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留影-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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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她不假思索地回道:“还没结婚就不算。”
“嗯。有道理。”略微带着笑意的声音。
有道理——
很久以前他也说过这三个字。
那次语文课上,他便是紧接着语文老师的话冒出一句“有道理”。
那节课,也许六班其他同学都忘了吧,毕竟那只是学校无数课时中毫不起眼的一节,但是她一直都记着,将所有关于他的记忆都放到脑海最珍视的角落,时不时地回想。
手机里传过来的话,与记忆中那节语文课的声音重叠到一起,与过往完美地契合。
手机另一头响起低低的笑声,“那你在干嘛?”
“我……我在看电视。”展若绫从窗户望出去,浓浓的夜色浸没了整个城市,霓虹灯在远处不断闪烁,将黑夜装点得绚丽多彩。
这是她第一次跟他通电话。
在北京读大学时,宿舍另外几个女生陆续交了男朋友,偶尔在宿舍里跟男朋友通电话,她当时坐在床上心里无比期盼能跟他通一次电话——哪怕聊的是毫不相干的内容,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于愿足矣。然而几次拿起手机想给他打电话,都没有勇气摁下通话键。
后来他去了澳大利亚,她随之失去他的联系方式。可是,那个时候,她偏偏有了勇气,一次又一次地拨那个空号。
很久以前的心愿,终于在多年后的这个晚上实现,她的眼眶不由微微湿润。
'二十三'下(V文公告)
正自在回忆之河里漂泊游弋,忽然听到他在那边问:“看什么节目?”
从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低沉却有力,直直地钻入耳朵。
语调似乎颇有兴致。
浅黄色的灯光从头顶泻下来,柔和而轻盈,宛如潺潺的溪流,静谧地淌入心里,一直流到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这么多年过去,以为终于要跟那个号码彻底说再见,以为这一生所有的心愿都会被时光无情湮没,却在这个冬天的晚上幡然改变。
这样拿着手机跟他讲电话,耳边不再是服务台小姐礼貌而冰冷的提示声,而是真正属于他的声音。
真真切切的声音,每一个字的音节,都清晰无比,甚至可以从起伏的音调里感觉到温度。
在过去的那些年日里反复听到的那句“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似乎都在那一声温和的“那你在干嘛”中得到了补偿,随着那几句清浅随意的问话消逝在风中。
隔着遥远的距离,却第一次觉得,离他如此近。
从落地玻璃望出去,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璀璨的灯海里。深邃悠远的夜空镶嵌着几颗细碎的星星,与夜幕下五光十色的华灯组成一幅斑斓的画面。
“《神雕侠侣》。”轻浅的女声隔着手机传过来,略微低哑,掺了一丝浅浅的犹豫。
'炫'钟徛拿着手机,轻轻靠到椅背上,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松了松领带,嘴角微弯,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哪个版本的?”
'书'高二那时坐在程忆遥的旁边,曾经有一次听到程忆遥问她喜欢看什么电视剧,当时她的回答里就有《神雕侠侣》。
'网'“央视版的。”
“不是几年前就播过了吗?现在还有?”高二那时,央视版的《神雕侠侣》自然还没开播,她指的是古天乐的那个版本。
钟徛站起来,走到客厅打开电视机,“哪个台?”
“电视剧频道。”有点迟疑的回答。
修长的手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摁了几下,电视机的画面已经切换到电视剧频道。
包厢里的摆设十分高雅端庄,大圆桌与休息区各占一侧,墙壁前的电视柜明亮整洁,茶几与沙发成一色,静静地卧在地板上。
长辈们针对经济形势高谈阔论,房间里的说话声时高时低,展若绫移动脚步,走到休息区的角落,低头望向下面的公路。
矗立在公路两侧的路灯泻下一圈圈晕黄的光影,静静地投射到漆黑如墨的马路上,绵延的车流如潮水般延伸向前方,一望不到尽头。对面大厦的玻璃幕墙上,华灯四射,璀璨的灯火映在眼里,一片繁华。
忽然想起大一那年某个晚上躺在床上跟他发短信的情景。
那是平安夜的晚上,她给几个高中同学群发祝福短信,几分钟后他回了一条短信,两人便聊了起来,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对话比较多的通讯。她几乎记得每一句对话,就是在那天晚上,他说“还是高中好啊”,而她因为这句话在床上辗转了一夜。
将思绪从往事中抽离出来,她忍不住问:“你在干嘛?”
