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平浪静的时候-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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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先生!”
驾车回去的路上,零点到了。
距离别墅还有几百米,他却把车停了下来。
车窗外飘起了小雪,在微弱的寒风中打着旋儿飘下。天边五彩斑斓的烟花很是嚣张,那转瞬即逝的光在刹那间爆发,有一股要把白雪也照成彩色的气势。
此情此景,他有片刻的怔忪。有那么一个时刻,他脑子是混沌的,不知身处何处,忘了自己是谁。
然而下一秒,脆而亮的炮仗声把他拉回现实。
新的一年来到了。
他的手去摸手机,身体打了个寒颤。不知是留了道缝的车窗风所致,还是激动万分的心情所致。
电话很快被人接起,“新年好。”他率先说。
“新年好。”她也说。
“新的一年要开始了。”
“嗯,新的一年要开始了。”
他握着手机发自内心地笑,“不对,已经开始了。”
☆、去北京的女人
转眼到了四月,春回地暖,万物生长。
在这短短几个月内,杨梅过的是家、超市、化妆品店三点一线的生活,偶尔和朋友出去玩,日子很平淡。
店里的小何在一个月前请了产假,店内大小事宜多,杨梅又请了一个女孩子看店。这个女孩子很有经验,据说干这一行已经有三五年了,杨梅对她很放心。早晨来店里打了个转,就准备回家蜗居去。
刚出店门,有个红头发的男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们去附近的咖啡馆坐着。
红头发简单地介绍了自己,杨梅听明白了,却什么也不说,红头发还等着她先发言呢,见她一副气定神闲按兵不动的样子,心中自有想法,看来这女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大概情况就是如此。”红头发说,“总而言之,水哥的意思是,叫我‘请’你去北京,那边有住的地方,如果你愿意,他可以包一间店面下来,你依旧可以做化妆品生意。”
话音落了,十分安静。
不知为何,红头发看着对面的女人,心中就有点慌。他不过是个跑腿办事的,但却好似有无形的巨大压力。
终于,杨梅说:“他为什么不亲自过来?”
红头发讪讪一笑,心说这你应该清楚吧,还不是因为你们吵架了,电话里吵得这么凶,气得江水差点没摔手机。接着闷了好几天,前天江水才交代下来这件事,他这不一点怠慢的心思都不敢,马不停蹄地就跑过来了么。
接她这祖宗,她倒好,还明知故问。
不过红头发跟了李云这么多年,已经是老江湖了。当下,带着一点讨好意味地道:“你别看水哥高头大马的,其实面皮子还是薄,自尊心强呐。他心里是过意不去的,所以马上叫我过来给你赔礼认错了不是?你——给个面子呗?”
杨梅仿佛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手指把玩杯柄,凉凉道:“你是谁啊,凭什么给你面子。”
红头发干笑:“我说错话了,不是给我面子,是给水哥面子。”
“哦,那凭什么给他面子。”
好嘛,油盐不进,滴水不漏嘛。
对付这种女人最棘手。
红头发暗暗叫苦,要不是这两人闹别扭,哪儿有他什么鸟事。他应该在北京温暖的公寓里睡大觉,睡到下午三四点,起来吃个午晚餐,然后找兄弟们乐呵乐呵,夜里再去飚车。
再看现在——眼前这女人面不改色波澜不惊,其实想法多着呢。和这样的人说话,他必定要万分小心。
不过细看杨梅,发现她秀眉平缓,明眸如珠,红头发直觉有这样眉眼的女人必定心善,于是就使出一套苦肉计,开始诉说自己作为一跑腿儿的,有多么多么艰难。他话中七分真实三分渲染,叫人听了还真能生出一丝怜悯来。
杨梅心里清楚,他这么说不过就是摆明了自己身份地位——是想叫她别为难他。她不是不通人意的人,但红头发越是放低自己的位置,她心里越觉得怪。
舒缓的钢琴声里,她对他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随即说:“我为难你的话,江水会把你怎样?”
闻言,红头发蓦然一怔,杨梅看着他突变的神情,又问:“你很怕他?”
