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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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烟!含烟!含烟!”
她跑著,没命的跑著,跑了好远,她还听到柏霈文那撕裂似的狂叫声:“含烟!你回来!含烟!你回来!含烟!你回来!”
她跑到了柏宅门口,掏出她自备的那份偏门的钥匙,她打开了偏门,手是颤抖的,心脏是狂跳著的,头脑是昏乱的。进了门,她急急的向房子里走,她走得那样急,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她站住,抬起头来,是老尤。他正弯下身去,拾起从她身上掉到地下的一朵红玫瑰。
“方小姐,你的玫瑰!”
老尤说著,把那朵玫瑰递给了方丝萦,方丝萦看了他一眼,他的眼光是锐利的,研究的。她匆匆接过了玫瑰,掩饰什么似的说:“你还不睡?”“我在等柏先生,他还没回来。”
“哦。”她应了一声,就拿著玫瑰,急急的走进屋里去了,但她仍然感到老尤那锐利的眼光,在她身后长久的凝视著。
上了楼,一回进自己的屋子里,她就觉得浑身像脱力一般瘫软了下来。她关上房门,把自己的身子沉重的掷在床上,躺在那儿,她有好久一动都不动。然后,她坐起来,慢慢的脱掉了风衣和鞋子,衣服和鞋子上还都沾著含烟山庄的碎草,那朵玫瑰已经揉碎了。换上了睡衣,她躺下来,心里仍然乱糟糟的不能平静,柏霈文在她唇上留下的那一吻依旧鲜明,而且,她发现自己对这一吻并不厌恶,相反的,她始终有份沉醉的、痛苦的、软绵绵的感觉。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心灵的每根纤维都觉得刺痛——一种压迫的、矛盾的、苦恼的刺痛。她听不到柏霈文回房间的声音,他还在那废墟中作徒劳的找寻吗?那阴森的、凄凉的、幽冷的废墟!她几乎看到了柏霈文的形状,那样憔悴的、哀苦无告的、向虚空中伸著他那祈求的手。摸索又摸索,呼唤又呼唤,找寻又找寻……但是,他的含烟在何处呢?在何处呢?庭院深深15/59
她把脸埋进了手心里,痛苦的、恼人的关怀呵!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呢?那儿苍苔露冷,那儿夜风侵人,为什么还不回来呢?她忽然想起那本黑色的小册子,爬起身来,她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了那本又霉湿、又残破的小册子,翻过来,那些细小而娟秀的字迹几乎已不可辨认,在灯光下,她仔细的看著,那是本简简单单的记事册,记著一些零零星星的事情,间或也有些杂感,她看了下去:
六月五日今日开始采茶了,霈文终日忙碌,那些采茶的姑娘
在窗外唱著歌,音韵极美。
六月八日“她”又来找麻烦了,我心苦极。我不知该怎么办好,
此事绝不能让霈文知道。我想我……(下面烧毁)
六月十一日我决心写一点儿什么,我常有不祥的预感,我该把
许多事情写下来。六月十二日霈文终日在工厂,“她”使我的精神面临崩溃的边缘,
高目睹一切,他说要告诉霈文,经我苦求才罢。
六月十五日霈文整日都在家,我帮他整理工厂的帐目,我不愿
他离开我,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
六月十七日我必须要写下来,我必须。(下面烧毁)
六月十八日高坚持说我不能这样下去,他十分激动,他说霈文
是傻瓜,是瞎子。六月二十二日我要疯了,我想我一定会疯。“她”今日盘问我祖宗
八代,我背不出,啊!六月二十四日我希望霈文不要这样忙,我希望!为了霈文,什么
都可以牺牲,什么都可以!
