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仙阁主-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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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嫣然细细打量喻琼,当日她中了软筋散一点力气也没有,对这个人的印象到底还是有些模糊,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人,眉目清秀,温文尔雅,身高体健,颇有将风,实在不像是靠对人施虐才能取乐的癫狂之人。
“之前我在瓦上偷听,大人言辞谈吐不俗,也是个心思清楚,参透朝局之人,怎么会一时不察被人利用?”
喻琼露出一个苦笑,“说来惭愧,在下被至交好友算计了。”
越嫣然活了这些年,并没有什么至交好友,她实在不知道所谓的至交是不是都喜欢往好友两肋插刀。
若设宴的人真是明司谋士,或是明司一笔本人,那为了主子做出出卖朋友的事也很符合他们一贯作风。
“大人可否将设宴人的名字告与我知?”
“尊上是打算要报仇吗?要是你心里还有怨气,不如杀了我一了百了。”
看来也不是所有的至交都忍心往好友两肋插刀。
越嫣然到底还是有些触动的,“到了这种时候喻大人还要维护你的朋友?”
“他不仁,在下不能不义。当日我实在不知尊上的身份,更不知你这般能耐。趁人之危,实属不该;冤有头,债有主,尊上要报仇找我一人便是,不必牵连无辜。”
“喻大人当初以为是有买有卖,你情我愿,可毕竟是你亏欠了我,还好你只是动动鞭子,否则我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驰王与喻家明明吃了亏,却也不得不顺着人家安排的路走到底,想必喻大人心里也咽不下这一口气,各为其主,令友的所作所为也无可厚非,请你告诉我他的名字,我保证不害他性命。”
喻琼轻声冷笑,“尊上既然不打算对他不利,执着他是谁又有什么意义?我要是告诉了尊上他的名字,就告诉了你明司一笔的真正身份,请尊上不要强人所难。”
原来的确是明司一笔。
越嫣然轻哼一声,“明司一笔的身份如此隐秘,喻大人既然已经知道令友就是笔首,想必他事后与你坦诚交心,恩威利诱。罢了罢了……”
喻琼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朝中的格局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这关系到驰王殿下,也关系到喻家的兴衰,时事所迫,在下也是不得已。”
越嫣然目光一寸寸变凌厉,“喻大人可知,我既然有本事进来你的书房,想悄无声息杀府上任何一个人,也都是轻而易举的吧。”
“这些日子想对我不利的人,尊上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进得来,杀得了我,可出不去。箭在弦上,牵一发动全身,尊上要是打定了主意要玉石俱焚,那在下也无可奈何。”
威逼利诱一概油盐不进,偏偏越嫣然又学不会柳寻仙的狠戾。
僵持不下之时,到底还是喻琼忍不住先开口,“我从不愿做强迫别人的事,当日是我对不住你,要是有别的方法补偿,我一定竭尽全力。”
越嫣然啼笑皆非,“喻大人想用钱打发我?”
喻琼连连摇头,“以尊上的身份,自然是不会在乎……”
“那就拿钱来吧,我要的不多,请喻大人同令友以‘越嫣然’的名义买下春怡楼,三月为期,要是你们做不到,我们的恩怨再清算不迟。”
两个人的对话虽然以她放狠做了结尾,可越嫣然离开时毕竟还是有些狼狈。
撬不开他的嘴也没办法,大不了回去查他至交好友是哪个就是了,这些王孙公子狐朋狗友一定不少,有势力有财力拿得下春怡楼的就寥寥无几了。
静观其变吧。
回到客栈,柳寻仙问她为什么去了那么久,事情办得怎么样,她真是半点也没心思回答,“机缘巧合我听到了喻尚书与朝中几位重臣的谈话。”
“说的是怎么对付欧阳维?”
“是……也不全是,后半程都在说驰王妃谋夺了西琳一省兵权的事。”
柳寻仙听得云山雾绕,“驰王妃?喻瑶?她怎么有那个本事夺兵权,又怎么会夺兵权夺到了西琳去?”
越嫣然咿咿呀呀不知怎么解释,柳寻仙自己想明白了,“你说的是驰王侧妃,原是西琳公主的明哲弦吧。”
“哦,大概是。”话说完又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她一个远邦离家来和亲的公主,夺兵权干什么?”
“当年西琳的皇位之争惊心动魄,孝恭帝得天下,其他的六位公主个个被架空的只剩一个名分,三个温软的被放到番省,明哲弦被送来南瑜和亲,其余两位直接落成阶下囚,受困容京,至此各流暗潮还汹涌无断,明哲弦之所以肯下嫁驰王屈尊做侧妃,大概是看中了喻家的势力。”
“明哲弦都嫁为人妇了还存着回国的心思?”
