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天涯-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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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那么你要说服的人,就是天下俊杰,十分艰难。你可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嘉凛的话意,竟是在毫不知道我心里的打算的时候,就已经给了我完全的信任,我心头一震,此时心志坚定,却是生平首次有为了“理想”而争的斗志,虽然明知必有一番苦战,竟没有丝毫胆怯心虚,微微一笑,朗声道:“当然!”
第四十八章负人义
驻扎在城北近两月的元兵撤出,阻隔城北居民进出的工墙被推倒,随着传令的衙役将解禁的消息传遍城北,家家户户呼声雷动,大街小巷挤满了冲出屋来大喊大叫的居民。大难得脱,他们或哭或笑,是喜是悲已经难以分清了。
“多谢先生们的救命之恩。”
也不知是谁在哭笑声里叫了一句,引得仁济馆内外已经痊愈的患者纷纷拜倒。
仁济馆的老大夫陈济等人连连谦让,见我和年社明、余鉴等常驻仁济馆的城北司衙官员站在一旁欢喜色动,赶紧道:“乡亲们,此次瘟疫,若不是官府应对及时,控制得当,让我们有药医病,吃好穿暖,做大夫的也没办法治病。大家还是多谢城北司衙各位大人的辛劳吧!”
我摆手道:“瘟疫所用的医药食物,水源柴火,钱财人手,都是新朝的主公嘉凛将军敕令调派的,城北司衙的官员怎么敢冒领这样的功劳?”
一片寂静,我猜想这是他们对新朝怀有疑虑,不禁哈哈一笑,扬声道:“父老兄弟们,新的朝廷和旧朝不一样,她会让我们有饭吃,有衣穿,即使遇到瘟疫,她也会尽力救治,绝不会抛弃自己的子民……”
“新朝万岁……主公万岁……”
这呼声由夹在人群里的衙役初发,引动群情,呼声震耳欲聋,从仁济医馆外传,一圈圈的外散,最后整个城北都是一片呼声:“万岁……万岁……万岁……”
我一正衣冠,走到济仁馆的空坪上,对着管鬼祖、陈济等大夫肃然拱手,长揖到地:“多谢各位先生全心竭力平定疫情,留随感激至极!”
年社明、余鉴、司莫、连会等人虽然也因城北解禁而喜动颜色,毕竟是仕途中人,很快就意识到城北解禁,衙门会有许多新的情况,在和我一起对仁济馆的大夫行礼道谢过后,都恢复常态,目光向我投来。
“子能和休成如故处理城北政务,筹明公,本次冶疫所有的大夫、出力的乡老、衙役、官员等人的财帛犒赏,就由你去主理;晦如,我已经向主公举荐你到吏部考功司任职,你现在可以将原职的一应政务交接,下午就去户部报到。”
年社明又惊又喜。他因沈定一事,几乎得罪了城北所有的官员,这城北司衙他想呆下去可就难了。吏部考功司是实权机构,就算他进里面去任个小吏,也比在城北的现况强。
城北的政务安排告一段落,晁视才走过来提醒:“明日大朝会审定朝纲,大人还是回衙去把朝纲(www。kanshuba。org)看书吧一番,理清明日行事的思绪吧。”
“醒源,我还有事,朝纲(www。kanshuba。org)看书吧一事你去就好。”
“大朝会审定朝纲,关乎着新朝基业,大人挂心已久,还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
真的有两件比明日大朝会更重要的事,那是我的后顾之忧,如果不先处理好,大朝会我根本就无法全心投入。
“醒源,先进的理论能够引导社会的发展,像你这样明智远见的学子正是先进理论的主要倡导者,我真希望你能够不拘世俗,入朝为官。”
晁视一怔,目光闪动,沉声问道:“你话里有决断之意,却是为何?”
我微笑不答,拱手道:“醒源,只有这一事,我不能与你共商。”
晁视皱眉不语,与我对峙片刻才叹了口气,行礼告别。我倚着当阳生和管鬼祖在,把双姝也打发走了,然后再看看管鬼祖:“城北解禁,居民狂欢,天赐,你何不与当阳兄出去走走?”
饶是当阳生性格孤僻,这时候也不禁喜意外流。
等到管鬼祖和当阳生离去了,我再嘱咐仁济馆的仆役一番,独自走进管鬼祖他们居住的小院。
小院寂静,空无人影,那一道并不是很高的围墙,却里外分明的将院落里的冷清和医馆外热闹分隔开来。
“二哥,我在这里。”
叫声从头顶传来,小小坐在院落一角的老树丫上,招手示意。
我爬上树丫,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爬树的?”
