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呸!-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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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往外走两步,抬头仔细看了看门上的匾额,每一个字都透出岁月深重的味道来。得是历经了多少代人,才有这般沉甸甸的荣耀。我叹口气,低头走进了府里。
老夫人依旧是不肯见我,想必那日清早因为吉贴的争执的确是惹恼了她。我在石阶上坐下,大雪落满肩,时间像睡死过去。天色将晚时,连翘急匆匆回了府,朝着我坐的地方走过来。
“冻坏了可没人照顾你,赶紧给我起来!”她边说着,边将斗篷解下来,用力拍了拍上头的雪。
我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站了起来,抬眼看看她,淡声道:“走吧,进屋喝点热茶。可是问到些眉目?”
她走在我身侧无奈摊了摊手:“没呢,当真是白跑一趟,城中客栈连个姓陶的客人都没有,陶里那兄长若是住店,恐怕也不是用的真名,我真是傻了。”
她说着突然拉住我,又看看我的脸:“哎,我最怕你这眼神突黯的表情了,担心什么呀?要我说啊,还是等等吧,反正也没有人会怪罪你。”
我折回屋里,给她倒了茶,拿了张小凳子坐在炭盆旁边试图暖一暖手,也是随口问她道:“外面雪下这么大,路该不好走了吧?”
她瘪瘪嘴:“难走得很,又冷,我坐在马车里面都冻得发抖,你们家这马车也真的是——”她倏地止住,低头抿了口茶,又道:“姐夫今晚上恐怕回不来了吧?”
我搓搓手:“恩,大概吧。”城外大雪封路,他要怎么走?
她搁下茶杯瞅瞅我:“哎我瞧你怎么又神思不定啦?难道陶里家兄长已经遣人来过了?还是那小娃子真出什么事了?”
“不是。”盆中木炭烧得正旺,烤得人脸上生疼,嗓子也干,我咳了咳,道,“是朝廷里有些事要急着处理,他不在府里给耽搁了。”
连翘问道:“什么事?”
我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连都尉都不晓得,现下都已经出城找他去了。”
连翘“咦”了一声,随即又撇了撇嘴道:“姐你该不会担心姐夫路上出什么事吧?虽说这大雪封路,但姐夫好歹是出生入死的将军,你也太小看他了……”她若无其事地又端起茶杯,挑了挑眉道:“你以前都只关心赵怀宁将军怎样怎样,恐怕连赵偱这个名字都没留意过。那我今儿就给你说说,这赵小将军——”
我看她这一番逗趣的神情,也不做声,低头拿过旁边的铁钳子翻了翻炭盆里的木炭。
“看来不乐意听嘛!不听算了,我本来还想让你开心下的。”她将杯中的热茶喝完,又问,“真不听啊?我许久没动笔了,手痒心也痒,你让我说说呗。”
我偏过头去看她一眼:“你说就是了,我又没拦着你。”
她痞笑笑:“我听说啊,姐夫十四岁的时候就单独领兵做先锋了,这可丝毫不逊色于赵老将军。不过我也就听人说说而已,要单凭我自己看人的直觉,倒是觉得姐夫本性不适合做个武将。人嘛,虽说有时候逼一逼也能成个才,但违背本性违背个人意愿的人生基本都是痛苦的,也没什么意思。你看看姐夫那模样,一看就是从来不知道开心为何物的人。这就和那谁——”她突然刹住,“不说了,你不让提那个人的。”
我百无聊赖拿着铁钳子将木炭翻来翻去,连翘突然不怀好意地凑过来笑道:“姐夫打了那么多年仗,身上的伤应当不少吧?”
我将铁钳子一丢:“给我滚滚滚。”
“别不好意思嘛,都成亲这么久的人了你还扭捏啥?”她许是见我实在没心思同她玩笑,便直起身清了清嗓子道:“姐,等熬过这个糟糕的年关,一切都会好的你信不信?”
她满怀期待地看向我,我抬起头,离炭盆远了些,看着紧闭的门慢慢道:“我信。”
——*——*——*——*——
一顿晚饭吃得索然无味,我方搁下筷子,便听得外头有动静。我倏地站起来,连翘便抬头看着我,一脸疑问道:“怎么了?”
我指了指大门口的方向:“外边有动静没听到吗?”
