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下-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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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安迪还记得的部分而言,枪就放在工作室,靠在那张帕特·罗伯逊与过世的莱斯特·科金斯拥抱的海报旁。
帕特·罗伯逊(Pat Robertson,1930—),美国知名的电视布道家,其行径与发言颇受争议。
“去拿枪,”主厨说,拿起“上帝战士”,检查弹夹。“从现在开始,你得随身带着枪,懂吗?”
“没问题。”
“弹药箱已经搬进去了?”
“对。安迪一小时前就把其中一箱搬进去了。”
至少,他觉得那应该是一小时前的事没错;油炸老爹可以扭曲时间的边界。
“等一下,”主厨说。他走到放在仓库旁的那箱中国制手榴弹旁,带回了三颗手榴弹。他把两颗交给安迪,叫他把手榴弹放在口袋里。主厨把第三颗手榴弹的拉环挂在“上帝战士”的枪口上。“桑德斯,我听那些王八蛋说,拔掉拉环之后,还会有七秒的时间。不过呢,我曾在砾石坑那里拿一颗试了试,感觉更接近四秒。你千万不能相信那些东方人,记住这点。”
安迪说他会记住的。
“好,快走吧。我们去拿你的武器。”
安迪欲言又止地问:“我们要杀了他们吗?”
主厨看起来一脸惊讶:“除非逼不得已,否则当然不会。”
“那就好。”安迪说。就算发生了这一切,他还是不想伤害任何人。
“但要是他们想强行解决的话,我们也得做出必要的反击。你懂吗?”
“懂。”安迪说。
主厨拍了拍他的肩膀。
砸锅
13
小乔问他妈妈,班尼与诺莉是否能在家里过夜。克莱尔回答,只要他们的父母没问题,那么她就没问题。事实上,这么做也能让她安心些。
打从他们那场黑岭的冒险后,她便觉得,还是让他们三个待在自己的视线里更好些。他们可以用火炉弄点爆米花吃,继续吵闹地玩着他们在一小时前开始的那场大富翁。说真的,虽然的确有点太吵,但她愿意无视这种让他们得以宣泄不安、强装镇定的吵闹与尖叫。
班尼的母亲同意了——让她有点出乎意料——就连诺莉的也是。“好主意,”乔安妮·卡弗特说,“自从事情发生以后,我一直想去大醉一场,看起来今晚正是机会。克莱尔?帮我告诉那孩子,叫她明天去看看她祖父,还要记得亲他一下。”
“她祖父是谁?”
“厄尼。你也认识厄尼吧?每个人都认识厄尼。他很担心她。我有时也是,都是滑板害的。”乔安妮的声音抖了一下。
“我会转告她的。”
克莱尔还没挂上电话,门口便传来敲门声。
一开始,她还认不出那个脸色苍白、一脸紧张的中年女子是谁,接着,才意识到那是平常在学校路口指挥交通,也在主街限停两小时的临时停车区中负责开超时罚单的琳达·艾佛瑞特。她的年纪不到中年,只是现在看起来很像。
“琳达!”克莱尔说,“怎么了?是生锈克吗?生锈克出了什么事吗?”她想到的是辐射……至少表面上想到的是这件事。在潜意识里,还有更糟糕的念头在潜行着。
“他被逮捕了。”
饭厅里那场大富翁停了下来。三个孩子此刻已一同站在客厅门口,一脸严肃地望着琳达。
“他们指控的罪名就跟洗衣店的清单一样长,其中还包括了杀害莱斯特·科金斯与布兰达·帕金斯的共犯罪名。”
“不!”班尼大喊。
克莱尔想叫他们先离开客厅,到了最后,才认为这么做一点用处也没有。她知道琳达为什么会来这里,也能理解这点,但还是有些痛恨她就这么来了。包括生锈克让孩子参与的这件事也是。
然而,他们早就全都参与其中了,不是吗?在穹顶之下,参与与否根本不是可以选择的事。
“他碍了伦尼的事儿,”琳达说,“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不管什么全都一样,现在老詹心里想的只有谁是站在他那边,谁不是。他完全忘了我们现在处在什么恐怖的局面里。不,情况比这还糟。他是在利用这个局面。”
小乔严肃地看着琳达:“艾佛瑞特太太,伦尼先生知道我们今天早上去了哪里吗?他知道那个方块的事吗?我不认为他应该知道方块的事。”
“什么方块?”
