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敌人-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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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人们并不说话,大家私下商量妥了似的缄默,看着车窗上的影子和隧道墙飞掠而过的可疑景象,弥撒般把心事告诉给影子和景象,假装自己其实并非如阳光下生活的那么卑微。
只有当我出现在地面,抬头看见天空因沙尘暴变成褐红色,鼻腔嗅到空气中充满着土腥味,回家拼命挖着鼻孔里蚂蚁般的沙子,才发现我的生活其实发生了很大不同——我来到了祖国首都北京,或者说中国北方最大的农村,北京。
几经辗转,我找到了北京,却没找到北。
直到那天,我在污浊的车厢里看到一双热烈的眼睛,那双明亮的眼睛也正看着我。两秒钟后,我想起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谁;三秒钟后,我想起我们之间的故事;四秒钟后,我们像真正的兄弟一样拥抱在一起。
苏阳说:“那天我醒了以后发现我没死,我就知道我一定能找到你,报答你。”
赵烈死后,我参加了一个名叫“疯狂西夏之旅”的越野拉力赛想排解郁闷的心情,这是一个疯狂得失去理智的比赛,半个月的赛程将纵横从新疆戈壁滩、宁夏沙漠、甘南草原、川西草原近三千公里的险恶路径,为了追逐高额奖金和速度刺激,选手们最后根本不顾大本营的劝诫,冒着泥石流前行。
也许是赵烈之死的恐惧心理反而让我产生了巨大的勇气,我像一头极速野兽一路超越众多高手,我甚至不带副驾驶独自追逐,越野车要加油,但我却不用加油。
我喜欢那种太阳升起、太阳落下的感觉,喜欢翻越高海拔雪山被单调颜色刺激出短暂雪盲的感觉,喜欢开着车时世界会突然在大脑里消失自己也在世界中消失的感觉,耳膜里只听得见金属防滑链与暗冰殊死格斗的刺耳声,那一刻很古怪,但透骨真实。
比赛进行到倒数第三天,窗外一切景物失去了影子,这提醒着我太阳已直射头顶,这是越野赛一天中最为透支的时刻。我轰着油门穿过丹巴境内那座最可怕的虎愁峡,发现一辆进口神风越野车四轮朝天,泥石流冲刷下来的石头埋葬了车体的二分之一。
那就是苏阳,我从车号断定车里的一定是那个眼神热烈、喜欢在车载电台里大声讲段子和唱情歌的北京小伙。我用车载对讲喊叫,但无人应答,等我找到一棵枯树借马达的力量用羊角钩把捏扁了的可乐罐一样的车拖出来时,发现苏阳的副驾驶已经死亡,苏阳断了的肋骨扎进了肺叶,他已处于重度休克中。我翻开他的眼皮,他的眼睛混浊无力,瞳孔无限放大……
我必须拉着一个死人和一个半活人穿越这个长达五百公里的无人区,但下午时分,我也遇到了泥石流,对讲机毫无信号,汽油消耗殆尽。夕阳西下,气温骤降,我坐在布满青石的千百年来几无人迹的古老河滩上,感到苏阳的身体和那些石头一起慢慢变冷。有一刻我甚至感到苏阳的心脏已停止跳动——感谢菩空树大师,他总是制造出一些古怪但神奇的油膏度人于苦海,突然想起菩空树塞给我的一种被称为“金刚油”的辛辣东西,我粗暴地把它灌入苏阳口中,然后他就回光返照般地苏醒,又休克,又苏醒……直到营救车开到。
比赛结束后我拿到了我该拿的那笔奖金尽快消失,我不想任何人能找到我,留给组委会的手机号也因欠费停机。
很久以来,在泥石流中差点死去的苏阳一直在找我,通过车友会通过互联网通过各种比赛试图找我,但没有结果,然后竟在北京春天最大的一场沙尘暴中找到了我。“要不是沙尘暴让路面能见度只有三米,今天我也不会坐地铁了。”苏阳说我和他总是在重大的自然灾害时见面,“这就是缘分。”
