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呸!-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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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翘话锋一转:“她是提不该提的人了罢?”
我眯眼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这披发的模样倒有些陌生。
连翘接着道:“难道她告诉你了?”
竹掩窗轩,夜风拂过时,沙沙作响,很是雅静。我不说话,等她说下文。
连翘的声音里微有颓意:“你别想套我的话,你若真想知道我今日就告诉你了,但你别告诉成徽,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让他知道。”
“你说罢。”那日她在茶楼里的欲言又止,我就知道她心里定是埋了很深的秘密。
“成徽和沈氏什么关联都没有。”她皱皱眉,一口气说了下去,“都是骗子,明明是自己亲生的孩子,非得告诉他,他是旁人生的,是被抱养来的。你说一个小孩子从小被父亲说‘你不是我亲生的,你是我抱养的,你其实是江南沈氏后人,你父亲是政治倾轧的牺牲品,是被奸人所害,害得你全家尽毁,唯独只有你还苟且于世,你要替你的父亲出这口气,成家即便搭上全族,也要助你出这口气’是不是很大义凛然,连自己族亲的命都不顾,只为助你复仇?别傻了,天底下哪有这种事。”
她声音越来越颓废:“我起初还真以为他是沈氏后人,才一时冲动将那封信给寄出去了,孙正林后来定是告诉你了是吧?后来再查下去,发现压根不是这么一回事。他根本不是什么沈氏后人,他就是成家人而已。成老爷也真是狠心,自己嫡生的儿子就因为和沈氏之子同龄,就甘心这样骗。沈家的确曾有大恩于成家,仇的确是可以报,但用这样的手段未免太卑劣。所以才不怕朝中有人揭发成徽是沈氏后人,才不怕受牵连,去他娘的即便搭上整个成家也要替你父亲寻仇这种破说法。无中生有!分明就是无中生有!我看他就是仗着自己儿子多无所谓,真是太寒心了,虎毒还不食子呢,拿自己儿子当棋子还是人吗?”
“你冷静会儿。”我递了杯凉茶过去,心中想的却是今日卢幼真那一句“理由错了,便错一生”。他心心念念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一个信愿,到头来却是错得离谱。
的确,他最好还是不要知道这些破事了。可再想想,他就不会自己查吗?他的手段又不差……兴许,已经知道了呢?
我不愿继续想下去。只随他去吧,他有他要走的独木桥,哪怕是寒心至极无路可走,他也还在路上……
“被至亲欺骗这种事,以后就都不要再提了。”不提就想不起来,差不多时候就会忘了罢?
“也是。”连翘清了清嗓子,起身将扇面窗合起来,“我偶尔觉得不甘心罢了,想想也认识这么多年,实在没有办法看着他继续错下去。若没有沈家那些破事,他在江南定是个风流人物,不知要迷死多少小丫头,如今却成了这样,可见都是命里没有的东西。”
她转过身朝我笑笑:“不说了,明天还有得忙呢,还得将那小鬼头送书院去,你睡吧!”
【六二】北上 。。。
我去衙门里报了到,阿彰亦去了书院念书,日子稀松平常。悬桥巷离连翘的住处并不远,我常常是绕道走,心底里对成府尤其抵触。
阿彰又长高了些,天也越发热起来,那日书院里放假,我与连翘便带他去裁缝铺做衣裳。刚到家,便看到送信的差役,我一看是父亲从上州差人送来的信,连忙拆开来看。连翘在一旁笑道:“怎么说?”
我细细往下看:“父亲让我们抽空过去一趟。”
她黠笑道:“还有呢?”
我舒口气:“西边战事顺利,拿下大宛指日可待。”
连翘拍手道:“很好,今晚上你得请我吃饭,我们再商量下去上州的事宜。”
从这里到上州,不过几日路途,但衙门里的事得安排好,同僚那儿都得打好招呼,至于阿彰,将他独自留在这儿也不大好,也得去书院请假。将这些事悉数安排好,我与连翘带着阿彰便往上州去了。
我父亲上任没多久,对上州诸事还不算十分了解,故而也很忙。那日我们到刺史府,也未见他老人家。我母亲说上州的气候的确比西京要宜人许多,脸上也比以前多添了几分笑意。
她又与我们寒暄了好一阵,七七八八的琐事问了一堆,后来提到西边战事,却又道:“也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景况,你爹收到的信报已是迟了些,再辗转到你手中,又要再迟一些,可战场上的事,却又是瞬息万变……”
她说着说着语气便低下去,连翘在一旁笑道:“娘,哪有您这样的,尽说丧气话。”
“也不是我说丧气话,凡事往好里想,却也得做好最差的打算。连永,你自己都想过吗?”