柳寻仙冷笑道,“我看她不止想回国,西琳的贵族女子身份尊崇,个个野心不小。”
“可这与南瑜的朝局有什么关系?”
“皇后是北琼公主,虽然以和亲的身份嫁来南瑜,母家的势力却不容小觑,皇上得了她就得了北琼的支持;明哲王妃虽然也是公主身份,可她到南瑜比发配还不如,若西琳局势有变,她在母国重得权势,于驰王百利无一害。”
“怎么又跟驰王扯上关系?”
“驰王只想做一个富贵闲人,可身在皇权中心,又如何多的开风起云涌,手里的筹码多了,有人会盘算他,利用他,抢他的筹码;手里的筹码少了,不要说荣华富贵,恐怕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要是能得到西琳的支持,有一天皇上兔死狗烹想对付驰王,大概也不会太容易。”
第120章 慕天颜
二人话音刚落,暗堂一剑就悄无声息地从窗子跳了进来,也不知之前的话被他听去多少。
越嫣然与柳寻仙对望一眼,嘴角的笑容十分可疑,“你们暗堂的夜行衣料子做工精良,的确是盗玉窃钩必备良物。”
柳寻仙心里觉得好笑,面上还一脸正色,拉住越嫣然的手对暗堂一剑道,“子时将近,请尊使带我们进宫。”
暗堂一剑盯着柳寻仙的眼眨了两眨,低声回了句,“阁下如今内功尽失,行动不便,我带越姑娘进宫更掩人耳目。”
又一个嫌他累赘的,柳寻仙的脸彻底成了黑锅底。
越嫣然想笑不敢笑,半个时辰以前她还是“尊上”的,这么一会就降格成“姑娘”了,一边凑过去亲了一下柳寻仙,后脚跟上暗堂一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窗户跳了出去。
一瞬呼呼,两个人都不见了。
柳寻仙站在屋中发了一会呆,咬牙切齿地去关窗。
“尚书府守备森严,我等花了半个月时间筹备才潜进去一次,姑娘的轻功真是了不起。”
这算是夸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越嫣然不觉得暗堂一剑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既然如此,就是想盗了?
她孑然一身,一无所有,有的就是一人而已。
莫非他想偷柳寻仙?
真是肥了他的胆。
越嫣然挑眉看了一眼同行的人,轻声笑道,“师父把他这些年在暗处的绝技都教给我了,这些鸡鸣狗盗,上房揭瓦的事,你们暗堂的人大概都不是我的对手。”
话说得骄傲,当下便挑起了暗堂一剑的好胜之心,“我与姑娘比比脚力如何?”
“执行任务的途中分心,堂堂暗堂剑首就是这么当差的?不用比了,那日在野外你们不是轻而易举就追上我了吗?”
“当时姑娘带着一个人,自然要比平日里脚程慢,何况那天你是用暗器度过危机,我一直很好奇,姑娘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越嫣然丝毫不受挑衅,“这要看你所谓的真本事是什么?要说去哪偷什么东西,或是投毒暗害什么人,我大概比你们做得还要利落。”
暗堂一剑明知她避重就轻,就顺着她的话笑道,“姑娘同梅锋学这些的时候,大概也想不到有一日会派上用场吧。”
话说得若有心似无意,他还偷眼瞟她的表情。
越嫣然一时默然不语,当年学这些就是为了派上用场的,否则她花时间心力干什么。
师父苦口婆心的劝过她那么多次,是她自己一意孤行,任性妄为,现在想想,还真是对他老人家不起。
可当初要是她听从了师父的话,乖乖嫁为人妇,藏在深闺,如今的境况恐怕比现在还要凄惨。
她还是会被岳思卿陷害,还是会落入欧阳维手里,百般纠结,懦弱寻死,或直落谷底粉身碎骨,或困在寻仙阁的门口饿死。
她与柳寻仙,大概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面。
当然,这只是如果。
如果她彻底放掉痴心妄想,嫁进苏家安于相夫教子,是不是欧阳维就没有了可乘之机,彼此相忘于江湖。
越嫣然在心里哀叹,师父你若在天有灵,能不能告诉徒儿,我当年做的选择是对是错。
“阁下上位之前,可曾与我师父有过交往?”
