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羊与狮子-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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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里结束之后去喝一杯吗?”于丽娜的眼睛很漂亮,即使没有那银色的眼线也很漂亮。
他想说“好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的却是:“今天我还有事,改天吧。”
“也好……这是我的名片。”
他接过来,随手塞在外套口袋里。
“你的呢?”于丽娜摊开掌心,伸到他面前。
“嗯?”他的眼睛不自觉地搜索着什么,有点心不在焉。
“名片啊!”
“哦,我没带。”
“那么手机号码总有吧?”说着,她拿出自己的手机递到他面前。
“嗯……”项屿按下自己的号码,然后敷衍地把手机塞了回去,转身想走。
“喂!”于丽娜拉住他,“记得有空打给我哦,当然我有空也会打给你的。”
他点了个头,就匆忙离开了。
新郎和新娘开始宣誓,人们都聚集到舞台前,项屿仔细地在人群中搜索着子默的影子,但是却一无所获。他走出会场,拿起手机开始拨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号码,一段悠扬的钢琴声在大堂的另一头响起,那是子默的手机铃声。
他连忙快步走过去,一边喊着:“狮子!”
她跑进了花园,像是在躲他,脚步声很乱,每一步都像是敲打在他心上。
“狮子!”他冲过去,没几步就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低着头,没有看他,可是手臂却用力地挣脱,就像一个闹别扭的小女孩。
“施子默!”他用空出的那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吧。”
她抿着嘴,眼眶里有什么在闪烁着,眼神是不容抗拒的倔强。
他看着她,忽然被她逗笑了:“喂,你这算是在闹什么别扭?”
“……”她倔强地不看他。
“人家只是跟我说几句话而已,我本来打算告诉她我是跟你一起来的,谁知道你一下子就没影了。”
“……”
“好吧,”他投降,“她是给了我一张名片,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扔了。”
说完,他放开她的下巴,从外套口袋里摸索出一张纸片,随手丢在旁边的垃圾箱里。
她还是不看他,好像这个木讷的脑袋里正在积蓄着什么。
“狮子?”他低下头,把脸凑到她面前。
她别过头去。
“小怪物?”他又凑过来。
她还是别过头去。
“你这家伙!”他终于大吼起来。
“……根本就不是、不是她的问题。”过了很久,她细小的声音传来。
他借着月光看她的脸,有一行泪水悄悄从她木讷的脸颊上滑落:“?”
“根本就不是,她的问题……”
“……”
“根本就不是,她的问题……”
然而,她只是倔强地重复着这句话,直到他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揉着她被发卷烫得有些翘的发丝,说:
“好了,我们回家吧,好吗?”
那场婚礼,他们不告而别,回去的路上,项屿开着她的车,谁都没有说话。
子默不禁想,也许项屿消失了,会有很多人问,他去了哪里?可是她呢,她消失了的话,会有谁在乎呢?
没有人吧……
“所以……”蒋柏烈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头发,毫不客气地打了一个哈欠,“你为了发泄昨天晚上的不满,今天一大早就过来把我挖起来,好让我体会你当时郁闷的心情吗?”
“医生,”子默一脸不满,“作为医生,你不是应该随时准备为病人服务的吗?”
蒋柏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又打了个哈欠:“可是服务时间是周末早晨9点以后,现在只有6点,病人小姐……”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
“?”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是早起的虫子被鸟吃吧。”
“偶尔一次,也没什么关系啦。”
蒋柏烈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手中的邮购杂志,神情专注。
“医生?”
“……”
“医生!”她忍不住大喊起来。
“啊?”蒋柏烈抬头看她,像是很不情愿。
“那是什么?”
“哦,邮购杂志,我跟你说,上面有一款小冰箱很不错哦,体积不大可是容积量大,制冷效果也很好,我已经想过了,就放在这里——”
“——蒋柏烈!”
“好吧,你说吧,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他倏地丢开杂志,双手抱胸,又是一副心理医生的样子。
“我……我想说的是,难道怪咖不可以有简单平凡的爱情吗?”子默双手抱膝坐在皮椅上,一脸黯然。
“那么,你以为的简单平凡的爱情是什么?”
“就是……跟喜欢的人结婚、生小孩,永远在一起。”
蒋柏烈抓了抓鼻子:“比如?”
“比如……”她怔怔地看着自己涂上了深咔色甲油的脚趾,“顾君仪和陈潜。”
“?”
