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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大宫女-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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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其中一个……”
    “也是其中一个……”
    柔止猛地站起身来,煞白着脸,踉跄着脚步,趔趔趄趄跑到桌案:“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事…”她颤抖着手,一把抓起上面的账册揪在手中,乌黑的瞳仁在烛光中闪闪烁烁,似落败,似沮丧,又似闪过一丝不近情理的坚信和笃定。
    ※※※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晨曦还没有透进窗户,门外芭蕉上的露珠还没有干,年近五十的尚服局局正陈内人便在蕙香极为有礼的带领下,来到了她曾经的徒弟、现在的尚宫大人,柔止的寝房。
    “小的尚服局内人陈氏,拜见尚宫大人。”
    因为梳洗匆忙,陈尚服高耸的发髻只简简单单插了几根素银簪子,银白的簪子映着花白的鬓发,朦胧烛光中,她半躬着身子,气质平和,神色安静,低垂的眉目添了几分挡也挡不住的沧桑和老态。柔止的眸光在她脸上一点点游动,移到她眼角的皱纹时,禁不住鼻子一酸,急忙从乌木椅上站了起来,将她轻轻挽起来:“姑姑…”
    极为平淡的一个称呼,但却轻轻的,热热的,像是融进了一个孩子对母亲莫大的依恋和信任。陈内人眼眸轻轻一动,她凝视柔止片刻,轻轻推开了她的手,嘴边浮起一个客套而又陌生的微笑:“听说大人有事要问小的,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柔止眼睛一暗,半晌,才虚虚后退两步,干干地说道:“我找陈内人来,非为别的,是有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想弄个明白。”陈内人疑惑地看着她,柔止不忍直视她的脸,她逃避似地转过身,从身旁的桌几上取过一叠册子递给了她:“陈内人,你先看看这个吧,看完之内,给本尚宫一个解释。”
    “是。”
    陈尚服很是恭敬地接过帐册,烛火的光线浮在册子的页面上,她枯瘦的手指在上面抚了抚,然后开始慢条斯理一页一页翻动着。柔止始终注视着她,两只眼睛不离片刻地观察她表情的变化。然而,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令柔止失望的事,陈尚服的脸上不仅没有丝毫担心恐惧,甚至就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柔止的心咯噔一沉,看来,果然是真的,没有人冤枉她,果然是真的!她颤抖着喉咙,极力压住自己的情绪:“陈内人,难道你连一点辩解的说法都没有吗?为什么你在看到这些账目时,还能如此平静?难道你都不感到害怕?不意外?都不惊惶吗?”
    说着说着,一连串的质问逐渐拔高,带着从未有过的痛心与难过,然而,陈尚服依旧面无表情,一副任你怎么说都不开腔的样子。
    柔止恼怒到了极点,再也忍不住地,一团火从她的胸口烧了出来:“姑姑,这不是儿戏,这可是两千万两的数目!天呐,两千万两!你知道若是一旦查出来,后果会怎么样?你知道么?”
    “小的知道,按照宫廷刑律,凡是贪墨一百以上,当以杖毙处死!”
    陈尚服恭恭敬敬地回答着,柔止虚浮着双足,身子晃了一晃:“你知道,呵呵,你知道……”她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既然你知道,那您说说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苦衷才会让您这么做?到底是什么不得已的缘由,才会让您以这样铤而走险的方式大行贪墨挪移之事!姑姑,您,您……”
    她说不下去了,猛地背对过身,一脸挫败地垂下头,抽搐着双肩,双掌死死撑在面前的桌子上。桌上,香丸还没烧尽,博山玉炉里的青烟轻轻地飘浮着,浮了一圈又一圈,弥漫袅绕在她两个人的周围,寂寂幽幽,氤氲如梦,恍惚又是多年前的某个早晨,当时,她还只是个小小的典饰内人,性格冲动,做什么都容易出错,然后她的姑姑陈内人,表情严肃地站在她身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训着她说:“这香道犹如世道,记住我的话,在这个宫里面,若有一丝贪念,便会万劫不复……”
    一丝贪念,便会万劫不复,一丝贪念,便会万劫不复。
    柔止的心像被什么刺着、锥着、扯着,她再次仰头深吸了口气,猛地又回过身来:“姑姑,为什么你就不能告诉我,到底有什么苦衷,到底是——”
    “大人不用为小的借辞脱罪。”忽然,陈尚服打断了柔止的话,淡淡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要说真有什么苦衷,那只怪小的身居高位,在利欲面前,实在抗拒不了某些诱惑吧。”
    柔止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张大了嘴,简直难以相信,这句话竟然是出自陈尚服之口?
