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再许芳华-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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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像重复了千百次那般,他依然还是安静地、平和地,接过了来自于她的判决。
他想,他是希望让她解脱的,他想,她要的幸福,他竭尽全力终究还是不能给予,可惜他醒悟得太迟,原本不该,这般执着。
可是当时的他,当时还执迷不悟的他,没有洞悉她的绝望与痛苦,可笑的是,还在一厢情愿地憧景着与她的来年,他说起流光河,说起上元佳节,说起也许来年,当他安康,便能带她去那温暖繁华地,看火树银花。
他奢望着这样也许就能让她快乐,奢望着到那一日,就能再次看见她灿烂明媚的笑脸,一如多年之前,芳林宴上,透过百媚千红的那一眼,属于她的,足以让百花失色的笑靥。
她不知道吧,就是那一眼,从此让他沉湎其中,并且一错再错,无可挽回。
可是一厢情愿地憧憬,终究只能导致他们的万劫不复。
最是清晰的记忆,当他将心底最是真切的愿望毫不掩示地表达之后,她的强颜欢笑就彻底僵持在了唇角,他却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回避,不愿直面,他心心念念的一切,无一是她的愿望。
就在那时,他感觉到了四肢百骸突然奔涌的剧痛,视线里一片模糊的血色,那一刻,他清醒了,因为再也没有办法逃避。
他的坚持,从一开始,注定的就是彻底毁灭吧。
可是为什么,最后的时刻,他看到的却是她惊慌失措地哭泣,他感觉到她的怀抱,很温暖,很柔软,来自于她的,第一次。
他想起她从不愿让他看见她的痛苦,总是一个人,在夜里躲在离他很远的地方,蹲着身子,把脸埋在掌心里默无声息地哭泣。
当他接近,她总是冷漠坚决地将他推离。
可是当她最终作出了抉择,却又抱着他哭得那么哀切,她无措地重复着,温暖的气息拍打在他逐渐冷却的耳畔——怎么会、怎么会,明明说过,只是让人陷入昏睡的药……
原来,她也是无心的,最后一刻,他在她的怀抱里,感觉着她最初也是最后的温柔,将一切释然。
从此以后,我再不是你的困扰。
可惜的是,如此一来,你真的再也不能幸福了……旖景,你真是一个傻丫头。
他想他之所以让这个梦境不知疲倦地重复,不是因为怨恨,而是怀念,怀念着她仅有的一次,为他落泪,为他慌张。
可是,他终究是害怕地,害怕着他带给她的唯一,是绝望与痛苦。
就是这么矛盾,一边怀念着一边惧怕,一边追悔着一边安慰。
旖景你从不知道,我黯淡无光的生命里,很早的时候,就被你明媚的笑颜点亮,是你带给了希望与生活下去的勇气,可是我却将你带到了无法回头的地狱门前,始终是我,亏欠了你。
如果时光能够重来,但愿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生活,就让我站在离你遥远的距离,不接近一步。
看着你幸福,我才能真正释然,也许这才是我,应该做的。
梦境,总是在这样的忏悔里,截然而止。
榻上的少年,眉心浅跳,长睫微颤,无声地张开眼睑,幽深的黑瞳,没有泪迹,他发出微微地一声,又漫长地一声叹息,却在第一个瞬间,就感觉到了来自掌心的温暖。
当虞沨从榻上挣扎着坐起,青纱帐外,已经空无一人。
他眷念地握紧掌心……
便也就感觉到了,除了余热以外的,另一种轻微的湿意。
虞沨茫然地收回手掌,看着指节上残余的湿痕,眉心微蹙。
凶猛的毒药致使他长年受体内虚寒折磨,就算在盛夏,掌心也是一片冰冷,从不曾出汗,可是为何,这一次醒来,感觉到的却是陌生的温暖?
