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妖冶,美人图-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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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又走进一个满身是雪的小内监来,朝着那伙计咯咯一乐,对沁芳道:“四公子说着了,大公子非但没有出门儿,实则就在后院儿呢。奴婢去打了个转,就给瞄见了。”
来人正是伺候沁芳的顾念离。
沁芳跟着伙计先朝客厅走,吸引住伙计的注意力,顾念离便寻着机会悄然去寻找了。
伙计一听登时面无人色。沁芳冷笑指着伙计:“咱们的账,以后慢慢算。我现下要先去会会我的大哥了!”
沁芳由顾念离引着,到了后院去。
一进院子,就闻见浓重的牛马味道。沁芳抬眼瞧瞧后院里几座巨大的马厩、羊圈,便明白从前草原的牛羊进京交税,便都是赶进这后院来的。他顺着顾念离的指引,进了羊圈旁一间充作账房所用的房舍。
清芳果然坐在里头,一脸的怒意。
“沁芳,你这是什么意思?!”
沁芳清亮地笑,缓缓坐下来,朝清芳道:“大师兄,你怕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清芳怒道:“这里是凉芳交待我经管的,何时轮到你来说三道四?再说,我好歹是你大师兄,你竟连这一点子尊卑都不顾了么?”
“尊卑?”沁芳闻言眼中便是一片冷意:“大师兄你错了!纵然你行首,我行四,那也只分长幼,何来尊卑!你与我原本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戏子,都是棋子,谁又高过谁一头去?”
清芳自知失言,却已无法挽回,只好继续强硬:“你别忘了,咱们四个被送进曾诚府的时候,主人是如何吩咐的!那时咱们年纪还都小,于是主人千叮咛万嘱咐,说凡事都要与我商量。主人之意,便是要你们三个都听从于我!”
沁芳哂笑:“主人也难免有算错了的时候儿——他以为曾诚当日看上的,是你,于是要我们三个什么都听从你的;却没想到,到头来曾诚喜欢上的却是最冷最不待见他的二师兄!你这位大师兄,反倒成了摆设!”
说及往事,清芳便有些不耐烦。他一挥衣袖:“曾诚已经死了,旧事休要再提!好歹咱们四个算是齐心协力剜除了曾诚,也算完成了主人交给的任务。”
“完成了任务?”沁芳又是冷笑:“主人要的哪里只是一个死人曾诚!主人要的是曾诚的秘密——他究竟在为谁暗中积攒银子?南京城中还有多少人是他的同党!可是曾诚却这么死了,银子和同党都没供出来,这案子便成了无头死案,你还有脸说完成了任务?”
“我岂不明白!”清芳灰头土脸,低吼道:“所以我才想方设法要将功折罪!这春和当从前是司夜染掌控,他又一向借此与草原勾连,我便一头扎进这春和当来,不为什么银钱,我是为了挖出司夜染的不轨,到时候交给主人,也算是弥补了曾诚一案的疏失!”
沁芳微微扬眉,悠然道:“那你倒挖出什么来了?”
清芳一把捉住沁芳的手腕,“你跟我来!”
两人出了账房门,清芳将沁芳带进马厩。此时是冬季,马厩羊圈里都是空的,并无草原牛羊到来。马厩羊圈里却依旧还有恶臭,空中嘤嘤嗡嗡飞着蝇虫。那些蝇虫闻见活人热气,便一并调转了头,朝清芳和沁芳席卷而来!
沁芳挥舞衣袖躲避,怒而大喝:“清芳,你这是想干什么!”
清芳却森森笑起来,把住沁芳的手道:“这些虫子,你不觉得诡谲么?”
沁芳疲于拨打飞虫,喝问:“诡谲什么?”
清芳目色阴冷:“这些虫子不是普通的飞虫,它们是来自草原的嗜血虫!一旦咬了人,便死都不肯放,直到喝够了血为止!”
沁芳惊得连连后退,“你怎知道?”
清芳道:“邹凯屡赴草原,他认得。”
沁芳更不敢掉以轻心,小心拨打,“这些虫子这么凶悍,那这春和当里的人怎么还任由它们飞来飞去?怎地不扑杀了去!”
“问得好!”清芳幽幽一乐:“你还应该再多问一句:为何此时草原牛马都不来的时节,这春和当里还有这么些嗜血虫?”
沁芳便是一惊:“你难道是说……?!”
“没错!”清芳冷冷道:“这便是司夜染故意让人养着的!倘若养成数千百万,倘若一股脑都撒出去——你说这京师上下,该有多少人丢了性命!况且它们会飞,纵然宫墙都拦不住它们,便是皇室、宗亲、甚或朝廷大员都躲不过,是不是?”
