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们有约-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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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纪凡说得更是鄙夷：“谁晓得她肚子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多恶心，流氓的种耶！”
叶倩凌低着头，不想听她们侮辱的言语，但还是清清楚楚听见了。为什么那样美好的事情，由她们口中说出来，就是如此卑下不堪呢？
一旁的禹文珊听得也皱起眉头，她没想到叶倩凌的家人说话居然如此不堪入耳。
郑晓岚无力地叹口气。“好吧，不谈詹孟书了。那关于学校的事呢？真的不让叶倩凌念书了吗？”
“我要把她带到嘉义乡下去，让她在那里做事也好、念书也好；反正不准她再接触现在这些朋友，免得被带坏。”郭纯好说着还瞪了禹文珊一眼。
“这样实在太可惜了，请你们再考虑一下。”郑晓岚说。
“不用说了！反正是我自己的女儿，我要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虽然是老师，也不用管那么多啦！”郭纯好甚至懒得再客套下去。
面对叶太太不友善的态度，郑晓岚勉强压住不满，说道：“我是以做老师的责任来这里说这些话的，我也是为了叶倩凌好啊。”
叶睿哲多少还有点尊重老师的样子，平静地说：“郑老师，我们很了解这一点，也很感谢你的关心，不过我想叶倩凌的事就这样决定了吧，不需要讨论下去了。我不会再让她回去上课的，换个环境对她也许比较好。时间也晚了，你和这位同学赶快回家吧。”
禹文珊坚定地摇了摇头，她虽然很累，但实在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就走。
“叶先生，詹孟书可能还在楼下等，你真的不愿见他一面吗？”郑晓岚仍不放弃最一丝机会。
“我要报警，看他敢怎样！”郭纯好说着就要拿起电话。
“妈！拜托不要！”一直沉默的叶倩凌终于开口了：“千万不要报警！”她想通了，也愿意妥协了。怎么样都好，她不要再让詹孟书受苦了，就让她来结束这一切吧。
“你罗嗦什么？那种人是疯子，应该被关起来的！”叶纪凡找出了那警察的名片递给母亲，立刻就要打电话。
“不要！”叶倩凌终于跪倒在父亲的面前，激动万分。“爸爸，我求求你！你最疼我的，请你不要让警察来抓走他！我答应你，我跟他分手、跟他此一刀两断，只要让我下去和他说几句话，我会让他打消念头的，我一定会！我这辈子只求你这一次，爸……”她说得泪如雨下，任谁都不禁心酸起来。
“倩凌……”叶睿哲有些动容。
“爸，别听她的，说不定她一下去，又跟那个男的跑了！”叶思盈第一个反对。
叶倩凌立刻摇头。“我不会的！你们都可以跟我一起下去，爸妈、姐姐、老师、禹文珊都可以，你们可以看着我，我跑不掉的，而且我也不会跑，我会叫他死心，我办得到的！就相信我这一次好不好？求求你们！”
“叶先生，你就答应叶倩凌吧！”郑晓岚眼中湿润，也跟着求情看。
“不行，我还是要报警！”郭纯好很坚持。
看着叶倩凌泪流满面、哭声硬咽，叶睿哲总算作了决定。他把妻子手中的电话拿走。“倩凌，你去和他说几句话吧。郑老师，麻烦你看着他们，负责把我女儿带回来。”
郑晓岚略带惊讶地说：“好的，你放心。”
“爸，谢谢……我答应你，以后我一定会做个好女儿……”叶倩凌哭得太厉害，几乎没力气站起来。
“爸，你这是做什么？”叶纪凡既不解，也不满地问。
”“别问那么多，我说这样就是这样！”叶睿哲难得地发了一次威，其他人就都不敢多说了。
于是，郑晓岚和禹文珊扶着叶倩凌，一步步走到楼下。
“好大的雨。”禹文珊要打开雨伞，但叶倩凌摇了摇头，直接走进了雨中。
“倩凌，我们在这儿等你。”郑晓岚说，便和禹文珊两人站在骑楼下，看着叶倩凌走向路灯下的詹孟书。
詹孟书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眼光没有离开过叶倩凌一秒钟。他全身已经没有所谓干的地方。
叶倩凌神出手触摸他的胸膛，感觉到他冰凉的身体及急速的心跳。
“你来了。”他绽开一朵微笑。
叶倩凌脸上都是水滴。她几乎看不清他，只说：“可以吻我吗？”
他当然这么做了，叶倩凌发誓这辈子她都不会忘记这个吻——绝望的热情。青春的闪光、生命的停格。
之后，他还是一贯命令的语气：“跟我走。”