怪异的感觉,让他怔忡。
这个时间也许并不太长,因为罗纹很快就从门外进来,第一眼瞧见世子披散着头发,坐在榻上望着掌心,连忙上前,一边挽起青纱帐,一边关切地询问——每一次施针,对世子都是一番折磨,剧痛后的麻痹,需要长久的时间来纾缓。
“无礙。”淡淡的两个字,虞沨站起了身子,自己整理着了衣襟,披好厚重的氅衣。
当罗纹替他梳好发髻,掌心的湿意才渐渐干涸了,他却忍不住问:“刚刚谁在这里?”
罗纹似乎一怔,移开犀角梳,略微后退一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怪异:“是苏氏五娘,如姑姑说,太后告诉了她世子中毒的始末。”
还是忍不住,心里的一个角落,温柔陷落。
原来,真的是她,在他的身旁又哭了吗?
唇角品出苦涩的滋味,不浓郁,却缠绕唇舌。
无论何时,他带给她的,都不是愉悦与幸福,他想她刚才一定是痛苦的,愧疚的滋味,他十分明白。
“世子,五娘子她,似乎对您极为关切……”罗纹小心地试探着,观察世子的神情,在她的认知里,世子对任何人都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疏漠,尤其女子。
虞沨没有回应,深沉的眸色,是罗纹看不分明的情绪。
却在这时,有宫人入内禀报:“江姑娘求见。”
罗纹立即就喜出望外,不待虞沨发话,自作主张:“快些有请。”
虞沨这才抬起眼睑,淡淡撇了罗纹一眼,笑意里似乎带着几分善意的奚落,但语气却冷漠无情:“慢……让她于花厅稍候。”
这一次,罗纹的怔忡便十分明显,沉默几息,方才讪讪一笑:“是奴婢僭越了。”
“你与阿薇本就要好,一时急切也难免。”虞沨似乎不以为意:“你先与她叙一叙旧。”
“可是世子……”罗纹极为踌躇,世子应当明白,阿薇迫不及待地来此,绝对不是为了与她叙旧。
可是虞沨已经转身,推开侧门去了后庭,对罗纹的“可是”置若罔闻。
外堂门前,少女听着宫人平淡无波地语气,浅栗色的眸子,迸发出清冷的倔强,往前逼迫一步:“听说世子才施了针,我要入内看一看他。”
“世子嘱咐,让姑娘于花厅稍候。”宫人没有退缩,略垂着眸,语气却甚是坚决。
“你让开。”江薇眉心微蹙,虽无盛气凌人,面上却有若冰霜。
“姑娘,我只是奉命行事。”
稍远之处,灰渡负手而立,绞着粗黑的眉头,看着江薇的背影,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阻止——他有些厌烦清谷先生这位不通世俗的女儿,总是这么胡搅蛮缠、不知进退,当年在翼州时如是,眼下身在宫廷,她依然还是这般恣意,难道她就不明白,世子的有心疏远?又何必固持己见,为难宫人?
也就是看在清谷先生的颜面,他才对她客气几分。
灰渡正拿不定主意,好在罗纹及时出来,也不知与江薇说了什么,两人手挽着手,去了一旁的花厅,灰渡方才轻松了眉头,依然伫立前庭。
他是世子贴身侍卫,本来没有入宫的资格,但太后有令,允世子自带随侍,尽管如此,世子也只带了他与罗纹。
想起临行之前,晴空一番纠缠,世子淡淡一句:“宫里的男子,除了侍卫便是内侍,你若坚持要随行……”话音未落,晴空拔足狂奔。
灰渡牵了牵唇角……若他归去告诉晴空,苏氏五娘也一同来了汤泉宫,并且与世子共处一室,当离去时,似乎面带泪迹……不知那小子会不会好奇?总之他眼下,是好奇不已,未知苏氏五娘为何哭泣,还有世子,知不知道五娘来看望过他?听罗纹说,世子刚才一直昏睡不醒……
但既然有宫人出面,挡了江薇的驾,说明世子眼下已经清醒了。
真想立即告诉世子,苏氏五娘来过这里。
灰渡心随意动,瞄了一眼花厅里执手言欢的两个女子,便想入寝殿,不想刚刚行至阶下,便见世子穿戴整齐,信步行出,倒怔了一怔。
虞沨冲灰渡微微颔首,却并没有给他机会“闲话”,往花厅行去。
片刻,罗纹便后退着出了花厅,似乎犹豫了一下,竟轻轻掩好房门,灰渡一蹙眉,拔脚行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罗纹之意,灰渡之忠
罗纹眼见世子入了花厅,方才如释重负,立即退了出来,当至门外,犹豫一阵,还是选择了轻阖雕花门扇,这时,她全没有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甚为不妥的意识,但是当门扇合拢之际,她似乎感觉到了世子略微清冷的目光,心里一阵忐忑,才一转身,又冷不丁地险些撞上了面前伫立着的黑面神,狠吃了一惊,嗔怪地拉了一把灰渡,到花厅阶下。
“罗纹,我乃世子近卫,不能眼看着世子与人独处一室。”灰渡斩钉截铁。
罗纹死死地拉着他的手臂,轻斥道:“原本就在深宫,那个人又是阿薇,你如此着紧作甚?难道阿薇会伤害世子不成?”