六月二十五日怎样的日子!霈文,你不该责备我呵,多少的苦都
吃过了,你还要责备我吗?霈文,你好忍心,好忍心,好
忍心哪,我哭泣终日,“她”说我……(下面烧毁)。
六月二十六日高陪伴我一整日,他怕我寻死。
六月二十九日我决心写一点东西了,写一本小小的书,我要把我
和霈文的一切都写下来。六月三十日著手写书,一切顺利。
七月五日我想我太累了,今日有些发烧。
七月八日风暴又要来临了,我感觉得出。霈文又不在家,我
终日伏案写稿,黄昏的时候,突然……(下面烧毁)
七月九日果然!“她”又寻事了,天哪!今日豪雨,霈文去工
厂,我不能忍受,我跑出去,淋湿了,高把我追了回来。
七月二十日病后什么都慵慵懒懒的,霈文对我颇不谅解,我心
已碎。七月二十二日浑身乏力,目眩神迷,虽想伏案写书,奈力不从心。
高劝我休息,他说我憔悴如死。
七月二十五日续写书,倦极。七月二十六日小生命将在八月中旬降生,连日腰酸背痛,医生说
我体质太弱,可能难产。七月二十七日天气热极,烈日如焚,“她”要我为她念书,刁刘氏
演义,我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下面烧毁)
七月二十八日晕倒数次,高找了医生来,我恳求他不要告诉霈文,
霈文实在太忙了,一切事都不能怪他。
七月三十日发热,口渴,我命将尽。我必须把书先写完,天哪,
我现在还不想死。七月三十一日霈文和高大吵,难道霈文也相信那些话,我勉力起
床写书,终不支倒下。八月一日我有怎样的晕眩,我有怎样的幻觉!霈文,别离开
我!霈文,我的爱,我的心,我的世界!
……
她猛的合起了那本小册子,她不愿再读下去了。这些片片段段、残破不全的记载使她的内心绞痛,泪眼模糊。把小册子锁进了床头柜的抽屉,她躺回床上,侧耳倾听,柏霈文仍然没有回来。只有山坡上的松涛和竹籁,发出低柔如诉的轻响。庭院深深16/59
9
一清早,亭亭就告诉方丝萦说,柏霈文病了。方丝萦心头顿时掠过了一阵强烈的惊疑和不安。病了?她不知道他昨夜是几点钟回来的,她后来是太疲倦了而睡著了。可是,回忆昨夜的一切,她仍然满怀充塞著酸楚的激情,她记得自己怎样残忍的将他遗弃在那废墟之中。病了?是身体上的病呢?还是心里头的病呢?她不知道。而她呢,以她的身分,她是多难表示适度的关怀呵!
“什么病呢?”她问亭亭。
“不知道。老尤已经开车去台北接刘医生了,刘医生这几年来一直是爸爸的医生,也是我的。”
“你看到他了吗?”她情不自已的问,抑制不住自己那份忐忑,那份忧愁,和那份痛苦的关怀。
“谁?刘医生吗?”“不,你爸爸。”“是的,我刚刚看到他,他叫我出去,我想他在发烧,他一直在翻来覆去。”“哦。”方丝萦呆愣愣的看著窗外的天空,几朵白云在那儿浮游著。人哪,你是多么脆弱的动物?谁禁得起身心双方面的煎熬?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要到那废墟中去寻觅一个鬼魂?你找著了什么?不过是徒劳的折磨自己而已。她把手压在唇上,他梦寐里的章含烟!如今,他仍相信昨夜吻的是含烟的鬼魂吗?她猜他是深信不疑的。噢,怎样一份纠缠不清的感情!“方老师,你怎么了?”
亭亭打断了她的沉思,是的,她必须要摆脱这份困扰著她的感情,她必须!这样是可怕的,是痛苦的,是恼人的!方丝萦呵方丝萦,你是个坚定的女性,你早已心如止水,你早已磨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坚强挺立得像一座山,现在你怎样了?动摇了吗?啊,不!她打了个冷战,迅速的挺直了背脊。“噢,快些,亭亭,我们到学校要迟到了。”
“我能不能不去学校?”亭亭问,担忧的看著她父亲的房门。“中午我们打电话回来问亚珠,好吗?”方丝萦说:“我想,你爸爸不过是受了点凉,没什么关系的。”
她们去了学校。可是,方丝萦整日是那样的心神恍惚,她改错了练习本,讲错了书,而且,动不动就陷入深深的沉思里。她没有等到中午,已经打了电话回柏宅,对亚珠,她是这样说的:“亭亭想知道她爸爸的病怎样了?”
