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羊与狮子-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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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刚才他跟你说悄悄话的时候,又说了什么?”
“没什么……”她说谎的时候总是拙劣得可以,连他一成的功夫也没学会。
“……”
“……”
一片沉默过后,项屿忽然睁开眼睛说:“他说我在吃醋。”
“?”
“看到他跟你靠得那么近……”
“……”子默有点失神,离前面的车越来越近,却还没有踩刹车。
“停!”项屿叫起来,一边看着倒车镜想把车借到旁边的车道。
但她终于还是一脚刹车踩了下去,车头刚刚好跟前车的车尾保持了一个脚掌的距离。
项屿吁了口气,一手仍然扶在她握着方向盘的手上:“女人开车真是太危 3ǔωω。cōm险了……”
“那么其实……”子默懦懦地开口,“你是怎么回答的?”
“?”他一时有点回不过神来。
“……项峰的问题。”
他的眼神闪烁,也许在考虑该怎么回答她,最后,他只是微微一笑,说:“你猜呢?”
她如预料中一般露出尴尬而……带着一点点失落的表情,没再说话。
他很了解她,简直太了解她了!
“明天有工作吗?”他放开她的手,转过头看向车外。
“嗯。”
高架旁的巨幅广告牌上有奶茶巨大的脸:寻找我的梦里水乡,乌镇……
他不禁笑了一下,既然是梦里的,就应该无从找寻,如果真的出现在现实中,还有什么意思?
子默平稳地开着车下了高架,往公寓楼下驶去。
“是什么工作?”
“我不知道……”
他转过头来看着她:“你好歹也问一下吧,顾君仪是那种不管你喜不喜欢,只要有利可图就会帮你接的人。”
“她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她对我很好,总是很为我考虑。”
“好吧,”他冷冷地说,“也就是说,你喜欢拍几乎□的男人?”
“!”子默心虚地看了他一眼,抿着嘴不说话。
“以为我不知道?”
“……”
他伸手从车后座的角落里拿出一本杂志,翻了几页,摊在她面前。
画面上是几个只穿了窄小内裤的男人,在灰白的背景前做着各种动作,男人们脸上的表情木讷而僵硬——倒跟她有几分神似。
“我在开车……”她推开杂志,驶进地下车库,不敢看他。
项屿沉默着,等到子默把车停进车位,拉起手刹,才又开口:“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不喜欢你拍这个。”
“……可那是工作。”她熄了火,把钥匙交还给他,脸上的表情很倔强。
“工作也不行——”他半哄半凶地说。
“——可是为什么,”她皱起眉头,看着前方,“你凭什么管我?”
“……”
“……”
这句话就像是触动了项屿的某根神经,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她。她也会顶嘴,也会倔强地一意孤行——每当这样的时刻,他总是生出一种无力感,尽管他从来没有让她知道。
项峰曾经问他:“你到底有什么魅力,让施子默这么离不开你?”
他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
不过也许其实,真正离不开对方的人……是他。
在一阵酝酿着暴风雨的沉默过后,项屿忽然伸出手掐着子默的下巴,狠狠咬住她的嘴唇——他真的是用咬。
她吃痛地呻吟了一句,他便丢开手里的杂志,抓住那双挣扎的手,嘴上忽然温柔起来。他吻她,那才是吻,每一次的触碰都急切而小心翼翼,热情似火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
她终于没再挣扎,而是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像一个默默爱着他的女人。
也许,她就是一个,始终默默爱着她的女人。
想到这一点,他才觉得安心,才觉得,他始终还是了解她的。
“今天有一位大帅哥要来。”顾君仪风风火火地从摄影棚走出来,一看到走廊里迎面而来的子默,大声说。
“……”子默眨了眨眼睛,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也许怪咖都有怪趣味,男人在她看来长得都一样,没有好看和难看之分,只有讨厌和不讨厌罢了。
就在她愣着的当口,顾君仪所说的那位大帅哥就前呼后拥地进来了,子默认得他,是最近很走红的男模丁城,照片上的他总是温柔而深情。
“他不喜欢摄影师叫他‘小丁’,”顾君仪轻声说,“你要记住了。”
“哦……”子默木讷地点头,她也不会那样叫他。
几个小女孩尖叫着走进来,簇拥在丁城身边,他面带微笑一一签名合影,等到女孩们走了,他立刻沉下脸来,像在生着什么气。
子默平静地转过身,开始摆弄起器材,顾君仪说她的性格不适合在这个圈子里讨生活,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呆得久了,反而发现自己的被动与明哲保身,正是生存下去的不二法则。
她只要默默地,躲在镜头之后看着这个世界就够了。
顾君仪拍着手说:“好了,要开始就位了。”
子默凑到相机前,看着灯光下的丁城,他变得温文尔雅起来,每一个微笑都让人如沐春风——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工作是一种欺骗,充满了罪恶的掩饰的欺骗。
“我知道你不太喜欢他,”中午吃饭的时候,顾君仪说,“他的个性很讨人厌,但他毕竟还是敬业的。”
“嗯……”子默撇了撇嘴,没有搭话。
“比起那些个性很讨厌、又不专业的人来,我还是比较喜欢丁城。”
“嗯……”
“有心事?”顾君仪忽然问。
“……没、没有。”她摇头。
顾君仪看着她,像是想从她眼里看出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微笑没有说话。
“小顾姐……”子默怔怔地看着自己盘子里的炸鸡翅。
“?”