“只要世子无令,任是何人,都不能放任。”灰渡铁面无私,手臂一挥,摆脱了罗纹,上前推开房门。
花厅里,尽管因着门扇合拢,使得光线微黯,可随着世子的落坐,江薇清冷的眼眸却像被瞬时点亮了一般,熠熠泛彩,只为这一个唯一的人。
上前,不由分说地就要替世子把脉。
“阿薇,先生说我已无大礙。”世子微微避开,无奈地扫了一眼被罗纹关阖的房门。
江薇的手僵在半空,在坚持与放弃之间似乎略有挣扎,终究还是固执地掌握住世子的手腕:“我不亲自诊脉,放心不下。”有些哀怨地神情,闪烁在明亮的眸光深处:“世子,我们一别两载……”话才说了一半,却闻“砰”地一声“巨响”,天光一亮,一个人影飞身而至,江薇但觉手臂一紧,跟着就被拉离开世子身侧。
“江姑娘,请你自重。”灰渡漆黑着一张面孔,横亘在世子身前,满面戒备的神情。
江薇踉跄了一步,恼怒地直盯灰渡。
随后而至的罗纹,连忙扶了一把江薇,似乎更是懊恼,忍不住斥责道:“灰渡,阿薇她没有恶意!”
“世子刚才说过,不需要她多事。”灰渡紧抿着竖毅的唇角,有些不耐烦地紧盯江薇。
虞沨看着眼前的情形,半带无奈。
他清楚江薇的好意,也明白灰渡的忠诚,实际眼下这样的情景,从前也屡有发生。
“世子……阿薇她,只是出于对您的关心。”罗纹满带哀求,她感觉到江薇手臂轻颤,心里十分同情。
这些年来,阿薇对世子的关切从不间断,可是,世子待她,终究还是无心。
可是罗纹当真认为,阿薇是最适合世子的女子,这世上再无一人,能够如她一般守护世子。
在江薇与罗纹哀求的注视下,虞沨始终还是不忍,开口让灰渡退下。
似乎松了口气,罗纹也紧跟着再次退出花厅,但这一次,她却没有胆量再自作主张关阖房门。
“阿薇请坐,别怪灰渡,他是我的近卫,有他的职责。”轻轻一笑间,虞沨转移了话题:“你在宫里,可还习惯?”
这一句话,便如同掠池而过的春风,抚平了江薇心里所有的不甘与怨念,当面对他,她终究是太过宽容,一直忽视他云淡风清下的心存冷漠,她是真心觉得没有关系的,即使他一直在退后,可她若坚持往前,他们间的距离,至少不会拉远。
“我讨厌宫廷,更不喜约束,最厌烦仰人鼻息。”她坦率如昔,并不虚言掩饰。
她有些焦灼地等待,等他问出那句话“那么,你为何还要入宫?”,她会告诉他:“阿爹说了,太后欲往汤泉宫,有意让你随驾,我只是想,早一日与你重逢。”
可是,虞沨没有问,他的眸光清澈,以致让疏远一目了然,他坐在距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用安抚的语气淡然说道:“只消忍耐一时,等回到京都,我会向太后进言,放你自由。”
江薇心里是沮丧的,这种情绪毫不掩饰地坦露在眼底,直到这时,眼睛里的光彩方才略微黯淡了,微微一笑,似乎是对自己的嘲讽:“我就知道,你终究不会置我不顾。”
花厅里两人之间,并没有久别重逢的热切,花厅外原本合作无间的两人,正在展开一场难得一见的争执。
当罗纹使出浑身解数,依然无法将稳如铁塔的灰渡拉往“僻静”之处,终于气急败坏,跺着脚轻声斥责:“灰渡!你为何要如此对待阿薇?”