暗堂一剑被问得措手不及,斟酌道,“梅锋人在神剑山庄,同我们这些留在京中的暗卫交往甚少。”
越嫣然之前也是这么猜想的,否则银剑等人与京城的暗堂诸人选主子不会那么泾渭分明。
一句话说完,暗堂一剑已加速脚程抢在前面;越嫣然不得不快走几步也追上去。
他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比试轻功了。
可如今敌我形式还不分明,越嫣然不想这么轻易就亮底。
等她追上他,便出重手抓住他的胳膊拉他下地,“今日到此为止,阁下可知喻大人的至交好友是谁?”
这算是什么招数?
暗堂一剑愣了一愣方才笑道,“喻侍郎出身世家,又是当朝文武状元,与他相交的人不在少数。”
“阁下明明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姑娘想不想看我黑纱后的本面?”
“自然。”
“可我不能因为姑娘想看就给姑娘看,暗堂一剑的身份不会轻易透露,明司一笔是谁我更不会告诉你。”
越嫣然呵呵笑了几声,“起码你承认你知道明司一笔的真实身份。”
承认了又如何,你又没有挖到宝。
“我们同属皇上直领,我知道他的身份很稀奇吗?”
“二位虽然同属皇上直领,明司与暗堂却向来各行其是。要是硬要比一比谁厉害,愚以为还是暗堂更胜一筹,暗卫不仅个个身怀绝技,演戏的本事也是一等一,诛人诛心都得心应手。”
暗堂一剑自嘲一笑,“姑娘过誉了,我们只不过听命行事,做别人棋盘里的棋子,明司的谋士们才是棋手,他们为主上出谋划策,主上再指使我们往东往西,说到底,我们不过是任人驱策而已。”
“任人驱策,身不由己,搞不好就尽失所有,不得善终。”
越嫣然一阵悲从中来。
暗堂一剑挑眉笑道,“姑娘似乎是有感而发。”
越嫣然生怕他听出什么蹊跷,忙加了一句,“你大概也听说我师父的事了吧。”
暗堂一剑心思缜密,自觉她话中有遮掩之意,大约是其中有什么更深的隐情,“梅锋在江湖颇有盛名,是我等仰慕的前辈,英雄末路,的确让人唏嘘。”
话说得冠冕堂,口气到底还是带着一点嘲讽的意味。
越嫣然心里清楚,吴梅景大概被整个暗堂都当做反面人物了,他又偏偏死在欧阳维之手,一生奔波,却在忠义上都有了亏欠,的确是英雄末路。
两人至此就再没说一句话,越嫣然刻意回避眼神交流,暗堂一剑心领神会,不再多言,把她带到皇上面前就退了下去。
欧阳简的容貌好的让人惊艳,越嫣然看着面前神姿俊朗的天子,脑子像撕裂一般疼,她大概猜到他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似乎……也不是第一次暗下里见面。
八月十五……
行管迷宫……
地下暗室……
师父的信……
一桩一件像刀一样噼里啪啦插到她脑子里,瞬间掉落地狱的疼痛让越嫣然几乎站不住。
欧阳简本还高居龙座,见她手扶着头一脸冷汗,忙走到她面前,“皇嫂……可还好?”
皇嫂?
事情都糟糕到这种地步,他还要用这个称呼羞辱她吗?
越嫣然目光严厉如刀剑,“我与欧阳维的恩怨纠葛皇上再清楚不过,何必叫这一声让我不自在?”
欧阳简一脸无辜,嘴角的笑容只增不减,“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叫一声夫人吗?”
越嫣然被他笑的一阵心烦,“皇上无需纠结这些细枝末节,一团和气的把戏也不必再使,若非利益索取,我们已成了暗堂的剑下亡魂。”
欧阳简被戳破伪善,却还声如暖阳,“我知道在这世上,夫人最恨的人就是我,当初毕竟是我的告知真相打破了你的黄粱一梦,否则,你想必还舒舒服服地呆在维王府做万千宠爱的王妃。”
黄粱一梦?
还真是不客气却又贴切到死的措辞啊。
越嫣然冷冷看着他不说话,场面一时凝成冰点。
欧阳简脸上却没有半分尴尬的表情,“做一个痛苦的知"qing ren",还是做一个快乐的糊涂人,要是当日我给了你选择的余地,你会如何?蒙在鼓里,与仇人缠绵同衾?”
