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呸!-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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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尽然。”她顿了顿,“太后素来不赞同女子为官,她这是提醒你,别因在朝中做事,就耽误了府里私事。”
我蹙眉:“这私事是指……生孩子?”
“就你这身子骨恐怕怀了也不稳当,还是先养养身体罢。”她拿过我手里的锦盒,打开来道,“方才那西域公主同你说了什么罢?”
我挑眉:“没什么。”
她笑笑:“你那心思全写脸上了还说没什么。别小瞧这位西域公主,看面相似乎是多事之人,不像什么善辈。若赵偱真同她有什么牵扯……”她倏地止住,关上首饰盒,“你可要小心些。”
我接过盒子,随即回道:“知道了。”
到赵府我便下了车,刚回府就看见闷头坐在陶里卧房门口的赵彰。他抬起小脑袋来看了我一眼,低喃道:“娘亲走了,阿彰也要回国子监了。”
我蹲下来,抬手摸了摸他脑袋,温声道:“等哪天放假了,婶娘带你去看你娘亲好不好?”
他点点头,又说:“婶娘,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坐一会儿。”
我抿了抿唇:“别坐外头太久,小心着了凉。过会儿让人送你去国子监好么?”
他不出声,我站起来,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背后有人轻拍了拍我的肩,我便听到赵彰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叔父。”
我掉过头,赵偱立在我身后一脸沉静。我有些许惊诧:“你这个时候怎么在府里?”
“今日不用去校场,便早些回来了。”难道今天上朝又被留下谈事了吗?真正涉及到朝堂上的事,我其实很少过问,似乎也乐得做这样一个闲人,也不想去愁这些烦人事。
他唇角抿起一丝浅浅的弧度:“明日休沐,可以留在府里陪你。”
我握过他的手:“晌午饭吃了吗?”
“吃过了。”
我转头又看看坐在地上的赵彰,弯下腰道:“阿彰,婶娘和叔父送你去国子监好不好?”
赵彰看了我一会儿,又看看后头的赵偱,点了点头。
【三一】不负卿意 。。。
一路上赵彰都不说话,独自闷在马车角落里,那模样真是天可怜见,我看着都觉得难受。半晌,他忽抬头同赵偱道:“叔父……阿彰以后也能上战场么?”
我坐在赵偱身侧,看到他侧脸的微妙变化,轻轻下弯的眼角露出一丝柔和的暖意。他身子微向前倾,温声道:“阿彰为何这样想呢?”
赵彰耷拉了脑袋,小心翼翼道:“那样就能出征,就能去父亲去过的地方了……”
赵偱的手搭上了他的脑袋,轻轻安抚着,却也跟着陷入了沉默里。
耳朵里尽是车轱辘转动的咔嗒声,我坐在赵偱身旁静静走着神。清冷冬日里难得心思恬淡,也不愿多想。赵偱握了握我的手,我便轻轻摩挲他指节上的一粒小小茧子,干燥却又有一丝微凉。
将赵彰送到国子监,天色渐晚。如今这天光短到令人惊奇,再一想,明日都冬至了。
我站在国子监门口,回想起许多事。寒冷的黄昏里,从这里一路走回家,藏了多少年少时的珍贵心情。从国子监到温府,或是去赵府,这两条路我不知走了多少遍。彼时还年少的我,曾给自己摹画了一幅愿景,好像这样走下去,就能够抵达期待中的生活。
那时候我的愿景里并没有赵偱这个人,也没有女学,更没有集贤书院。我的人生计划素来单调而缺乏机动性,兴许是太死心眼了,才会这样盲目又孤勇。然而路途上的变数如此多,到如今才明白过来所谓的“一定要”、“必须这样”都真的只是一厢情愿的美好愿想而已。
我征求了赵偱的意见,便让马车先回去了。
我说:“陪我走一段吧,有段时日不走这条路了。”赵偱握过我的手,说:“走罢。”
黄昏左近,孤寥寥的天空显得很是沉静,我索性挽过他的胳膊,低头看着脚下的石板路,似乎在同自己说话:“再往前走一段有夜市,以前我们放旬假,也是常去玩的。这会儿应当正热闹,我钱袋子里似乎还剩几个铜板,陪我去吃一碗芝麻汤圆罢。”
兴许是天气太冷,今日夜市倒不似往常那般热闹,摊子少,人也少。天棚底下坐着三三两两的人,吃完了絮叨一阵,也就起身走了。我摸出钱袋倒出几枚铜板,问摊主要了一碗芝麻汤圆。天色越发暗,赵偱的脸在昏昧灯光下显得尤为柔和。
我并不饿,因而汤圆端到面前,也提不起兴致。回想起很多个傍晚,人声鼎沸里坐下吃一碗热乎乎的汤圆,越暖和便越发觉得自己格外凄凉,对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灯火绚烂处,尽是旁人开怀的背影。
我想着想着便神游了。