    陈尚服又冷冷一笑,说道:“看样子,大人是非得小的给您一个合理的解释了。那好,若大人真想知道各种缘由,那么待今日午时过后,小的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第82章 亲离

阴沉的天空,团团铅云遮住了太阳,天色很快暗了下来,灰雾蒙蒙的,就像纸上洇开的墨汁,一层一层浮漾在连绵起伏的宫殿上方。
    要下雨了。
    柔止迎风伫立在窗门前,双手环抱着胳膊,秀眉轻蹙,衣袂飞扬,两只眼睛呆呆望向窗外出着神。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要说真有什么苦衷,那只怪小的身居高位,在利欲面前,实在抗拒不了某些诱惑吧……”
    “看样子,大人是非得小的给您一个合理的解释了。那好,若大人真想知道各种缘由,那么待今日午时过后,小的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陈尚服临走前说过的话像回音一样在厢房飘荡不绝,柔止缓缓闭上眼,从胸口长长吁了口气。
    姑姑啊姑姑,古人言,‘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但是,我现在又该如何去面对你带给我的这次‘意外’?如何面对那一双双咄咄逼人的眼睛?如何面对我从一开始就坚定好了的决心和信念?姑姑啊姑姑,我……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
    风渐渐大了起来,零星几片摇落的树叶从窗门卷了进来,刮到了柔止的衣襟头发上,柔止轻轻睁开了眼,抚了抚鬓边凌乱的发丝,正要伸手去关窗门,忽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让她赫然一惊:
    “大人!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柔止急忙缩回了手,转过身去,却是蕙香正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满脸惊恐,嘴唇发青,人刚一撩帘子跑向柔止跟前,便又想起什么似的,匆忙滞住了脚步,小心翼翼后退两步。
    “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柔止在她惨白的脸颊狐疑扫了一圈,微笑问道。
    蕙香不知该怎么禀报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思索好半响,才低垂着头,艰难地说了一句:“回…回大人的话,就在今日午时,尚服局的陈尚服……上吊自缢了……”
    “啪”的一声,一道明晃晃的闪电映亮了整个厢房。
    “什么?你说什么?”仿佛以为耳朵听错了,柔止不可置信地看着窗外不停摇晃的芭蕉叶,蕙香低声又重复了一遍:“大人,您、您不是让小的用过午膳后就去尚服局一趟吗?可是、可是小的刚走到尚服局的大殿,便得到了陈尚服上吊自缢的消息,如今、如今内廷的所有女官们都聚集在那儿,大人你快去看看吧……”
    柔止身子一个踉跄,急忙扶住了身侧的青玉桌案才不至于摔倒,蕙香急忙去搀她,柔止哑着声音,摇着头又喃喃问了一句:“上吊自缢?”