我握着凉茶,竟也不觉得这天气有多热。最差的打算吗?我之前不知想过多少遍,可我如今不打算想这个问题,没发生的事为什么要去担心它?
“我有分寸。”我这话刚说完,便看得我爹进屋了。他将我从椅子上拉起来打量一番:“江南果真是养人的地方,气色似乎比在西京时看着还要好些。坐吧,什么时候到的?”
他在我娘旁边的椅子里坐下来,端过凉茶就喝。
“到了也没多久。”我浅笑笑,“一路上看过来,上州确实是好地方。”
我爹笑笑:“也就外头看着好,衙门里一堆烂摊子。”他略停,转过去看我娘:“晚饭可准备妥当了?”
“自然。”我娘站起身,同我们道,“走吧,去前头吃饭。”
晚饭虽算不得非(…提供下载…)常丰盛,我却也见识了几样新鲜的菜品。餐桌上我爹喝了些酒,有些话便当真是敞开说了:“要说大宛,硬啃是肯定能吃下的,并无太多悬念。可关键是皇上打算拿下大宛再往北打,这算个什么事?先不说粮草补给,人也会倦的嘛。这一口气打完,稍稍有不顺,士气便会颓的。何况北边骑兵骁勇——”他摇摇头:“若是君子打法,必输无疑。”
连翘搁下酒杯,朗声道:“爹您怎么跟娘一样,尽长旁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按下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
她瞥我一眼:“我说得很对啊,你看他们俩,今日这模样,分明是不看好这一战。哪有这说法?!”
“连翘!”我看看她,不禁蹙了眉,“爹说的也有道理,不是长谁志气灭谁威风的意思。但我有句话要说,我们在这里议论没有用,也帮不到,所以争出个一二三反倒伤了和气不至于。至于这仗,若真得继续往北边打,那也是圣意不可违,是胜是负,听天由命。何况就算赢了,赵偱也未必就安好,输了,也未必就会死。我想得很明白,也已敞开心胸来接受一切的可能性,所以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
我爹叹口气,又给自己倒满了酒,闷着头喝下去了。
上州之行并没有想象中玩得开心,阿彰念着书院里的课业,我也得尽早回去做事,三人便又匆匆回了江南。
——*——*——*——*——
夏天比想象中要热,尽管隔几日便一场雷雨,但却越下越热。
入秋时传来捷报,大宛已举国归降,由凉州曲州调兵镇守大宛国都,赵偱领兵北上,恰逢戎卢大举逼境,边疆告急。
平日里依旧乏善可陈,我一天天等着,好消息和坏消息皆有,都只能被动接受而已。天气逐渐凉下去,街道上走动的人也渐渐少起来,仿佛都在蕴着一场冬眠。
那日我休沐,阿彰也正好放旬假,连翘说在西郊有一处竹海,即便是如今这天气也依旧青葱蓊郁,问我要不要去。
那段日子看惯了凋蔽衰颓之景,想着去一趟也好,便即刻动身,去了西郊竹海。曲径通幽,头顶是密密麻麻的竹叶,悉悉索索不断作响,在这萧瑟季节里竟生动了起来。连翘提了个竹篮子,拿着挖笋的工具,带着阿彰四处找冬笋。
我走得慢,连翘和阿彰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视野中。
我索性坐在原地等他们回来,拿了根小竹枝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字。
乱七八糟写了一堆,等连翘和阿彰回来时,地上已被我划得不像样子。我起身慢慢道:“回吧,晚了就冷了。”
阿彰抱着竹篮子朝我点点头,回去的路上又小声同连翘道:“连翘姐姐,婶娘这些天一直不大高兴,是因为叔父还没有回来的缘故吗?”
