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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尘埃落定-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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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马鞭敲敲鞋匠的头,把刚从脚上脱下伤了漆皮的靴子赐给了他。

我们骑马涉过小河,一直走到拉雪巴土司帐篷前。

不等我掀帐篷帘子,拉雪巴土司已经在我们面前了。他那么肥胖,又穿得十分臃肿,像是从帐篷里滚出来的。拉雪巴土司一看见塔娜,脸上就现出了惊愕的表情。

这个肥胖家伙,我敢保证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姑娘,就是在梦里也没有见过。

塔娜非常习惯自己出现时造成的特别效果,坐在马背上咯咯地笑了。天啊,你给了一个人美丽的外貌,却还要给她这么美妙的声音!

拉雪巴土司在这笑声里有点手足无措,他涨红了脸对我说:“这样美丽的姑娘不是仙女就是妖精!”

我说:“是茸贡将来的女土司!”

拉雪巴土司脸上又一次现出惊愕的神情。

我用鞭子柄在她柔软的腰上捅了一下:“塔娜,见过拉雪巴土司。”

塔娜正在笑着,这时,一下就叫自己的笑声哽住了,打了一个嗝,很响亮,像是一声应答:“呃!”

拉雪巴土司对着我的耳朵说:“告诉我,她是仙女还是妖精?”

大家在帐篷里层层叠叠的地毯上坐下来,我才对拉雪巴土司说:“她不是仙女也不是妖精,塔娜是我的未婚妻。”

拉雪巴土司又笑了:“你有当土司的命咧,麦其家没有位子,茸贡家给你腾了出来。”

我也笑了,说:“可是,塔娜说,你的人马快把她将来的领地全占领了。将来我到什么地方去,到拉雪巴去当土司吗?”

拉雪巴土司懂了,茸贡家的土地、百姓是大大的一块肥肉,他已经把好大一块都咬在口中了,现在却不得不松开牙齿,吐出来。我笑着对他说:“你够胖了,不能再吃了,再吃,肚子就要炸开了。”

他的眼圈红了,点了点头,说:“好吧,我下令退兵就是了。”看看现在的我吧,自从开辟并掌握了市场,说话多有分量。拉雪巴还说:“我做出了这么重大的承诺,我们还是喝一碗酒吧。”

我说:“不了,就一碗茶。”

喝茶时,拉雪巴土司对塔娜说:“知道最大的赢家是谁吗?不是你,也不是我,是他。”

我想说什么,但一口热茶正在嘴里,等把茶吞下去,又什么也不想说了。

从帐篷里出来,塔娜竟然问我:“那个胖子真正是拉雪巴土司吗?”

我放声大笑,并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马驮着我向一座小山岗冲去。我这匹马只要你一抽它,它就往高处冲。这很有意思。据我所知,还没有马匹一定要这样。它一直冲到旷野中央最高的小山岗上才停下。现在,河流、旷野、我在旷野上开辟出来的边境市场,都尽收在眼底了。塔娜的坐骑也是一匹好马,跟在我后面冲上了山岗。和风送来了她的笑声,咯咯,咯咯咯,早春时节,将要产蛋的斑鸠在草丛里就是这样啼叫的。

她的笑声是快乐的笑声。

这证明,我能给心爱的女人带来快乐。

她骑在马上笑着向我冲过来了。鞭梢上的红缨在空中旋舞。我冲着她大叫:“你是真正的茸贡女土司吗?”

塔娜大笑,叫道:“我不是!”

她大叫着,向我冲过来,我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向着另一匹马背上的她扑了过去。她发出一声能钻进人骨髓的尖叫。马从我们两个的下面冲出去了。塔娜的手抱住了我。有一阵子,我们两个在空中飞起来了。然后,才开始下落。下落的速度并不太快,至少我还来得及在空中转一个身,让自己先摔在地上。然后,才是我的美丽的塔娜。下落的时候,我还看得见她眼睛和牙齿在闪光。

老天爷,夏天的草地是多么柔软呀!

刚一落地,我们的嘴唇就贴在了一起。这回,我们都想接吻了。我闭上眼睛,感到两张嘴唇间,呵护着一团灼热而明亮的火焰。这团火把我们两个都烧得滚烫,呻吟起来。

有一阵子,我们两个分开了,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中的白云。

塔娜喃喃他说:“我本来不爱你,但冲上山岗时,看着你的背影,又一下就爱上了。”

她又来吻我了。

我躺在清风吹拂的小山岗上,望着云团汹涌的天空,好像是落在大海的漩涡里了。

我告诉塔娜自己有多么爱她。

她用鹿茸花绸布一样的黄色花瓣盖住了我的眼睛,说:“没有人看见我而不爱上我。”

“我只不过是个傻子。”