“刘大夫说是受了凉,又受了惊吓,烧得很高,刘大夫开了药,已经买来了,他脾气很坏,不许人进屋子呢!”
“哦,”她的心一阵紧缩。“不要住医院吗?”“刘大夫说用不著,先生也不肯进医院的。”
“哦,好了,没事了。”
挂断了电话,她的情绪更加紊乱了。昨夜!昨夜自己是万万不该到那废墟里去的!更不该沉默著,让对方认为自己是个鬼魂。那缠绵的,饥渴的一吻,那些掏自肺腑的心灵的剖白!还有那声嘶力竭的呼号:
“含烟!你回来!含烟!你回来!含烟!你回来!”
呵!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事呢?事情会越弄越复杂了。她早就警告过自己,不该走入这个家庭的啊!现在,自己还来得及摆脱吗?还能摆脱吗?还愿意摆脱吗?如果再不摆脱,以后会怎样呢?呵!这些烦恼的思绪,像含烟山庄那废墟里的乱藤,已经纠缠不清了。下午放学之后,方丝萦带著亭亭回到柏宅,出乎意料之外的,爱琳竟在客厅中。燃著一支香烟,她依窗而立,呆呆的看著窗外的远山。这是方丝萦第一次发现,她原来是抽烟的。她没有浓桩,脸容看起来有些儿憔悴,眼窝处的淡青色表示出失眠的痕迹,短发也略显零乱,穿了件家常的、蓝缎子的睡袍。看到爱琳,亭亭就有些瑟缩,她不太自然的喊了一声:
“妈!”爱琳回过头来,淡漠的扫了她们一眼,这眼光虽然毫无温情,可喜的是尚无敌意。她显然心事重重,竟一反常态的对她们点了点头,说:“亭亭,去看看你爸爸,问问他晚上想吃点什么。”
方丝萦有一阵愕然,她忽然觉得需要对爱琳另行估价。她的憔悴是否为了柏霈文的病呢?她真像她所认为的那样残酷无情?还是——任何不幸的婚姻,都有好几面的原因,把所有责任归之于爱琳,公平吗?
上了楼,亭亭先去敲了敲柏霈文的房门,由于没有回答,她就轻轻的推开了门。方丝萦站在门口,看著那间暗沉沉的屋子,红色的绒幔拉得密不透风,窗子合著。柏霈文躺在一张大床上。闭著眼睛,像是睡著了。方丝萦正想拉著亭亭退出去,柏霈文忽然问:“是谁?”“我。”方丝萦冲口而出。“我和亭亭。想看看你好些没有。”
床上一阵沉默,接著,柏霈文用命令的语气说:
“进来!”她带著亭亭走了进来,亭亭冲到床边,握住了她父亲露在棉被外的手。立即,她惊呼著:
“爸爸,你好烫!”柏霈文叹息了一声,他看来是软弱、孤独,而无助的。方丝萦看到床头柜上放著药包和水壶,拿起纸包来,上面写著四小时一粒的字样,她打开来,药是二日份,还剩了十一粒,她惊问:“你没按时吃药吗?”“吃药?”柏霈文皱起了眉毛,一脸的不耐。“我想我忘了。”
方丝萦想说什么,但她忍了下去。倒了一杯水,她走到床边,勉强的笑著说:“我想,我要暂充一下护士了。柏先生,请吃药。”
亭亭扶起了她的父亲,方丝萦把药递给他,又把水凑近他的唇边,立刻,他接过了杯子,如获甘霖般,他仰头将一杯水喝得涓滴不剩。然后,他倒回枕上,喘息著,大粒的汗珠从额上滚了下来,面颊因发热而呈现出不正常的红晕,他似乎有点儿神思恍惚。喃喃的,他呓语般的说:
“我好渴,哦,是的,我饥渴了十年了。”
方丝萦又觉得内心绞痛。她注视著柏霈文,后者的面容有些狂乱,那对失明的眸子定定的,呆怔的瞪视著,带著份无助的凄惶,和绝望的恐怖。她吃惊了,心脏收缩得使她每根神经都疼痛起来,他病得比她预料的严重得多。她有些愤怒,对这家庭中其他的人的愤怒,难道竟没有一个人在床边照料他吗?他看不见,又病得如此沉重,竟连个招呼茶水的人都没有!想必,他也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亭亭,”她迅速的吩咐著。“你下楼去告诉亚珠,要她熬一点稀饭,准备一些肉松,人不管病成怎样,总要吃东西的,不吃东西如何恢复元气?”