她推开他说：“对不起，这次我不能跟你走了。”
“为什么？”他不信地睁大眼睛。
因为我爱你，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郑老师向我爸妈保证，她要看着我回家的。我下来是为了跟你说，我选择我的家人，而不是你。”
詹孟书眼中的光彩完全消失了。“你会选择那些不了解你的人？我不信！”
“我们都还小，现在我和你在一起是毫无保障的。你还要考大学，我也要念我的书，我们的前途不能因为这样就毁了。”
“我不需要什么前途！我只要你！”
我懂！我懂！天，我怎么会不懂你！
叶倩凌强逼回眼泪，要咬着牙才说得出话：“你太不成熟了，你没钱没文凭，拿什么来过活？贫贱夫妻百事哀，我不想跟你过那种苦日子！你家里是有钱没错，但如果你跟一个十七岁的女孩私奔，他们一毛钱都不会给你，你根本一无所有！”
詹孟书摇了摇头。“既然如此，你当天为什么还要跟我走？”
“因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事情会这么麻烦，我不知道我可能会被退学，我不知道还要弄到警察出动，我不知道原来跷家这么不浪漫、不好玩！”
“倩凌，告诉我你在说谎，你只是想让我回家去，别在这里淋雨而已，对不对？”他用力摇晃着她的肩膀，几乎快把她摇散了。
“不，我是说真的！虽然我还是喜欢你，但我没办法为你抛弃一切。我有我的家庭、学业、前途要考虑，你也是一样，我们都不要太冲动好？说不定我们现在私奔了，十年后你会深深后悔呢。”
“我不会！十年后我也不会后悔！”他早就有放弃一切的决心。
谢谢你，叶倩凌在心中小声地说。
“但说不定我会，我会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念书，没能找到好工作，日子也过得不舒服，只能当工厂的作业员，庸庸碌碌过一生！”
一向胆小的她，此刻不禁佩服自己的坚强。恋爱中的女人总是特别坚强，即使要以残忍的手段，她也必须做到。
“你不是说真的，我不信！你昨晚还那么爱我……”詹孟书的脸上开始出现绝望。
昨晚，懊，是的，昨晚。
“白兰地的关系。”她找了个不高明的藉口。
他深深望着她说：“如果你现在选择你的家庭，你就得放弃我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正是这么打算。”放弃他，也等于是放弃她自己啊……
“我可以忘记你刚才说的每一句话，只要你现在再回答我一次。”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跟不跟我走？”
望着他那张认真的脸庞，她还是狠心地说：“不。”
两人对视了片刻，却犹如一整个雨季之久，然后他僵硬地点点头。“我懂了。”
“你快走，别再出现了。”以后的岁月里，她一定会用所有的日夜思念他。
他冷笑一声。“不，我会再出现的。有一天，我会向你讨回这笔账！”
他说完后转身离去。他的背影逐渐远离，终至消失。
朦胧的雨中，叶倩凌不记得她是否有伸出手去挽留，或是张开嘴说了什么。因为下一秒钟她就昏迷过去，丧失意识了。
郑老师和禹文珊冲过来扶住她。“倩凌，你怎么了？天啊……
雨还在浙沥沥地下，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心痛不断地蔓延开来……
那天正是她十七岁的生日，她从此长大了。
十年之后。
走在清扬校园的小径上，叶倩凌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好久以前她也常这样漫步这条小径，她走路的外表和姿态并无太大改变，但十年的岁月却足以使一个人的生命起落无数次。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一位穿西装的中年男子向她走来。“叶小姐吗？”
“是的。”她点点头。“您是欧谷丰主任吧？”
“没错，抱歉让你等了一会，刚才临时有通电话。”
“不要紧的，这校园很美丽。”就跟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欧主任笑笑。“是啊，我们学校虽小，但设计和布置都不输其它学校的。”客套话说完，他随即导入正题。“请问你带了履历表和毕业证吗？”
“在这儿。”叶倩凌把牛皮纸袋交给他。
欧主任开始过目。“嗅，你是中山大学中文系毕业的，不错。咦？你也读过清场商职？你是本校的校友？”
“是的。”
“真是太巧了。”欧主任很感兴趣。“怎么又转到普通高中，决定考大学，而且还是中文系呢？”