    “是。”
    蕙香不敢看她的脸,越发把头垂得低了。柔止深吸了口气,然后猛地转过身,将门帘一撩,不及蕙香在后面叫喊,双足趔趔趄趄跑了出去。
    通往尚服局的路本是再熟悉不过,然而此刻于柔止而言,就像布满了荆棘、插满了刀刃,每跑一步,刺痛便随之窜上了心尖。上吊自缢?姑姑上吊自缢?她一边摇头,一边惊恐地用手捂着嘴。天上,闷雷滚滚,铅色的云层不断累叠,越积越多,越压越厚,几乎压得天都快坠下来了,就是迟迟不肯落雨。柔止跑着跑着,好容易跑到尚服局的殿门时,忽然,就在门槛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睁大着眼睛,目光呆呆地看着人群缝隙中一具用白布裹着的尸体,整个身子石化了一般。
    “姑姑……”
    短短的两个字,就像是嗓子含了滚烫的蜡油,几乎要耗尽柔止全身的力气,众人听得这一声,纷纷望将过来,目光全聚集在门槛边的柔止一动不动。
    “哟,这不是尚宫大人吗?尚宫大人,这是赶来给你姑姑送终的吗?只可惜啊,现在人死都死了,你就是哭一缸子眼泪怕也活不过来了……”
    “周局正,话可不是这么说,咱们的尚宫大人素来铁面无私,眼里可不是个揉得下沙子的人。你想想,这陈尚服好好的一个人,清早才从尚宫大殿出来,没成想中午便成这个样子。嗬,你说说,要不是有人把刀横在脖子上逼着,她至于这么想不开自寻短路吗?”
    “哎,这可怎么形容好呢?想当初,咱们就算官做得再大,这天理人情、三纲五常却是一时半会都不敢忘记的,如今啊,我们可是老了过了时了,哪里比得上现在的这些年轻人!”
    “是这话啊,再这么说,这一日为师,终生为母,一个人再不通情面、再认死理些,也不至于做到这份儿上,啧啧,还真是让人……”
    所有的女官内人们将眼睛齐齐盯着柔止,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怨恨毒辣的语气,有压抑太久的轻蔑、厌恶、和憎恨,还有终于释放出来的报复和快感,尤其是前日找过柔止求情的周局正,更是轻眯起眼,鹰瞵鹗视,一副看好戏的嘲讽表情。
    柔止恍若未闻,恍若未见,只是收缩着瞳孔,迈着艰难的步子,一步一步向那遗体走过去。
    冰冷而毫无生气的女人遗体,尽管用白布盖住了身躯和面颊,但是从露出的发髻上,那枚清晨才见过的素银簪子仍在烛光中闪闪绰动着。柔止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支簪子,盯着盯着,忽然双膝一软,‘咚’的一声,在遗体前跪了下去。
    “姑姑,姑姑……”
    雨,终于下了起来。哗啦啦的雨水冲洗着大地,带着无限的凄怆和悲凉,黑沉沉的天地之间,整个宫楼殿宇都仿佛弥漫在一片死亡的雨雾中。
    世界如此凄凉,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皇后的寝殿凤仪宫却是另一番情景。
    红门,红墙,红色的挂毯,红色的锦帐,随处可见的红色之中,象征着福寿双星的大型玉雕摆件和花卉盆景将整个寝宫点缀得喜气洋洋。
    皇后明清端坐于紫檀雕花妆台前,手中拿着只珐琅小把镜左右照着,绯色的宫灯照亮整个屋子,她肌肤胜雪,面颊丰润,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重淡淡的红雾之中。
    “娘娘…”身旁的乳母眉眼含笑、弯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说:“今儿可是您的千秋之喜,虽说您行事低调,免了往年家的庆贺寿典,可按常理和规矩,咱们的万岁爷今日是必定留宿凤仪宫的,所以,这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明清纤白玉指理了理鬓边的珠翠凤钗,对着把镜,眼角眉梢也是愉悦的笑意:“嬷嬷有什么尽管说,你在本宫面前还忌讳个什么?”
    “是。”乳母这才福了福身,凑近明清两步,附耳低声说:“娘娘,太后娘娘昨日已经不是发了话么?她说,只要娘娘您怀上龙种,将来的小皇子从你肚里一出世,落地就封他为皇太子……所以娘娘啊,这次您可得千万千万把握桩机会’,再不能让太后她老人家失望了呀!”