“是呢,你叔父在北边,离我们这里很远,你婶娘想必是想你叔父了,故而才这模样。”
阿彰努努嘴,讷讷道:“以前我娘亲就是这般模样,所以阿彰有些担心婶娘……”
我在一旁不禁苦笑了笑,陶里啊陶里,我们到底是哪里像了?心境吗……似乎应该又不大一样。凡事旁观者清,就连阿彰一个小孩子都能看得出来,又何况其他人。
连翘咂咂嘴道:“这个……你是小孩子所以不明白,你看着一样的东西其实未必一样。同为想念,里头门道可多着,等你长大就明白啦。”
阿彰摸摸脑袋,又看看我,继续抱紧了他怀里的竹篮子。
从竹海回去已经入了夜,我刚下马车,便有一人匆匆迎了过来,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面目,然他的声音却立时响起来:“哎呀,你们可总算是回来了!”
连翘刚下马车,听到声音也是蓦地一顿:“孙正林?”
说话间他已走到了面前,我又惊又喜,忙问道:“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他笑笑:“衙门里的人说你住这儿,我便过来找你,结果你们家连个人都没有。”
“进屋说。”连翘开了门,示意他进去。
他将阿彰从马车上抱下来,然后随着我们一道进了门。我偏头问他怎会突然来江南,他指指我:“你也太贵人多忘事了,我年初时不说过,若战事拖得久,还得到南边来征粮嘛。”
我一顿:“北边如今怎样?”
他身在兵部,又与枢府的关系颇为密切,拿到手的消息定是最准确的。他轻咳两声:“不急,进屋说进屋说。”
连翘煮了茶,让伙房小厮将饭菜端上来,说:“你们若有要紧事商量也先吃了饭再说,我领小鬼头去后头吃饭。”
孙正林也不客气,端起饭碗就低头吃起来。我才吃了半碗,他已经吃完了。他笑笑道:“我一路过来都饿疯了,实在不好意思啊。”
我低头继续吃饭,随口说了一句:“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边吃边听你讲。”
“怎么说呢?现在的局势是,戎卢那边以为又是和往年一样,打着打着就及时收手,没想到赵偱把人家骑兵赶出北疆后还要继续往北边打,所以他们那边就增了兵力,死守逐州城。反正现在就耗着,这个口子若是撕不开,赵偱就得跟着耗死。逐州粮草充足,但我们这边却是远水救近火,上一批军资才刚刚送过去,估计撑不了多久,关中今年闹蝗灾,可愁死户部了。邹敏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后续供给必须跟上,所以我就这么被丢出来了。可是即便攻下逐州,按照戎卢人的一贯作风,肯定是全部烧光什么都不会留的,到时候就跟进了死城一样。”
我搁下饭碗,靠着椅背,无意识地说了一句:“为什么不及时收手呢……”
“收手?好不容易打到这地步了,要真能把戎卢啃下来,北疆不知能安定多久。戎卢就跟蝗虫似的,再没有比它更猖獗更不守信义的了,定的盟约那都是狗屁。说句心里话,我还真希望这一次就将戎卢给灭了,再不给它翻身的机会,虽然我以前不怎么待见赵偱那小子。”
我斜睨他一眼,孙正林咳了咳道:“不是你想的那意思,如今我看他挺顺眼,咳……”
我正了正色:“什么时候走?”
他倏地坐正了:“征粮令是一早下来的,江南这边也应当准备得差不多了,一妥当我们就出发。姚副统这次跟我一道过来,负责押送粮草,我们直接从南边出发,走官道。”
我沉默半晌,把玩着手里的调羹,抬头道:“我跟你们一道去。”
“开什么玩笑?!”孙正林倏地反应过来,拍了桌子道,“且不说你还有差事在身,你一介弱质女流,跟着押运粮草的军队一块儿走算个什么事?再者说了,你就算去了也未必见得到赵偱,你即便见到他,顶多说上几句话就又得走了,你犯得着吗?!”
