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妖冶,美人图-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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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只好叹了口气,伸手迈腿冲进人海,左右肩轻晃便将两旁的人挤开,冲开一条路来。几个大步已然到了兰芽的身畔。
他身后,“哎呀”“呼呀”地随着一片叫声,东倒西歪一串。
虎子也不管,只抱着手臂冷冷睨向那两个为难兰芽的商贩。
兰芽这回没想息事宁人,眼睛瞄了瞄挡住前路的货担和推车,朝虎子妙目一扬。虎子便唇角轻蔑一勾,不等那两个商贩回神,已是躬身搬起了货担,朝前大喝一声:“诸位老少爷们儿,都小心自家头顶!”
那货担的主人惊愣上望,口中怒喝:“你,你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虎子便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虎子将货担朝前猛然掷了出去!
数十斤的货担呼啸着朝人们头顶砸了下去。幸亏虎子前面提醒得及时,大家都仰头望着,这样货担掉下来的时候,落点附近的看客都眼疾腿快地闪开了,货担安安稳稳落在了地上,在人丛中恰好砸出一个大大的空当。
虎子自负一笑,还不过瘾,弯腰又想将那推车也举起来……
兰芽赶紧一扯他的手,低声道:“小爷,差不多了。咱不是来技压众人的,回头被盯住了才糟了。”说着话,已是扯着虎子急忙朝前去,趁着一种看客们目瞪口呆的当儿,已然顺利挤到了货担砸出的空当去。
再往前,人们已然只顾着瞧虎子,望了要看人掉脑袋了,于是自动自发地让开前路……兰芽便径直朝前冲。
不过还不等她冲到最前,铜锣声便又筛响。这次还伴随着炮声,那铜锣声更是一通疾似一通,筛得人心都跟着乱成了一片。虎子听了便说:“……已是行刑了。”
兰芽只觉腿一软,急忙抓住虎子,才勉强撑住。
周遭人声便也跟着鼎沸而起,有人嗓子尖,叫着:“诶,吊起来了,吊起来了!”
兰芽连忙举头望天——
只见城门高峙,日光煌煌,就在那片光影之中,一个人被直挺挺吊到了半空,又一个人被同样直挺挺的吊到了半空。随即,城墙上的官兵从城垛处伸出铁钩来,在空中拦腰将那两个直挺挺的人体钩到了墙缘边儿上去,用长绳将他们束好……两具尸首,就这样被直挺挺地悬挂在了半空中!
城门高处呦呦风起,吹着那两句悬空的尸首,飘飘摇摇。
兰芽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儿里,眯着眼怎么也看不清那两个人的形貌。直到凉风吹来,宛如千万根针刺入她头皮去,她才终于克服了强光刺眼,隐约看清了那两个人的样子。
一个人身上阴阳道服,随风飘摆。宛若有黑白二使环绕身边,前来引魂。
另一个人身上则鹤羽飘摇,宛若白鹤旋停……宛若一缕芳魂,驾鹤西归。
兰芽一口气倒过来,已然哭倒在地。
那两个人,竟然一个是月船,另一个则是扮成道童的雪姬啊!。
——怪不得,他突然要她先走,说要留下来等雪姬。
明明就算外头接应的人再妥帖,也比不得他自己更妥帖。他怎么就那么狠了心让她独自离开?倘若她没找见那个接应的人,或者中途就被守备府的侍卫撞破了呢?他原来是发现情势有变,所以他才命她先走……
亏他那时还能装得不动声色,让她半点都没有察觉他有任何的不对劲。
——怪不得,明明那四封信放在他身上更妥帖,可是她临走,他却还是捉住了她手腕,强将那四封信塞进了她的领口。
都怪她那时没看懂他垂落下来的目光,没看懂他那一刹的绵长……他塞好了信之后,还轻轻在她心口拍了拍。她则以为他又是故意占她的便宜,她便怒而甩开他的手……
她哪里能想到,他可能就是在用那样的方式,与她告别;他在用那样无声的手势,提醒她,一路小心。
她什么都没看懂,什么都没觉察,就那么傻傻地走了,心口除了揣着那四封信,更是揣着对他的一腔恨意!——只因为,他之前又,又用廛柄……
她是无论如何没想到,他会出事;她是无论如何不曾想,那一别却成永诀。
如果她早知道,她必定不会就那样走掉。
就算这个世上,她也许是最希望他死的那个人,可是……可是她却也不想让他就这样撒手西去。
天光煌煌向她压了下来,半空中飘摇的月船忽地张开眼睛,空洞而又冷漠地望着她笑:“这样你便遂了心愿吧?这样,你便,心满意足了吧?”。
“不是的,不是的!”