好一句蒙在鼓里,与仇人缠绵同衾。
越嫣然望着欧阳简的脸冷笑道,“细算起来,皇上也算是我的仇人,当初下毒谋害皇后的人,虽然没能查出身份,想必也是受了太妃太后的指示,要不是有人心术不正,之后的桩桩惨剧就不会发生。”
“在夫人看来是惨剧的事,对我们来说只不过是皇宫的又一日罢了,”欧阳维笑着摇摇头,“你要执意认定我是你的仇人,那我也无从反驳。我于你只不过是外人,你我恩怨分明,你大可杀了我以泄心头之恨;可皇兄不同,时至今日,你还是下不了手对他不利吧。”
他还真是没有一句话不在竭尽全力的挑拨。
越嫣然忍不住冷笑,“皇上当然盼着我替你除掉眼中钉。”
欧阳简也冷笑,“我不否认曾利用夫人达到自己的目的,可我也不曾有半点歪曲事实的地方。今天我们好不容易见上这一面,何必执着于翻过去的旧账,说说各自日后的打算。”
花费了这么多口舌,终于要把各自的筹码都摊开来谈条件了。
越嫣然攥了攥拳头,“皇上既然愿意留我一条性命,自然是觉得我有利用的价值,不如你先把你的打算说出来听听,只要是不过分的要求,我都会尽力配合。”
第121章 桂花饼
“什么算是过分的要求?”
“皇上何必明知故问。”
“如果明知就不会故问了。我把真相告诉你时,笃定你会对皇兄下杀手;皇兄只有死在你手里,才会死的心甘情愿;可我还是低估了你对他的感情,你竟然宁愿杀了自己也不愿杀他。”
欧阳简说的没错,她想起来了。
想起了清晨的皇宫,想起了震天的礼炮,想起了奢华的花轿,高朋满座的婚礼,掺泪的交杯酒,染成血腥的洞房花烛。
原来她与他成过婚了。
少年懵懂时只敢在梦里想想的事,终有一日实现了,却演化到那般面目全非。
大婚当晚,她的剑刺到他的胸口,要不是紧急关头她的一个收手,他已成了剑下亡魂。
他死了,她自然也不会独活,殉情也好,无恋生也罢,都会陪他死个干脆吧。
恩怨情爱一并消磨,也没有什么不好。
出剑的一刻她脑子里不是没闪过同死的念头,可即便共赴黄泉,身负仇怨的两个人也走不成同路。
那一晚的悲哀之感如此鲜明,越嫣然忍不住两眼酸涩,许多负面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翻江倒海将她淹没。
欧阳简不放过她表情里一丝细微的变化,轻笑一声道,“夫人现在的想法恐怕也还没有变,大概是不肯害皇兄性命的,这是你的底线。”
“欧阳维不止不能死,他还要身康体健的活着。”
越嫣然两眼茫然,说话的语气却很是坚决。
欧阳维微微一愣,随即就想清楚了,“对啊……如今皇兄对夫人来说,变成活人解药了,这也真是讽刺。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愿担上手足相残的骂名,不如,你我就联手逼他交出手里的权势,做个富贵良民如何?”
“皇上要将维王贬为庶人?”
“只要手里握着法宝,庶人也不是不能呼风唤雨的,他的命可以留,背后的势力却一个都不能留。”
欧阳简说话时眼里透出的狠戾,同他嘴角温软的笑容很不相容,越嫣然只是望着他,就觉得脊背发冷。
“皇上所谓的背后势力,指的是什么?”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过于狰狞了,连忙改换温柔,“我向来以仁义治天下,不会做出赶尽杀绝的事,支持维王的朝臣,能拉拢则拉拢,能策反就策反,威逼利诱还忠心耿耿的,只有诛心为上,让他们自己对皇兄心寒。”
越嫣然躲不了他的旁敲侧击,一时如鲠在喉,“故技重施,用当初对付我的那一招?”
“不错,”欧阳维面上的寒意一闪而过,“要是皇兄为人并无失德,我便无的放矢,他但凡有一朝行差踏错,对不起尽心扶持他的臂膀,失势是早晚的事。”
越嫣然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皇上只打算料理朝堂吗?”
“皇兄在江湖的势力也要一个个拔除,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有名无实的神剑山庄,黑虎门这些年处处与暗堂作对,更留不得。”
越嫣然牙关都咬紧了,欧阳简却只纯良无害的微笑,“夫人不用担心,我要除掉的是成股的势力,不会大开杀戒血雨腥风,该存该留,我心里有数。”
好个该存该留,心里有数,如有一日你变了卦要赶尽杀绝,那我又当如何。
欧阳简深怕她不信,“如今你既然已另有所爱,想与新欢双宿□□,我夺了皇兄的权,也算是为你铲平道路。”
话说到这个地步,他连佯装君子的力气都不想花费了。
越嫣然反倒更坦然,“皇上要我做什么,我会斟酌行事,只望你能信守承诺,否则……”
“否则?”
欧阳简一脸玩味地看着越嫣然,似乎是想从她脸上看出她有几分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