她拿起调羹,喝了口汤:“没啊,你听错了。”
我没高兴理她,匆匆走了出去。黑幕下的大雪如棉絮般往下飘,灯笼在廊下摇摇晃晃。再往前头走,突然听到隐隐约约的马嘶声,我便立即朝大门口跑去。昏昧灯笼下那熟悉的侧影拐进来,旁边的小厮牵过他的马,他微微一偏头,似乎也看到我,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我上前紧紧拥抱了他,竟有些不自觉的发抖和气喘:“你怎么样,冷不冷?”
他用下巴抵着我的头,声音里甚至有一丝淡淡喜悦:“这点路不碍事,方才林都尉找到我,说是即便回来再晚也得入宫。”他顿了顿,我立即放开他,见他从怀中抽出一个信封来。
“这是曹先生重新排的图,还留了书信,说是拿给母亲看了便知,你替我交给母亲。其余事都等我回来再说,辛苦你了。”他说罢,迅疾地在我前额上轻吻了一下。
大门口似乎有人影在走动,应当是有人在等他罢。我深吸口气,再次伸手抱了抱他:“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我等你。”
我倏地松开手,看他又匆匆离了府。
这得是多要紧的事?这么晚且还下着大雪,连宫规都顾不得了。何况他今日还耽搁了时辰,不知会不会因此延误太多。
我在雪地里站了会儿,等到外面彻底悄无声息了,这才回过神来,惊觉鞋子全湿了。我握着信封匆匆往回走,寒风直往走廊里灌,让人忍不住打寒颤。再回到原先吃饭的屋子,连翘才刚刚吃完。我将信封塞进怀里,站到炭盆前烤了会儿火。
连翘倏地站起来:“瞧瞧你这发抖的样子,在外头站了多久啊?姐夫不会真回来了吧?”
我打了个寒颤,点点头,指了指南面:“这会儿往宫里头去了。”
“这么晚进宫?!”连翘显然也惊了一惊,“也太……”她略怔,随即又道:“你们家小孩儿丢了的事情同他说了么?”
我摇了摇头。
“也好,他知道了也帮不上忙,要跟你一样瞎着急就完了。”她蹙蹙眉,“可是你们家那老太太,到底为什么不肯让他俩合墓啊?按说不应该啊……就算是风水相冲或者犯忌讳,也不是不能解啊。”
我思忖片刻,慢慢道:“表面上是说请了阴阳先生看过,葬在一起不合适。但想必老夫人心里不是这么想的,阴阳先生这事儿恐怕也是个幌子。赵偱的意思是,先拆了这个假幌子,至于老夫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再议。”
连翘暗自琢磨着,良久才道:“陶里和老夫人的关系……好么?”
我想想:“我进府的时候,陶里早带着阿彰出去了。不过应当也不会差,毕竟她是长媳,且赵家素来和睦,赵怀宁对她也非(…提供下载…)常好。”
连翘半眯了眼:“我看未必,有时候表象能骗死人。陶家在京中无甚势力,朝政上亦牵连甚少,按说以赵家的门槛儿,她未必能稳坐正房的位置这么些年。陶里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定然也容不下府里有什么偏房侍妾,若是赵怀宁极力袒护她的同时,逆了自己母亲的意思,那……就不好说了。”她轻挑挑眉:“婆媳婆媳,媳妇自然要低一等的,若自家儿子不听自己的话,反倒一味顺着媳妇儿,换做你高兴得起来吗?”
“可老夫人的为人……”连我娘亲那么刻薄的人都觉得老夫人不是度量小的人,她又怎会……
“别傻了,人哪有这么简单。就拿你自个儿来说,出了沅沅那件事,她待你还同以前一样吗?娘写信给我的时候,说当时你差点为此丢了命,躺在病榻上才刚刚醒过来,赵老夫人都不顾你受不受得住,便立即让医官过来告诉你孩子没了,据说连孩子的面都不让你见。依我看,她绝非心软之辈。偌大将军府的女主人,夫君在外那么多年,怎可能是软弱性子?”她语速极快,却突然慢下来,“话虽这样说,但毕竟嫁到人家来了,又是另一回事。何况她又是长辈,该到的礼数,该给的面子,都必须做足了才行。”
“你别说了。”我低声打住她,“你今天也在外跑了一天,早点去睡吧,天更冷了,柜子里面有被子,你多盖一条。”
我说完便走了,过了会儿我再回头,那屋的灯已经暗了。我去要了些热水,将湿透了的鞋子和足袋脱了下来。冻得已经快要麻木的脚方伸进热水里,便立即传来一阵刺痛。我轻咬了咬牙,案桌上的烛火跳了跳,影子也随之晃了晃。
这么冷的天,不知道阿彰在哪里,也不知道赵偱是否已安然到了宫里,更不知他何时才能回来。
我太没用,不知是人生阅历太少,还是本来就没有这个能耐。以前总感喟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局限,如今想想,也并非无病呻吟。我确实察觉到无力,唯一还有的,只是希望而已。
我不是最擅长抱着巨大的希望,然后等它一点点碎掉吗?那这次,就不给自己留后路,不去想它是否会破灭掉。
不管怎样,都要尽一尽人事。
我拿过旁边搭着的干手巾,将脚擦干,钻进被子里的时候还是觉得冷。这一夜根本睡不着,我一整夜翻来覆去,脑子里乱糟糟的,好不容易等到窗外微亮,便立即爬起来,梳洗完便往伙房去。
伙房的厨子正在准备早饭,一个小丫头方要将早饭送到老夫人房里去,便被我拦了下来。
我拎着食盒往老夫人的住处走,连走廊里都是积雪。今早门口倒没有昨日那个小丫鬟站外头看着了,我还正庆幸,以为老夫人消气了,结果我刚要敲门,里头便立刻有人拉开了门。
——还是那个小丫头。
我不落痕迹地皱了皱眉头,淡淡道:“给老夫人送早饭,也不让进么?”