“我们在黑岭上发现的东西,”诺莉说,“我们只看见了方块照出的光芒;生锈克上去了,看见了那东西。”
“那个是穹顶发动器。”班尼说,“只是他没办法关掉它。虽然他说那东西真的很小,但他甚至连移动一下都办不到。”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琳达说。
“那么伦尼也不会知道。”小乔说。他看起来仿佛刚把整个世界的重量从肩膀上放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
“因为若是他听到风声,就一定会派警察来盘问我们,”小乔说,“要是我们不回答的话,他们就会把我们抓进监狱。”
远方传来两声微弱的爆炸声响。克莱尔仰起头,眉头皱了起来:“那是鞭炮还是枪声?”
琳达不知道,因为声音并非来自镇上——声音实在太微弱了——而且她也不在乎。“孩子们,告诉我黑岭上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所有的一切。你们与生锈克看到的事全说出来。今天晚上,你们可能得把这些事再告诉另外一些人。是时候把我们知道的事全集中在一起了。说真的,现在可能都已经太迟了。”
克莱尔张嘴想说她不想被牵扯进去,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因为在这里根本毫无选择。但虽说没有选择,至少,她还能知道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砸锅
14
WCIK 电台就在小婊路的后头,有车道直接连到路上(车道是铺过的,比小婊路本身的路面好上许多),几乎长达四分之一英里。车道连接小婊路的那头,入口两侧各有一棵百年橡树。落叶在正常的秋季时分,漂亮得足以印在日历或旅游相关的小册子上,但如今,树叶只是无力地垂着,全变成了棕色。安迪·桑德斯就站在可充当射击点的树干后方,主厨则站在另一棵树后头。他们可以听见大卡车的柴油引擎声响。汗水流进安迪的眼里,于是他伸手抹去。
“桑德斯?”
“什么事?”
“你的安全装置关了吗?”
安迪检查一下:“关了。”
“那就好,听我的指令,从一开始就不能有任何疏忽。要是我叫你开枪,就朝那些王八蛋扫射!从车顶到车底,车头到车尾!要是我没叫你开枪,就只要站在原地就好。懂了吗?”
“懂、懂了。”
“我认为不应该有任何人被杀。”感谢上帝,安迪想。
“如果只有鲍伊兄弟跟鸡先生的话就不会。但我不确定。要是我得出手的话,你会挺我吗?”
“会。”毫不犹豫。
“不要把手指扣在该死的扳机上,否则你有可能会把自己的头轰掉。”
安迪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指的确扣在AK…47步枪的扳机上,于是急忙松开。
他们就这么等着。安迪可以在大脑中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告诉自己,此刻感到害怕是件愚蠢的事——要不是那通正好打来的电话,他现在已经死了——不过,死亡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他的面前又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他知道那或许只是个虚假的世界(他不是早知道药物对安德莉娅·格林奈尔产生了什么影响吗?),但还是比他一直生活在其中的这个烂世界好多了。上帝啊,让他们就这么离开这里吧,他祈祷着,拜托了。
卡车出现,缓缓驶了过来,冒出的废气飘进安静无声的天空中。从安迪躲藏的树后头看去,可以看见领头的那辆卡车里坐着两个人。或许是鲍伊兄弟吧。
主厨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动作。正当安迪开始认为他会改变心意、最后决定让他们拿走丙烷时,主厨却上前几步,快速开了两枪。前面那辆卡车的两个前轮全都扁了下来。
无论有没有吸茫,主厨的枪法都好得很。车头先是颠簸了三四下,接着卡车才停了下来,害得后面那辆卡车差点追撞上去。安迪可以听见微弱的音乐声。是某首赞美歌。安迪猜想,不管驾驶第二辆卡车的人是谁,在收音机的声音笼罩下,一定没听见那两声枪响。前头那辆卡车驾驶座里的人影瞬间消失无踪,两个人全都压低身子,避免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主厨布歇依旧赤着双脚,除了那条“兔子”睡裤外什么也没穿(车库大门的电子钥匙就在腰部的松紧带上垂着,像是呼叫器一样),从树后走了出来。“福纳德·鲍伊!下车跟我谈谈!”
他把“上帝战士”靠在橡树旁。
带头的卡车驾驶座里没有任何动静,但第二辆卡车的驾驶座车门却打开了。罗杰·基连走出车外。“停下来干吗?”他大喊着,“我还得回去喂鸡——”他看见了主厨,“嘿,菲尔,怎么啦?”
“趴下!”鲍伊兄弟的其中一个大喊,“那个王八蛋疯子会开枪!”
罗杰看着主厨,接着看向靠在树上的那把AK…47步枪。“或许他刚刚开枪了吧,可是现在他把枪放下了。再说,只有他一个人。这是怎么回事,菲尔?”
“我现在叫主厨了。叫我主厨。”
“好吧,主厨,这是怎么回事?”