33。世仇

饥荒还没有结束。

虽然土司们大多认为自己的领地就在世界中央,认为世界中央的领地是受上天特别眷顾的地方,但还是和没有土司的地方一样多灾多难:水火刀兵,瘟疫饥荒。一样都躲不过去,一样也不能幸免。闹到现在,连没有天灾的年头也有饥荒了。看来,土司们的领地是叫个什么力量给推到世界边上了。

百姓们认为,一到秋天,饥荒就会过去。

但那是依照过去的经验。过去,一到秋天,地里就会有果腹的东西下来:玉米、麦子、洋芋、蚕豆和豌豆。没有饿死在春天和夏天的人,就不用操心自己的小命了。但现在的问题是,大多数土司的大多数土地上,没有庄稼可以收获,而是一望无际茂盛的罂粟迎风起舞。

有些土司,比如拉雪巴吧,猛然醒悟,把正在出苗的罂粟毁了,虽然季节已过,只补种了些平时作饲料的蔓菁和各种豆子,却有了一份实实在在的,使其治下百姓心安的收获。

我问拉雪巴土司,传说当初铲除烟苗时,他流了泪水是不是真的。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说,当初他铲烟苗时,别的土司都笑话他,现在,国民政府正在抗日,也正在禁烟,该他们对着越发滥贱的鸦片哭鼻子了。

麦其家又迎来一个丰收年,玉米、麦子在晒场上堆积如山。麦其家的百姓有福了。麦其家的百姓不知道这么好的运气是从哪里来的。看看天空,还是以前那样蓝着。看看流水,还是以前那样,顺着越来越开阔的山谷,翻卷着浪花,直奔东南方向。

我有点想家了。我在这里没什么事做。有什么事情,管家便一手做了。管家做不过来,桑吉卓玛便成了他的好帮手。管家对我说:“桑吉卓玛是个能干的女人。”

我说:“你是个能干的人,当然,你是男人。”

不多久,他又来对我说:“桑吉卓玛是个好人。”

我说:“你也是好人。”

他是暗示想跟桑吉卓玛睡觉。他当然想跟厨娘卓玛睡觉,卓玛离开银匠丈夫大久了,也想跟他睡觉。我注意观察了一下,卓玛不像刚来时那么想她的银匠了。管家对我说:“我有些老了,腿脚不方便了。”好像他本不是跛子,在此之前,他的腿脚是方便的一样。

我明白他的意思,便说:“找一个帮手吧。”

“我找了一个。”他说。

“告诉她好好干。”我说。

管家把桑吉卓玛提升成他的助手。跛子在当了二十多年管家后,真正摆开了管家的派头。他用银链子把个大大的珐琅鼻烟壶挂在脖子上。在脑子里没主意出来之前,他要来一小撮鼻烟,对下人们发出指令后,他也要来一小撮鼻烟。吸了鼻烟的他,打着响亮的喷嚏,脸上红光闪闪,特别像一个管家。我把这话说给他听了。在我说话时,他把烟壶细细的瓶颈在指甲盖上轻地叩击,等我说完,他也不回话,只把堆着鼻烟的指甲凑近鼻孔,深吸了一下,这样,他就非得憋住气不可了,好打出混亮的喷嚏。这样,他就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了。

在北方边界上,所有的麦子,都得到了十倍的报酬。更重要的是,我使麦其家的领地扩大了。而比这更重要的是,我得到了一个绝色美女做妻子,只等丈母娘一命归西,我就是茸贡土司了。当然,这样做也是有危 3ǔωω。cōm险的。曾经想做茸贡土司的男人都死了。

但我不怕。

我把这想法对塔娜说了。

塔娜说:“你真的不怕?”

我说:“我只怕得不到你。”

他说:“可你已经得到我了。”

是的,要是说把一个姑娘压在下面,把手放在她乳房上,把自己的东西刺进她的肚子里,并使她流血,就算得到了的话,那我得到她了。但这不是一个女人的全部,更不是一个女人的永远。塔娜使我明白什么是全部,什么是永远。于是,我对她说:“你使我伤心了。你使我心痛了。”

塔娜笑了:“要是不能叫男人这样,我就不会活在这世上。”

一个恶毒的念头突然涌上了心头,要是她真不在这世上了,我一定会感到心安。我说:“你死了,也会活在我心里。”

塔娜倒在了我的身上:“傻子啊,活在你心里有什么意思。”后来,她又哭了,说:“活在你眼里还不够,还要我活在你心里。”

我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爱她,但又常常拿她没有办法。每到这时候,我总是说,我们出去走走吧。大多数时候,她都愿意自己呆着。这样,我就可以脱身走开了。看看管家和他的女助手在于什么,看看拉雪巴土司在干什么。看看又有什么人到这里做生意来了。看看市场上的街道上又多了家什么商号。麦其土司关闭了南方边界上的堡垒。把全部粮食都送到我这里。粮食从这里走向四面八,四面八方的好东西都聚集到我的手里。