    此话一出,笑容一下在明清的唇畔消失不见。明清慢悠悠放下手中的小把镜,在这一刹那间,她只觉胸口像吞了只苍蝇不舒服。她自然懂得乳母这句话中的意思,那天,在清音阁看戏的时候,就因为自己脾胃不适,被太后误以为怀有身孕,可后来经太医多次诊断后,太后这才发现,其实,就是个笑话……
    多么可笑的笑话,明清呆呆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然而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乳母打量她片刻,又道:“娘娘,不知您听过这句话没有?‘女以色授;男以魂与’,其实啊,依老奴看来,咱们的万岁爷虽说是个真龙天子,可说到底他还是个男人呐!只要是个男人,他就没有攻克不下的弱点,娘娘,您不能老这么端着,得好好下下功夫是不是?”
    女以色授;男以魂与……
    明清怔了怔,忽然,她扯了扯嘴角,终于抑制不住一脸嘲讽笑了起来。呵呵,多么荒唐的事,自打从进宫到现在,她似乎从未想过,想自己堂堂的一国之后,有一天竟要去靠这八个字去拉拢她的丈夫?去靠这八个字来……
    明清没有再想下去,外面雨声哗哗,隔着窗儿,可听见雨水从高处的飞檐倾泻而下,溅落在玉石地面上,发出一声声惊心动魄的声音。明清望着窗外出了会神,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妆台上捡起一个玫瑰紫釉香粉盒拿在手中,对着它冷冷笑了笑:“嬷嬷,您现在就吩咐人去,将那尚宫殿的薛柔止给本宫传过来,说本宫有事相请。”
    “娘娘,您这是…?”乳母皱着眉心中不明所以,正要开口询问,但见她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手中的香粉盒,乌黑眼底似有一抹恨意隐隐闪过,她怔了怔,倒也不再多说什么,颔首鞠身说了声‘是’,领命去了。
    已是上灯时分,外面雨势越来越大,当尚宫殿的薛柔止被乳母传唤到皇后面前时,皇后依旧端然而然坐于铜镜妆台前,一缕乌黑青丝随意打散在胸前,她眼睛凝视着镜面,手中的白玉梳篦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
    柔止交叠着双手,表情木然行了个万福礼:“奴婢薛氏请娘娘安,不知娘娘传奴婢可有什么吩咐?”
    皇后依旧对着铜镜懒懒梳着头发,也不出声,也不回答,直等柔止干站了好半响,才启齿一笑,微侧过身说道:“薛尚宫平身吧,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本宫找你来,主要是想——”
    话未说完,皇后的手一抖,那把白玉梳篦险些掉了下去。但见对方半垂着头,眼窝发青,嘴唇发白,模样狼狈,一脸的疲惫衰败之相。她愣了愣,不禁狐疑地眯起眼,打量她了好一会儿,才又挑了挑眉,继续笑道:“薛尚宫,本宫这会子找你过来,主要是想请你帮本宫一个忙。”
    柔止神情一恍,这才轻抬起头,表情愣愣地看着明清。

☆、第83章 无题

明清一边对着铜镜梳理胸前青丝,一边漫不经心笑说:“本宫早听闻薛尚宫还是司饰内人时,是宫中一等一的描妆高手,怪只怪本宫那时还未曾入宫,也无缘见识薛尚宫的精湛手艺,呵,今日可巧了,陛下派人送来一套东洋上贡的妆粉和胭脂,一个叫做玉雪霜,一个叫做香檀粉……说是为着今日生辰让本宫好好妆饰一下。这不,本宫又不好辜负他的雅兴和心意,又担心随侍本宫的那些司饰宫女笨手笨脚、白白糟蹋了这些东西,所以,思来想去,便命人将薛尚宫巴巴叫了过来。呵,就不知薛尚宫可愿意帮本宫这个忙?”