她顿了顿,才说:“医生,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怎么会做摄影这一行?”
“没有。”
“其实是……因为我很羡慕小顾姐,一直都,很羡慕。”
“啊,这点我能理解,人有时候会因为其他人而改变一生。”
“陈潜……你知道吗?”子默抬起头,看着蒋柏烈。
“哪个陈潜?……不会是那个陈潜吧?”他瞪大眼睛。
“嗯,”她点头,“就是那个很有名的围棋选手,他是……项屿的师兄。”
“啊……”他(炫)恍(书)然(网)大悟。
“我还记得,大学的时候,有一天在电视里看到陈潜的采访,那时候他跟小顾姐才刚结婚,他们牵着手站在一起,|(炫) (书) (网)|脸上的笑容是……”
“?”
“好像时时刻刻都觉得很幸福……于是我想,如果我能够成为那样的人,该有多好。”
“她是摄影师吗?”
“那个时候,是的。可是后来,就像医生你和那个老师一样,等到我好不容易当上了摄影师,她却放弃了这个职业,转做主管了。”
“啊,人生的际遇有时候谁也料不到。”
“可是,”子默用一种羡慕的口吻说,“小顾姐不论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她的脸上永远挂着幸福的笑容,就跟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一样。”
蒋柏烈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问:“她是什么座的?”
“?”
“快说嘛,”他从桌上翻出那本关于星座的书,“我最近对这个很有兴趣。”
子默想了想,说:“双鱼座……”
“啊,双鱼……”他翻起来,翻到某一页,便停下来读道,“多愁敏感,爱作梦、幻想的星座。天生多情,使他们常为情字挣扎,情绪的波动起伏也跟情脱不了关系;他们生性柔弱,很喜欢奉献,也不会随意伤人。”
“不太像,”子默摇头,“小顾姐是很理智,很冷静的人。”
蒋柏烈却不置可否,继续读:“双鱼是个古老复杂的星座,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所以在情绪方面起伏非常的大,矛盾、敏锐的感性、知性、诗情和纤细的触觉,种种冲击之下便产生了无与伦比的艺术天才。例如在我们所研究的古典音乐大之中,双鱼座便是十二星座中最多的。也许,这也是他们另一种沉醉的表现。”
“真的不像。”
“或许她有许多不为你所知的一面呢?”
“……”
“再来看看双鱼座的爱情——天性浪漫、爱作梦、敏感又和善。总是无私的奉献,并且害怕寂寞和被人忽略。所以他们很容易坠入爱河,每次的恋爱都是全力以赴;也喜欢把爱情融入自创的梦幻格局里,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他们会愿意将□裸的心灵完全的呈现在爱人的面前,更需要对方毫不保留的鼓励与支持、赞美与宠爱;也深深相信:只要有爱情,就不怕没面包。他们未必会在第一次就留给你深刻的印象,但却能因一次又一次的相会,让你坠入他们细密的情网。”
子默抿了抿嘴,说:“可是我总觉得,小顾姐是那种……很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的人,她一定是跟陈潜很相爱,才结婚的。”
蒋柏烈眯起眼睛看着她,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你真的很羡慕那个叫做顾君仪的女人是吗?”
“也许吧,”她说,“我只是觉得,可以像他们这样,跟喜欢的人结婚,幸福地在一起……真好。”
蒋柏烈笑容可掬地低下头,没再说什么,只是专心地看着手里的那本书,像是想从里面研究出什么来。墙上的钟发出鹦鹉般的鸣叫,那时早晨时七点才会发出的响声,他忽然抬起头,用一种似有若无的口吻说:
“子默,你知道吗,有时候,看得见的爱未必就是幸福,可是看不见的,也未必就不是爱。”
二(下)
这天中午,在蒋柏烈那里折腾了整个早上的子默,终于疲倦地入睡,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布满青苔的石子路上走着,不远处有一个人,穿着白衬衫,在风的吹拂下连影子也是飘荡的。她追过去,却怎么也追不上,最后,那人消失在石子路的尽头,只剩下灰蒙蒙的天空,以及洒满了红光的街道……
她忽然醒了,不是因为这个梦,而是急促的铃声。她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放到耳边。
“喂?默默?”妈妈的声音显得很精神。
“嗯……”
“还在睡觉?”