“那时突然发现自己的兴趣罢了。”她轻笑却带着苦涩，因为十年前，在她生命中发生过太大的转折。
欧主任点点头。“原来如此。嗯……毕业后，你做过补习班老师和出版社编辑，经历很好嘛，怎么突然想要回母校教书呢？”
“刚好在报上看到应征启事，我心想也许自己该换个较稳定的工作了。”
“这倒也是。说起来真巧，本校一位国文老师因为声带长茧，临辞职，所以我们一时也找不到老师。没想到你来应征，而且还是我们的校友，实在太有缘了。”欧主任解释道。
“是啊，所以我很希望能够得到这个工作。”也许这就是命运吧，她离不开这片校园，以及在其中的点滴回忆。
欧主任把她的学历和经历都细细看过了。“我想你是很有希望的，我带你去见人事部卢主任，让她鉴定一下。”
他们走到二楼的人事部，卢主任随意看了一下履历表，便上上下下打量着叶倩凌，第一句就问：“怎么还没结婚？”似乎认为她二十七岁未婚是种罪恶。
叶倩凌不以为什地回答：“缘份还没到而已。”或者，应该说是缘份已了。
“我们学校对于老师的要求是很严格的，尤其是未婚的老师。”卢主任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口吻很不客气。
说得好像已婚的人就不会犯罪似的，叶倩凌暗自觉得好笑，但仍平静地说：“我了解，我会谨言慎行的。”
“那就好。”人事部卢主任很快看过她的履历表。“咦？你也曾读过本校？那为什么又转到高中了呢？”
“当时我发现自己的志趣不在商科，因此就转学专心准备联考。”
“该不会是被我们学校退学的吧？”卢主任眯起了眼睛。
“当然不是，我是自动办理退学的。”这倒不是谎话。
“嗯。”显然除此之外，她也没什么好再挑剔的，卢主任便说：“明天就得来上班，没问题吧？”
“没问题的。”她带着礼貌性的微笑。
“那太好了，明天开学才不会开天窗。”欧主任总算放心。“校长在吗？我们应该带叶小姐去见他一下。”
“校长还没回来，他是大忙人。”卢主任回答。
“嗅，那只好作罢了。”
“叶老师，这些表格就请你带回去填一下，还有这是二年级的课本，你负责担任商二忠的导师。”卢主任已经改口称她叶老师了。
“好的，谢谢。”叶倩凌接过那些文件。
“那么就明天见了。请你提早来，我还要跟你介绍一些事情。”欧主任说。
“嗯，我会提早来的。”叶倩凌站起身。“卢主任、欧主任，再见。”
卢主任点点头，突然又开口：“记得衣着要端庄一点，发型也是。”
叶倩凌很佩服自己的好脾气，甜美着说：“我知道，要像个老师的样子，对吗？”说完，她轻轻关上办公室的门，踏下阶梯。
学校里空荡荡的，今是暑假的最后一天。明天，又会是怎样的开始呢？
九月一日，开学日。
昨晚她睡得不好，因为她又梦见了那段十七岁的往事。她开始怀疑自己做的是否正确，再次回到清扬商职，似乎只会让她更感伤、更脆弱而已。
然而，责任心不允许她却步，答应人家的事，她就要把它完成。
下午两点她就到了清扬商职，欧主任便开始带她熟悉环境。
“校长今天早上向田间部致词后，就赶着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所以聘书还没让他签名，不过今晚我就会请他先办这件事的。”
叶倩凌点点头。“谢谢你。”
他把学生资料拿给了叶倩凌，解释道：“这班学生一年级的时候有五十五人，现在只剩三十四个，退学率非常高。学生的成绩啦、问题啦都很麻烦，你担任导师，要多费点心思了。”
“嗯。”她不禁想起自己当初也是学生之一。
“那么你先好好看过这些资料吧，晚自习时，我就带你去认识商二忠的同学。”欧主任或许比较古板一些，但相当热心助人。“好的，麻烦您了。”
之后，她开始浏览那些孩子们的照片和资料。那一张张十七、八岁年轻的面孔，不禁勾起了她心中那段青涩过往……
下午五点四十分，晚自习开始，夜间部的学生纷纷走进清扬商职。
叶倩凌在办公室研究了一下午，总算把教材都准备好，头正感到有点昏昏沉沉。
“叶老师，我们去你班上吧。”欧主任走到她面前说。
“好的。”她深吸口气。
欧主任带她到二楼的教室，打开商二忠的教室门，一张张稚嫩的脸孔便映入她的眼中。
“各位同学大家晚安，我来帮你们介绍，这位是叶倩凌老师，她将担任你们二年级的导师，请大家鼓掌欢迎！”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大家对新老师既不讨厌、也不喜欢。反正对她们来说，老师就是老师，能有什么差别？
欧主任大概介绍了她的教学经历，然后下了结论道：“希望大家和新老师好好相处，每个人都顺利升到三年级，好不好？”
“好！”说到升级，每个人倒是很希望。万一被留级的话，她们父母的脸色可就不好看了。