兰芽拼命想要挡开那耀眼的日光,想要捉住他的道袍,双手这样一摇摆,整个人便猛地从榻上坐起。
环视周遭,竟已不在城门口,而是在一间房舍内。
“兰伢子,你醒了?”
虎子奔过来,扶住她,心疼地为她将凌乱的发丝拨开:“你终于醒了。”
兰芽愣愣望住虎子,这才哇地一声哭出来,伸手紧紧抱住虎子:“虎子,月船死了,雪姬也死了!我以为他们必定能顺利脱险,我以为他们已经离开了南京,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们,他们竟然死了!”
虎子也忍不住落泪:“我也没想到!如果知道他们那夜遇险,我就算中了毒箭,也不能舍下他们先走!”
兰芽深深吸气,让自己止住哭声,只抬眼问:“我怎么就这样回来了?你呢,你问清楚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没有?”
“有!”虎子握紧了拳,“你当时便昏倒在地,我送你到这件客栈,交待掌柜的照应。我便又回了城门去,问清楚了:原来他们当晚便被怀仁擒住,连夜秘送进应天府审问……然后,然后便被拿捏了个欺诈拐骗的罪名,问以缳首!”
兰芽眼前又是一黑,不过她死死忍住。
“不会的,他们不会这样简单就被怀仁捉了……我是亲眼见着怀仁反应的,他当时完全被迷醉了——定然是有人通风报信!定是有人害了他们!”
兰芽砰地一把捉住虎子的衣袖:“帮我想想,那晚究竟还有谁人出现过,后来却又忽然不见了?”
没等虎子回答,她自己已然先说:“有魏强,还有那个月将军。我后来只顾着进怀仁的书房,我跟月船、雪姬都在怀仁的书房……外头没有留人防备,没人知道魏强和月将军都去做了什么!”
他的布置再周密,终难免孤掌难鸣。就他们几个进了内宅,顾得了书房里头,就自然无力防范外围……还那么巧,本来能在外围放哨的虎子却中了箭,更是毒箭!于是便仿佛被砍掉左手,空有一手的他们就被蒙在了卧房里!
可是以他的聪明,如何能在外头一个人都不备下?便比如那个接应她的人……可是他却在那一刻改了主意,让那接应的人只带着她安全地离去,而根本放弃了那人对他的保护!
他几乎是舍了他自己的安危,只为了能让她妥帖地离去。
164丹青之下
“你家公子!”
贾鲁怒目却含笑,狠狠捏着手里的酒盅。捏来捏去,仿佛随时可能给捏碎了。不过贾鲁却忍住了,将酒盅又安安稳稳地搁回了桌面。
“那本府倒想知道,你家公子缘何吩咐你这样做?又是如何吩咐你的?”
话已然说到这个份儿上,双宝便抿唇一笑,约略抬眼,望了他兄长一眼。
唐光德便会意,搁下酒壶,朝二人举了举袖,转身无声走出了门外,将雅间的门关严窠。
贾鲁见状就乐:“你兄长虽说也是个谨慎的人,不过他擅长也只是图影。你叫他到门外去守着,他怕也守不住什么。既然如此,你却还叫他出去,本府不由得猜想——难不成接下来的话,你连自家兄长都要瞒过吧?”
双宝泠泠一笑:“大人说的对,接下来的话便是自家兄长,也不可知晓。旆”
贾鲁叹了口气:“你对你家公子倒是忠心。”
双宝认真点头:“公子那般信任奴婢,将这样重要的事体托付给奴婢;奴婢又岂敢不以忠心回报?”
贾鲁顿觉牙根儿凉了凉,便咬着牙问:“如此说来,你家公子虽然本人南下去了,却是将整个灵济宫都留给了你!该不是所有的事情背后,都是由你来掌控吧?”
双宝清清静静地笑:“咱家不才,自然不敢忝居,还要感谢我家公子思虑周全,倒不用奴婢部署什么,只需按着公子的规划,到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就够了。”
贾鲁卷了卷袍袖,看似悠闲地问:“你家公子嘱咐你何时将嗜血虫的事告诉凉芳?”
双宝盯着贾鲁,不紧不慢地答:“公子嘱咐,若然发觉另外三芳有所异动,便将嗜血虫之秘告知凉芳公子。”
贾鲁一眯眼:“你又能如何得知那三芳会有异动?”
双宝摇头一笑:“那有何难?清芳身边儿有王良栋,沁芳身边则是顾念离伺候……他们原本都是跟公子一同从牙行里进了灵济宫的。”
“哦?”贾鲁倒是一怔:“这两个,本府倒未留意过!原来除了虎子和秦直碧、慕容之外,还有其他人!”