灰渡抱着双臂,神情凝肃:“我只是在尽职责中事。”
“你明知道阿薇不会伤害世子。”
“可我清楚世子不愿与她接近。”
“你!”罗纹懊恼不已:“阿薇对世子有救命之恩。”
“替世子解毒之人是清谷先生。”
“阿薇是清谷先生的女儿。”
灰渡挑眉:“那又如何……”
“这些年来,世子的调养都亏了阿薇,若非她传我针灸之术,世子每月都会受更多苦楚。你难道不知?世子受寒毒侵体,需以针炙缓和,药膳也不能断,不说当年翼州那一年,阿薇衣不解带地照顾,就说这两年以来,阿薇虽不在世子身旁,却也从未间断对世子的关切。”
对这一番话,灰渡并不反对,纠结着眉头沉思片刻:“江姑娘也说了,她之所以如此,是报世子当年救命之恩,既然如此,世子并不曾亏欠她什么。”
“你真是……”罗纹气结:“江家于世子有救命之恩,世子于阿薇也有救命之恩,这便是命中注定。”
又是一阵沉默,灰渡挑眉之间,依然固持己见:“我不管什么命中注定,我只依世子之令行事,还有罗纹,你的心思我也明白几分,江姑娘虽说是你未来的小姑,可你别忘了眼下世子依然是你的主子。”
罗纹顿时大窘,狠狠地盯着灰渡,最终放弃了说服这个榆木疙瘩。
却说太后,与江清谷坦承布公地一场谈话之后,因情绪低落,“头风”当真发作了起来,宫女们在寿仁殿遍寻江薇不获,失措之际,求去了“玉芳坞”如姑姑面前,如姑姑见旖景暂且无事,赶回寿仁殿,一边安排打探江薇的踪迹,一边陪着太后闲话,以作开解。
其实太后的“头风”原本不算严重,这次经清谷先生诊治,更是不赞成用针,只需以药剂结合按摩穴位疗养,方才召了江薇入宫,这些日子以来,经过江薇的“调治”本已大有好转,不知今日怎么又发作起来。
宫人们险些将整个汤泉宫掀了个底朝天,才寻到了江薇,如姑姑一见她不紧不慢的模样,心里便有些气恼——这姑娘到底是山野平民,不知轻重,全不知道她的职责何在,可因江薇身份特殊,不是医女,更非宫人,如姑姑倒也不好过多苛责,只沉肃了神情,紧声让江薇诊脉。
江薇全未留意如姑姑的不满,凝神听诊,又观太后颜色,不过淡淡一句:“太后并非患疾,不过是心怀郁结,才致神思恍惚,导致目眩。”
“那依姑娘所见……”如姑姑强抑心底不满,十分辛苦地“和颜悦色”。
“我会与阿爹商议,酌定药方。”江薇抛下一句,不管不顾而去。
如姑姑怔了半响,无奈地摇了摇头,倒是太后不以为意,斜靠着引枕,叠声儿让如姑姑回“玉芳坞”。
“哀家的身子自己清楚,正如阿薇所说,没什么好兴师动众地,倒是景丫头,怎么瞧着,她今日情绪不佳。”
说起这事,如姑姑似乎有些为难,犹豫一阵,还是决定据实禀报:“奴婢冷眼瞧着,五娘果然是为了世子,似乎对世子的经历甚是怜惜。”
“那丫头就是个心软的。”太后微微闭目,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再睁眼时,若有所思地看着如姑姑:“要说来,沨儿文采风华出众,所见这些贵女里头,倒也只有景丫头才配得上他……”
“奴婢也是这般以为。”如姑姑笑道:“不过五娘子年岁还小,又是大长公主的掌上明珠,这时论姻缘的事儿,还太早了些。”
“这么一说,哀家倒是记起了,景丫头生辰似乎就在十月?”