沁芳面色大变:“如此说来,如此说来,那司夜染果然暗有图谋?!”
清芳这才捉着沁芳的手出了马厩,将大门关严。里头嘤嘤嗡嗡,宛如风啸,噼里啪啦都撞在门上。
沁芳惊魂甫定,清芳道:“你总以为我与你争财夺势,实则我不过在凉芳面前与你演戏。只有让他当真以为咱们两个争财夺势,咱们才能避过他去……”
沁芳一怔:“大师兄也提防着二师兄?”
“没错。”清芳幽然一叹:“曾诚对他动了真心,虽然他始终对曾诚冷冷的,但是你我都该明白,他本是个外冷内热的人,我是担心他早已变了心——背叛了督主,不再执行任务,反倒与曾诚成了一条心。”
沁芳蹙眉:“可是好歹是他告发了曾诚,亦下手杀了曾诚……”
清芳眯起眼睛:“所以我才觉得他更可怕,更要防备着他。”
沁芳便也跟着心下一颤:“……那晚他与藏花起了冲突。凝芳来找咱们,咱们都没去——倒没成想,他却安然无恙地回来。竟然也没跟你我发脾气,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虽说这当中有凝芳给周全着,可是我当真不信他就不记恨你我……”
沁芳有些说不下去了,喘息半晌才接道:“说不定他反倒是恨实了,正寻着机会将咱们往死里整!”
两人找到了相同的立场,便尽弃前嫌,一同商量着要给司夜染再添一笔罪证,然后凭功劳要求邹凯将他们二人调离灵济宫。
天冷路滑,风雪益发大了。风声如鬼哭,打着旋儿卷过他们两人同乘的马车。
马匹忽然打滑,马儿兮溜溜惊叫了一声,马车便停了。清芳忙问外头车夫:“怎了?”
车夫道:“路上都是小雪,打滑,怕是蹄铁松了。二位公子稍待,小人去敲敲蹄铁。”
两人便安下心来,耐心等着。
马车里顾念离提前给烧了炭炉,暖洋洋的,两人便都觉神思有些倦怠,各自依靠着车厢壁,昏昏而睡。
就在此时,仿佛忽有一股风吹开了车帘——然后一股嘤嘤嗡嗡之声呼啸而至!
京师酝酿多日了的一场大风雪终于来了。各家各户都早早关门闭户,街道上早已没有了行人。于是那条无人小巷里的马嘶人鸣,便也被风雪呼啸湮没了。
南京,守备府。
兰芽摒除杂念,索性继续替月船敲着木鱼。
中间儿长乐还来过一次,推门儿见兰芽在敲木鱼,便问道长何在。兰芽嘘了一声,指指依旧垂落的床帐,以及帐子里头堆成一堆的被褥,示意月船睡着了。长乐便没敢打扰。
不多时,房门又是一响,果然是月船回来了。
兰芽不慌不忙,依旧敲着木鱼,却偏头向他:“师父终于肯回来了?可否告知徒儿,师父去哪里云游了?”
月船眼中神色变了变,耸了耸肩道:“你果然这么早就醒了。”
兰芽莞尔一笑:“师父想是听见了这木鱼声的节奏变了,才忽然想起来徒儿早喝过了师父赐下的黑狗血吧?师父是不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兰芽敲木鱼,是故意没按着钟摆的节奏。月船若听见了,便必定会回来。
月船立在门口,鼻尖上确有一层薄汗,却在见到她一脸的娇俏时,尽数消了。
他只闲淡倚着门框立着,悠闲道:“既已被你窥破,便也由得你。”
兰芽丢了木鱼锤,莲步向他走去,掌心却不知何时已经握了把小小匕首,刀刃便抵在他喉间!
“说,你究竟是谁?还有,你方才去做什么了!”
月船依旧不慌不忙,只微微挑了挑眉:“刀,哪儿来的?”
这把匕首连虎子也不知道,是兰芽私下备下的。倘若计划有失,或者她当真被制住,她可凭其防身——最差,也能杀了自己。
兰芽桀骜回视:“要你管?休得顾左右而言他,回答我的问题!”
月船却目光愈冷,咬着牙,一字一声说:“刀,不是你该玩儿的东西!”
兰芽哑然失笑:“你管得太多了!月船,你醒醒,难道当真自以为是我师父?”
他却目光一瞬不瞬,完全没有妥协的模样。依旧一字一声说:“你答应我!”
兰芽咬牙:“你先回答!”
月船掀了掀唇,怒道:“你答应我,我便告诉你!”
兰芽转了转心思:忍不住斥自己,何必跟这个神棍斗嘴?
便点了头:“好,我答应你。说,你究竟方才去做了什么?”
