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记-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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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好奇，但是有人比她更好奇。
尹珊珊直接朝着隔壁桌二号房的两个青年打招呼：“你们见过一号房的客人吗？”
那两个人早上的时候便已经和她说过话，此刻倒也不陌生，都表示没有见过，随后一双眼睛便在苏欢和宁筱之的身上来回打转，笑得十分暧昧。
宁筱之不动声色，苏欢也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众人各坐一处，一时间话也不多，客栈里倒是显得十分宁静，只有店家拨算盘子的声音清脆作响，引得苏欢十分怀念甘之如饴的时光。此刻太阳已然升起，这客栈地处偏僻，却偏偏又是去明月城的必经之地，一干人等只想尽快启程，半日内便可进城。
四人用完早膳，便自去收拾了东西，退了房间准备离开。几个人谁也争执不过谁，便打算一同先去明月城。
几个人还没出客栈，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接着便有几个人跨了进来，都是做官兵打扮，一进来便吆喝着赶紧上饭，还没落座其中一人便大声道：“累死了，为了一个贼，老子一晚上没睡！”
另一人也道：“我连昨天的晚饭都没吃，等抓到他，哼哼……”
为首的那人较为老成持重一些，坐下之后才道：“唉，真是不比当年了，若是苏捕头还在，这种小毛贼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苏欢本来已经一条腿迈出门外，闻言登时顿住，又将腿收了回来。
宁筱之了然地望着她。
只见她慢慢折回到桌边重新坐下，诸宸和尹珊珊不明就里，也跟着回来。宁筱之想了想，去了门外。
但是那几个兵士却不再继续说下去，苏欢等了一会儿，终于禁不住问道：“敢问这位大哥，方才您所说的那位苏捕头是哪位？”
那人看了她一眼，见是个普通少年，以为是对方才那番话心生艳羡，便道：“那便是当年名震江湖的天下第一名捕苏青大人啊！”
苏欢努力遏制住剧烈的心跳，做出讨好的样子：“啊！那岂不是很厉害？”
那人十分得意，仿佛那天下第一名捕的称号是落在他头上一般：“苏捕头那可是威震八方啊，当年不论是什么案子，到了他的手上都是小事一桩。那些江洋大盗们听到他的名号，都要吓得屁滚尿流啊哈哈哈！”
苏欢注意到在座的诸人都微微有些紧张，那对兄弟里的弟弟年纪尚小，不懂掩饰，竟然有些发抖。那两名青年男子也不再瞧着苏欢，而是低头用膳，只有那对冷漠男女仍然不为所动。
那人没有发现这些，自顾自地讲着：“当年我还年轻，曾经有幸跟着苏捕头办过几次案子，他的功夫实在是出神入化，心思也巧妙之极，不论对方使出什么伎俩，全都统统拿下。我郑飒此生最钦佩之人便是苏捕头了，只可惜，八年前，他被仇家追杀，唉……”
苏欢跟着叹气，直道可惜，而后又道：“那郑大人可知道追杀苏捕头的仇敌是哪位？”
郑飒摇头道：“不知道，当年苏捕头办案如神，又刚直不阿，得罪了不少仇家，除了江湖上的，连官场上的宿敌也不少，还真不知道当年追杀他的到底是哪位。”
苏欢默然不语。
父亲在她的记忆里一直都十分模糊，自生长起，见到的机会也不多，到了后来他连累母亲被杀，这笔帐也不由自主地算到他头上去。但是逢年过节若是见到，便会将自己和苏睿举到头顶上去，她还曾经一度非常讨厌这种行为，然而现在再也不会有了。
而这位失职的父亲，身前身后却得到如此的赞誉，她忽然觉得，也许是自己错怪了他。
40、说书与当年情
郑飒说了一会儿，见这少年不再搭话，也便转过身去，不再理会。
苏欢心里涌动了半天，忆起父亲，一时间又是思念又微带怨恨，脸上的神情也是阴晴不定。而此刻，诸宸正担心地注视着她，尹珊珊则瞟着诸宸。
那边郑飒还在跟同伴说话：“我还记得苏捕快当年办的一桩案子，你们要不要听？”
此话一出，苏欢的心神立刻又被引了过去，非但是她，客栈里的一干人等似乎都静下来听，连那店小二都搬了张凳子，活也不干了，坐下来等着听。
郑飒如此被人围住，心中十分之爽，声音也放得更大了些：“话说，这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才十几岁，刚做捕快不久，平日里也就做些打杂的小事，然而有一日我们大人把我叫去，说苏捕快来了。我那时听闻他名头已久，只是很多事情听得都跟那说书先生讲的似的，虽然神往，可是也半信半疑。然后那一日，我终于见着了。”
他停下来顿了顿，做出回忆的样子。
“他比我想象中的年轻，也才三十多岁的模样，长得却不是一介武夫的模样，一眼望过去，倒像是个读书人。”