“不吃么?”赵偱浅声问我。
我敛神回说:“太烫了,我等等再吃。”说罢我抬头瞧了一眼头顶遮阳挡雨的天棚,在冰冷墨色的夜幕里伸出突兀的一角,今晚没有月亮。
我同赵偱道:“将手给我罢。”
赵偱将手放到桌上,我便将盛着汤圆的陶碗推过去,拉过他的手,让他手心贴着碗:“买完这碗汤圆我就身无分文,以后一心一意靠你接济了。”
他还未开口,我便接着说了下去:“还记得上次我同你看手相吗?我说你的天纹有一处明显的断裂,似是受过很重的情伤。但往后却深细绵长,一帆风顺。”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以前从不信天命,觉得无从考证且滑稽无比。但如今,我愿意信它一回,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遭的细碎嘈杂声仿佛都悄然隐去,面前的碗里腾起一丝丝热气。我听到赵偱缓声道:“定不负此意。”
一段感情里的畏首畏尾,皆是因担心情谊不能长久而起。这其中或是一方背叛,或是一方离世,死别生离,道尽了世情无奈。
然人世事,几完缺。既然无法得知前路如何,这一刻尽情去爱也是好的。赵偱生性克制隐忍,且不善浓墨重彩地表达感情,我虽不才,却也算得上半个酸文人,那这话由我来说,倒也刚刚好。
街边人来人往,真是活着活着就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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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里,夜色颇浓,天气越发干冷。我难得感怀,想起成徽送的那一张琴,便蹭蹭蹭跑去书房,赵偱瞧我如此有雅兴,便从柜子里取了排箫出来。他看了许久,似乎在想什么心事。我便随口问了一句:“也是旁人送的么?”
言毕再一看,只觉得十分眼熟。我浑身一个激灵,这分明是赵怀宁的遗物,他这又是?
“是兄长留给我的。只我不才,并不精于此道,会的曲子也少得可怜。”他淡淡说完,面色平静,并没有太过悲伤的情绪。
我亦是难得心平气和。赵怀宁是我心里的一个伤,用纱布裹得好好的在那儿,也从来不去碰它,因为觉得也许会疼。但过了这么久,把纱布拆了之后,才发现都已经结痂,伤口早就好了。
我低头试了试琴音,抬头同他道:“你开个头,我看能不能跟上。”
他犹豫片刻,微微低头吹奏起来。曲声悠远又安宁,我坐着听了会儿,觉着他是随性吹奏的,便索性忘了面前的七弦琴,一边听一边走神。
直到一曲完毕,我都还没回过神。
“走神了?”
我敛敛神,才发觉他已走到了我面前。我笑了笑:“本是我起的意想弹奏一曲,却光顾着听了。我不作评点,但很喜(…提供下载)欢就是了。夜深了,明天还要早起。哦不对,差点忘了你明日休沐,那正好,不用起那么早了。”
赶紧让我睡一觉,摆脱这种酸绉绉的文人气吧。
他帮我将琴收起来,我瞥了一眼桌子上被我摆得一团糟的书和纸,罢了,明天起来收拾!
我回房洗了个澡,干花的味道和潮湿的水汽混在一起,令人迷醉。我听到推门声,便换好衣服擦干头发钻进被窝里。被子应当是白天里晒过了,尽是阳光的味道。赵偱洗漱完,便熄了灯,屋子里生了暖炉,我手心里沁出一丝汗意。
他躺进来时带了一丝潮湿清冷的气息,我闻着甚好。他随即伸手帮我掖了掖被角,不经意般道:“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外头开始下雪了。”
我沉默了会儿,回应道:“今年西京的雪,来得有些迟了。”
他侧过身,伸手理顺我的头发,轻叹道:“虽是迟了,却也总比没有的好。”黑暗中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互相交融。
我们没有喝酒,皆清醒得很。今晚这一切,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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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人便犯懒,早上醒来时,窗户纸外似乎亮得很。赵偱方要起身,我立刻伸手拉住他:“下雪了就再多睡会儿吧。”
他安安静静地重新躺好,我便将他拥紧一些,又给自己找了说辞:“炉子里的火下半夜好像就熄了,这会儿屋子里可真冷,就让我再取会儿暖吧。”
外面不时传来嬉笑声,想来是府里的下人们清扫积雪时,顺道就玩起了雪。这一年到头,年关将近时,虽忙也是开心的。
这么静躺了会儿,我见他也无甚睡意,便随口道:“有人让我问你好,我昨日竟忘了。”
我明显感觉到他身体一僵,遂抬头问道:“怎么了?”