“是啊!你看他比我高比我壮,要干起来,我肯定弄不过他。”
这话倒是说得溜,杨梅瞟他一眼,细细分辨,他掩饰得好,让人根本断定不了话里真假。
杨梅忽然一起身,离开沙发座,窗户射进来的光线失了遮挡,哗啦一下,无声地落在沙发垫上,好像要穿透它似的。
她珊瑚红的裙子在红头发眼前一晃,眨眼间,人就已经走到大门口了。心下一急,他诶诶诶叫不出她名字,匆匆把钱付了,兔子跑似的追出去。
真是醉了,一个比一个难摆平的主儿。
从咖啡馆出来,杨梅走在桥上,桥下是流动的江,老长一条,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下了桥,她沿着江走,红头发跟在后面,开始还说几句话,后来见杨梅不给任何反应,他也跟着闭嘴了。
这条江边的小路一眼看不见尽头,仿佛会越走越长。一步一步远走,红头发心中的焦急就增添一分,当初李云派他来游说江水,他心里有底,如今江水派他来游说杨梅,他心里没底。
说到底,还是因为江水有强烈的诉求——他需要钱,因此,红头发才有十足的把握。
那杨梅有什么需求呢?她要的不过是一个江水,可她现在这幅样子,倒让人以为江水于她不过是个普通人,她好像很无所谓。
心里一急,脚步就乱了。
忽然,杨梅头也不回地说:“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红头发抬头,“挺好。”
“怎么好?”
他皱一皱眉,不明所以,但还是一样一样描述道:“空气比北京好,路上也不很拥堵,有江有树,还有你这种闲来有心情在江边散步的人——足以证明这里好吧?”
“是啊,既然这里这么好,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呢?”
红头发一笑,差点脱口而出“大姐,那是因为我有任务在身,不像你,无事一身轻啊”。
一路走着,总算到了头。旁边是一排向上的石梯,红头发跟着杨梅走上去,眼前的风景换了一遭。他一怔,脚步微顿。杨梅回头看他:“怎么了?”
“不……”他思索了一下,“这儿我有点眼熟。”
“是吗。”
杨梅继续走,红头发继续跟。
跟着跟着,他终于明白这儿为什么眼熟了。
这条路他来找江水的时候走过,那时候江水躲家里,他找不着人,幸好李云神通广大,不知从哪里查来江水小区的地址,他按照那地址找,兜兜转转中,走过这条路。
杨梅是在往江水的小区走。
自然,江水人不在,院门是关闭的。他们进不去,在门外滞留。
院子旁正是那条江流,江流旁是铁轨,很久以前还在使用,时不时能听见呜呜的鸣笛声,现在已经听不见了。只剩下那条江亘古不变地潺潺流动。
杨梅站得离江很近,往下俯瞰,红头发也看下去,但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这种江流到处都是,没什么可看的。更何况这条江并不干净,水流里不知掺杂了什么东西,颜色变得很深。
他说:“不是吧,走了大老远的路,就是过来看这玩意儿?”
杨梅说:“这座城市工厂多,不知多少人偷偷往江里倾倒污水,这条江在以前是清的,但现在脏了。夏天的时候,水位低,江底的污泥一堆一堆小山一样,还有恶臭。人走过去的时候,都是捂着鼻子的。”
红头发点点头,“那也没办法,先污染后治理嘛。虽然知道这是不对的,但谁也不能避免走这条路。想要经济发达,就得付出环境代价。”
“发达了又怎么样呢,我更喜欢淳朴一点的城市。你知道么,这条江以前还有鸭子在游,现在什么也没了,江边倒是竖起了高楼大厦,但江里头真是什么也没有了。”不知联想到哪里,她变得黯然神伤,“人人嫌弃它,可人人都忘记了很久很久以前,它原本的样子。”
只仇视着它现在的样子——每到六七月份,它暴露出江底污垢的样子。等到了□□月份,水位上来了,又遮掉了那些污泥,仿佛回到平静的时候。
然而,还是会有人忧心忡忡。谁知道这条平静无澜的江,在它的江面下藏着什么脏兮兮的、变质了的东西。
“你也别愁眉苦脸的了,这事儿又不归你管,这是环保局的事儿。”红头发忽然笑了,“你这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啊。思想这么伟大,不如帮我忙,跟我去北京,省得水哥念叨。”
杨梅没说话,不知一个人在沉思些什么。
新年伊始之时,她接到杨母的电话,不用猜就知道打来是为什么。那时候她刚把傅立业赶回老家去,他空手而归,杨母肯定不满意,这不,立刻回了电话过来。
说来也好笑,母女俩冷战了好几个月,破冰的第一个电话,缘由竟然是因为这个。
谈话内容无非是些老生常谈的东西,杨梅都会背了。