“下车,斯图亚特,”主厨喊,“你也是,福纳德。我想应该不会有人受伤的。”
前头那辆卡车的两侧车门全都打开了。主厨头也不回地说:“桑德斯!要是那两个蠢蛋有人拿着枪,你就直接开火。不要一枪一枪地开;直接把他们打成蜂窝。”
但鲍伊兄弟全都没枪,福纳德还高举着双手。
“兄弟,你在跟谁说话?”斯图亚特问。
“桑德斯,可以出来了。”主厨说。
安迪走了出来。此时,会在突然间演变成屠杀事件的威胁似乎已经过去了,让他又开始觉得享受起来。要是他身上带着主厨自制的油炸老爹,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更加享受这一切。
“安迪?”斯图亚特震惊地说,“你在这里干吗?”
“我已经宣誓加入了上帝的军队。你们全都是苦人。我们知道你们的所有事,这里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地。”
“啊?”福纳德说。他把双手放了下来。前面那辆卡车的前胎持续泄气,车头也正缓缓朝路面斜倒下来。
“说得好,桑德斯。”主厨这么告诉他,接着又对斯图亚特说:“你们三个全都给我进第二辆卡车里,接着调转车头,夹着你们怀抱歉意的屁股给我回镇上去。等你们回去后,告诉那个叛教的恶魔龟孙子,说 WCIK 电台现在是我们的了,包括工厂与所有东西也是。”
“你他妈的在说什么啊,菲尔?”
“叫我主厨。”
斯图亚特甩了一下手:“你高兴叫什么都行,只要告诉我这到底怎——”
“我知道你们兄弟俩都是蠢蛋,”主厨说,“而鸡先生要是没有说明书的话,可能连鞋带都不会绑——”
“嘿!”罗杰大喊,“你说话给我小心点!”
安迪举起了他的 AK…47步枪。他心想,要是一有空档,他就要在枪托上写下克劳蒂特。
“错了,你才给我小心点。”
罗杰·基连脸色苍白地往后退了一步。安迪在镇民大会上演说时,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这实在太值得庆祝了。
主厨又继续说了下去,仿佛对话没有中断过似的:“不过,斯图亚特,你至少还有半颗脑子,所以就拿出来用一下吧。把那辆卡车留在原地,坐另一辆卡车回镇上去。告诉伦尼,这里已经不属于他了,这里是属于上帝的。告诉他,茵陈星在发光了,要是他不希望审判日提早降临,最好离我们远一点。”他想了一会儿,“你还可以告诉他,我们会继续播放音乐。我不认为他会关心这件事,不过镇上的一些人或许可以从中找到一些慰藉。”
“你知道他手下现在有多少警察吗?”斯图亚特问。
“我才不在乎咧。”
“我想大概有三十个左右。到了明天可能会变成五十个。有他妈半个小镇的人全戴着蓝色臂章。要是他叫他们集结队伍杀上来,肯定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么做也没用,”主厨说,“我们全心信奉上帝,一个人可以抵十个人。”
“呃,”罗杰说,在脑中计算了一下,“那也才等于二十个人,你们还是寡不敌众。”
“闭嘴,罗杰。”福纳德说。
斯图亚特又再度尝试:“菲尔——我是说主厨——你得他妈的冷静点,因为你们根本没有胜算。他没有要拿毒品,只是要拿丙烷而已。镇上有一半的发电机都没燃料了。到了周末,数量就会变成四分之三。让我们把丙烷拿走吧。”
“我需要丙烷才能煮毒品,抱歉了。”
斯图亚特看着他,仿佛他疯了一样。他可能真的疯了,安迪想,我们可能全都疯了。当然啦,就连老詹·伦尼也疯了,所以这里才需要洗涤。
“现在就给我走,”主厨说,“告诉他,要是他打算出兵对付我们,肯定会为此后悔。”
斯图亚特决定不再多想,接着耸了耸肩:“好话不说第二次。走吧,福纳德。罗杰,我来开车。”
“没问题,”罗杰·基连说,“我痛恨所有需要挂挡的车。”他最后又朝主厨与安迪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接着开始朝第二辆卡车走去。
“上帝保佑你们。”安迪喊。
斯图亚特回头瞪了他们一眼,眼神中充满敌意:“希望上帝也保佑你们。因为上帝肯定知道你们需要得很。”
这两个北美洲最大的冰毒工厂的新老板就这么站在一块儿,看着橘色大卡车沿路开了回去,在一个笨拙的连续转弯后,逐渐驶远。
“桑德斯!”
“怎么了,主厨?”