他睁开眼,对上我关切询问的目光,缓缓问:“你进宫了?”
我点点头:“我娘亲说我许久没去给太后请安了,便顺便带我进了趟宫。去的时候那位新进宫的宋昭仪恰好在那儿,便同我寒暄了几句。”我略停:“听闻是你旧友?”
这是我头一次正面提起宋婕这个话题,虽说我不是特别在意赵偱的过去,但若是这过去会影响到当下,还是问清楚些比较好。
他闭上眼,良久才回道:“原谅我还没有想好要怎样同你说,就当我有意瞒着你罢。”他复睁开眼,看着我笃定道:“连永,我不善言辞,但既说了不负你,便定然不会再纠缠旧事。前阵子我想得有些多了,对不起。”
能让赵偱这么头疼的,必不是普通角色。且这两位都表现得像受害者,让我很是不得其解,赵偱这个心结若是不解开,想必也不可能真正畅怀。
那时我还不知道,从宋婕进京前,到如今这一段时日,赵偱的处境是怎样艰难。我小觑了宋婕,也忘了借刀杀人这一招,更忘了,赵偱也是臣。
为人臣者,处处如履薄冰。
我听他说完这席话,伸手帮他系好里衣,轻拍了拍他:“起吧,我差点忘了今天是冬至,去给母亲请个安吧。”
我站在床边穿衣服,随口问他:“以前你跟着父亲在外的时候,冬至吃饺子么?”
他坐在床沿低头穿足袋,好似非(…提供下载…)常认真,回我说:“没有。”
“可怜的少年啊。”我系好宽腰带,弯下腰低头去逗他,“姐姐给你包饺子吃好不好?好不好?”
他正色,手随即搭上了我的脖子,微仰头吻住我。细碎的吻移至耳边,他低喃道:“以后大早上的,可不要随意逗我。”
【三二】婚丧 。。。
我想着赵偱不吃晚饭,那么赶在中午吃饺子也好。但时间紧迫,伙房里咋咋呼呼的,我便将擀好的饺子皮和馅儿挪到书房去包。赵偱说自己手笨,学不来这个,便在一旁看书。他这两天看的尽是以前连翘丢给我的那些话本子,一本比一本少女心。
我埋头包饺子,他在一旁暗自嘀咕某些桥段的不合理之处。我懒得和他探讨这个,赶在中午前将饺子包好,送去了伙房。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些,但藏在眼底的复杂情绪却依旧挥之不去。我早就预料到他的强颜欢笑,也不打算在这个当口坏了自己的兴致,便不去细想。
到中午时冷蓉回府,赵夫人、赵偱、冷蓉还有我,已经许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饺子上桌后,老夫人问我道:“你今天包饺子了?”
“是,今日冬至,吃些饺子应应景。”我忙着分调料,冷蓉寡着一张脸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突然神经质地犯小心眼,给她多倒了一点辣椒油。
结束我这心怀不轨、小肚鸡肠的行为之后,我偏过头看了一眼赵偱,脸上神情也甚是寡淡。我浅吸口气,拿回装辣椒油的白瓷罐,坐正了,看到斜对面的赵夫人低头尝了一只饺子。
她微笑着浅赞一句,我便往赵偱碗里夹了一只饺子。
待他将这只饺子吃完,我忽然凑过去,在他耳边极其小声地说了一句:“笑,一,个。”
少年微愣,略偏过头瞧了我一眼,唇角抿起一丝浅浅的弧度来,眼角也沾染了柔和的笑意。
我知道你这么莫名其妙地笑着挺难受,但我会补偿你的。我看了一眼冷表姐,轻皱了皱眉。冷蓉抿紧了唇,又悄无声息了冷笑了笑,满是不屑和嘲讽。
我太小心眼了,这不好。遂一直到这顿午饭结束,我都很安分地吃着自己的东西,一句话也没有说。后来少年没有问我为什么让他笑,我便也没有提。但那一顿饭之后,冷蓉竟然真的收拾了所有行李,说不想再叨扰了,就彻彻底底搬回了女学。
我心里一点奸计得逞的喜悦感都没有。想起那天我那般心慌地拒绝这个赌局,就知道我有多么不相信自己,又有多么不相信赵偱。
我是个小人,还是个懦弱的小人。
作完了深刻的自我检讨之后,我正打算将给连翘那封信写完,小厮突然来报,说孙正林来了。
许久不见孙正林,我都怕他了。每每此人一出现,准会有事发生。他以前倒还是挺像梢头的喜鹊,但如今越发像号丧的乌鸦了。
见到孙正林时我颓着一张脸,结果他老人家也颇烦闷地摆了一张臭脸。这当真是天大的新事了,谁见过孙正林愁眉苦脸啊,反正我是没怎么见过。
他找了张椅子坐下,连茶也懒得喝,从怀里掏了一本红帖子给我,很是不耐烦道:“成个亲还要烦别人送帖子,这都什么事?!”