那小丫头一伸手:“老夫人不想见旁人,食盒给我就成。”
我立在原地不动,几乎一字一顿地慢慢说道:“我有要事必须得见老夫人,麻烦你,转告一声。”
那小丫头微弯了腰就要拿我手里拎着的食盒,我将手往后移了移:“我再说一遍,我有要事必须得见老夫人,麻烦你,转告一声。”
她轻挑挑眉:“夫人这是什么意思?不给老夫人吃早饭么?”
我语气放得极缓慢:“难道都不知道自己逾矩了么?给好脸色不见得是抬举你,凡事都有限度,你进屋与老夫人说一声,她若是不见,我便不走了。”
她看看我,又看看旁处,脸色却突然微变。我听到西侧走廊响起的脚步声,微闭了闭眼。这小丫头竟突然将门给关上了。
这脚步声不是赵偱的,也就是说,一夜过去了,赵偱进了宫,没有回来。
我紧抿着唇,偏过头却看到那让人有些陌生的红衣,也是一字一顿道:“这是将军府,你凭什么闯进来?”
【五七】路 。。。
本来步履匆匆的他突然放慢了步子,走到我面前,停了下来,不急不忙地道了一声:“温讲书。”
“你来做什么?”先前林都尉与赵偱谈话时,所言李子并未离开京城,且以大宛王族的身份上书请求入宫觐见,极有可能是为了宋婕被疑为细作一事。想来他若真是到西京来游学,必定早就离开了,如今都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竟还留在京中,想来也并非是简简单单的游学。
还未来得及思索更多,便听得他道:“许久不见,温讲书倒是比以前更凶了。”
他汉文的流利程度令人讶异,进步可谓神速。我微压了压眼角,道:“若无事还请你离开,赵偱并不在府中。”
“想必他即使在府中,也是不愿见我的。”他顿了顿,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低眉道,“还麻烦温讲书亲手将这封信交到他手中,我今日便离京了,料想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再见了。”
他方要告辞,两名小厮便匆匆跑了过来,他掉过头瞅了一眼这两人鼻青脸肿的模样,淡淡说了一句:“将军府的守卫太差劲了,温讲书你且多保重。”
我手中还拎着食盒,脚走声渐渐远去,两名小厮跪在地上认错,我懒得去管,便又上前敲了敲门。
那丫头再次出来时仍是寡着脸,却道了一声:“夫人进来吧。”我方进屋,她接过我手中的食盒,领着我往西阁走。可老夫人不是素来住东阁的吗?我正疑惑,她已领着我过了好几道门,到最里头一间屋子时,突然停住了。屋子里安安静静,原本跪在软垫上的老夫人见我来了,缓缓起了身,递了一支香给我。
前面案桌上安安静静地摆放着好些个灵位,白烛费力地燃烧,空气中尽是香火味道。我上了香,跪下来拜了一拜,却听得老夫人缓缓道了一声:“跪着罢。”
她正要走,我仍是跪在原地,喊住她道:“老夫人,我有要紧事。”
她却异常寡淡道:“若是阿彰的事,就不必与我说了。”
我从怀中将阴阳先生写的那封信拿出来,伸手递给她的丫鬟。那丫鬟低头看我一眼,仍旧是扶着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老夫人,这……”
她慢慢道:“拿过来罢。”
丫鬟伸手接过去,递给老夫人,她只打开稍稍看了两眼,便又递回给小丫鬟,语气清寡而浅淡:“烧了罢。”
“老夫人!”我倏地喊住她,“阿彰到现在也不知去处,您真的不担心吗?赵偱昨天被急召入宫,如今还未回来,您也当真不在意么?”