月船仿佛长舒了一口气。可是那声音太轻太轻,轻得让兰芽都怀疑自己是否听见。
“……我不过是去查了查怀仁和魏强的书信往来。”
兰芽心下一亮:“做得好!查到了什么?”
月船抿唇不说了。
兰芽便发了狠,将刀刃再向他迫近一分:“说!”
月船却依旧不慌不忙,悠然问:“你猜会有什么?”
兰芽心下一动:“……是否有怀仁与运河沿途州县地方官员的书信?”
月船唇角轻轻勾起:“有。”
兰芽手便因兴奋而有些颤了:“上头是否有怀仁授意那些官员联名诬告的证据?”
月船态度更加悠闲,目光里有光芒潋滟而生:“……有。”
兰芽的手便抖得更厉害,几乎要撑不住那柄匕首。更糟糕的是眼里有些东西滚烫地快要淌下来……她便连忙收了匕首,背过身去疾步跑回床边去,这才放纵自己掉了泪下来。
只要有这些证据在,便能救司夜染出来了!
太好了……。
她控制的很好,若是外人,也许看不出她在哭。
只有太过熟悉她的人,才能从她肩头极微笑的颤抖里,猜到她在落泪。
月船静静望着她小小的脊背,看着她几乎看不出的颤抖,缓缓攥紧了指尖。
指尖扎进掌心皮肉去,那痛楚才让他的心纾解一分。
否则,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会这么奔上去将她抱进怀中……
否则一切将都前功尽弃。
他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无声落泪,他只能忍耐!
155化身为妖
兰芽心头梗了一下。
有一个答案已然滚上舌尖儿,却被她生生咽下去。
只因为,那如何可能?
她便深吸口气,用力朝他脚尖儿跺下脚去。她这样背对着他,他全副的注意力都在她耳畔,于是下盘的防备便必然不足。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这一脚跺下去,他没能躲开。她脚后跟结结实实跺在他脚趾头尖儿上,他毫无防备之下,疼得微微一抖。兰芽趁机狠狠扣住他手肘,借力打力将他手肘掰向反关节——他眉尖一蹙,却已不得不松手窠。
兰芽逃脱,退开几步之外,冷笑着回望向他。
“你是谁?你当我真不知道?!旆”
日头西斜而去,房中光影幽暗莫测。他眯着眼睛立在氤氲光影里,斜睨着她:“你倒学会了这反关节的搏击法。是谁教你的?”
兰芽忍不住也同样眯眼看他。
方才他那么急着想要她说出他是谁,一切都已呼之欲出,可是他此刻却退开一步去,仿佛不急着问了——甚至仿佛在故意岔开话题,倒不想她说了似的。
为何?
她便也只顺着他说:“这又有何难?我知自己的短处,身上没有半点功夫,这样行走江湖,非但无力自保,反倒有可能给身边人添了累赘。于是我自然想学。”
“可是我年纪大了,已经过了学功夫的好时候;况且我筋骨资质也不怎么样,从头学功夫根本不可能。于是我便取了些巧,跟人学些外家子的细枝末节,不求克敌制胜,只求置于死地而后生罢了。”
他却执着地问:“是谁,教你的?”
兰芽清冷一笑:“那很重要么?”
“重要。”他在幽暗光影里缓缓抬眼望来:“……虎子,还是——慕容?”
兰芽忽地想笑。她心里第一个蹦出来的问题是:慕容也会功夫么?
从牙行相见,慕容在她眼里就是飘然若仙,怀中只抱着一张琴。纵然面上一直清冷隐忍,可是却也从未曾动过功夫,只是白衣清雅的模样。
可是这个念头刚起,她想笑,那笑容却也随之变成了苦笑——她给了自己答案。
慕容怎么会没有功夫?
他是草原的皇孙,至少也谙熟鞍马才是!
那么他之所以一贯给她白衣飘飘的印象,一方面是因他受制于人,另一方面——她又想到那十几个被杀的鞑靼人——那是不是说慕容一直都在伪装?即便在她眼前,也一直都在伪装!
兰芽别开头去,只死死盯着墙角,霍地摇头:“不是虎子,更不是慕容!”
“哦?”月穿的倒有些惊讶:“那你跟谁学的?”
兰芽叹了口气,回头来望向他,心道:虎子虽然学了些市井的油滑,可是他骨子里却不是这样的人。她要他在腾骧四营学的是兵书战策,是统兵之法,而非这样单打独斗的小心眼儿。
而慕容,他虽然没见识过他的功夫,却也能从他的身份推测,他的骑技与箭术都应极高。草原骑兵又擅马刀,于是他的刀术亦应出神入化……但是草原人却未必擅长这些近身搏击的小技巧。
她当然不会告诉月船,她这几招小伎俩,是学自凉芳。
见她选择沉默,月船不由眯眼:“你不肯告诉我?”