“可不,”双宝淡淡耸了耸肩:“不过资质总有不同。虎爷、秦公子等自然是人中龙凤,可是那一班人里却也有方静言那般的人渣。王良栋和顾念离算是这两者中间儿的,虽然开始对公子也不归心,不过公子借着一场群殴方静言的戏码,便也将这两个给暗中收服了。”
双宝想到这里,也轻轻叹了口气。王良栋和顾念离,原本是跟方静言一帮的,一同住在水镜台。也一同被净了身,难免受方静言蛊惑,心内对兰公子不无怨怼。上回兰公子连诱带迫,让那一群少年将方静言群殴了,便是将他们跟方静言剥离开。以方静言的性子,必定对他们都记恨,这样一来,不管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便都渐渐只好朝兰公子归心了。
这就是宫里的现实,净了身之后便注定已然离不开,便总得寻个倚仗,才能确保自己来日无虞。他们再依赖不了方静言,便只能选择依赖兰公子。于是他们各自在清芳和沁芳身边伺候,但凡有半点事,如何能不来报?
贾鲁不动声色问:“清芳和沁芳,他们两个究竟有何异动,才让你动了杀意?”
双宝一笑:“他们二人借着管理皇店与神殿的机会,多方刺探大人的纰漏,收集证据;甚至,他们还曾在宫外私见过仇夜雨的手下……贾府尹您说,这样的两个人还能留么?”
贾鲁一眯眼:“你们花二爷回来后,早在邹凯府外头埋伏了人,眼见想要对邹凯动手,后来却不成行……那消息怕也是被他二人走漏出去的吧?”
双宝咯咯一笑:“可不!否则依花二爷的性子,邹凯那老匹夫何至于活到今日?”
贾鲁伸手,下意识在桌面上画了画。
邹凯、四芳,紫府,灵济宫,各自为一点。每两点之间都能伸出一根线来。多根线彼此交叉、叠加,渐渐竟罗织成一张网来。
画到此处,贾鲁抬眼瞟了一眼双宝,见双宝只是悠闲喝茶,便摊开手将那些线条擦了。再抬头道:
“如此说来,难道说你家公子是当真与凉芳联手?她真的能忍下从前的气,真的就将灵济宫交给凉芳?”
“不然还能如何?”双宝也叹了口气:“大人出事,风将军、花二爷哪个不也都在风口浪尖上?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大人的心腹,多少人想借机剪除了大人的这左膀右臂去!所以公子临走前说得明白,灵济宫决不能交给风将军和花二爷。灵济宫重要,要保全;实则他们二人比灵济宫还重要,更要保全。”
“况且,风将军还要兼顾西苑的腾骧四营,那边还有女真人随时可能闹事,分不得心。公子说,西苑的兵权乃是大人的命脉所系,纵暂时放弃灵济宫,也决不能放弃这兵权。只要腾骧四营禁军还掌握在风将军手里,这京师内外便无人敢硬来!”
“而花二爷,公子说他毕竟专擅暗杀,想事情总归难免偏狭、阴暗。他若掌管灵济宫,说不摇了摇头,泪水已是滑下:“……他们怎会死的?我直到此时也不敢相信。慕容我现在脑子好乱,你帮帮我,帮我想想他们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慕容叹了口气:“若说起来,破绽许多。比如虎子和雪姬在墙上已经被那银甲将军发现,这便足够让守备府里严加戒备。”
“再者月船的戏法不过是装神弄鬼,初时看上去也许神奇,只要冷静下来稍微思索,那障眼法便破了。”
兰芽便也含泪点头:“这些也便是连串的反应:如果不是虎子受伤,后头的事情也许都不会发生。”
兰芽止了泪,缓缓抬头:“所以这计划败就败在那支猝不及防出现的毒箭上。”
慕容微微一怔,随即也是点头:“正是。倒没想到那银甲将军竟会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倘若他箭头上不淬毒,还当真未必能奈何虎子。”
兰芽也是点头:“如果虎子就算受伤,却没中毒的话,以他的身手,必定依旧会守卫在外。外头若有半点动静,也有办法叫月船知晓……”
慕容无声凝望,道:“是。”
兰芽凄然而笑:“灵济宫的人再厉害,却也原来人外有人,他们的算计都落在了他人掌中。”她抬眼,幽幽凝望慕容:“我倒要庆幸,我竟然能侥幸逃脱出来。否则那城门处悬吊的,本该还有我一个。”
慕容蹙眉,伸手握住兰芽手腕:“你怎这样想?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兰芽点点头,向慕容再偎近些,将面孔埋入他肩窝:“慕容,我忽然觉得好累。什么灵济宫,什么生死,我都懒得再管了。”
她吸了吸鼻子,抬眼望慕容:“……反正,月船也死了。不如咱们便什么都放手,我随你一起北归草原,好不好?”