“嗯。”
“妈妈是要提醒你,晚上七点别忘了。”
“哦……”如果不是这通电话,也许她真的就要忘记。
“记得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
“哦,知道了。”
挂上电话,子默的心情没来由地一阵低落,仿佛有一天一觉醒来,忽然发现自己的生活一团糟,什么也找不到,什么也不想找。
她在心底呐喊:我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但是安静得只听到钟摆声的房间里,却没有人来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也许,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能够回答!
事实上,她羡慕的,又何止是顾君仪?每一个在她看来活得安然自得的人,都像一把戳着她脊椎骨的刺刀,每靠近一分,就会被那犀利的刀锋划伤。她不是“狮子”,跟他们比起来,她不过是一只渺小而软弱的绵羊。
她坐起身,看着窗外的阳光灿烂,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去浴室洗了个澡,穿上T恤和牛仔裤,然后带着一个大大的纸袋出发了。
车子驶进公司楼下的时候,是四点半,她上楼走进化妆室,迎面而来的是顾君仪讶异的目光。
“今天你不是休息吗?”
“嗯,”子默从纸袋里拿出蓝色的连身裙挂在更衣室的架子上,然后钻进去,拉上帘子,“小顾姐,你可以再帮我一次吗?”
顾君仪双手抱胸,抚着下巴,像是不太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
她换上裙子走出来,说:“我今天晚上,要去相亲。”
“啊,对哦……”
“请你帮我打扮得漂亮点。”她坐在镜子前,第一次开始期待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
这天下午,项屿在师父家里接到一个电话,是于丽娜打来的。
“晚上有空吗?”
“我不确定……”他真的不确定,最近心里总是有一股隐约的不安,好像有什么离他越来越近了。
“一起去喝一杯吧,”于丽娜不介意地说,“很久没见了,想跟你叙叙旧。”
“那……”他抬手看了看表,“五点以后再打给你。”
他挂了线,迎面看到陈潜走过来,他们是同门师兄弟,关系有点微妙,亦敌亦友,但总的来说,相处得还不错。
“我刚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陈潜说。
“是棋联因为你在比赛的时候挖耳屎并且还弹在对方选手身上所以取消了你的冠军资格吗?”他挑眉。
“……”陈潜咧了咧嘴,不跟他计较,“是跟施子默有关的。”
“?”他双手抱胸,满不在乎。
“你知道吗,”陈潜把脸凑过来,口气暧昧地说,“她晚上要去相亲。”
项屿愣了愣,但又马上微笑着说:“那个男人很不走运。”
“你不……”陈潜好像要说什么,却临时改变主意一般,“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吗?”
“基本上,”他佯装考虑了两秒,“不。”
说完,他微笑地转身走了。
六点的时候,他又接到于丽娜的电话,他告诉她约会的地点和时间,然后自己开着车横冲直撞地上路了。
他要先去一个地方,一个子默常去的地方。
“蒋柏烈!”项屿踢开诊室的门,霍然发现里面站着一群人——确切地说是一群女孩和一个叫做蒋柏烈的男人。
他的样子一定很凶恶,不然那些女孩不会惊得面无血色。
“好了,同学们,”蒋柏烈用一种温文尔雅的口吻说,“今天的课外辅导就到这里,请大家回去完成作业,下周交给我。现在,请一个个排队出去吧。”
女孩们照做了,路过项屿身边的时候,都低下头快步通过。等所有人走完,项屿反手关上门,说:“她去相亲了?”
“?”
“是不是你搞的鬼?”
蒋柏烈了然于胸地摇了摇头,走到书桌后面,整理起书架上的书:“别忘了,她是一个有正常行为能力的成年人。”
项屿皱起眉头看着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候他就知道,蒋柏烈是个很难应付的人。他从他身上闻不到情敌的气味,但还是觉得不安,好像他可以轻易地让那个木讷的家伙离开他,或者从此消失在他眼前。
项屿回到车里,降下车窗,迎着夕阳点起一支烟。直觉告诉他,蒋柏烈其实也不知道相亲这件事。
他打电话给顾君仪,顾君仪说那家伙的确是要去相亲,可是时间和地点她全不知道。他又打给子生,子生的电话转到了留言信箱。他在脑子里把可以问的人理了一遍,却唯独不敢打电话给那个当事人。
烟丝燃烧着,缓缓地化为灰烬,他忽然苦笑起来:她不过是去相亲罢了,就像蒋柏烈说的,她是个成年人,她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她也应该有一个男人,爱她,而不是像他一样——伤害她。
他看着那截燃烧的烟丝,看得痴了,等到燃烧殆尽的时候,他丢开烟蒂,决定上路。
晚上六点五十五分,施子默怀着忐忑的心情出现约定的餐厅里,据说对方定了七号桌,她不禁在脑海里刻画起那个人的样子,只有不断相亲的人才会定桌号吧,也许每个星期他都要在这张桌子前跟形形色色不同的女人吃饭,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她忽然很想看看这个人,是色眯眯的大叔吗,或是比她更内向的书呆子,又或者,③üww。сōm只是一个平凡到几乎令人无法留下任何印象的男人。
但不论是什么样的男人都好,她终于踏出了这一步,以恋爱为目的去认识一个男人,这还是第一次。
服务生把她带到七号桌前,有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背对她坐着,那个背影很眼熟,她轻蹙着眉头,努力回忆。
男人转过脸来,看到她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用一种极其惊讶的口吻说:“怎么是你?!”