可她偏过身,看了我一眼慢慢道:“我让你起来了吗?”
我这才惊觉自己情急之下竟站了起来,遂又重新跪了下去,听得她道:“连永,我不想动怒,也知道你分得轻重。你出身世家,知世家之苦。你有无想过,若是偱儿当真去驻守边疆一辈子,于你又有何好处?他与怀宁虽在性子上颇有些差别,但两个人都太喜(…提供下载)欢孤注一掷。他说他有法子,他能有什么法子?为人臣,凭什么同帝王谈条件?当年怀宁——”
她双眉紧蹙,似是不忍:“若不是为了陶里,又怎会去打那一仗?不去打那一仗,又怎会——”她声音微颤,接着道:“又怎会惨死疆场,为国捐躯……赵家清名,是一摞摞白骨堆起来的。战事疲民,一将功成万骨枯,即便打了胜仗——”她指着那些牌位一字一顿道:“他们心里,开怀过吗?”
眼前有些许模糊,听得老夫人叹声道:“我老了,活到这个年纪本是什么都不图,寻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养老是最好。可人一日活在这世间,便逃不过这些事。我是不忍心看着偱儿再走上他父亲或是怀宁的老路。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若当年他父亲不带他去西疆,只许他做自己乐意做的事,现下他也不必整日愁眉。罢了……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即便娶了邹二小姐,也一样要负着赵家的重担,那么远的路还是要走。他若愿意一搏,你就姑且听天命,随他去罢……”
她说罢便离开了屋子,门被关上时那重重的声响将我的思绪拖了回来。
我跪在灵前不知想了多久,心里泛起丝丝涩然。
似乎一场大风雨将至,很多事都将重新洗牌。这个年关,注定是不能平静度过了。
回想起刚入府那段时日,虽非真豁达,却也常常没心没肺地与生活玩笑两把。转眼间,人却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实在太不可思议……
不知过了多久,膝盖从发麻到渐渐没了知觉,兴许是饿昏了头加上昨晚上没睡好,我两眼一黑,便闷头往前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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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被踹门声惊醒,我费力撑开眼皮,赵偱模模糊糊的影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声音听起来也飘忽得很。
后背被人揽起,脚下一腾空,我抬手揉了揉痛得厉害的太阳穴,这才察觉已被他抱在怀中。
“回来了?”我一张口,声音却有些哑。
他抱着我出了门,穿过长长的廊道,也不说话,径自往卧房走去。一进卧房,他便将我放下来。我坐在床沿,他俯身卷起我的裤管,至膝盖处又停下来,拿过抽屉里的小瓷瓶,轻蹙眉抱怨道:“你这是跪了多久?”
沾了药膏的指尖有些许凉,我低头看看他,又问道:“才回来的么?”
他不答,替我擦好药之后只兀自道:“你方才是睡着了还是晕了?”他略抬头,牢牢盯着我的眼睛道:“没吃饭?我看你就同那小孩子一般,连自己都照顾不到。”
我抿了抿唇,方要说阿彰的事。他却开了口:“昨晚上刚到门口,府里的下人便同我说了阿彰的事,我嘱咐林都尉去找了。今日我刚出宫,他便告诉我找到了陶里长兄,他住在城西一家客栈。”
“阿彰接回来了么?”
“没有。”他将我的裤管放下来,低着头兀自说道,“陶里家的那位兄长说,若不能见到妹妹的灵柩下葬,便不会让阿彰回府。你且放宽心,他不会对阿彰如何。”
我想起老夫人先前连这件事提都不想提的模样,便告诉赵偱阴阳先生那封信似乎没有起到作用。
他浅应了一声,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随即目光落在我胸前。我猛地低头,信封从前襟夹领中露出一个角来,我连忙将信拿出来递给他:“这是李子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要离开西京。大约是要回大宛了罢。”
他眼角微微下压,拆开信封略看了几眼,便又放回去:“他还同你说了什么?”
我摇摇头:“没有说其他。只是,守门的两个人被他打了,他是硬闯进来的。”全然不似以前的李子。
“他原先便这样。”赵偱看看我,手指突然抚上我的唇,说道,“太干了,先喝点水罢。”说罢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却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