“就是这一个月,二哥入城北的那天,在乐康巷里为了安抚百姓,曾经抱过一个孩子,那孩子叫狗子。他来仁济馆治病,好了后自愿留在仁济医馆做洒扫的小子,碰到我们都有空,他就会过来陪我。”
他说着笑了起来,有些得意洋洋:“二哥,你不知道,狗子可羡慕我啦!他嘴里说是来陪我,其实是想撞运见到你,哼!看着别人的哥哥眼红,瞧我不整治他!”
我唬了一跳,这皇家的“整治”手段使出来,一个小孩儿可怎么受得了?
“二哥,我没有啦!”
我板起脸来,厉声问道:“真的没有?”
“是没有,二哥,我现在可没有‘条件’‘整治’。”小小一撅嘴,嘟哝道:“那傻小子每次从大人手里得了什么东西就巴巴儿地跑来,口口声声的‘给大人的弟弟’,那么谄媚的样子,就算有条件,谁又整得下手?”
我放下心,拍拍小小的手:“外面的人心思单纯,遇到喜(www。87book。com…提供下载)欢的人才去亲近,可不会算计别人。狗儿拿了东西来给你,是他对你友爱,不见得是谄媚。”
“他拿来的可都是些什么破烂东西,我才瞧不上眼。”
我心头一凉,怔住了。小小动了动,似有不甘的说:“不过东西虽烂,却是他的所有,算起来,比里面那些‘忠心耿耿’的家伙强多了。”
我胸口那阵寒意这才缓过来,含笑点头,小小能想到这一步,的确是个极大的进步,看来在民间生活,与百姓接近,对他的影响很大。
“小小,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有人真心待你,狗儿这样亲爱你,你想不想跟他交朋友?”
小小想了想,喃喃的说:“傻小子没爹没娘,没兄弟姐妹,吃穿都靠街坊邻居周济,居然还一天到晚嘻嘻哈哈、呆头呆脑的,我话里有刺他一点也省不出来,真的是又蠢又笨又厚脸皮……二哥,‘朋友’是我可以交的吗?”
“当然可以。”我握住小小的手,缓缓地说:“小小,只要你愿意放开胸怀,就会发现,这外面的世间有许多美好的东西,比如不会算计你的朋友和自由的生活。”
小小良久没有说话,突然问道:“二哥,为什么在里面的时候,就没有像狗儿这样单纯的表现出喜怒的人?”
“因为权力是可怕的东西,可以轻易的使人粉身碎骨,所以为了在权力之下保全自己的性命,里面的人时时刻刻都在戒备防范;因为权力是诱惑人心的东西,握在手里可以为所欲为,所以为了获取权力,里面的人时时刻刻都在阴谋算计;像狗儿那样的人进去,不是死了就是变了,当然不会再保有本色。”
小小侧头看着我:“二哥,那时候的你和现在截然不同,你当时也想要权力吗?”
我摇摇头:“我当时只想保全性命,采用中庸之道,不显突出。想要的东西不是权力,而是出来,得到自由和尊严。”
“自由和尊严……”小小轻轻的叹了口气:“二哥,你现在已经出来了,你得到了自由和尊严吗?”
我微微一怔,突然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好一会儿才吁了口气:“尊严我得到了七分,自由我得到了三分。”
小小诧异的扬眉:“此话怎讲?”
“尊严是他人给予的五分,自己给自己的五分。我现在,从他人处得到了四分,自己给自己的,却只有三分……”
“等等……”小小吃惊的问:“二哥怎么会只给自己三分?”
“因为我有愧于世人……”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道:“小小,你知道对天下百姓来说,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小小目光闪动,疑问:“是瘟疫?”
“除此之外。”
小小静默了一下,才叹道:“是战争。”
我定定的看着小小,缓缓地说:“小小,若有一日,你起兵复国,我就是负尽天下百姓的罪人……如狗儿一般真心敬爱我的百姓,我都要辜负了!”
喉头一涩,声音已然喑哑:“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小小,若有一日,这罪孽是我造成,我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又有什么资格去谈‘尊严’?”
“二哥……”
小小手足无措,猛一咬牙:“我知道你心里苦恼委屈,可昆嘉凛屠尽我的亲人,此仇我若不报,誓不为人!”
我拉着小小,在树桠上站了起来,直视着他的双眼:“小小,你要报仇,我管不了你,可你若要起兵复国,使本来已经安定的百姓再受战乱之苦,那么我……”
小小目光灼灼,一字一顿的问:“你会怎样?”