这天,她却说:“好吧,我们出去走走吧。”

于是,我们两个下了楼。漂亮的女人就是这样,刚才还在掉泪,现在,却又一脸笑容了。

在楼下,两个小厮已经备好了马。

我们上了马,索郎泽郎和小尔依紧跟在后面。塔娜说:“看你的两个影子,看看他们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说:“他们是天下最忠诚的。”

塔娜说:“但他们一点也不体面。”

看看吧,这些自以为聪明,自以为漂亮,自以为有头有脸的要体面而不要忠诚。这天,虽然没有举行婚礼,但已经是我妻的塔娜还说:“你的管家是个跛子,找一个厨娘做情人。”她痛心疾首地问我,“你身边怎么连个体面的人都没有?”

我说:“有你就够了。”

我们两个已经习惯于这样说话了。要是说话,我们就用这种方式。对说话的内容,并不十分认真,当然,也不是一点都不认真。和她在床上时,我知道该怎么办。但一下床,穿上衣服,就不知该怎么和她相处了。她是聪明人。主动权在她手上。但我看她也不知道怎么对我才好。像别的女人那样尊重丈夫吧,他是个傻子。把他完全当成个傻子吧,他又是丈夫,又是个跟别的傻子不一样的傻子。虽然我是个傻子,也知道一个男人不能对女人低三下四。

再说,只要想想她是怎么到我手里,没办任何仪式就跟我睡在了一个床上,就不想对她低三下四了。正因为这样,每当我们离开床,穿上衣服,说起话来就带着刺头,你刺我一下,我也刺你一下。

让一个女人经常使自己心痛不是个长久之计。

我们来到小河边。河水很清,倒影十分清晰。这是多么漂亮的一红一白的两匹马啊。而马背上的两个人也多么年轻,漂亮!

这天,以水为镜,我第一次认真看了自己的模样,要是脑子没有问题,麦其土司的二少爷真是个漂亮的小伙子。我有一头漆黑的,微微鬈曲的头发,宽阔的额头很厚实,高直的鼻子很坚定,要是眼睛再明亮一些,不是梦游一般的神情,就更好了。就是这样,我对自己也很满意了。

我突然对塔娜说:“你不爱我,就走开好了。去找你爱的男人,我不会要你母亲还我粮食。”

这句话把塔娜吓坏了。

她咬着嘴唇,呆呆地看着水中我的影子,没有说话。我只对我的坐骑说“驾”,马就从岸上下到水里,把那对男女的影子踩碎了。塔娜,还没人对你说过这样的话吧?我过了河。她没有下人帮忙,自己从牲口背上滑下来,呆呆地坐在河岸上。

我过了河,却想不起有什么可去的地方。任随马驮着在市场上四处走动。塔娜把我脑子搞乱了。市场上的帐篷越来越少,代之而起的是许多平顶土坯房子。里面堆满了从土司领

地各个角落汇聚来的东西。他们甚至把好多一钱不值的东西都弄到这里来了。这些土坯房子夹出了一条狭长的街道。地上的草皮早叫人马践踏光了,雨天一地泥泞。今天是晴天,尘土和着来自四面八方人群的喧闹声四处飞扬。这样的场景,完全是因为我才出现的。所以,我一出现在街头,人们都停止了交易,连笼在进行的讨价还价也停在舌尖上,停在宽大的袍袖里不断变化的手指上了。他们看着土司领地上第一个固定市场的缔造者骑马走过,谁也想不明白,一个傻子怎么可能同时是新生事物的缔造者。我在尘土、人声、商品和土坯房子中间穿行,但我的心是空的。大多数时候,我心里都满满当当。现在却有个地方空着。我的马已经来来回回在街上走了十来趟。拉雪巴土司坐在一个土丕房子前,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终于走到我面前,把马拉住了。

他看了看我身后,问:“少爷是不是换了贴身小厮?”

我说:“也许他想做我贴身的小厮吧。”

今天,我一到市场上,一个人便影子一样跟在我身后,跟着我来来回回,在小街上走了七八趟了。这人只让我感到他的存在,却不叫我看清脸。这是一个公式,这是复仇者出现时的一个公式。他用这种方式告诉我,麦其家的仇人来了。我今天把两个小厮和塔娜留在了河那边,好像是专门等他来了。过去,想到父亲的仇人,麦其家另外一个什么人的仇人会来找我复仇时,我觉得有点可怕。现在,仇人真正来了,我却一点也不害怕。

我问拉雪巴土司生意如何,他说可以。我突然转身,想看见那人的脸,但还是只看到一顶帽子,帽檐很宽的帽子。看见他腰间一左一右,悬着两把剑。左边的长一些,是一把双刃剑,右边的宽一些,是一把单刃剑。

拉雪巴土司一笑,眼睛就陷到肉褶子里去了,他问:“少爷也有仇人?”