亭亭立刻跑下楼去了。方丝萦站在室内,环室四顾,她觉得房内的空气很坏,走到窗边,她打开了窗子,让窗帘仍然垂著,以免风吹到病人。室内光线极坏,她开亮了灯,想起这屋里的灯对柏霈文不过虚设,她就又涌起一股怆恻之情。回到床前面,她下意识的整理著柏霈文的被褥,突然间,她的手被一只灼热的手所捉住了。
“哦,柏先生!”她低声惊呼。“你要做什么?”
“别走!”他喘息的说。
“我没走呵!”她勉强的说,试著想抽出自己的手来。
“不,不,别走,”他喃喃的说著,抓得更紧了。“含烟,你是含烟吗?”呵,不,不,又来了!不能再来这一套,绝对不能了。她用力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冰冰的,生硬的响著:“你错了,柏先生,我是方丝萦,你女儿的家庭教师,我不知道含烟是谁,从来不知道。”
“方——丝——萦——?”他拉长了声音念著这三个字,似乎在记忆的底层里费力的搜索著什么,他的神志仍然是紊乱不清的。“方丝萦是什么?”他说,困惑的,迷惘的。“我不记得了,有点儿熟悉,方丝萦?啊,啊,别管那个方丝萦吧,含烟,你来了,是吗?”他伸出手来,渴切的在虚空中摸索著。
方丝萦从床边跳开,她的心痛楚著,强烈的痛楚著,她的视线模糊了。柏霈文陡的从床上坐起来了,他那划动著空气的手碰翻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洒了一地毯的水,方丝萦慌忙奔上前去扶起那杯子。柏霈文喘息得很厉害,在和自己的幻象挣扎著。由于摸索不到他希望抓到的那只手。他猛的发出一声裂人心肺的狂叫:
“含烟!”这一声喊得那么响,使方丝萦吓了一大跳。接著,她一抬头,正好看到爱琳站在房门口,脸色像一块结了冻的寒冰。她的眼睛阴阴沉沉的停在柏霈文的脸上,那眼光那样阴冷,那样锐利,有如两把锋利的刀,如果柏霈文有视觉又有知觉,一定会被它所刺伤或刺痛。但,现在,柏霈文是一无所知的,他只是在烧灼似的高热下昏迷著,在他自己蒙味的意识中挣扎著,他的头在枕上辗转不停的摇动,汗水濡湿了枕套,他嘴里喃喃不停的,全是沉埋在内心深处的呼唤:
“含烟,含烟,我求你,请你……求你……含烟,含烟,看上帝份上!救我……含烟!啊,我对你做了些什么?含烟?啊!我做了些什么?……”
爱琳走进来了,她的背脊是挺直的,那优美的颈项是僵硬的,她那样缓慢的走进来,像个移动著的大理石像。停在柏霈文的床边,她低头看他,那冰冷的眼光现在燃烧起来了,被某种仇恨和愤怒所燃烧起来,她唇边涌上了一个近乎残酷的冷笑。抬起头来,她直视著方丝萦,用一种不疾不徐,不高不低的声音,清晰的说:
“就是这样,含烟!含烟!含烟!日里,夜里,清醒著,昏迷著,他叫的都是这个名字。如果你的敌人是一个人,你还可以和她作战,如果是个鬼魂,你能怎么样?”