苏阳又开始摸他的鼻子:“我们永远是兄弟,所以这次我们要绑在一起干,有福同享,有难共当。”他的父母在北京当着不大不小的官但神通了得,他开着一间收入相当不俗的广告公司,他过着高层子弟时尚的生活却没有太多纨绔的做派,他聪明、热烈、义气,为了理想可以付出一切。
苏阳刚走,卓敏的电话就打来了。
人与狗之间,人与人之间,其实都可以唏嘘不已。“宝宝,在乡下要听话啊,记得每天喝牛奶啊。”“宝宝,要想妈妈啊,妈妈每天都会想你的。”“宝宝,要是饿了就吃妈妈给你准备的巧克力啊,别吃坏了
肚肚。”她抱着宝宝泪眼婆娑,宝宝浑然不觉地憨厚地舔着她咸咸的泪花,雪花暴怒地打着车窗,我差不多趴在挡风玻璃前才能看清被雪花迷住的道路。这是北京冬天的一个寒冷的凌晨,天还未亮,我们像地下党转移一样悄悄抱着狗上了车,几个养狗的邻居跟我们同行,这是卓敏的善举。但除了她之外,大家默默不语。为了缓解车里有点悲伤的气氛,我笑着:“弄得那么生离死别,只是出去躲几天风头,又不是送它们去韩国餐馆。”她盯着我:“杨一,我发现你缺乏人性。”我尽量想让她轻松:“其实是缺乏狗性。”车里的邻居们开始笑了。但她更加愤怒:“宝宝,等你长大了就咬死他,他根本不爱你。”
宝宝转过头来冲我“汪”了一声,我对它龇牙……
北京的“打狗行动”开始一周了,“打狗队员”个个都像洪七公的传人,手持胶木做的打狗棍,照狗最脆弱的鼻子打去,打晕了再用电击枪补击心脏,据说这一招真的叫“天下无狗”。
当打狗队员围住楼下门卫那条已经养了十二年的老黄狗时,它正趴在一棵白杨树下懒懒地晒着太阳,它正享受着生命中最后一段安详的时光。它已经很老了,听力和嗅觉也大不如从前,全然不知危险正逼近它,一个队员闪电般就打断了老狗的脊梁……老狗立刻趴在地上“嗤嗤”喘着粗气,眼泪长淌,队长冷冷地看了一眼就说:“狗有七条命,恐怕等会它还会活回来,再补几下。”然后就走开抽烟了。
队员们冲上来就围住那条老狗一通乱棍,连皮都打烂了,那条被打断脊梁的老黄狗,一直默默地流着眼泪看着束手无策的老门卫……直到死去。队长回来后很不高兴:“怎么这么不懂事?打狗要打鼻尖,你们把皮打烂了怎么卖钱?”
她号啕大哭地向我述说了这个故事,然后抱住宝宝做誓死扞卫状:“谁敢动它一根手指头我就和他拼了。”我给好几个朋友打去电话,他们都说“办了养狗证也没用,这次是凡大型犬都不准留活口了”,不过狗子说他姑父在顺义乡下有个养猪场,可以把狗寄养到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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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寒风中披头散发地四处跑来跑去,我很奇怪地问她在干什么,一向有“洁癖”的她摇动着那些猪栏的木条和铁丝,神情严肃:“我要确认那些猪会不会跑出来伤害到我的宝宝,猪是有獠牙的。”
“有獠牙的是野猪,这些全是家猪,除了吃什么都不会,你那调皮的宝宝不欺负它们都算好的了。”
她果真俯身下去定睛观察着猪们,当验证了猪们真的没有獠牙后,格外高兴。我们准备离开,她却悲恸地抱住宝宝失声痛哭,我用手机给她俩拍一张照片纪念,她竖起两根手指,眼泪汪汪地说:“谢谢。”
那天晚上直到半夜,她还在上网查询猪瘟是否会引发狗特别是宠物狗的疾病。
所有“阴谋”都比“阳谋”更加顺利,“工业用地”被悄悄改成“商住用地”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狸猫和太子并无不同。
“每亩土地至少赚五十万,六十多亩就赚三千多万……我的车队啊。”苏阳的眼神很灿烂,而唐显的眼神从他清雅的阿玛尼眼镜后透射过来:“欲望决定前途,你不应该只追求一支国内越野车队,你应该去角逐巴黎—达喀尔大赛冠军。”
“会不会出事?”我问。
“刀刃上的肉才肥。”苏阳又开始摸他的鼻子,突然纳闷,“我的眼皮这两天为什么一直在跳?”