我将帖子接过来,翻开一看,无奈摇了摇头道:“成徽知道你这样吃醋会很感动的,去他面前哭吧,梨花带雨地哭……说不定这亲就不结了。”
孙正林斜了我一眼:“你去死吧,老子怎么可能吃醋?邹敏那个女的,算了我不说了,那能算得上是女的吗?成徽要和我一直看不顺眼的女的一块儿过日子了,想想心里就不舒服。”
“你别转嫁仇恨成么?”我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来,百无聊赖地翻看喜帖背面,“你不就恨自己不是个美娇娘么?”
“停,我不想和你说。”他站起来,“反正这门婚事我觉得不对劲,你要是觉着心里舒坦到时候你就去吧,我反正是不会去的。”他略停,立刻又补充道:“你也别帮我准备份子钱,别替我找托辞,老子就是不去,老子就是连红包都不想递一个!”
这样子瞧上去似乎是真怒了……我吓一跳,摸了摸心口道:“你放心吧我现在身无分文,我不会崇高到替你找说辞出份子钱的……”
他噎了一下,皱眉道:“的确是你比较没有良心。我这就走了,有事我再找你。”
他这模样我倒真没怎么见过,不过孙正林为朋友两肋插刀倒是真的。够义气,也够嘴贱,从来也不刻意瞒什么,属于心直口快之辈。他走了之后我倒想了半天这桩婚事到底有何不妥之处,可我愚钝的脑袋得出的结论只能是——孙正林看邹敏不顺眼,因此顺带着看成徽不顺眼,最后再看这门亲事不顺眼。
我揣着喜帖回了书房,赵偱正埋头写什么东西,见我回来了,却立刻搁下笔,随手拿过一本书,轻描淡写地问道:“外面又开始下雪了么?”
“是。”我将喜帖撂在桌子上,瞥了一眼他压在书下的信纸,从露出来的几个字句分析,应当是和公务有关。我不打算知道,便随口道了一句:“成徽和邹敏的婚事定在腊月廿四那天,你有空去么?”
“廿四?”他微蹙眉想了会儿,回我道,“我确定了告诉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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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城这场雪下了很久,似乎就没有停的意思。雪都没来得及融化便又一场雪落了下来,路上常常结冰。听闻有人在去早朝的路上一不小心滚进了护城河,于是上头便索性停了早朝,能值宿的尽量歇在官舍,像我这种当闲差的,便彻底休息在家。
赵偱却一直没闲着,每天都必须去校场。想来上头对文官和武将的要求不大一样,我坦然接受这一事实之后,便整日窝在书房里临摹赵偱的字。
他的字很好学,因为太过板正规矩,个人特色被磨得所剩无几。
想当初我怎会被冷表姐一张假和离书给骗了呢?真是太愚蠢了。实在是稍稍用点心便可以临摹得八分像的字啊。
这日我抱着暖手炉坐在书桌前打盹,外头传进来隐隐约约的哭声,我猛地从梦中惊醒,手一抖就摔了暖手炉。我也顾不了那么多,立刻就冲了出去。
小赵彰见我冲出来,忽地噎了一下,继而又大哭起来。
他这会儿怎么会在这?我蹲下来帮他擦眼泪,问道:“阿彰怎么回来了?”
“婶、婶娘……”他一下子扑进我怀里,抽噎着断断续续说道,“娘亲、娘亲过世了。”
温热的眼泪往我衣服里渗,走廊外的雪继续不急不忙地下着,我捂住嘴,浑身都在发抖。我试图镇定下来,胸口却闷得厉害,也不知是不是太冷,吸气的时候就一直疼一直疼,疼到心里面。
我问:“你如何知道的?”
赵彰依旧在哭,抽抽噎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