“在跟你打电话啊。”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语气一如往昔。
心里不可抑制地涌起一阵阵细浪,一下下地敲击心房。
又觉得不可思议——
跟他阔别多年,几乎以为彼此的人生已经毫无交集,在这样的夜晚,她来他的酒店吃饭,而他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给她打电话,闲闲地聊天。
“只是这样?”她不确信的问。
“不然你以为呢?”尾音微微上扬。
钟徛站起来,拉开落地窗,走到阳台上。由于所处的楼层太高,从阳台望下去只能看到黑沉沉的马路和细小的车流。
夜色渐浓,冰凉如水,寒风呼呼地吹着。
他伸手扶上栏杆,有点冷,空气也像是掺入了冰晶一般,凉飕飕的。
心里却是一片温暖。
展若绫听到手机另一头猎猎作响的风声,心房某个角落忽然变得异常柔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吃饭了吗?”
“吃了一点。”他轻轻一笑,笑声夹在风声里,听起来有点飘忽,“我没有你那么好命,有人请吃饭。”
展若绫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骗谁呢?你不就是酒店的老板吗?明明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这个人分明就是扮猪吃老虎。
很熟谙的口气。
仿佛那十年分别的岁月不曾存在过,没有在彼此之间留下痕迹,没有拉开她跟他的距离。
阳台上的男子,唇边浮上一抹笑意,宛如钻石镶嵌在黑色的天鹅绒上,璀璨的光芒一下子夺目四射。
对着手机,轻轻地唤道:“展若绫。”
——展若绫。
声音轻浅,似乎仍然带着思索的余韵。
可是当他叫出那三个字的时候,是那么地熟稔,和理所当然。
展若绫的心不由一跳,“嗯?什么事?”
“你喜不喜欢吃年糕?”
“什么?”始料未及的话题,让她不由愣住。
“问你喜不喜欢吃年糕。前两天我去上海开会,带了几盒年糕回来给你吃。”回答的语气里隐约流露出一丝紧张,又似乎有点小心翼翼,不过展若绫没听出来,她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句话的内容上了。
他前两天去上海了?
不过更重要的是后半句,她呆呆地问:“为什么?”
他似乎是没听懂,“什么为什么?”
钟徛思索片刻便即领悟,声音平淡温和,语气却异常坚定,“就是想带给你吃。”
展若绫还没回答,就听到妈妈叫自己:“阿绫,过来吃水果。”
“哦,好。”她转头急急忙忙应了一声,对着手机说道:“我妈叫我了,下次再聊。再见。”不等他回答便匆匆挂断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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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晚上十点了。展若绫刚倒了一杯水准备喝,妈妈走到她的沙发坐下,“阿绫,妈有几句话跟你说。”
“妈,你说,我听着。”
展若绫心中警铃大作,接了一杯水递给妈妈,“妈,先喝水。”
妈妈接过杯子喝了一口便放回到茶几上,语重心长地说:“阿绫,你也不小了,现在都27岁了,怎么还不找一个男朋友?”
展若绫哭笑不得,“妈,我刚回来,你叫我上哪里找男朋友?”
“你在西班牙过了那么久,怎么就没找一个男人谈恋爱?”