那天唐显请我们带着各自女朋友去“国际俱乐部”吃西餐,他很高
兴,不仅当场给苏阳签了一个高达三百万的四年车队赞助合同,而且现金支票支付了首笔八十万人民币。他还不断夸奖浅浅和卓敏很漂亮。与前妻离婚从美国回来后,他至今未婚。
浅浅站起来浅笑低吟地举杯感谢唐显:“谢谢唐老板对苏阳的扶持。”唐显举起杯子邀卓敏同饮,她冷冷地说:“我不会喝酒。”
对此我很满意。
这个冬天特别漫长,以至于春天来临时我差点忘记了它的温暖。
我眯着眼睛看着枝叶明亮的香樟,嗅着在风里悄悄绽裂的桃花暗香,我感知得到半空中悬浮着无色透明的花粉,我小心避闪着大街小巷欢快跑着放风筝的小孩儿,恍然想起,我已回到成都。
我在成都双流机场接到卓敏时,发现一个多月后,她的脸色出现红润,眼睛也更加灵动。她说这是回家乡沾了灵气的原因。她说只有藏族姑娘回到雪山之下才能找到自己的魂儿,然后她问“桃花开了没有”,我看着她的脸,说“桃花现在就开在我的眼前”,她高兴得使劲儿掐我。
相约在成都的三月看桃花,这是我的主意。
一个多月前她放寒假回到藏东的灵芝看老阿妈。我一个人在北京待着突然有点想念成都,想念她,我让她三月初回北京经成都转机时就和我一起去成都龙泉山看桃花,她开心得在电话那边使劲亲我。对此她已想念很久,她总说从来没有和我四处去看风景。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一首温婉的情诗隐藏着一个哀怨的故事,龙泉山上的桃花把整座山都烧灼得热烈妖娆,可这场热烈之后,它将急促地结束生命……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在树下喝茶、打麻将、吃农家乐、听散打评书,这座城市的人们千年来就这样生活着,而且只为自己活着。
她在这片火焰中跑来跑去,把花瓣弄得惊恐跌落,她还在糖饼摊前不停地要转到“龙”,未得手后就发怒说摊主耍老千。最搞笑的是,她一定要把说评书的李伯清的惊堂木搞来,说回家审问我时可以增加音响效果。
前山是花,后山是寺,所以龙泉后山的这座寺庙就叫“鲜花寺”。这是一座有八百年修行的密宗古庙,那些婆娑茂盛的红楠在尘世也修行了八百年,风一吹过,红楠叶便会“转经”一样“哗啦啦”作响。
菩空树大师总说我和这座庙有缘,但我从来没有看出自己和佛有缘,其实我只是闲来无事去喝他亲手烘焙的蒙山茶,那种蒙山茶,用早晨第一层雪露沏泡之后会升出一层薄薄的雪雾。
她一进山门就显得兴奋,叽叽喳喳惊飞了那些刚刚回归在红楠树上搭窝的燕子们,她手里那根从糖饼摊主那里死缠硬泡而来的“龙”还没有融化,她就要给菩萨供上。我告诉她不得惊动菩萨的宝相尊严,她仰望庄严的宝相,突然摆出一个漂亮的“飞天”,说:“快,快给我拍张照。”
卓敏是那种一旦与舞蹈结合就会进入化境的女孩,我迟疑:“要得罪菩萨的,庙里不准随便拍照。”她说:“不会啦,我只是给菩萨伴舞的一个小‘飞天’。”我想了想,按下快门时,她在大声问我:“你说是我漂亮还是菩萨漂亮?不准说我不漂亮……”
我说:“佛是一种慈悲的漂亮,你是一种让人心醉的漂亮。”这时候菩空树大师就从屋檐下的阴影中走出来。
他用混浊的眼睛看了她,又看了看她,就皱着眉头说:“这是一个不祥的女孩,她总会给自己和别人带来不祥。”