苏欢低着头听着，便抠着桌子上的一块掉了漆的突起，抠得木屑都掉了下来，指甲也有些翻起，而后被一只手掌握在手中。
她抬起头来，瞧着那双桃花眼，诸宸眼中微有疑惑，更多怜惜，用拇指指肚婆娑着她方才翻起的指甲，神情专注。
她有些窘，偷眼看了一下尹珊珊，却见她也正专注地瞧着诸宸的手，目光里都是爱意。苏欢正准备将手抽回来，一转头，便瞧见宁筱之已然回来，也不进来，只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瞅着她被诸宸包起来的手，他半个身子在阳光底下，脸上影影重重，看不清楚神情。
她心里一动，便任着诸宸握着她的手，也不抽出。
旁边郑飒还在继续：“当时我们县里出了桩大案，好几家未出嫁的姑娘都接二连三的失踪，一时间人心惶惶，家里有女儿的都恨不能将女儿送出去躲避。苏捕快来了就是为了查这件案子。
他表面看起来风轻云淡的模样，便是民间里常见的书生，夜间却不眠不休地连着查了好几个晚上，然后有一天突然半夜把我叫了起来，带着我和几个兄弟去了城郊的一处废弃已久的山神庙。
那山神庙早已被我们查了不知多少遍，我连里面的蚂蚁有几只几乎都已经弄得清清楚楚，因此也没有放在心上，然而就在那天——”
他截住话头，旁边听着的人心也跟着揪了起来，那店小二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客栈里一时间静得可以掉下一根针来，只有店家不紧不慢拨打算盘的声音噼噼啪啪地响着。
郑飒看着众人的反应，十分满意，他做了一辈子的小捕快，只有在讲述这件事情的时候才会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因此这番话也是经过一番心思的，节奏和悬念把握得恰到好处，就连语气也是事先想好的。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正好是满月，不用灯笼都可以看得分明，我伏在山神庙不远的草丛里，看见庙前空地上居然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再仔细一看，几乎全部都是年轻姑娘。我立刻想到那件案子，难道那些被劫走的姑娘全都被囚禁在此？
苏捕快让我们噤声。过了片刻，便看见有人从庙里走出来，一身黑衣，头上也带着斗篷，完全看不出来是男是女。一共有三个黑衣人，他们走出来之后，外面还有一队黑衣人便上前施礼，我听见那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些人便躬身退下。
那些姑娘如同丢了魂魄一般，站在那里，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然而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忽然叫了声：‘动手！’，然后后面的数十人便挥着刀剑砍下。然后惨叫声迭起，便瞧见那些姑娘纷纷倒下，顿时血流成河。”
客栈里有人吸了口凉气，另一人也“啊”的惊呼了一下，却是那对兄弟。苏欢侧目望去，只见那年幼弟弟的脸上已然露出惊恐的神色。两位两名青年背对着他们坐着，看不到脸上的神情，而那对男女的脸上依然是毫无表情。
那店小二禁不住开口：“你们就这么看着？”
郑飒笑道：“问得好！说时迟那时快，苏捕快已经持了长剑飞身而去，然后我和那帮兄弟也都跟了过去。”
苏欢忽然听到那冷漠女子低声说了句：“送死。”
声音极低，郑飒仿佛并没有听到，只是继续讲：“我们一拥而上，也不过十数人而已，没有想到的是那黑衣人的武功极高。我连他们的真面目都没有见到，只看见那为首的黑衣人一双眸子如同鹰眼一般，心里也不禁打了个寒战，然后便被一剑刺倒。
接下来的事情，便完全失去了控制，我躺在地上，瞧见兄弟们一个个倒下，最后只剩下苏捕快还在与他们拼杀，但是也有些寡不敌众。我本想上去相助，但是我那点微末功夫，只怕去了也是添乱，只得躺着不动。”
他深谙人心之道，原本这种事情说起来实在是丢脸，但是这般叙述下来，不但可以讲述事实，还可以博得同情，果然身边的同伴立刻便开始安慰他，连苏欢都觉得这个人老实，对他的话更是深信不疑。
郑飒面露沉痛：“到得后来，所有的姑娘和兄弟们都倒下了，黑衣人也死伤不少，但是与苏捕快对战的至少还有五六个人，然后苏捕快的手臂终于中了一剑。”
他这句话一说，苏欢的心中便是一紧，即便是知道十年前父亲还安在，但还是有些骇然。那只一直握着她的手也略微用力，完全包了她的手掌，登时暖意便传了过来。