“可不是嘛,今日春暮还念叨着,五娘生辰就在不远呢。”
“问问清楚,具体是哪一天,哀家一时起意,让她随驾来了汤泉宫,倒不好教她生辰过得冷清了,先瞒着那丫头,到时再给她一个惊喜。”
一番闲话下来,太后心情才略微舒解了,如姑姑放心回了“玉芳坞”,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旖景整个下午,情绪都甚是低落,晚膳时只勉强用了半碗碧梗粥,还是被春暮几个丫鬟逼着,才又进了一小碗参鸡汤,这会子才听闻太后“不适”,正欲前往问安,如姑姑连忙劝阻:“娘娘并无大礙,眼下已经歇息了,五娘这会子去反倒不合适。”
旖景方才作罢,依然还是挂念着虞沨,又遣了秋月去“余照苑”询问,当知虞沨已经舒醒,才彻底安稳了,秋月尚且喋喋不休:“奴婢去的时候,世子正在汤泉沐浴,倒没见着本人儿,可巧遇见的是灰渡,五娘您可还记得,就是当日随行往佛国寺那个楚王府的侍卫,他听说奴婢是受了五娘的嘱咐前往,竟将世子晚膳时用了什么都说了个仔细,又让奴婢带话给五娘,说清谷先生已经治愈了世子之疾……咱家三爷这回当真发现了‘神医’呢,世子抱病多年,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怎么这才来汤泉宫,就药到病除了?当真可喜可贺,太夫人若知道这喜讯,还不知会有多高兴呢!”
秋月的话,自然引得春暮等人啧啧称奇,一时对清谷先生好奇不已,又提起曾经寄居数日,却未曾谋面的江姑娘,都猜度着“神医”之女的容貌气度。
这日傍晚,她们都没有料到,就在次日,便会与江姑娘“狭路相逢”。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碟香瓜,万千愧意
寒月笼罩下的“玉芳坞”,倚窗而立的红叶被浓郁的夜色夺去了浮艳明媚,隔着窗纱,是一片竣竣的黑影,不时随着北风瑟瑟晃动,枝叶凌乱,高床软枕锦衾里,旖景辗转反侧,因着心里时不时绦荡着的愧意,与“择席”的陋习,她这一晚,十分无奈痛苦地失眠了。
思绪千回百转,凌乱得更胜窗纱上柯叶的黯影。
一忽儿,想到这一世自从与虞沨重逢,尚不及“偿还”一二,反而又欠了“新债”,中秋宫宴上的事儿多得他转寰不说,兰花簪更是全靠他的交涉,而她能给的,也就只有一个轻飘飘的谢字,想来委实惭愧。一忽儿,又想起月末的灵山赏景,开始忧愁该怎么保全董音,拆穿甄茉。一忽儿,脑子里又晃荡开三皇子的“警告”之辞,牵挂起黄氏五娘的安危。
因她插手其中,改变“命定”,虽说为了旖辰必须如此,可连带着也让黄氏五娘姻缘生变,一想到黄氏五娘也许会因此遭遇不幸,旖景终究难以心安。
这么焦灼着,竟整夜不曾合眼。
偏偏当清冷的天光隐约点亮窗纱,困意却如同潮水般袭来。
辰初,春暮与夏柯入内,见值夜的秋月、秋霜尚在熟睡,朱纱帐里也没有半分声息,不由有些为难——昨儿个夜里五娘安歇之前,还嘱咐了让今日早些唤她醒来,好与太后问安,可眼见这情形,应当是五娘又犯了“择席”的毛病,一晚上折腾得秋霜姐妹也不曾睡好,若是在自家府里尚且无妨,可终究是在行宫,若不唤醒旖景,只怕在太后跟前儿失了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