    说着,她微微转过身来,将手中的白玉梳篦递向柔止,目中越发露出一抹既高傲又温婉的笑。柔止呆滞着目光,正沉浸在陈尚服的死亡之中,她逼死了陈尚服,逼死了待她如师如母的姑姑!柔止一遍一遍地在脑海回旋着陈尚服死后的样子,死人的面颊,本该苍白可怖而让人害怕,但是从陈尚服微微含笑的嘴角,柔止似乎看见了她在死亡中获得的解脱和安宁……
    “薛尚宫?”
    柔止一怔,这才回过神呆呆地望向眼前这位满含笑意的皇后,她颤颤地伸出手,接过皇后手中的白玉梳篦,鞠身应了声“是”,然后走上妆台旁为她梳妆打扮起来。
    二十三岁的小明皇后,秀眉凤眸,风华正茂。映在铜镜里的容颜,如玉如瓷,如花如雪,吹弹可破的肌肤,其实无须红粉胭脂的任何修饰便可胜过一切,然而,于后宫中的女人而言,仿佛取悦君王是她们天生的职责,没有最美,只有更美,所以,当柔止为她盘好了云髻,嵌好最后一支七宝琉璃凤簪时,她不禁怔怔地想,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是了,今日是她的芳辰寿诞,她这样精心妆扮一番,刘子毓就会真的因眼前的容色目露欢喜吗?
    “薛尚宫,其实说起来,本宫原该唤你一声妹妹呢。”
    皇后一边抚着发髻揽镜自照,一边深不可测地抿嘴笑说。柔止拿着胭脂盒的手僵了僵,她疑惑地望着着铜镜中的女人,好似没有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意思。皇后一笑,又说:“三年前,如果你薛尚宫没有抗拒那道旨意,难道本宫不得尊称你一声妹妹吗?”见柔止只管盯着铜镜怔忪出神,皇后厌恶地瞟了她一眼,又理了理左边的耳坠子,抿嘴笑道:“其实本宫说得不对,应该说,如果没有抗拒那道旨意,本宫指不定叫你一声姐姐呢?薛尚宫,你说是不是?”
    柔止这才明白她口中的讽刺之语,她也不予理会,只轻轻启开手中的胭脂玉盒,淡淡一笑:“…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娘娘玩笑了。”
    她表情寡淡,一味的避重就轻,一丝不能消气的怒火几乎要在明清胸口烧起来了,明清的手紧捏着那把白玉梳篦,两只眼睛像钻子一样盯着铜镜里的柔止。柔止将胭脂膏子挑了一点晕在掌心,似乎没注意到她投来的敌对目光,明清暗吸了口气,好半响,才闭着眼忍着气笑说:“是啊,可不是都过去的事儿了吗?就像本宫每每向陛下提及你们以前的时候,陛下也说:哎,皇后啊,那都是朕过去干得的一桩糊涂营生,你还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嘛呢?这些个老黄历,以后啊,不翻也罢。”
    柔止的手一抖,糊涂营生?他将以前的种种过往说是糊涂营生?她看着镜中的皇后恍惚出了会神,良久,才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抹吃吃的苦笑。也是,一个普通男人的旧情小爱尚且如此,更何况这个男人不是别人,他还是个可以坐拥万千佳丽的君王?
    皇后依旧不厌其烦、明朝暗讽地说着,柔止听在耳里,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动作木然为她描着眉、勾着鼻影。皇后的这次晚妆叫做‘飞霞妆’,水红一样清淡的胭脂匀在双颊,再以白0粉轻罩,映着柔和如梦的红烛宫灯,仿佛晨间的粉霞沁出了雪白的天空,柔和妙曼,美不胜收。柔止站在铜镜妆台旁,彼时雨声急密,打在外面的瓦砾漱漱有声,和着飒飒吹来阵阵凉风,几点银丝飘在了糊着茜纱的轻薄窗屉,说不尽的凄凉之意,柔止描着描着,忽然手一抖,再也忍不住地,鼻翼酸楚煽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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