我说:“要是你不恨我,我想我还没有仇人。”

“那就是说,你是替父亲顶债了。”

“是替哥哥也说不定。”

拉雪巴土司扬了扬他肥胖的下巴,两个精悍的手下就站在也身边,他问我:“去把那家伙抓来?”

我想了想,说:“不。”

这时,我的脖子上有一股凉幽幽的感觉,十分舒服。原来,刀贴着肉是这样的感觉。我提了提马缰,走出了市场,一直走到河边才停下。我从水中看着身后。复仇者慢慢靠近了。

这个人子不高,我想,他从地上够不到我的脖子。他快靠近了。我突然说:“我坐得太高了,你够不到,要我下来吗?”

我一出声,他向后一滚,仰面倒在了地上。一手舞一把短刀,用刀光把自己的身体罩住了,他的帽子摔掉了,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立即就知道他是谁了。

“起来吧,我认识你父亲。”我说。

他父亲就是当年替麦其家杀了查查头人,自己又被麦其家干掉了的多吉次仁。

他打个空翻,站起来,但不说话。

我说:“多吉次仁不是有两个儿子吗?”

他走到我的马前,两只手里都提着明晃晃的刀子。这时,隔河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塔娜还呆在那个地方。我看了看惊叫的塔娜。这时,仇人已经走到跟前了。这人个头不高,但踮了踮脚尖,还是把长长的双刃剑顶在了我的喉咙上。剑身上凉幽幽的感觉很叫人舒服。我想好好看看这个杀手的脸。他要杀我了,就该让我好好看看他的脸。不然的话,他就算不上是个好杀手了。但他用剑尖顶着我的喉咙,让我眼望天空。他可能以为我从没看过天空是什么样子。我望着天空,等着他说话。灰想,他该说话了。但他就是不说话。要是他连话都不说一句两句,也不能算是个好杀手。这时,剑尖顶着的那个地方,开始发烫了,剑尖变成了一蓬幽幽的火苗。我想,我要死了。但他又不肯挥挥手,把我一剑挑下马来。

我听见自己笑了:“让我下来,这样不舒服。”

仇人终于开口了:“呸!上等人,死也要讲个舒服。”

我终于听到他的声音了,我问:“这么低沉,真像是杀手的声音。”

他说:“是我的声音。”

这回,他声音没那么低沉了。这可能是他平常的声音。是仇恨使他声音低沉,而且发紧。看来,在我身上,他的仇恨不大够用,所以,只说了一句话,他的声音就开始松弛。

“你叫什么?”

“多吉罗布,我的父亲是多吉次仁,麦其土司把他像只狗一样打死在罂粟地里,我的母亲把自己烧死了。”

“我要看看你像不像多吉次仁。”

他让我下马。我的脚刚一落地,他又把刀搁在了我的脖子上。这回,我看清楚他的脸了。这人不很像他父亲,也不很像杀手。这下好了,一刀下去,什么人都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恨我了。哥哥用不着提防我。塔娜也用不着委屈自己落在傻子手里了。

杀手却把刀放下了,说:“我为什么要杀你,要杀就杀你父亲和你哥哥。那时,你还跟我一样没有长大。再说,杀一个傻子,我的名声就不好了。”

我说:“那你来干什么?”

“告诉你的父亲和哥哥,他们的仇人来了。”

“你自己去吧,我不会告诉他们。”

我还在答话,转眼问,他却不见了。

这时,我才开始发呆。望望天空,天空里的云啊,风啊,鸟啊都还在。望望地上,泥巴啊,泥里的草啊,草上的花啊,花丛里我自脚啊,都还在,好多夏天的小昆虫爬来爬去,显得十分忙碌。我看看水,看见水花飞溅,看见水花里的塔娜。我想,塔娜过河来了。这时,她已经从水花里出来了,到了我跟前。她说:“傻子啊,血!”

我没有看见血。我只看见,她从河里上来后,水花落定,河里又平静了。塔娜从河里上来,抓起我的一只手,举到我眼前,说“傻子啊,看啊,血!”

手上是有一点血,但塔娜太夸张了,那么一点血是不值得大呼小叫的。

我问她:“是谁的血?”

“你的!”她对着我大叫。

我又问她:“是谁的手?”

“你的手!”这回,她是脸贴着脸对我大叫:“人家差点把你杀了!”

是的,是我的手。是人家差点杀了我,而不是我差点杀了人家,血又怎么会沾到我手上呢?我垂下手,又有细细的一股血,虫子一样从我宽大袍子的袖口里钻出来,我脱掉袖子,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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