卓敏无声无息地哭了,泪珠像挂在心头的一颗痣,坠落,落在鲜花寺的青石板上,留下清晰的刺痛。
出家人“不妄语”是因为心如止水,但菩空树说他的心里每分钟都流着一条暗河。我从不信菩空树的预言,不仅因为他的预言从来不准,而且因为他其实就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擅长丹青的他十七岁就去了西藏给喇嘛寺画佛像,二十六岁那年,他突然从西藏回到成都,然后一头拜倒在前任方丈慈济的膝下……慈济很喜欢他,他却每隔三年私自下山一次,每隔三年被前任方丈轻易抓回,据说他下山是因为一个神秘女人。多少年下来,多少次追捕,他在鲜花寺那道恍惚得让人忘记时间的屋檐下,自以为出神入化,自以为断却尘丝。
十七年后,在慈济决定圆寂那一天,老方丈在众说纷纭中定下菩空树为衣钵传人。
菩空树总是浑浑噩噩,除了喝茶时。
那天,他把我和卓敏带到半山坡上那个飘逸着柚树清香的方丈小院里,用清晨第一层雪露沏了一壶蒙山茶……菩空树唯一可爱之处在于他并不喜欢问“从何而来又向何而去”这样的屁话,却总喜欢和我交谈红尘俗世中的事情,比如“高速路为什么还能跑着马车”、“用蓝牙真的可以减少手机辐射吗”甚至“中国足球不应该再踢下去了”。
我伸手去拿茶杯时,菩空树突然盯住我的左腕,我很少见着他的眼神有这样的凛然。
“哪里得来这串珠子?”
“一个突然跑过来的女孩。”
“她又怎么得来这串珠子?”
“从得来处来。”
“咦,怎么少了一颗?”
“听说那一颗死了。”
我不知道菩空树为什么面对这串珠子有这么震撼的眼神……不过我刚看到它时也惘然刺痛,可能这就是碧玺极具灵性的地方。她坐在我身边盯着远处正在飘香的柚树,默不作声。
这天风恍恍惚惚地从红楠林的叶间掠过,菩空树站在鲜花寺那道老旧得让人忘记时间的屋檐下向我们挥手告别,脸上竟露出一种诡异的温柔。
他对她说:“如果一个人身体上突然长颗痣,就意味着日后会有命运的震荡;如果一个女孩子常常哭,就会在左心房长一颗痣。”
很久以后,我注意到卓敏左心口突然长了一颗红痣,经久不散。
卓敏在“鲜花寺”佛像前拍下的那张“飞天”漂亮得让人心醉,她的前世也许真是“飞天”。后来我无数次前往“鲜花寺”,当风从红楠树叶间婆娑掠过时,我就会听见卓敏的笑声——“杨一,我漂亮,还是佛漂亮……我漂亮,我漂亮”。
一些固定的情景轮回闪现,像魔障,有种莫名的兴奋或忧伤。
成都,从佛门净地到勾栏酒肆只要横跨一步。三个小时后,我就和小四、武青他们坐在号称成都最火的“空瓶子”里,把栏杆拍遍,把烈酒喝干。
主唱兼老板胖鲁的声音还是那么沙哑,他说怀疑自己的肝脏因天天陪客人喝酒肿大得像一只皮球,声带也变成了煮开了的黄喉,但他还得喝,还得唱。这家成都最火的演艺吧居然被芝华士总部授以“全球单家销售第一”,让人惊骇成都人民每晚跑到这里的目的,其实就是往动脉里注射芝华士,静脉里注射绿茶。