我放开他的手,缓缓地说:“拿出你防身的匕首,先杀了我!”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荫,照在小小脸上,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气息渐渐的紊乱。
我闭上眼,不言不动,静静的听着远处城北居民狂欢的喧嚣。
脱离大难,照中昆民间的习俗,会去神庙上香敬神,抬出“驱恶”“辟邪”两尊神像,敲锣打鼓的游街,到每户人家的门口“去祟”。城北的这场“去祟”活动,大概会用上两三天的时间吧!
我还能吃到活动结束后,城北司衙的庆功宴吗?
小小的喘息声越来越粗,就在我以为他要出手的时候,突然听到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响,然后是迹近疯狂的大笑:“二哥……我的好二哥……”E91F252CB透很:)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我一惊,睁眼一看,小小脸上的笑容扭曲古怪,眼里冷意逼人,恨意外溢,却哪里有丝毫笑意?
“小小!”
“别碰我!”
小小一退,便在树丫上踏了个空,我骇然失色,全力一扑,抓住他的衣领,自己也被他的下坠之力带得摔了出去,全凭着两腿倒勾,挂住了一杆斜枝。
小小抬起头来,冷冷的看着着我:“我若是摔死了,岂不是正遂你的心愿?你拉我干什么?”
我全仗着胸中一口真气,才勉力勾住树枝,不使两人摔落,这时却哪敢开口说话。
我们坐的树丫离地面约有五米,现在这情况细算,小小离地面还有三米左右,直摔下去,虽不致命,受伤却难免,最好再有什么东西接渡一下,再让他跳下去。
我心思转动,手里的重量却突然一轻,赫然是小小脱了外裳,直接跳了下去。
“啊!”
我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小小却已经安然落地。原来他随着当阳生习武月余,全身的经脉骨骼调整改善,武功已有根基,从三米高的地方跳落而不受伤,于他来说并不难。
我爬下树将小小的外裳还给他,突然无话可说。秋风吹来,我抹了把脸上的汗,叹了口气。
“你真是我的好二哥,明知道眼前的情境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却来逼我自己低头!”
小小这一个月来开始变声,嗓音时尖时哑,他心情激动的时候说出来的话,竟是让我听得心里发酸。
“小小……”
小小瞪着我,眼睛泛红,水光隐隐,眸中种种情感闪过,最后定住的是心灰意冷的悲伤:“好,你要的东西,我给你!”
我惊愕呆怔,眼看着小小面向内宫跪下,掏出匕首在左手中指上一扎:“以我祖宗父母之名向神父神母滴血立誓,邓琚此生,不谋复国,如起刀兵陷百姓于苦难,违今日之誓,必亡于留随之手,累我宗室亡灵不宁!”
以祖宗父母之名,向神滴血盟誓,是昆仑最郑重的誓约,以昆仑人的信仰来说,贵到天子,贱到奴隶,既然立誓,就无人敢违约。小小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这样做,是我的心愿,可当他真的这样做了,却让我一时分不出是什么滋味,胸口难受至极。
“小小,我定会设法保你一生平安!”
“你还拿我当小孩儿哄!你当我不知道么?你为了昆嘉凛夜不成眠,碾转反侧,为了他的江山安稳,你竟然用自己的性命来逼我……你……你……我的平安不用你管!”
小小甩开我的手,冲进屋里“砰”的把门关上闩死。
我唤他不应,只得绕到窗边,放缓了声音说:“小小,有些事我不想强辩,可你的安危我时时刻刻记在心里,从来没有半点遗忘。至于江山安稳,我却不是为了昆嘉凛一人……小小,你在民间已久,耳闻目睹,难道竟没有一点感想吗?”
屋里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似乎砸了文房四宝,紧跟着小小尖叫:“不许说他们的坏话!”
这话倒带出一丝孩子气来,我心情放松,温声道:“小小,我不是说他们的坏话……只要天下变成一个人、一家人、一个宗族的私有物,旧朝犯的错误后人就难免重蹈覆辙。我想要这天下安稳,就是想让这天下在安稳的情况下,可以进步到平等、自由、民主的阶段,国家不因为个人的喜怒和恶习而衰败,百姓不因帝王的欲望而受苦。小小,我写的杂学新论,你都看过了,还曾经问过我。这‘平等、自由、民主’,你可以理解一点的,对不对?”
小小愤愤怒吼:“你那是做梦!”
