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那几年:一幕未散场的潜伏传奇-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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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上,装个聋子吧。
我耳朵天生就好使,自小就能于繁杂声响中分辨出虫鸣鸟叫。自然,这么一来,烦恼也少不了,别人都已安睡,我却仍能清晰地听到半里地以外的猜拳行令的燥人动静,直到五更他们散了,我才得以入眠。我生在商贾人家,赶上年节,常能接到诸多的帖子;我爹便备了礼带我一道到人家府上拜访。饮酒时,人家交头接耳的话,我都听得清清爽爽。告辞出来,上了轿,我告诉爹:“他们憋着合起伙来骗你呢。”我爹不信,呵斥我:“小小年纪口无遮拦,岂有此理。”结果,果然着了人家的道,自此,我爹才信了我。我再听见什么,都一一跟他通气,他就多加了些小心,受骗的事再也没有发生过,我爹夸我有异能,将来必成大事。
“少爷,少爷,都二更天了,老爷还不见回来。”家人将我从热被窝里拎出来。我叫了三五个壮丁,执着火把灯笼,遍世界找,都没找着;天亮后,才在六七里地以外的一个荒僻林子里,发现我爹吊在树杈上,早没了声气。四处打探,探知是我爹的一个同行下的黑手。我变卖了一半家产,雇人将杀父仇人也吊到当初吊我爹的那棵树杈上,也算是替我爹清算了这笔血债,接着我又料理了另一半家产,坐船去了东洋,一去就是三年。我爹生前曾给我订下一门亲事,那女子生得倒是花一般娇,粉一般嫩,只是正值乱世,心思不整,立宪不成,就忙于娶妻生子,算得哪门子男子汉大丈夫!王品曾几次三番地问我为何老大年纪还不娶媳妇,我只好说怕娶个不贤不孝的女子,一生烦恼。王品说:“那倒是,娶了那样的媳妇回家,就犹如在朝上养了不忠的臣子一般。”我听说王品有断袖之癖,故而至今也未娶妻,只因他给戏子捧场捧小生居多,又常独居书斋,故此便有了这一讹传。他总跟我说:
“我脑子不灵光,跟当年我妈生我生晚了有直接关系。我妈怀胎十月,就要生我了,我爸非不让,叫她再推一个时辰……”
原来他爸喜欢读命书,凡事总要对照着行事。生他那时,他爸见命书上说,此时落生八字正犯关煞,难养活,硬是让他妈忍了一个时辰,才将他生下来,差一点憋死。
散了戏,我俩路上顺脚捎上几个大顺斋的糖火烧,一边吃,一边往回走。王品道:“文良老爷总无音讯,这事大概已经平息了吧?”我说:“你我多余悬望,听戏饮酒就是了。”我确实对文良老爷的生死不大理会,但却挂念着他身上带着的西佛爷的那封密信,听说密信是写给奉天将军的。
我的贵人曾推测,密信很可能是西佛爷拟调兵入京对付光绪帝身边一群乱党的。西佛爷这老妖婆虽然读书不多,却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狡黠,且心狠手辣,忠厚的光绪帝怕是斗他不过。如果我们得到这封密信,拿给光绪帝看,也许他就不再犹豫,尽心尽意改良维新了。不过,这些话烂在肚里也不能跟王品说,否则传出去非凌迟处死不可。我贵人告诉我,即便我们得不到这封密信,也不能让别人得到——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实属不易。王品说:“文良老爷真是有道行,生不见人也就罢了,竟然还能死不见尸。”
驿馆里的这些人,恐怕没有一个不觊觎着文良老爷的,就连书呆子王品也不例外。
“老兄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们当差的,只管听喝,替天行道的勾当都是忠义宋公明他们的事,你愁眉不展顶什么用?”我尽量地劝慰他想开来。
“我就是觉得被装在葫芦套中,闷得难受。”王品说。
还在街上,就遇到张目来找,他扯住我俩的衣袖,急急渴渴地说:“你们还在这扭呢,驿馆里都翻了天了!林驿丞养的那条叫媒婆的狗,叫人下了砒霜毒死了,林驿丞简直快气吐血了,正跳着脚骂街呢。”我跟王品一听,仿佛一声惊雷炸在脑袋顶上。都知道,那条狗是林驿丞的命,在上上下下找寻文良老爷的节骨眼上,毒死这条狗,将意味着什么呢?起码可以这么说,哪个下的毒,哪个就跟文良老爷失踪案有一定的关联,准是那条狗发现了什么,被灭了口。
