安宁。
佛堂矗立在晨曦中,半明半暗。
盘香上的火光忽闪忽闪,一缕缕白烟缭绕。
木鱼声一下一下很规整,伴着那嗡嗡耳语般的唱经声。
“寂空大师,我已经不觉得痛苦了。开始剃度吧。”
寂空大师那双皱紧的眼睛总是无比洞明,一眼便能看透所有。
他没出声,默默执起剃刀。
青丝一缕缕落下,飘扬纷洒,像挥别了过去所有的忧郁、悲苦与不畅。
顿时觉得心里头干净极了,连晨曦都瞬间明亮起来。
我说:“可以出宫了。”
于是寂空大师拿着我的谕旨,带着他的弟子们浩浩荡荡出宫去。
我混杂在其中,穿着青灰的僧袍和草鞋。
抛弃浮世中所有的一切,才能得到安宁。
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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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抛弃身后那座皇宫,抛弃我的亲人,也抛弃这万里江山。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恶劣的天气持续已经,风雪不止,柴米油粮也短缺。
自去年八月皇太后宣布皇上猝死于寝殿,年仅四岁的皇子登基为帝。局势并没有任何不稳,皇太后自可施展她的天分来统治这泱泱大国。
我住在相国寺后山的庙堂里,皇太后曾经来看过我,只远远看一眼便走了。
挑水、劈柴、煮饭。我觉得日子十分安宁,就如我多年来所盼望的一样。
后山的风景极好,日出日落全在眼里,云山云海飘渺无踪,如人间仙境。我清晨在巨石上打坐,迎着冰冷的风雪。夜晚在屋里敲木鱼念经,手上挽着一串古旧的佛珠。
已是二月天,柴门之外白雪皑皑。
寂静得只能闻见风声的山林里,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
我清净的头脑忽然被什么东西填塞了,缓缓起身,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
没错,是婴儿。声响越来越近,几乎就在身前。
手迟疑地抬起来,悬在空中,终是打开了那扇门。
弱小的婴儿在襁褓中哭皱了脸,那样声嘶力竭,叫人心疼。
白雪映月光,夜空冰蓝。门外的雪地里,一串脚印延伸至看不见的远方。
树林中,隐隐约约有一袭白衣飘飘,孤寂而平静地远走。
婴儿冻得脸蛋通红,张着嘴嗷嗷地哭叫。
我想,那人真是狠心,连自己的孩子都要遗弃。
襁褓里掉出来一只香囊,我所熟悉的款式和花纹,不用摸也知道,里面装着散了的佛珠。
我记得,这个孩子名叫安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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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后记 。。。
我认为一段爱情最悲凉的结局是相忘于江湖,现实中很多人都是这样。
所以这本书的结局并不算悲,他们没有忘,只是在各自的坚守中默默相爱。
开始构思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就想写一个很清高很拧巴的女主。再爱也不能没有原则、没有底线,再痛也不能放弃生命、放弃希望。
我一直记得一句话:某些人的死亡,是为了让活着的人更加珍惜生命。(我自己翻译的。)
皇帝的出家,不是心灰意冷,他终于意识到安宁的生活并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够给他的,而必须是他自己去追求的。放弃一切,才能得到空,遁入空门,对他来说是释然、是解脱。
丝绦的离开,也不是因为仇恨,她到最后是怀着宽恕的心来面对这一段爱情,所以选择将孩子生下来,还给他。至于她的余生,大概会云游四海吧。天地那么大、风景那么美,落入蛮夷手里的江山,也终究是她挚爱的家国。
佛说:“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最后归结为“五阴盛”。
人生的痛苦分两种,一种是生老病死等生命旅程中不可避免的痛苦,一种是主观意愿上得不到满足而产生的痛苦。
怨憎会苦:谓常所怨仇憎恶之人,本求远离,而反集聚。
爱别离苦:谓常所亲爱之人,乖违离散不得共处。
求不得苦:谓世间一切事物,心所爱乐者,求之而不能得。
《画瓷》是我宫廷文系列【王朝逝梦】的最后一篇文。求不得。
可能会很久不写文了,因为生活中各种忙碌,疲惫。
也不想当一个不能按时更新的作者了,太不负责任。
谢谢所有曾经陪伴我和正在陪伴我的童鞋们,因为你们的宽容,我才能写得如此从容。从来没有爆发式的更新,就这样慢慢地熬完了,乃们还有耐心等下去,实在不容易,嘿嘿。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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