电话里杨母倒是心平静气,统共问了她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不是还没和那小子断了。杨梅说,他不是“那小子”,他有名字,叫江水。
第二个问题,是不是说什么也不肯和傅立业试试看。杨梅很爽快地答了个“是”。
第三个问题,是不是非得把爸妈气死才甘心。
这个问题,杨梅肯定是回答“不是”的,但她那个“不”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杨母就把电话挂了。
至此,再也没主动打电话过来。杨父好说话些,杨梅就把近况报告给他听,再由他转达给杨母。一家三口最后混成这么一个相处方式,杨梅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没有家人的支撑,原来日子是这么难过的。
这时候推己及人,杨梅才更能体会江水的心情。他将近三十年都这么孤独,为了他,她才孤独这么点点时间,又怎么样呢。
于是她说:“我跟你去北京。”
红头发喜形于色:“好啊,太好了!我马上订票。”
☆、忠贞的男人
到了北京以后,杨梅和红头发率先去了王震的改装店。店门是关着的,红头发刚要打电话找人,忽然一拍脑袋,“哦!想起来了!刚还和我发短信呢……”
杨梅眼神询问他,他收起手机,笑嘻嘻的:“水哥在超市,你看你是去他家等着呢,还是去超市会他。”顺手一指,又说:“喏,就那,不远。”
“那就去超市。”
江水在超市买日用品等,新房子里家具电器一应俱全,放空了将近半年,味道也跑光了,此时已符合入住标准。就是少了些生活必需品,得知杨梅过来,他马上放下手头的事直奔超市。这才是顶要紧的事。
红头发和杨梅在水果区找到江水。
那时候,他正在称量处,精神太专注,杨梅从后面走近,他都没有发现。
只听见称量处的马尾小妹脆脆的声音:“对,就是5。8一个,不是一斤。你到底要不要?”
猛一抬头,看见江水背后多出俩人,根本没兴趣打量,又把目光放回江水脸上,“要不要?不要就放回去。”
“你这是什么态度?”他面无表情地盯着。
马尾小妹手上拎着的是他拿过来的猕猴桃。整整齐齐放在白炽灯下,椭圆球一个个静静躺着等人采去。价位表挂在半空,数字是5。8。
江水以为是5。8一斤。
称量的时候才知道,是5。8一个。
“这是奇异果,本来就这么贵。”被江水黑煞的脸一唬,马尾小妹的声音低下去。这句话是嘀咕出来的。
工作还是要做。马尾小妹不服气地抬头瞥一眼,“那你要不要啊?”
旁边一拎着苹果的大妈帮江水做决定:“这么贵,不要了呗。”
马尾小妹把那袋奇异果拂到一边。
江水却说:“要。怎么不要?”
他还记得杨梅爱吃这个。没钱的时候他要思量,现在有钱了,他有什么好犹豫的?
一回身,撞见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嗨。”杨梅扬着笑脸。
江水没回答,暼了瞥不远处的红头发,红头发笑得可得意了,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走吧。”他牵住她的手,路过红头发的时候,顺手把购物车推他怀里。
卧槽!
红头发心里如是说。
从超市到江水的新房子,红头发做了一路的苦力。江水说,杨梅刚下飞机,累,就辛苦你了。
好的好的应该的。红头发这么回答。
看着眼前一对般配的壁人走过,红头发往地上啐一口,在心中摇旗呐喊:姓江的,老子也刚下飞机!
呐喊完毕,继续腆着脸鞍前马后——走在最前面替这俩人开门。
门一打开,啪一声,红头发眼前绽放了礼花。定睛回魂,数张熟悉的面孔在眼前定格。他们欢快地说:“surprise!”
当时,红头发心中的第一想法是,这伙人怎么搞到江水新房的钥匙的。一看最后面站着无所不能的李云,这个问号解决了。
第二想法是,这伙人不经人同意就私闯民宅,依现在水哥的脾气,肯定得发火。
于是回头找江水。
红头发这么一侧身,门里人和门外男女毫无阻碍地打了照面。
双方都有点受惊,很默契地安静了那么一小会儿。不过很快,好奇心比较重的蔡新星用不大不小刚刚好的声音问表情精彩的蔡明星:“姐,那女的谁?”
蔡明星说:“不知道。”
不过能猜到。她下意识去摸一直挂在胸前的象牙吊坠。观世音啊观世音,仿佛摸一摸心情就能平静下来。
心情同样起伏不定的是李云,不过她段数比蔡明星高的多,至少她神色如常,开门前和开门后,表情没什么变化。
这种大场面,她得站出来主持一下,“恭喜你江水,住新家了。”
他们是来庆贺乔迁之喜的,长玻璃桌上还摆着沉甸甸的大蛋糕呢。这是李云叫蔡新星跑腿买的,他想要巧克力的,被李云否决了。
李云似笑非笑地看他,说:“你当是给你过生日呐?”