我当下问道:“难道就没人听见狗叫吗?”张目说:“你若都听不到,别人就更听不到了。”片刻,便到了驿馆,林驿丞正噼里啪啦地摔东西,胆瓶铜镜无一幸免。他辫子也散了,披头散发疯了一般。馆驿上下,猝遭大故,束手无策,只躲一边相互打眼色。见我们几个来,林驿丞发话道:“你们跑哪里去了?”我答道:“去戏楼了。”他又问张目:“你呢?”张目没言语,却瞅瞅三娘,三娘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
不用细说,他二人准是又腻在了一处。林驿丞闹够了,渐觉口渴身乏,便瘫坐一旁不语。平素陈设雅致的厅间,早已狼藉不堪,三娘带一班娘姨忙着收拾;我们几个则去验查那条死狗,早僵了,四腿梆硬,当是夜里就断气了的。
王品说:“一个文良老爷弄得驿馆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也是倒运。”我心说:你便忍忍吧,我们里里外外百十来口子都脱不了干系,谁都明白,肇事的人就在我们当中。合该这一年来不太平,时至晚春了,一城的柳树叶没发一棵芽出来;入了夏,理该返回的燕子,竟也一只不见,家家的房梁上都有燕巢,往年这时候燕子早飞来飞去了;进了三九,柳树却突然间绿了,燕子也突然间在房檐上跳来跳去,通州城一时慌乱,都以为是不祥的兆头。张目这时候说:“莫要走瞎心思了,还是同到天清楼上,喝一点酒,也顺便散散心。”要了酒菜,喝不上两盅,三人就都打起哈欠来,鼻涕眼泪的。张目说他这一程子闹胃口,睡不安生;王品则说他昨晚读书读迷了,忘了时辰;而我也赶紧说我是看了半宿的棋谱……我们撂下酒盅,不由哧哧笑个不住,明显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头天夜里没睡好,困得实在不行,漱了口,抢着掏钱给酒资;王品推开我与张目,硬是付了两块钱,零头也不让找了。王品宽绰,饮酒听戏他付账的时候居多。张目站门口望望天,喃喃自语道:“这天气,似乎不大对劲儿。”我说:“左不过就是阴了点儿,没什么大不了的。”王品扯着嗓门嚷嚷道:“你们倒困是不困,困还不紧着走?”一行人紧赶慢赶起来。
忽地道边的胭脂铺啪的一声,幌子被什么东西砸了,哗啦啦掉在地下。正买红粉的几个闺女一惊一乍地跑出来,跟手儿,天上的冰雹雨水一齐倾泻下来,打得街上的人哭爹喊娘乱成一锅粥;我们几个也如龙王庙着火,慌了神,一口气往馆驿奔。门口几位穿号坎儿的兵差迎过来,扶我们进去。我们脑袋早敲出两三个紫疙瘩,生疼,马上拿湿手巾敷。张目说:“我说什么来着,这天就是透着邪行,头两天下雪,今儿个又是雹子又是雨。”
我也是不胜惊疑,直觉告诉我,指定要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我进屋,有意将门推开一条缝,听着外边的动静。我能隐约听到哭声、脚步声以及鸡鸣狗叫声,而张目那屋却一丝鼾声都没有,想必是他也未睡,不知在鼓捣什么营生。稀里糊涂地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天亮前,雨也住了,天也晴了,我方心静下来。可是,日上三竿了,王品还没露头。我不免有点纳闷,平时里不是这样,馆驿里谁人不知我与王品投机相宜,吃则同吃,行则同行,同胞兄弟一般。其实,只有我们两人清楚,我们俩隔着心呢,各自有各自的花花肠子。左等他不来,右等他不来,我也就坐不住了。
随便披上棉袍,走出门去,驿馆内外出奇的冷清,我跟兵差打听:“他们人呢,都奔哪里去了?”兵差说:“都到熊儿寨去了。”我奇怪:“齁远了,去那儿做什么?”兵差道:“说是昨个儿的一场雨,山上滑坡了,露出几具尸体来,林驿丞带人去看看……”我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子,问:“林驿丞都带着谁去了?”兵差说:“都去了,前前后后十好几口子呢。”我一拍脑袋:“哎呀,我真是误事!快,去给我牵一匹马来。”兵差倒够麻利:“马给您牵来了,刚喂了,走三四十里地没问题。”我跳上马背,不敢耽误分秒。这匹马遍体雪白,只有一绺马鬃是黑色的,蒙古种。我两腿一催,它便飞也似的窜出去,射箭一般。我不惯于骑马,屁股颠得生疼,但是我全然不顾,一门心思在想:那几具尸体究竟是何许人,会是文良老爷一行吗?