苏欢心下感激，望着诸宸笑了一笑，看得诸宸眼神亮亮的，尹珊珊撇撇嘴，自转过头去听郑飒讲话。苏欢偷眼望了一下门口，那颀长的身子还在，却没有望着这边，而是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扇动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眼见人家都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她倒有些赌气，将手掌从诸宸手里抽了回来，做出拨弄头发的模样。
郑飒还在继续：“苏捕快扶着手臂后退了几步，然后那些人便一攻而上，但是我也以为，一切就此结束了，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然而就在那月色之下，忽然听见有人笑了一声，一个白色的人影忽然飘然而至，然后便是乒乒乓乓一阵响动，我看得眼花缭乱，待他们都停下来，我才瞧见，黑衣人的兵器都掉落在地上，然后场上多了一个人。
那人长得也没有多么惹眼，却是十分温和，眉眼瞧上去都很是舒服。我本来觉得苏捕快已经是俊雅之人，那人却更胜上一筹。
然后，我就听见他说：‘苏兄，别来无恙啊。’原来是苏捕快的故人。当时我就觉得放了心，这人武功极高，又是苏捕快的朋友，这次定然是安全了。哪料到苏捕快却冷哼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才道：‘你今日是来我看如何死的吗？’”
“我当时便觉得奇怪，那人却也不辩解，只举剑对敌。他武功实在了得，立刻便有数人倒在剑下，那黑衣人抵挡不住，只有一个人逃脱了，便是那个鹰眼人。我想若是再见着，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能一眼认出来。
等黑衣人都跑得远了，那人便上前要给苏捕快裹伤，被他拒绝。我想这两人一定是旧友，闹了什么别扭，到了今天还不肯和解，但是今天人家都救了他的命了，还是这般对待就不好了。
过了半天才听见苏捕快说话：‘本来我还以为这些人是你派出来的。’
那人就笑了：‘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苏捕快哼了一声：‘你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澄灵和静飞……你……’
他像是想起什么痛苦的事情，半天也不肯继续说下去。
那人却好像没事儿人一般，道：‘我听说你现在也娶妻了，还有了对儿女，我也有了个女儿，生得与澄灵如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若我们还是当年，便抱给你看看，说不定还可以结对娃娃亲，只是，我已经将这女儿许给素素的儿子了。’
苏捕快哼了一声：‘我不看。’
那人却道：‘你不想见见澄灵？她倒是还惦记着你这位义兄啊。苏兄，你我结义多年，彼此也知道心思，你若不爱那女子，娶了之后生了儿女却又不管不问，这又算什么？你看我，就算不爱澄灵，也会给她过上富足的日子。这是委身于你又为你生了儿女的女人应得的。’ ”
这句话如同响雷一般，猛然在苏欢头顶炸开，炸得她脑袋里面嗡嗡作响。这些年来，她一直以为是因为父亲事物繁忙，所以才难得见上一面，哪知今日才知另有隐情。
她心头乱作一团，恨不能抓过那说到兴头上的郑飒问个清楚，又碍于身旁有人只得忍耐。
郑飒的这段话已经练习过数遍，今日讲起来十分溜口，那边店小二并不关心这些感情纠葛，只问道：“后来呢？”
郑飒道：“他们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我身上的伤疼得厉害，听得这里除了他们俩没有活人了，终于忍不住开口叫苏捕快。他听见声音便过来把我扶起来，我坐起来一瞧，跟他说话那人已经不见了。我觉得奇怪，正要问，却见地上映出了那人的影子。
苏捕快低声问我刚才都听到了什么，我那一刻忽然心里拐了个弯，觉得听见了人家的私事，说出来总不好，便说我刚才晕倒了，什么都没有听到，然后便看见那人的影子消失了。我也不好去追问那人的事情，苏捕快给我治疗了伤口，而后将我背了回去。
到了第二天，我还没起床，便有弟兄跑进来告诉我，昨晚那件案子破了，可惜就是人都死了。苏捕快将我的名字也报了上去，那之后，我才一路做上了如今的职位。这案子说起来不算什么大案子，但是我亲身经历的，总是记忆深刻些，只是可惜当年有很多事情没弄明白，想想便觉得遗憾。”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低声道：“你若是弄明白了，只怕此刻也没有福气坐在这里遗憾了。”
郑飒立刻从桌边站起，身形一晃，便将长剑插*进了边上的一张桌子里，那桌边坐了两个人，便是那对冷漠男女。
店小二一见便肉疼地叫起来，郑飒头也不回将一锭银子砸过去，他伸手接了，便又安安生生地搬了板凳坐下。
那冷漠女子便是方才一再出口的人，此刻见郑飒质问，脸上也依然冷漠，只道：“当年那死人场上，除了你们三人，还有一个人活着出来了。”