“一个人……要怎样才会觉得快乐呢?”
“我想,有很多方面的吧。感情、工作、兴趣,等等等等,只要一心一意地去做一件事就很容易得到快乐,当然,有些快乐是自己获得的,有些是别人给的,那要看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
“主动的人比较容易从自己身上获得快乐,被动的人比较容易从别人身上获得快乐。”
她轻蹙着眉头,那么,她就是容易从别人身上获得快乐的人?
“好了,别皱着眉头,我的鸡翅给你吃。”
子默盯着那只顾君仪夹到她盘里的鸡翅,的确很大只,她抬起头,忽然笑起来:“小顾姐你好奸诈,明明是你减肥,自己不要吃。”
星期五晚上,子默推了所有的事,因为答应了妈妈要回家吃饭。
到家里楼下的时候,哥哥子生的车已经在了,她随手摸上引擎盖,还是滚烫的,看来也刚刚才到。上楼进了门,果然老妈已经端坐在沙发上专心地数落着哥哥,看到她来了之后,又把火力对准了她。
子默和子生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的含义很复杂,亦敌亦友。爸爸从厨房端了菜出来,对着两兄妹露出温柔的微笑,好像妈妈数落的那些事他全不在意,只要一家人能够坐下来好好吃顿饭就行。
子默忽然庆幸兄妹俩的性格比较像爸爸,但她又觉得自己无法做到像爸爸那样豁达,如果可以的话,那么也许生活在她看来会变得更生动有趣,她也会变得更快乐。
“今天你们两兄妹都在,妈妈有些话要说。”
这是老妈通常的开场白,兄妹俩又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仿佛已经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无非就是谁家又有人结婚或者生小孩,于是想到自家小孩的不争气,心里觉得很难过,要“心平气和”地跟两兄妹谈谈,了解一下各自的近况。
果不其然,这一次是楼上某家的女儿发喜蛋,妈妈用一种教训不肯上进的学生时专用的口吻,痛心疾首地说:“你们知道她女儿几岁吗?”
两兄妹麻木地摇了摇头。
“整整比默默小了五岁,比子生小了八岁啊!”老妈一脸的痛心疾首。
“哦……”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这让我和你们爸爸很担心你们两个啊!”
“嗯……”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点头
“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身边没有合适的人,相亲又不肯去,你们跟妈妈说,究竟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两兄妹再度对望,满心期盼对方能够站出来说句话。
“好了好了,先吃饭吧。”爸爸适时出来打圆场,收到两道感谢的目光。
两兄妹立刻坐到饭桌旁,一个盛饭,一个发筷子,很有默契地转移话题。子默低着头,努力往嘴里塞食物,她不敢想如果有一天哥哥终于有了合适的女孩要结婚的时候,自己该如何来应对老妈呢?
她偷偷望着哥哥,发现他也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忍不住笑起来:会不会,哥哥也正在为这事发愁呢?
吃过饭,妈妈又说起相亲的事,兄妹两人默契地岔开话题,直到时间差不多了,便趁妈妈去洗手间的时候纷纷告退。奔下楼梯的时候,她发现哥哥脚上穿的是夹脚拖鞋,于是忍不住笑着说:“哥,你好奸诈哦……”
子生低头看了看她脚上的鞋,也笑起来:“你也不差……”
原来,她也是穿着夹脚拖鞋来的,这样的话,就能在三秒内背上背包换好鞋离开呢……
然后,两兄妹不约而同地露出木讷而得意的笑容——就好像小时候一齐在路边捡到一块钱的那种得意。
“那么,”蒋柏烈打开啤酒罐子,开始咕咚咕咚地喝起来,“你从家里出来后,就直奔我这里来了?”