“熊儿寨的那几具尸体找是找着了,可是没有脑袋,身上也不着一缕,根本无法判断身份。林驿丞他们置办了衣衾棺椁,将几具尸体装殓起来,停柩于后院;又急报县衙,县衙再报直隶府,一层层地禀上去。后来,来了几位大人,他们一不问文良老爷的生死,二不问无头尸体如何葬埋,只问西佛爷的密信找到没找到。林驿丞将由来到去说了一遍,听说没有密信,几位爷烧了一盆炭,烤了烤手,就走了。据说,西佛爷的寿诞在即,宫里忙得手脚都不能拾闲。林驿丞要将尸体掩埋,入土为安,王品却极力阻拦,说是尚未验明正身便草草下葬,很易于授人以柄。林驿丞提出请本县的仵作来查验,王品又说本县的仵作原本不过是个杀猪宰羊的屠夫,他的结语不足采信。林驿丞问他,天下有哪一个仵作不是屠夫出身?林驿丞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仵作从来都是个下贱活计,故而仵作的后人依大清律连科考都不准。王品说他有办法,林驿丞就有点恼,说王品为博取功名不惜血本;王品与他也不争竞,转天一乘小轿就从天津抬来了一位大人。一掀轿帘,便令林驿丞吃惊不小:一双黑缎面的靴子,不光脚面,就连三十几层的底子也都一尘不染,显见这位大人是轿来轿去,两脚根本用不着落地。看成色,那靴是内联升的手艺无疑;再瞧身上,簇新的苏杭织锦缎的长袍马褂,错不了出自瑞蚨祥;头上呢,是一顶马聚源的水獭暖帽;往那一站,溜光水滑,风光无限。王品引荐说这位宋大人在德国习医多年,多少疑难案子都是他断的。林驿丞肚皮里再不愿意,也不能不远接高迎,奉为上宾。私下里,林驿丞对王品说,这么大派头的爷,过过手,还不得五百两银子?王品让他把心搁肚子里,人家分文不取,只当是做些功德了。这下子,林驿丞的脸上才见了笑模样,赶紧好茶好烟土伺候着;宋大人只喝了茶,烟土一动没动。王品说宋大人平生为善最乐,宋大人却说理当的。”
“接下来,林驿丞将宋大人带到灵柩前,宋大人只留下他带来的几个助手,让其他人都退下,林驿丞见他的小皮箱子里有一大堆亮闪闪的铁家什,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王品告诉他,那是验尸用的镊子、钳子、刀子和镜子,林驿丞奇怪了,验尸怎么还要用镜子?王品说,镜子最是有用,只要捧镜照上一照,无论是谁,他的前世今生都历历在目,案发情形自然更瞒他不过,经他手送进衙门号房里的人犯,没一个鸣冤叫屈的。张目、李耳他们不禁丢起眼色来,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嘀嘀咕咕,半信半疑。”
说话的是书铺的黄老板,花铺的房三爷跟香铺的蒲先生听着都觉得玄虚。房三爷问道:“黄老板是给我们爷们儿说书的吧?”黄老板道:“难道你俩还信不过我吗?”房三爷跟蒲先生一齐摇头道:“是你的故事不让人信。”黄老板拍着胸脯说:“我多咱骗过你们?”蒲先生说:“要是你说的都属实情,那么张爷与李爷为何也要半信半疑呢?”伴儿拎个壶,见他们吵吵得有趣,就嘻嘻地拾笑。黄老板心里正不顺序,顺便拿伴儿当出气筒子,他将脸一板呵斥道:“快续水去,戳在这儿瞧哪家子的热闹!”伴儿褪褪脖子,一溜烟儿地跑走了。房三爷和蒲先生知道他有点上脸,又赶紧哄他。
“你给我们说说后来呢?”