我微微一笑,道:“是的,我有许多事情都可算是在做梦。只是人有梦想的时候,就该努力的去追求,才不枉此生。小小,这两个月来,你长大了,应该可以理解我的想法。”
第四十九章此心愿
因为明日大朝会审订朝纲,关系重大,百官都想各有想法,急于将政务早早处理完毕,好回去(www。kanshuba。org)看书吧思绪,今日的行政效率竟比往常高出许多,申时三刻北极殿里的官员就都散了。
嘉凛步出北极殿,笑道:“谏卿,当日你去城北,我曾经说过,等你从城北安然归来,我必定在极天阁为你备宴洗尘。”
还有我当时说过,要求他“一诺之赏”,他也答应了。
只是这件事,虽然我提出来了,事到临头却有些不好开口。我心思转了几转,终于先把这事放到了一边,咬牙定下心来,微微一笑:“正斜阳西下,霞光明媚,你我共赏夕照如何?”
“这话本来是我想说的,被你抢先了。”
嘉凛舒展筋骨,突然带着感慨的说:“算起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将手边的事处理完毕,得了半日空闲呢!”
我想了想,感叹:“原来偷得浮生半日闲,竟是这么奢侈的一件事。”
嘉凛侧头看着我,笑吟吟的说:“你放心,等天下大定以后,我一定陪着你游走中昆赏花观月,聆风踏雪。”
他这话说得轻巧,且不说等天下大定以后,他的身份是否还容许他陪我游走中昆,就是这“天下大定”,那也不知要多少年的时间。
我眨眨眼,指着斜阳,笑问:“你有没有觉得它跟金酥饼特别像?”
嘉凛忍俊不禁:“像当然是像的,只是难为你怎么把它跟酥饼联起来。”
“特别爱吃的东西,当然容易产生联想。”
嘉凛微微一怔,看看天边,再看看我,凝声问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笑了起来,只是不知怎么的,这笑竟有一丝无可奈何的涩意泛上,压也压不住:“我不是不信你……”
“只是觉得我说的话,就跟斜阳一样遥不可及是吗?”
我不愿在这样的时刻,将话题变得沉闷,谑笑:“我是觉得,你说的话,就像给了我一个大大的金酥饼,偏偏挂得高高的,馋得我垂涎三尺,眼巴巴儿地搬桌椅梯子往上爬,可是爬啊爬,怎么也够不着……”
嘉凛忍不住一笑,伸指在我额头上一弹:“连日劳累,都是正儿八经的商议公事,倒使我忘了,你其实也算个捉狭鬼!可把我说得够刻薄的。”
“你还不刻薄?你这说法,跟中昆人在驴子前面晃动红萝卜,诱惑驴子拚命拉磨有什么两样?”
嘉凛好笑又好气,说笑间,已经到了宫墙之下。
城北在安都的地势最低,可面向城北,倚着内宫城墙修建的城楼名为“极天揽云楼”,顶阁却是整个安都最高的一座飞阁。极天揽云楼以青砖砌成,除去城墙底座的一楼以外,还有八层高楼,每楼高一丈六尺,木石结构,是整个昆仑大陆上少见的高楼。
两人闲谈漫步,登梯而上,走到九楼临窗的阶梯转折之处,嘉凛突然停了下来。我有些不解,疑问:“怎么啦?”
嘉凛笑道:“听说极天揽云楼的第九十九级楼梯窗口,斜对着昆仑神海的仙山‘宇清’,秋风起时,如果在这里许愿,愿望随风入海,传到太古神人耳里,就能够顺其所愿。今日登楼,正逢时令,不如你我也学学世俗儿女之态,在这里许个愿?”
旧朝的时候极天阁有禁卫守护,一年里也只有在二月春耕开田、九月底秋收两个节庆才开放半个月。普通宫人往往只有这两个“半月”的时间里,才有借着布置节庆祭典的机会登阁看到宫外的天地,以慰深宫寂寞。
嘉凛提到的传说无非是宫人心情苦闷,无法排遣的时候,为了安慰自己而杜撰出来的,根本不可信。
嘉凛的话我大出意外,大乐的同时又大为好奇:“你想许什么愿?”
嘉凛只是一时兴起,等我真的问了起来,居然愣住了:“我手持权柄,想要的东西可以凭自己的力量追求,一时间还真的想不出什么需要太古神人来帮忙实现的愿望。”
我就知道他必然想不出什么“愿望”,见他竟有苦恼之色,不禁一笑。走到窗前,极目望去,可见城北还在酬神谢恩的人流,我心里感慨油然而生:“我倒是有一愿,只是题目太大,难以实现,不免流于形式……我盼这世间清平。”
不再出现类似自己糊里糊涂的被掳进宫来的惨剧,人们可以丰衣足食,各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