“嗯……”子默走到窗前,看着远处操场上正在灯光下踢着球的人们,“好像觉得,没地方可去了……”
“我这里可不是收容所。”蒋柏烈无奈地说。
“可是医生,”她说话的时候,神情还是那么僵硬却可爱,“你一直在收容我……”
“错了,我是在帮助你走出困境。”
“……”可是对她来说,这里就是她的避风港,每当心里有什么事,她都很想对他说。
“子默,”蒋柏烈忽然一脸认真而严肃的表情,“我觉得你太依赖我了。”
“?”
“很多时候,你愿意问我的意见我很高兴,但是你也应该要有自己的意见,不能总是等着别人来帮你解决问题。”
她想了想,窘迫地点头。
“对了,”他继续说,“我最近看了一本关于星座的书,忽然觉得还……有点道理。”
“?”
蒋柏烈在书桌上翻了翻,终于在一叠书籍下面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书上说,水瓶座思想超前、理性自重,不爱受约束、很博爱,着重于精神层次的提升,是很好的启发对象。”
说完,他得意地指了指自己,意思是他就是最典型的水瓶座,然后才继续道:“水瓶座的人心胸宽大、爱好和平,主张人人平等、无分贵贱贫富,不但尊重个人自由,也乐于助人、热爱生命,是典型的理想主义和人道主义者;同时,他们深信世上自有公理,所以常有改革的精神。”
子默抓了抓头发,不想告诉蒋柏烈,她眼中的他并没有书上说得那么好,于是问:“那么……爱情呢?”
蒋柏烈耸了耸眉毛,读道:“水瓶座是个人道主义与理想主义者,尊重个人自由和精神式的恋爱,柏拉图的恋情对水瓶座是经常的事。由于他们崇尚自由及友情,所以恋情常从友情开始;不过因为不喜束缚对方,也不会整日腻在一起。
“水瓶习惯私生活保密,不理会外界的批评,处理人际关系也属于理性型;在异性面前还是喜欢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由于他们喜欢把人事物加以搜集比较、去芜存菁,这对爱情来说,相当危 3ǔωω。cōm险。”
“哦,医生,”子默不禁笑着说,“这不会根本就是你自己写的吧?”
“怎么可能,”蒋柏烈扬了扬手里的书,“我才没这么八卦!”
“……”不八卦又怎么会去看这些书呢。
“但其实,人是一个变化多端、极其复杂的个体,是永远无法被归结、被定论的。人往往会做一些让周围人——甚至是自己——吓一跳的事,那不能说是这个人变了,而就像我上次说的,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子默皱起眉头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医生,刚才那些话,对我来说太复杂了。”
蒋柏烈无奈地靠在椅背上:“就拿你来说吧,一年多前,是什么促使你来找我的?”
她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于是缩了缩肩膀,轻声道:“也……没有什么……”
“那么到底是什么?”他并不打算放过她。
她垂下眼睛,沉默地噘了噘嘴:“嗯……可能是我,想要改变吧……”
“改变什么?”
“……很多事,特别是我自己。”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为什么……”她蹙了蹙眉头,“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总觉得……”
“?”
“总觉得,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不想再不明不白地下去……”
“那么这一年来你觉得自己有所改变吗?”
“……有、有的吧。”
蒋柏烈听到子默这带着犹豫的回答,微微一笑:“可是我觉得还远远不够。”
“……不够?”
“就比如你老妈一直劝说你去参加相亲,但你却一再拒绝,你难道不觉得,这实际上是你在顽固地抗拒改变的表现吗?”
“……”
“为什么不试试呢,或者说,为什么不尝试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呢——既然你已经意识到原来的那种不好。”
子默怔怔地看着他,像在思索着什么,也许她的无力感很深,可是蒋柏烈说的每一个字都直直地打进她的心里。
回家的路上,天空中下起了雨,她关了收音机,车里一片安静。等红灯的时候,她拿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是爸爸接的,她请他转告妈妈,自己决定去参加所谓的相亲。
收了线,她凝视着眼前已经变成绿色的信号灯,她不知道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可是至少,就像蒋柏烈说的,她尝试了。
第二天早晨,子默就接到了安排相亲的电话。她无奈地想,哥哥一定恨死自己了吧,因为老妈接下来该拿她做“正面教材”去对付他了。
可是……她用力甩甩头,什么也不愿想,只想在这个下着雨的星期天,舒服地睡个觉,所有的事情,留到醒来后再说也不迟。
下午三点,妈妈又来了一通电话跟她确认时间和地点,像是怕她会失约似的。挂上电话,她彻底醒了,窗外还在下着雨,她走进浴室,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知道该怎么打扮。
衣橱里大多是T恤和牛仔裤,连一条像样的裙子也没有,鞋子都是粗重的中性款式,背包是又大又耐磨的那种,因为很方便摆放各种照相器材。首饰、化妆品、配饰……全都没有,她忽然欲哭无泪,这样的她,跟项屿身边的那些光鲜的女孩比起来……的确是个怪物吧?