这是传说中成都美女最多的地方,小四提醒我:“叫‘美女’就证明你已是外地人了,得叫‘妖精’,身材好的叫‘白骨精’,长相妩媚的叫‘蜘蛛精’,”他看着卓玛水晶,“但长成嫂子这样子就得叫‘仙女’了。”小四带了很多妖精来,据说是川航空姐们,一个个酒量惊人骰艺超群,听说她们第二天早上还要飞,但凌晨两点时却跳到桌子上跳起了HI舞。卓敏冷冷地看着她们,问:“以后你还敢坐川航的飞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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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四已经把风水先生请好了,算准第二天上午八点半是吉时。他要趁我在成都就把事情办妥,约好第二天一起去凤凰山给赵烈上坟,然后起坟。赵烈的父亲总说儿子经常给他托梦:“他一个人在成都很孤零,还是回家乡重庆安生些。”
卓敏一直有早醒的习惯,小四在楼下按喇叭叫我下去时她一直狐疑地盯着我:“神神秘秘的约了谁去看桃花?”
我并不想把这种悲伤的事情告诉快乐的她:“去乡下办点事,中午就回来。”
“乡下?桃花运里有桃花劫哦。”
“我出去是办正事。”
“不行,我看着小四那油头滑脑的样子就不放心。”
我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也该让她知道了:“赶紧穿衣服吧,别化妆,穿素一点。”她高兴地一边穿外套,一边故作妖娆地说着一句刚学会的成都俚语:“好吃不过茶泡饭,好看不过素打扮。”
车,一路向北。风,一路向南。
和两年前一样的温度,和两年前一样刚刚升起的太阳,和两年前一样洒在车窗上的斑驳明媚的光影,和两年前一样山坡上漫卷着金黄的油菜花,只有风,没有人,只有风刮过它自己透明的灵魂——空旷、漂亮。但和两年前不一样的是,我不再感到恐惧和忧伤,因为我已有卓敏,她像一剂温婉的解药,让我从过去的噩梦中拔出。
心情不一样,一切也就不再一样,感谢她,我转过头去看她。但是她的脸越发苍白,握住她的手,像传说中一块玄冰。
“是不是贫血?是不是昨晚喝酒?”
……离凤凰山那道蜿蜒的缓坡越来越近,漫山遍野的油菜花肆意地开放,卓敏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我使劲搓着她冰冷的双手……机场指挥塔下停车,赵烈的音容笑貌余温尚存,我打开后备厢和小四正拿着香烛纸钱和赵烈最喜欢喝的全兴酒,她在身后“嘤”的一声,晕倒了。
使劲掐着她的人中,她“嘤”地一声清醒,弯着腰痛得眼泪淌出,她挥挥手让我们先去上坟……
上坟、起坟,完毕,我们回头,准备下山,瞥见她,远远地站在山坡拐角处像一棵正在风化的女贞树,像用着最后一丝力气遥望着我。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不说话,只是流泪,她的手冷得挥一挥可以卷起风雪,我让她先打车回家休息,我们去赵烈家整理遗物。她点点头,眼如寒星,没有看我。
之后的七个小时,从生到死。
赵烈家那盏白炽灯把我烘烤得像头焦虑的野狗,我疯狂地在赵烈那堆遗物中寻找,双手痉挛——赵烈的风镜,赵烈的登山靴,赵烈向我借去的摔裂掉的DV,赵烈的瑞士军刀,赵烈和我们的合影……人在极度焦虑的时候会出现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