“后来,人家宋大人把林驿丞他们都赶开了,不让旁观。林驿丞问王品,如何连你我都要瞒着,这位大人打着什么主意?王品说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虫儿,怎知他是如何想的。院子里的人忙活着,院子外边的人也不闲着,如坐针毡,出来进去转磨磨。不免天色已晚,宋大人又要点灯,林驿丞一一照办,本想抽冷子瞅上两眼,却叫宋大人给拦了,林驿丞也不敢强来,只好赔着笑脸伺候在左右,随时等着宋大人指派。”
“林驿丞跟宋大人说,天时晚了,只待酒足饭饱了再做事也不迟。”“宋大人却说,不急不急,不肯罢手。”
“林驿丞便说,那就辛苦您老人家了。”
“厨下几次三番来催,林驿丞都说且略从容,掌灶的实在等不及,便把火封了。不知多久,宋大人终于出来,林驿丞上前打躬道,真相俱已大白了么?宋大人道,端酒来,我的手都冻僵了。林驿丞说,就来就来,马上吩咐排筵,一时间上酒布菜,乱了一阵。宋大人也不与谁交谈,只顾埋头吞咽,哪个想询问查验结果,都被宋大人回绝,只言道吃了再说。张目见他如此冰冷,悄声道,这哪里是请来的差,分明是求来的爷么。林驿丞启动颜色道,休得胡说。又吃又喝,宋大人忙得嘴巴腾不出空来,半天只问一句,你们这里太平不?林驿丞捋着胡须道,还好,这二年响马不露头,绿林也不出没,全是托了皇上的洪福。宋大人嗯了一声,大伙儿觉得他这一声意味深长,都伸长脖子等着下文。就连平时少有出头露面的三娘也都戳在一边,跟着站脚助威。宋大人还真沉得住气,剔了牙,向众人拱一拱手说,诸公宽坐畅饮,我迷糊一觉就回来。林驿丞实在是绷不住了,一把拽住他,宋大人,鼓捣一个溜够了,总该给我们个话儿吧。宋大人用茶漱了漱口,吐在盆盂里,拿枯涩的声音说,这几具尸体并不是文良老爷他们。在场的人无不愕然,每个人的心头都是一震,张目问道,这几具尸体既没脑袋又未着装,您老怎么就知道他不是文良老爷?李耳也帮腔道,是啊,此事绝非儿戏呀。宋大人慢条斯理道,我给他们做了解剖。虽然没谁知道解剖是怎么回事,但是知道这肯定是宋大人从洋人那学来的功夫。林驿丞问道,那么这些人是谁呢?宋大人摇头说,不清楚他们是何许人也,却清楚他们都是被暗算的,有人从背后袭击了他们。听得这话,王品心跳得厉害,他咬牙切齿地骂道,真是小人伎俩,有一天,我捉到杀人凶手,必将其千刀万剐不可。三娘赶紧劝他,死者是谁都没闹明白,你何必现在就忙着动怒呢?王品想想,也是,就不往下说了。宋大人即已交差,留宿一夜,转天清早,早早就告辞了。林驿丞跟王品送出十里地以外,又感谢半天,神色之间含有七分的敬意在内,宋大人客套客套,也不再耽误,匆匆别去。”
“葬罢几具尸体,驿馆不但没消停下来,反倒更加躁动了,人们几乎都是一样的心思:文良老爷究竟哪去了,难道上天入地了不成?官兵打通州一直找到盛京,一山一水都查个遍,就差抠石头缝了,结果,一根人毛都没找见,如果不是死了,还会另生出什么枝节吗?一旦查实文良老爷在哪一路段出的事,哪一路段的驿站就要担沉重,干系重大,而衙门却落个干净,没一点责任。驿馆跟衙门不同,衙门开门就只管两件事,一是刑名,一是钱粮,而驿站则不但操持信使的饭菜、马匹,还要保证信使出行安全。相比起来,驿站要比衙门麻烦多了,净是零七八碎。可是,衙门官就能缀补子,还是鸂鶒,而驿丞呢,则只得着一身乌鸦黑出来进去,到哪说理去?”