方丝萦呆呆的站著,在这一刹那间,她了解爱琳比她住在这儿两个月来所了解的还要深刻得多。看著爱琳,她从没有像这一瞬间那样同情她。爱情,原是一株脆弱而娇嫩的花朵,它禁不起常年累月的干旱啊!她用舌尖润了润嘴唇,轻声的,不太由衷的说:“柏太太,他在发热呢!”
“发热?”爱琳的眉毛挑高了一些。“为了那个鬼魂,他已经发热了十一年了!”像是要证实爱琳这句话,柏霈文在枕上猛烈的摇著头,一面用手在面前挥著,拂著,仿佛要从某种羁绊里挣扎出来,嘴里不停的嚷著:“走开,走开,不要扰我,她来了,含烟,她来了!啊,不要扰我,不要遮住我,我看到她了,含烟!含烟!含烟!啊,这讨厌的雾,这雾太浓了,它遮著我,它遮著我,它遮著我……”他喘息得像只垂危的野兽,他的手在虚空中不住的抓著,捞著,挥著。“啊,不要遮著我,走开!走开!不要遮著我!哦,含烟!含烟!请你,求你,含烟!别走……”庭院深深17/59
爱琳愤怒的一甩头,眼睛里像要冒出火来,她的手紧握著拳,头高高的昂著,声音从齿缝里低低的迸了出来:
“你去死吧!柏霈文!你既爱她,早就该跟随她于地下!你去死吧!死了就找著她的魂了!你去死吧!”
说完,她迅速的掉转身子,大踏步的走出室外,一面抬高了声音,大声喊著说:“老尤!老尤!准备车子!送我去火车站,我要到台中去!亚珠,上楼帮我收拾东西!”
方丝萦下意识的追到了房门口,她想唤住爱琳,她想请她留下,她觉得有许多话想对爱琳说……但是,她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折回到柏霈文的身边,看著那张烧灼得像火似的面庞,听著那不住口的呓语和呼唤,她感到的只是好软弱,好恐惧,好无能为力。
亭亭回到楼上来了,她父亲的模样惊吓了她,用一只小手神经质的抓著方丝萦,她颤颤抖抖的说:
“老——老师,爸爸——会——会死吗?”
“别胡说!”方丝萦急忙回答。“他在发烧,有些神志不清,烧退了就好了。”从浴室弄了一盆冷水来,方丝萦绞了一条冷毛巾,盖在柏霈文的额上,一等毛巾热了,就换上另一条冷的。柏亭亭在一边帮忙绞毛巾。冷毛巾似乎使柏霈文舒服了一些,他的呓语减轻了,手也不再挥动了,一小时后,他居然进入了半睡眠的状态中。只是睡得十分不安稳,他时时会惊跳起来,又时时大喊著醒过来,每次,总是迷惘片刻,就又昏昏沉沉的再睡下去。爱琳收拾了一个小旅行袋走了,方丝萦知道,她这一去,起码三天不会回来。她不知道下人们对于爱琳丢下病重的柏霈文,这时到台中去做何想法。好心的亚珠只悄悄的摇了摇头。老尤呢?他那深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看起来是沉默寡言的,也是深不可测的。
晚饭之后,方丝萦和亭亭回到楼上来,方丝萦曾试著想给柏霈文吃点稀饭,但柏霈文始终没有清醒过来,热度也一直持续不退,她只有让亚珠把稀饭再收回去。到了九点多钟,她强迫亭亭先去睡觉,那孩子已经累得摇头晃脑的了。
孩子睡了,爱琳走了,下人们也都归寝,整栋房子显得好寂静。方丝萦仍然守在柏霈文身边,为他换著头上的冷毛巾。她用一个保温瓶,盛了一瓶子冰块,把冰块包在毛巾里,压在他发烫的额上。由于冰块溶化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