就在她兀自发呆的时候,门铃响起,她收回思绪,赤着脚去开门。她的生活很简单,简单得出奇,所以会来按她门铃的人,也只有一个。
打开门,项屿果然就站在那里,只不过,不是平时那个神采奕奕的他。
脸色很差,嘴唇干涸,衬衫歪歪扭扭地套在身上,然后给了她一个有气无力的微笑……
可是那个微笑,就这样突然击中了她。
“你……怎么了……”她木讷地问。
“我可能发烧了,”说完,他低下头,把滚烫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前,“我想喝你煮的绿豆汤……”
子默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也要跟着烧起来,于是连忙扶着他躺到她的床上,把空调的温度调高,用厚厚的被子包裹住他,然后就呆呆地站在床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忽然想起客厅的柜子里有一些药,奔出去,翻箱倒柜地找出退烧药,又去厨房倒了杯水,坐到床边喂他吃下去。
项屿英俊的脸庞此时显得苍白无力,他闭着眼睛,轻蹙眉头,呼吸沉重。
她坐着,凝视着他的脸,尽管已经看了很多年,尽管看着他从少年渐渐蜕变为充满魅力的男人,然而每一次把目光投向他的时候,都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一种无力感从她心脏中央蔓延开来,她觉得自己不了解他,越来越不了解他,每当她想要靠近的时候他都会不着痕迹地闪躲,可是当她想要退缩的时候,他又不断地进攻,直到她无奈地投降。
别人的爱情是甜蜜、是痛苦、是刻骨铭心、或是随风而去,她的爱情,却是一场拉据战,没有理由也看不到终点,有的只是若即若离的不安,以及常常出现在她梦里的他的微笑。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再坚强的怪物,也会有疲惫的时候吧……
她抹去他额上的汗水,起身打算去厨房找出那包上个星期才刚买的绿豆,可是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别走……”项屿半睁着眼睛,睫毛闪动着,轻声说,“狮子,别走……”
子默的心,忽然平静下来,仿佛此时此刻,她要做的,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项屿又闭上眼睛,呼吸声变得沉重,脸色尽管还是那么苍白,神情却很平和。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他抓得那么紧,就好像……从来没有放开过。
【双鱼】
二(上)
项屿被一阵雨声吵醒,原本燥热的身体此时渐渐舒坦下来,他微睁开眼睛,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在“狮子”的房间。
烧已经退了,却觉得口干舌燥,他翻了个身,床头柜上有一碗绿豆汤,他坐起身喝了一口,绿豆是糯糯的,一嚼就碎,汤里混合着桂花和冰糖的味道——是他最喜欢的味道——只有施子默才煮得出来的味道。
房间里一片安静,他猜想,那家伙大概是出去了。窗外的雨声时大时小,朦朦胧胧;他不喜欢雨天,因为记忆中,凡是不好的事,都发生在雨天。
七岁那一年,妈妈就是在这样一个下着雨的夏日午后,撇下他和项峰,不告而别。她说要出去买东西,却迟迟没有走,他走到厨房,妈妈正蹲在地上发抖,脸上都是泪水。
他怔怔地站着,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妈妈转过头来看着他,说:“屿……妈妈没办法再跟你一起生活下去了,我会疯的……”
说完,妈妈起身拿起背包,冲了出去,连伞也没有带。
小小的他并不知道那句话的意思,可是却牢牢地记住了。后来他才知道,妈妈自从生下他之后,就患了忧郁症,所以很少笑,也很少跟两兄弟说话。再后来,他只见过妈妈一面,是在她离家出走的十年之后,她还是没什么笑容,眼里满是愧疚。他想说服自己别在意,只是每一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心里总是有一种莫名的难受。
还有另一件不好的事……也是发生在雨天。
门口有开锁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