欧主任走出教室，让叶倩凌继续接掌。十年的光阴让她改变了很多，她不再是那个害羞的小女孩，而能以稳健的声音说：“大家好，未来这一年，我就是你们的导师了，让我们顺利快乐地过完这一年，好吗？”
“老师，你会不会教我们教到毕业？”
“我们已经换过三年导师了耶！”
这是一群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她想。“我和学校签的约只有一年，一年后如果学校愿意再用我的话，我当然还会当你们的导师。”
“这样哦——”她们似乎有点意兴阑珊的。
“如果你们好好表现，大家都升上三年级，我想学校应该会让我留下来的，所以这就要看你们的了。”
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敢肯定全班都能升级。
星期三的最后一节课是精神训话，刚好也是开学典礼。
叶倩凌连上了四节课，还有点适应不过来。四个不同的班级，孩子们很活泼好动，让她几乎招架不住。一串串机关枪似的问题，她最后都只有以笑容回答。
每班总是会有学生问：“老师，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看来小女生最关心的，大概就是爱情故事吧，但这跟国文课有什么关系呢？她摇摇头。
“老师，你这么苗条、漂亮、有气质，想找男朋友就包在我们身上好了。”
“不用了。”她微笑着说。
但她的婉拒立刻被淹没。“我们一定帮你想办法，安心啦！”
“我们公司有很多单身的叔叔，有钱、有车、有房子，条件很棒耶！”
“介绍成功的话，到时记得请我们喝喜酒哦！”
“我真的不需要你们介绍。”她再次强调。
学生挥了挥手。“免客气啦。”
“唉。”她也无可奈何，藉机转换话题，把学生们的注意力拉回课本。
第五节课的钟声一响，叶倩凌隔壁的数学老师夏仪芝便招呼她说：“走吧，我们该到会议室去了，要举行开学典礼了。”
她们俩一起上楼，学生们都已经集合完毕了，正闹烘烘的。
林振恒教官大呼小叫地喊：“安静！安静！”
夏仪芝带着她走到老师的位子坐下，四处张望着：“咦？怎么只有主任和组长在？校长还没来？”
“这样的话，仪式能够开始吗？”
“没办法，可能就先由主任讲话吧。”夏仪艺耸耸肩。
果然，欧主任先站起来，对所有同学简单地演说了一阵。约七、八分钟后，一位组长走向前，在欧主任耳边说了几句话。
夏仪芝猜测说：“八成是校长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校长是立法委员哦，他这个人很有办法的，这个暑假他把清扬席职买了下来，董事会都被他废除了，所以在学校只有他最大。”
叶倩凌点个头，发现自己真的是累了，只希望校长赶快来到，让这场冗长的仪式得以结束。她好想回家，直接上床休息。
主任很快结束了演说，便宣布说：“接下来，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校长，请大家起立！”
老师和学生们纷纷站起，迎接这位全校的灵魂人物。坐了这么久突然起立，让叶倩凌眼前一阵昏黑；但她随即站稳，告诉自己可不能就此倒下。
随着大门被打开的那一刻，欧主任继续说：“让我们欢迎詹孟书校长！”
霎时，麦克风的声音突然变得好大，穿过她的耳膜，直达她的心脏。
然后，那个十年末曾谋面，却常人她梦中的人，就一步步地踏进她的视线之内。随着他的每一个脚步，她的呼吸愈来愈感困难。
他完全踏入灯光之中了，穿着一身无懈可击的黑色西装，鼻梁上多了一副银边眼镜，视线比过去更加锐利、冷冽。当他的眼神扫射过全场，天生的威严令众人都为之屏息。
那两道浓眉、坚挺的鼻、紧闭的唇，还有那双眼，是的，他就是她一度拥有的詹孟书。他变得成熟了，但也更遥远了。
最后，他的视线终于转向她。
接着，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是谁用一双有力的臂膀轻轻将她抱起，像是呵护着一个孩子般温柔，让她感动得几乎想哭。这种归属的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仿佛最深沉、最神秘的梦境柔柔地拖着她。像在云中躺下般轻缓，又像被岩石包围般安全。
因为疲倦、因为脆弱，她不自禁倚向那温暖的来源，不愿离开那坚强的怀抱。
有一双大手在抚摸她，沿着头发、脸颊滑向颈项。慢慢地，所有往事的浪潮袭来，她认出来了。这令人怀念的触感，使她无声落下了眼泪……她记得，她记得，她如何能忘记呢？
这震撼着她心头的抚摸，来自她怎么也忘不了一双大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