兰芽轻轻耸肩:“……日后,你自然会明白。”
灵济宫上下除了她之外,再没有第二个女子。凉芳虽然是男子,可是生就袅娜之态,倒比她自己更像个女子。于是她想,凉芳擅用的法子,必定是巧于心计、不费力气却在关键时刻极为好用的。于是她选择向凉芳讨教。
离开灵济宫前的那个夜晚,她与凉芳在神殿联手,他们说了很多,也做了很多。当中有一样,便是凉芳教了她这反关节的搏击之法。统共不过五招,也说不上什么招法,也就是女人家拼力撒泼一般的逃生手段。学起来不费什么力气,关键是眼疾手快,所以她也一学就会。
与凉芳联手,她从来不是说着玩儿的。
月船见她卖关子,便忍不住微微皱眉:“你究竟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兰芽冷笑:“那我不如叫你知道:等这件事了了,我倒要好好跟你算一笔账!”
他之前偷着亲她,方才又咬她的耳朵——这笔账,值得好好算算了!
至于他贴在她面颊上,她为何感觉那么凉;以及他碰过她的那张唇,为何触感黏腻——她都会一样一样仔细与他计较清楚。
“嘁……”日光越发黯淡,房间里幽沉下去,仅余的光线都已照不清他的脸,唯能勾勒出他下颌的一弧边缘。不知这样是否让他更觉安心,于是他竟然笑了出来,悠然道:“也好。有些账,是该要好好算算清楚。我亦,迫不及待。”
兰芽不知怎地,心下慌乱一跳,像是长了丛野草。
她便连忙背过身去,忽地冷冷一哂:“师父,你跑题了太久……难道你忘了,你问我你是谁。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是么?”他的嗓音忽然一干,又一哑,全然不似方才的悠然如丝,“……你说!”
兰芽霍地转过身来,莲冠叮当,发丝轻扬。
她瞟着他,红唇微挑,坚定道:“你,是月!”
“灵济宫司大人座下四大侍卫:风花雪月当中的‘月’!”
月船反倒一怔,想要说什么,却被兰芽厉声喝止:“你不必否认了!你逃不过我的眼睛去!”
兰芽极快地接续着道:“好,好,我不否认,我是曾经看走眼过。我初初瞧你故意缠着虎子攀谈,我便疑心于你;接下来知道你道号是‘月船’,我便想到了你可能是月……可是后来瞧你种种做派,又与灵济宫中人的气度迥异,我便推翻了对你的怀疑。”
“可是现在,现在我又仔细想了想,才想明白。便如你给怀仁他们演的那个障眼法——便说不定,你从前在我面前的那些猥琐的表现,也根本是障眼法的!尤其从这回走进守备府来之后,你的种种行止已然不再是那猥琐的模样,点点露出了灵济宫的气度来。”
“还有!”兰芽生怕月船说话,气儿都舍不得喘,抢着再说:“南京事事处处都隐含着一个‘月’字。你瞧从我上回来南京开始,我住的是弦月楼,慕容脱离的是揽月楼;而这回遇见你叫月船,而你最喜欢的点心也是出自‘月桂楼’!兜兜转转,仿佛怎么也绕不开一个月字……我便想,这也许就是大人的授意,或者是冥冥之中的注定,非要我找见那个神秘的‘月’不可。”
“还有!!你瞧你若有若无地都知道灵济宫的事——比如这精金制成的西洋钟表,还有你给我灌黑狗血时,我说道梅花鹿,你那眼神儿;以及,最重要的灵猫香!这些都绝不是灵济宫之外的人所能得知的。由此可见你只能是灵济宫的人,而且你与大人关系甚密!”
兰芽一口气说完,用力匀了几口气,才确凿地下了结论:“总之,你就是月!”
“就算你否认也没用,我已然认定了,你只可能是月……绝不可能再是别人!”
他就立在那幽幽的光影里,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耐心地站住没动,听她说完。
兰芽一口气都吼了出去,却还觉不够恣意,于是再补充:“……就因为你是月,也是腰佩玉牌的,算是与我平级,所以你才敢对我那般放肆!否则,灵济宫内外,不管本心是否对我服气,却也总要忌惮着这玉牌,面子上都要礼让三分。也只有同为玉牌的你,才会对我,对我方才做出那些无礼之事!”
该说的都说完了,兰芽自认为也算有理有据,于是她亦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脖子粗了,脸也红了,一双眼睛都恨不得喷出火去……该够了吧?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