“没辙,这是规矩。”房三爷说。
“再后来,驿馆怎么样了?”蒲先生却问。
“文良老爷的去向不明,更让馆驿上下彻夜难眠了,他们知道,等西佛爷做了寿,腾出手来,还得追究此事,这么一想,他们就感到浑身冰凉,仿佛三九天兜头被泼了一盆水。人与人多了些提放,两人见面,脸上虽挂着笑模样,心里头却拨拉着算盘珠子,谁都怀疑对方便是杀人元凶,相互都瞅着对方的眼神过日子,唯恐稍不经心,就被人家加害了,紧张得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愈是如此,致使文良老爷身首异处的那封密信也就愈叫人好奇,里边究竟写了些什么呀?现在又倒是落在谁的手里?落在那人的手里他会派上什么用场?王品出来进去总是念叨:试问折梅者,春色知多少?由于心思不在当差上,人们变得都懒散了,有两回,馆驿门前挂着的灯笼都忘了点。搁在以前,林驿丞早就跳着脚骂街了,可是这次一句话都没说,只当是没瞅见……”房三爷道:“可是,林驿丞还不是照旧睡小寡妇,也没见他有什么变化呀?”
蒲先生也说:“是啊,李耳跟王品也仍然天天上戏楼子,听髦儿戏,捧坤角儿,非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也就是平时他俩看戏都是拼命地叫好,可劲儿地拍巴掌,现而今只是袖着个手,默不作声而已,散戏也很少再到后台去磨牙床子,奔酒馆喝两盅,便哼哼唧唧地回馆驿去了。”黄老板说:“咱们就擦亮眼睛瞧着吧,馆驿的好戏还在后头呢,准有一场恶斗快开锣了。”
三
王品说:
我坐在戏楼里看了三个晚上的戏,却一出也看不进去,一脑门子的官司,哪里顾得上什么唱念做打呀?今儿个,李耳问我还去不去听戏,我说不去了,头两天的风吹雨打,我的窗户纸吹破了,得糊糊。李耳跟手说:“正好,我也要带人去采买些柴火,厨下没有使的了,少不了又得跟庄户人讨价还价,在他们眼里,咱们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卖什么要价都高过人家。”糊了窗,也到了上灯的时候了,我想用功,可是捧着书翻了几页,就是读不下去,心里只是觉得好生不安,越发感到孤灯斗室的凄清。文良老爷的生死对别人也许无关紧要,但于我来说却是至关重要。说了归其,我还是年轻,没练就一套深沉而圆滑的好手段,遇事,总是不大会闪转腾挪。我家祖上原有一座藏书楼,几代人苦心经营,到我爹这一辈,藏书楼已经颇具规模;未想,祸从天降,本地新来一位知府大人,喜好医术,尤其酷爱脉法。据说,无论给谁断案,都先要摸摸脉,他找我爹讨要一本西晋王熙著的《点脉要略》。王熙的《脉经》到处都是,唯独这本书世上少见,已成孤本,我爹自然舍不得,就随便敷衍道:“脉法无非讲的是二十要跑,三十要走,四十要坐,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