展若绫灵光一闪,小声地提醒妈妈:“妈妈,我去西班牙之前,是你一直跟我强调不要找外国人当男朋友的……”
妈妈没想到女儿记性那么好,被她这么一说也有点不好意思,嘴里仍是说道:“我有叫你找外国人吗?西班牙也有一大堆中国人啊!……你看秦雅跟你差不多一样大,都已经结婚四年了。你赶紧也找一个男朋友谈恋爱,再这样磨蹭下去就过三十了。”
“嗯。知道了。”展若绫低低地应了一声。
妈妈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你这丫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唉,要是阿望还在的话,大学也毕业了,应该也有女朋友了……”说着眼神不由自主一黯。
展若绫双手包住杯子没有说话,眼底闪过一抹黯然。
妈妈很快恢复过来,拍拍她的手:“好了,你赶紧去洗澡吧,早点休息。”
洗完澡后,展若绫盘膝坐到床上,随手拿过手机,点进已接来电的界面,来来回回地看上面那个号码。
手机这种通讯工具,虽然很方便,但是对于彼此不熟的人,更愿意选择发短信,只有当有要事时才会打电话。
大一那年,即便偶尔联系,也仅限于发信息。
分别了这么多年,他怎么反倒突然打电话过来跟她闲聊?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心,突然变得不安稳了。宛如有一根细细长长的线,慢慢地缠了起来。
从已接来电的界面退出来,打开手机的音乐随身听。
挪威女歌手Lene Marlin婉转而略微带着磁性的歌声在房间里低低地回响:“Hey what do you think of me now。 Am I not like I once were。 Still if you don't know me。 What's the story of this pen。 I guess you're not a stranger。 And I can tell you're not a friend。 It might take a while but I guess I'll manage waiting till then。 Then when you confront me with your thoughts。”
歌曲的旋律如水波般连绵不绝,一阵一阵地向岸边涌过来,柔和轻缓,在耳边回绕不绝。
她将左手伸到半空中,凝视手腕上那串藏青色的佛珠。
手机突然一震,系统提示有一条新信息。
她点进去,是余知航发过来的信息:“你朋友怎么样?出院了吗?需不需要我介绍几个医生给她看看?”
“她前几天已经出院了,还是谢谢你啊!”
过了十几秒,手机又震起来,这回显示的是余知航的来电。
她接起来,温润的声音从手机传入耳朵:“展若绫,你这样说让我惭愧无比,我并没帮上什么忙。”
展若绫诚挚地说:“有那份心就足够了。”
“我曾经听人说,会说西班牙语的女孩的心地很善良,我今天相信了,你那个朋友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很幸福。”
醇厚的男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展若绫,其实我打电话过来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明天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展若绫一呆,犹豫了两秒,还是答道:“哦,好。”
由于临近春节,街道上过节的气氛也越来越浓烈,很多店铺外都贴上了春联。
吃饭的地点在一家日本料理店,里面装修得幽静雅致,浅黄色的灯光显得很温柔,姬神的音乐低低地在餐厅里回响着。
“真是谢谢你。她只是崴到脚,不严重,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住了两天就出院了。”
“那就好。下次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告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力,这样我就不用愧疚了。”余知航笑了笑。
尽管展若绫在家里排行第二,上面有一个哥哥展景越照顾着,但是在西班牙生活的五年,已经学会了凡事依靠自己,但是现在听余知航这么说,盛情难却,便顺口应道:“好,那先谢谢你了。”
余知航似乎很满意,看了她一会,缓缓地说道:“展若绫,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什么?”展若绫放下筷子,有点怀疑自己的听力是不是出问题了。
他挑了挑眉,漆黑的瞳眸在细密的睫毛后,紧紧盯着她,并不说话。
展若绫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为什么?”
余知航似是料到了她的反应,轻轻一笑:“为什么?觉得你很好,想跟你在一起。”
展若绫愣了好半天,艰难地启齿:“可是,余知航,我们才见过几面而已……”
余知航耐心地看着她,“展若绫,其实,时间不是问题。”
展若绫哑然,又看了他一眼。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很好看,五官俊朗,眼神深邃。
这种年纪的男人,魅力很大,尤其像他这样年轻有为、事业有成,眉宇间尽是运筹帷幄的气度。
“抱歉,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摇了摇头。
余知航静静地观察着她的反应,突然问:“展若绫,你有一段过去,对吗?”
展若绫抿了抿唇,点头:“嗯。”
她的过去一直都有那个人的痕迹。但是,那只是单方面的。对他而言,或许她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
余知航一手轻轻敲着桌面,“那个人在澳大利亚?”
“以前是,现在回来了。”
“你觉得你们能够在一起?”余知航踅起眉头。
“不是,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她摇头,心里不期然滑过一丝惘然,茫然地说下去:“很多时候连我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耐心地问:“那你还在等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有时当一件事成为习惯,就不会想着去改变。”
展若绫蹙眉望向窗外,目光清淡。
薄薄的阳光斜斜地大厦后照射下来,照在玻璃上反射出白亮的光芒,有微薄的温度从空气中传递过来。
“有一个词语形容人的性格,叫做固执。”
她慢慢地收回目光,抿起嘴角,“我想,我就是那种人。”
余知航倾向前,覆住她的手,说道:“展若绫,你不要太早下结论,我们可以试一试,或者,先这样继续做朋友,我可以等。”
“等?”展若绫没有抽回手,清淡的目光寥寥地望着窗外。
那些漫长的岁月,她一直守着一段无望的爱情,从来不去想结果,只是单纯地想守住那份感情,那样的感觉,随着呼吸和脉搏渗透全身,深入骨髓。
“余知航,其实你很好,只不过我这个人,比较固执,有时我认定了一件事,就不知道要变通。”
余知航收回手,靠到椅背上,脸色有点疲惫,“展若绫,其实每个人都在寻求现世的安逸,我不知道你这样坚持有什么意义……”
偶尔她的脑海也会飘过这个想法,这样坚持有什么意义?