慕容倒是一愣:“你当真愿意就这么随我走了?”
“是,”兰芽辗转着去握他的手:“……我累了,也怕了。总归,活下来才最好。”
月光之下,夜色正长,慕容偏首隐约皱了皱眉:“可这不是你的性子。你想做的事,还没做完。”
“还有什么事比好好活下来更重要呢?”兰芽抽了抽鼻子:“再说,反正那些银子也没有半点下落,又不知究竟要多少年才能寻见。”
慕容道:“若没有那些银子,咱们如何能顺利北归?漫漫长路,沿途总需要打点。”
兰芽展颜一笑:“就算没有这些银子,难道咱们还不能逃生了么?慕容,以咱们两个的脑袋,总归能想到不用银子的法子!”
慕容眉头皱紧,缓缓抽开了手,转身去望月光下水银一汪的水面:“兰伢子,有些事其实不若你想的那般容易。若要北归,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便比如被你看破的这府里的厨娘、账房,这些人总得与我一同回去。若没有银子,这些人的鞍马都无法安顿。”
兰芽满面怅然:“还是走不成?我总以为月船他终于死了,你我终得自由,我与你终能远走高飞……却竟然,还走不成?”
慕容返身回来,轻轻拥住兰芽:“别急。只要找到那笔银子,咱们自然便自由了。”
兰芽捉着慕容的衣襟,乖顺点头:“好,我都听你的。咱们明早起,便好好去寻那笔银子吧。”
两人相依相偎,共对月色。
兰芽柔声问:“不知虎子中的毒箭,上头淬的究竟是什么毒?你又用了什么方子帮他解毒?”
慕容垂眸道:“你怎会问起这个?”
兰芽尴尬地摆了摆手:“是哦,我又不通医理,问了也听不懂的。我不过是好奇,也想记着,以防将来虎子旧伤复发,我也好为他买药。”
经不起兰芽缠磨,慕容只好道:“原也不难。取生甘草、连翘、丹参、草石斛、白茅草、大黄,清水煎熬;再加茵陈、郁金、羚羊角、钩藤煎熬便可。”
兰芽索性要了纸笔写下来,娇憨而笑:“这些名字当真拗口,我光凭着脑袋怎么也记不住,总要写下来才行。”
她崇拜地望着慕容,幽幽道:“如果你也不是皇孙,就当个悬壶济世的郎中也好,定能成为一代名医,青史流芳。”
慕容笑了笑,并未作答。只是问:“昨夜,你究竟去了哪里?”
兰芽含笑:“昨晚是否怀仁派人夜查所有客栈?累你为我担心了。”兰芽拍了拍慕容肩头:“多亏有虎子,他善攀爬,于是带我到树上隐藏。那些官兵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跟他是藏在树上的!”
慕容笑了笑,问“虎子呢?他现在是否安全?怎地不带他也来?”
兰芽便叹了口气:“我自然不放心将他一人留在外面。可惜你们两个见面就吵,他是死活不肯到你这里来,我也只好由得他。”
兰芽这一天哭过累过,到了慕容身边终于能放松下来,于是说着说着便禁不住眼皮打架,话只说了一半,便靠在慕容的肩头睡着了。
周遭沉静了下来,只有远远从秦淮河方向传来的喧哗。慕容偏首,望着那个枕在他肩
165天将破晓
仗着虎子爬城墙的本事,纵然还不到开城门的时辰,兰芽和虎子却已经顺利到了城外。
雇好的船,早已等在江边。兰芽和虎子一刻不停,上船便走。
船离了江边,兰芽才问虎子:“托你买的东西,可帮我买了?”
虎子应了声,从船舱里拽出个大大的包袱来。
兰芽打开瞧了,油纸包上都印着月桂楼的字号呢,她便笑着点了点头旆。
虎子倒纳闷儿:“你怎地要买这一大包的点心回去?”
兰芽垂下头去,没急着回答,只细细将每样点心包都瞧了,瞧清楚了上头的戳子,是将月桂楼里的点心按样儿都买全了,这才重新包好窠。
“……双宝那孩子最爱吃点心。从前我出去办案,总忘不了去马家高兵普给他买些点心带回去。这回来南京,却将那么大的灵济宫都托付给他,便想着应当带些什么回去犒劳他。便想着,不如就带些月桂楼的点心回去吧。他爱吃。”
虎子便扁了扁嘴:“嗯哼,你对双宝当真是好。”
兰芽便笑,抬眼瞟他:“那我下回将你独自留在灵济宫,反带双宝出门好了!”
虎子急忙摆手:“唉,不换不换!”
兰芽再回手按了按包袱:“幸好是冬日,路上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