子默错愕地站着,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坐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丁城。
两人就这么瞪大眼睛互望着,偶尔眨几下,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看错。
“坐吧……”丁城随便地挥了挥手,示意她坐下。
她照做了,是因为她第一次穿上7公分高的高跟鞋,总觉得无法保持完美的平衡。
他们沉默着,直到服务生上前为子默倒了一杯柠檬水。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丁城忽然打破沉默,“别以为我是真的来相亲的,我只不过……是为了敷衍我妈……”
他看着窗外,说话的口气就像一个被彻底宠坏的大男孩,固执、让人觉得讨厌,却也……很坦率。
子默笑起来,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笑,她其实很少对陌生人笑:“我也是。”
“?”他回过头,挑眉看着她。
“我是说,相亲,也是被逼的。”
“还有,你别以为我没女人,只是我不想要罢了。”
“……”其实,是他的个性太差吧。
丁城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叼了一支在嘴上,正打算点火,被子默抢了白:“我想,这里是不准吸烟的。”
她说话的口气很认真,所以尽管丁城又一次不耐地瞪她,却依旧乖乖地摘了那支烟,丢在桌上。
“点东西吃吧,”他随手拿起菜单丢到她面前,“吃完就回家。”
她点点头,认真地翻起来。
“喂,”他忽然说,“你总是这么听话吗?”
子默疑惑地抬起头,看了他很久,说:“你总是这么没礼貌吗?”
丁城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像在发怒,但他还是忍住没说什么,可能是在告诫自己好男不能跟女斗。
“还是……回家吧。”子默说。
他错愕地蹙了蹙眉头,等待她的说明。
“否则这样吃饭,也很闷。”她说。
“……”
过了几秒,他真的点头,叫来服务生打了声招呼,就起身走了出去。
子默跟在丁城身后走出餐厅,忽然觉得,跟他比起来,项屿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糟糕,至少会帮她摆椅子,而且……总是走在她身后。
7公分高的凉鞋把她的脚趾磨破了,有点举步维艰,她开始佩服那些在舞台上踩着“高翘”却还能健步如飞的女孩。
“喂,”丁城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开车过来。”
她想说她也开车了,可是他已经走远,她只得在原地等。
丁城很快开着车停在她面前,他伸手从里面打开车门,她低下身,想告诉他不用送,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拽进车里。
“系好安全带。”他口气生硬,没有看她。
子默抓了抓头发,只得系上安全带,也好,车子就留到明天再来取吧。
丁城踩下油门,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上路,她不安地抓紧门把手,看着窗外的风景——其实那根本不能算是风景,只是高架路上一块块连成片的灰绿色隔音板而已。
“对了,”车开了二十分,他忽然说,“你家住哪里?”
“前面那个匝道下去,调头,开十三个路口,然后右转。”她平静地回答。
他讶然地看了看她,还是照做了。
车里的无线电正在放着电台节目,一男一女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什么,说到最后,几乎要吵了起来。
丁城听着听着哈哈笑起来,子默转头看着他,第一次发现,他微笑的侧脸竟然看上去很单纯。
另一个主持人出来打了圆场,连忙说接下来放一首很适合在夜晚听的歌。
话音未落,歌声已经响起:
When I get to Warwick Avenue
meet me by the entrance of the tube
we can talk things over a little time
promise me you won't stay by the light ……
Duffy的歌声就像沙漏里那细细的沙子,每一个音符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