“我要来点可以振奋人心的音乐,马上就要。这个小镇需要几首玛维斯·史泰波的歌,还有几首克拉克姊妹'2'的。把这些歌插进节目里之后,我们就去好好吸一下。”
安迪的双眼盈满泪水。他用双手环抱着菲尔·布歇那瘦骨嶙峋的双肩。“我爱你,主厨。”
“谢谢,桑德斯。我们回去吧。记得,枪要随时保持上膛状态。从现在开始,我们得小心戒备了。”
玛维斯·史泰波(Mavis Staples,1939—),美国蓝调与福音歌手。
'2'克拉克姊妹(Clark Sisters),美国福音歌曲合唱团。
砸锅
15
老詹坐在儿子的病床旁,此时已接近日落,天色转为橘色。道奇·敦切尔先前过来帮小詹打了一针,如今,这孩子已陷入熟睡之中。就某方面来说,老詹知道,要是小詹死了,一切只会更好;要是他还活着,脑瘤就这么挤压着大脑,到时他会做出什么或说出什么,可就十分难说了。没错,这孩子是他自己的骨肉,但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考虑,得为了这个小镇着想。或许,他可以用衣柜里的预备枕头——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着屏幕上的名字,皱起眉头。出了什么差错。如果不是出了事,斯图亚特很少会那么快打来。“怎么了?”
他一面听着,同时也越来越惊讶。安迪在那里?还有一把枪?
斯图亚特等着他回答,等着他告诉自己该怎么做。事情还真是接二连三啊,老兄,老詹想,叹了口气:“等我一下,让我想想。我再打给你。”
他挂断电话,开始思索这个新麻烦。今晚他可能会需要一队警察。就某方面来说,这是个相当有吸引力的念头:在美食城超市那里煽动他们,接着自己带队突袭。要是安迪死了,那就更好了。这会使他詹姆斯·伦尼成为首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掌管整个小镇。
另一方面,明天晚上就是特别召开的镇民大会了。每个人都会参加,到时一定会提出很多问题。
他相信,自己可以把冰毒工厂赖到芭芭拉与芭芭拉的朋友头上(在老詹心中,安迪·桑德斯现在已正式成为芭芭拉的朋友了),但这还是……不。不。
他希望他的羊群害怕,但也不想他们陷入过度的恐慌中。引发恐慌不是他的目的,可以完全控制整个小镇才是。再说,就算他让安迪与布歇待在那里一阵子,又有什么坏处呢?这么做说不定还有些好处呢。他们会因此自我膨胀,可能就连自己是谁都给忘了。因为,毒品正是愚蠢最好的营养剂。
再说,星期五——也就是后天——正是他妈的寇克斯指定的探访日。每个人都会再度蜂拥到丹斯摩农场那里。波比肯定会再弄一个热狗摊出来。虽然这是个烂泥摊子,同时寇克斯也会再开一场只有他自己一人的记者招待会,但老詹或许可以趁那时带领十六或十八个警察前往广播电台,搞定那两个带来麻烦的毒虫。
对,这就是解决之道。
他回拨给斯图亚特,叫他离开那里,别理会他们两个。
“可是我还以为你需要丙烷。”斯图亚特说。
“我们会拿到手的,”老詹说,“要是你想的话,到时还可以好好地照顾他们两个一番。”
“你说得没错,我还真想。那个他妈的——对不起,老詹——他妈的布歇需要好好教训一下。”
“他会得到教训的。时间就在星期五下午,记得把你的日程表空出来。”
老詹再度恢复了良好感觉,心脏在胸口缓慢平稳地跳动着,连迟缓或颤动的情况也没有。这很好,因为他还有很多事得做,就从今晚在美食城超市集结警察的那场演说开始。那会是个让新警察们乖乖听命、留下深刻印象的绝佳场所。说真的,再也没有比这种被破坏过后的场景,更能让人们自愿追随领导者了。
他正打算离开病房,接着却又回过头,吻了他熟睡儿子的脸颊一下。摆脱小詹可能在所难免,但暂时来说,还可以再缓一缓。
砸锅
16
切斯特磨坊再度迎接另一个夜幕低垂的小镇夜晚,也是又一个穹顶之下的夜晚。但我们不能休息,因为还有两场会议得参加,在睡前,还得去看看贺拉斯这条柯基犬的状况。贺拉斯今晚与安德莉娅·格林奈尔做伴,虽然它已消磨了不少时间,却始终没忘记沙发与墙壁间的爆米花。
所以,让我们上路吧,你与我,夜空已向我们摊开,就像被麻醉的病人躺在手术台上一样。
让我们在第一颗变色的星星开始在头上散发光芒的时刻出发。这里是今晚邻近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