年纪尚小但却有一颗敏感的少年心的蔡新星,像焉了吧唧的软黄瓜,低着头小声问:“那云姐你说要买什么口味的啊?”
买什么口味其实是其次。李云知道,江水不喜欢甜食。这蛋糕买回去,最后还是会被别人瓜分干净,这其中的主力军肯定是贪食的蔡新星。
还不如挑个他喜欢的口味。
李云偏不。
为什么不?太简单了,要是搁从前,她理都不会理这对姐弟一下。倘若不是江水,她甚至不会给蔡新星这个站在她面前挑选巧克力味还是抹茶味的机会。
不过江水亲自拜托她,请她把那栋公寓借给这对相依为命的姐弟暂住。房租水电他出。
那天,他第二次称她“云姐”。
“云姐。”
李云蓦然回神,身后站着红头发,他解释:“水哥要我接过来的。”
李云无声地勾勾唇角:“他要你接你就接,认主子了?”
红头发没听清,“啊?云姐你说什么?”
李云收起笑,走一边去,“没什么。”
十数人一起吃晚饭,好在长玻璃桌真的够长,所有人入座,也不会显得多么拥挤。
红头发拿起一只石榴活跃气氛:“水哥,这就是那天咱们去买的?”所有人看过来,红头发把石榴抛着玩,“好像是意大利进口,我天,一箱好几百。我能吃一个不?”
江水没搭理他,有人就笑说:“你吃不就行了!水哥还能舍不得这么个破石榴?你也够嘴碎的,吃个石榴还要报告一下。”
红头发被侃地红了下脸,白说话人一眼,故意说:“就你也好意思嘲笑我,记不记得,你放屁也要跟云姐报告的?”
那人瞪着眼,小心翼翼看了李云一眼。什么也没敢说。
其实这件事不怪他,那天大家伙也正聚着,他正好和李云相邻坐,在某一时刻,有人放了个屁,所有人面面相觑,大家心知肚明,这屁是李云放的。
但这哪能是李云放的呀,于是他自告奋勇艰难就义,说这屁是他放的。
这件糗事发生的时候,恰巧红头发不在。他要是知道事情始末,根本不会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来说。这不是叫李云出洋相么。
红头发还不明白大家为什么忽然沉默的时候,李云发话了:“你爱吃吃,不吃闭嘴。”
红头发就闭嘴了。一个人静静剥石榴,等把石榴一颗颗丢碗里后,满载着果实的碗被人光明正大地掠夺了。
他横眉一瞪,又缩回去,“行行行,水哥你先吃。”
江水把碗端到杨梅眼前,“这是无籽石榴。”
杨梅咬一颗,吐出一粒籽,江水看了看,抓了几颗往嘴里丟。
果然是有籽的。
“靠,买之前给我吃的那半个明明一粒籽都没有。”
红头发也凑过去,抓了一把嚼啊嚼,末了吐出一把来,“被骗了被骗了!拿没籽的骗我们吃,再把有籽的卖给我们……还不如买普通石榴!”
味道其实也一般,和普通的没什么两样。
江水黑着脸,把碗推远了,又把刚买的奇异果拿过来,“你吃这个吧。”
杨梅接过去,摸一摸,硬梆梆的,还不能吃。
“不喜欢?”
杨梅把奇异果塞他掌心,“你试试。”
江水果真就试了试。
酸,特别酸,酸得要死。
“算了,别吃了。吃饭。”他把咬了一口的奇异果扔进垃圾箱。
更晚的时候,大家在客厅又坐了坐,杨梅打了呵欠,江水就把她赶到卧室里睡觉了。睡前还喂她一杯热奶,这招跟杨母学的。江水特意买了进口奶粉,婴儿喝的那种。一举一动尽是无微不至。
人一出来,王震就调侃:“江水,没想到你这么细啊。”
有人听了就想歪,“啊?水哥细?哪儿细?细是多细啊?”
大伙都笑。红头发笑得最欢,跟花果山上窜下跳的猴子似的。
江水拾起个石榴就往他胸口砸。正中红心,疼得他哇哇直叫。
王震说:“行了你们,思想一个比一个脏。”
红头发一边揉胸一边反驳:“这话说的不对,这怎么叫脏呢?这事儿可跟吃喝拉撒一样重要!你们说是吧?”
都起哄说是,王震笑一笑,没说话了。
红头发肩撞王震的肩:“你怎么知道水哥细的?我看着觉得水哥可粗了。”
王震露出个无奈的表情,“细腻的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