郑飒一惊：“谁？”
“我。”那女子慢慢将脸上的一张人皮面具扯了下来，露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庞，上面横着斜着数道伤疤，从一边延伸到另一边，令人毛骨悚然，不敢再多看。
郑飒倒吸了口凉气：“你是那些姑娘之中的……”
“正是。”她脸上纵横交错，神色却颇为平静，身边的男子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臂，众人这才发现，她的手臂上也是伤痕，可想而知身上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当年她究竟是遭了多少苦难。
那女子笑了笑，显得有些狰狞：“我这脸上的伤是当日受的，但是这身上……”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回忆，“那些死去的姑娘们也都和我一样！”
郑飒有些慌乱：“我当日只听说因为尸体太多，就地掩埋了，因此没有见到尸体，却不曾想……”
“我是趁着你们离开的空隙，从死人堆里爬出去的……我妹妹至今还长眠在那里！我忍辱偷生到今日，便是要报这血海深仇！”
她身边那男子连忙将她护住，对着郑飒道：“请你离开。”
郑飒哪里肯走，当年的事情他也是一知半解，今日好不容易遇见个知情的人，便要问个明白：“你仇家是谁？那些黑衣人？那个鹰眼人？”
那女子摇头道：“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啊，笨人也有好处，便是活得长久些。”
说完闭口不答，竟然不再理会他。
郑飒吃了瘪，没有问清楚怎么肯罢休，开口又继续逼问，那女子只是不答，气得他直跳脚，方才讲故事的光辉形象一落千丈。
捕快这职位，做得好了便是为国为民，做得不好便是一当地恶霸，郑飒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禁不住恶向胆边生，他原本也不是什么性情温和的好人，此刻一急，便要动粗，将那长剑从桌子里拔*出来，指着那女子道：“今日你必须告诉我实情！”
那女子眼神里满是轻蔑，苏欢看不下去了，起身便要阻止郑飒，却被诸宸一把拉住，带到身边来：“别去。”
她身子如此便靠上了他的身子，温度隔着衣服传了过来。
苏欢下意识地便往宁筱之那里看，却发现他已经进了客栈，朝着郑飒走了过去。她暗自惊讶，没想到宁筱之也有这般冲动的时候，却见他走到那对兄弟面前，将弟弟拉起，笑道：“这不是林家的小姐吗？怎么会在此？”
41、入宫与遇皇后
客栈里本来是剑拔弩张的架势，却被宁筱之这么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苏欢也瞧了过去，谁也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是女扮男装。
那林家小姐眨巴着眼睛瞅了宁筱之半天，脸上的表情渐渐由惧怕变为困惑，而后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一下子扑过去搂住了宁筱之的脖子：“筱之哥哥——”
然后便开始哇哇大哭。
苏欢一脸黑线，这上演的是哪出认亲啊？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么个小姑娘？
宁筱之则是温声劝了几句，才继续问道：“小云儿，你不好好呆在明月城，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林家小姐好不容易刚止住哭声，听他一问，又不由得痛哭起来，宁筱之摸摸额头，想了想，将她抱起来，走到苏欢跟前，一把塞进她怀里。
苏欢猝不及防，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她与这林小姐素不相识，却又不好将她推出去，只得扶着坐下，取了帕子给她擦拭。
那帕子正是遗落在诸宸住处的那只，此刻被林小姐的眼泪和鼻涕蹂躏得不成样子，看得诸宸直皱眉。
宁筱之将人塞给苏欢之后，又走到手执长剑的郑飒面前。郑飒见有人走近，又见对方是个俊朗青年，面无恶相，倒也站定了等他说话。
宁筱之微微一笑：“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位便是明月城中最知名的捕快郑飒大人了。当年离开明月城的时候，我还年幼，但是对您的英姿还是牢记在心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尤其对方还是位颇有风采的青年，郑飒脸上立刻阴转晴，当下也不再去管那冷漠女子，只对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