展若绫突然露出一个微笑,“那么,余知航,你现在算不算在坚持?”
余知航先是一愣,随即也无奈地笑了:“那就是说,我没有机会了?”
“像你说的,我们可以做朋友。”展若绫眨了眨眼睛。
余知航轻轻地阖上眼睛,仿佛耗尽了精力,然后又睁开,目光已回复精湛,“展若绫,其实我不是一个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我说了,其实每个人都在寻求现世的安逸,如果不是我妹妹最近要动手术,我不会轻易退缩的。”
言下之意却是表达得很清楚了。
展若绫心里一松,细想他刚才说的话,不由问道:“你妹妹要动什么手术?”
余知航在心底苦笑。她明明刚刚拒绝了他,却仍然关切地询问。
这么善良的一个女子,为什么不是他先遇到她?
从料理店出来后,余知航开车送她到住宅区大门。
下车前,余知航叫住她,“展若绫,记住,以后遇到什么事,如果需要人帮忙,一定要告诉我这个朋友。”
“好!”展若绫郑重地向他点头。
翌日是星期天,展若绫早上坐车去签租房合约,然后去了一趟书城。
从地铁站出来后,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展若绫?”
尾音微扬,仿佛是不确定,却依旧余韵绕耳。
展若绫讶异地转身,对上一双微微含笑的眼睛。
眼前的男子,一身蓝黑西服正装,眉眼间带着七分英气、三分职场锐气,漆黑的眸子里一片温和,与记忆中某张留影完美地贴合到一起。
展若绫的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清丽的眸子里流泻出水晶般的光彩:“言逸恺?”
“你还记得我?我觉得非常荣幸。”言逸恺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遍,“展若绫,这么多年没见面,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啊,我都快认不出你了。果然是女大十八变啊!刚才我走在你后面,一直想叫你又怕认错人……”
这是发自肺腑的话语。
眼前的人,穿着雪纺白衬衣,荷叶大翻领别致婉约,风衣的带子随风飘扬,显得灵动而飘逸。一身精致的打扮让整个人显得温婉而清新,彻底挥别高中那个总是穿黑色衣服的形象。
跟过去相比,依然是一样的眉目,笑容轻浅,只是历经了岁月的沉淀,不再若过去那样会在偶然露出寂寥的表情。
——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言犹在耳。
蓦然想到,那天钟徛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展若绫淡淡一笑,秀眉微扬,“谢谢!言逸恺,我一直都记得你。”
言逸恺到附近的报亭买了两瓶水,将其中一瓶递给她,继续说道:“要不是前年同学聚会的时候程忆遥告诉我们,我们都不知道你去了西班牙……”
展若绫一听,强烈的歉疚感如同潮水一般涌向心头。
那时程忆遥也说,言逸恺跟她聊Q时还提起过她。
她连忙说道:“不好意思,走的时候太匆忙,忘了告诉你们。”
不是忘记,而是刻意不通知。那时就是从他那里听到钟徛出国的消息,时隔一年多轮到她要出国,却因为他跟钟徛那份深交而没有告知。
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自私。
在某种程度上,如果没有言逸恺这个同学,如果那时钟徛没有拿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来开玩笑,后面什么都不会发生。那么,也许那时刚经历过车祸的她只能永远跟他同在一个教室读书,却永远也无法交谈。自然也不会有那十年的苦苦坚守。
高二那次换座位后,言逸恺跟她的接触也随之剧减,高三分班后就基本没有什么交集,只是后来上了大学偶尔过节会相互发祝福短信。她对他最后的印象也停留在大三那年寒假的同学聚会,跟他一起在游戏城里玩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