“犯得着。”我心里出乎意料地平静,“我跟你们一道走。”
“你疯了……”他站起来指着我道,“温连永你真他娘的是个疯子。”
【六三】三春雁北飞 。。。
他又絮絮叨叨说了一阵,我默默起身往卧房走,身后一片黑暗。我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绢包,握在手里走了出去。
孙正林闷头坐在前面的屋子里,见我又回来,只看了我一眼,却一言不发。
我走到他面前,将绢包放在桌上,摊开来,一只断成两半的玉镯安安静静地躺在白绢布上。
孙正林抬头问我:“什么意思?”
我叹口气:“前天早上它毫无预兆地断了,我戴了近一年,都已经快要离不开它,可它还是碎了。”
他肃着脸,似乎是琢磨了会儿,说道:“玉器断裂乃为主人挡灾,你又何必……”然他顿了顿,又道:“赵偱给你的?”
我将镯子重新包进绢布中:“说是挡灾,但我这颗心悬起来便放不下了。你权当帮我个忙也不行么?”
“我知道你在乎他。”他偏头拿过已经凉掉的一盏茶,神色颇有些捉摸不定。过了会儿他叹息道,“好吧,带你走。”
这最后一句虽然似乎不情不愿,但到底是应了下来。我隔了一日将此事告诉了连翘,又嘱托她好好照应阿彰,对衙门里称病,便彻底歇在家里等待出发。
临出发前夜,孙正林送了套军衣过来,说五更天就要出发。连翘留了他吃晚饭,他三两口将饭吃完,搁下饭碗道:“连永,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这次押送粮草我们走得很急,可不像你们出行那般慢悠悠的,路上迫不得已是不会停的,我看你也是初学骑马不久,再问你一遍,你当真要跟我们走吗?”
坐在一旁的连翘倏地打断了他:“你跟我姐这么熟还不清楚我姐的性子?不撞南墙她不会回头的,别啰嗦了,你这就带她走吧,我看她一刻也坐不住了。”
她又看看我:“阿彰不用你担心了,衙门里的事我帮你圆过去,你见到姐夫便尽早回来吧,我看你在那儿他也专心不了。”
孙正林叹口气,站起来,对我道:“去把衣服换掉,行李拿过来吧,我就在这儿等你,今晚上便带你过去。”
我去换衣服,连翘跟上来,待我换好衣服,她将小包袱递给我,昏昧灯光下一双眸子格外清亮:“你自己保重,我和阿彰等你回来。”
我点点头,转过身去,看到孙正林已站在走廊那头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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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转冷,晨光姗姗来迟,我随着押运粮草的队伍出了城。潮湿清冷的江南就在身后,往前走便是酷寒北地。的确如孙正林所言,队伍急行,连停下来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还得时时护着粮草安全。
越往北走,天气越发干燥,也越冷,天光愈发短暂,常常夜行。月光苍白,又略显孤寡,在旷野的夜风里,显出肃杀的气息来。兴许是受了凉,又无法好好休息,我突犯了咳嗽,且越发严重,但眼看着就要到北疆,我却一刻也不想停下休整。
那日傍晚传来消息称逐州城已被攻下,孙正林慨然道:“我知道早晚有这样一天,但逐州虽被攻下,却不知何时才能止戈,兵戎相见,死伤难免,皇上到底想打到何时呢……”
止戈而归想必是每个将士的心愿罢。我对着风口咳得更厉害,心都要跳出来。朔风迎面袭来,像是要将人带走一般。天色一点点暗下去,队伍因过度疲乏亟需休整,说是等今夜一过,我们便踏过北境,到了戎卢的地界了。
孙正林将药瓶递给我:“剩最后两颗了,等到了军营再熬煮汤药罢。”
我接过来服下,孙正林忽然浅笑了笑,道:“连永,你可知道太祖皇帝在时,有位叫殷朱的琴师?”
我点点头:“有所耳闻。”
“当年他誓死不为朝廷所用,虽是因旧主的缘故,但太祖皇帝却只赏不罚,甚至御赐了一把琴,并言不论是否殷家后人,只要持此琴者,皆可拒为朝廷效命。”
我忍下喉间不适,蹙眉问道:“突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淡笑笑,一双眸子里尽是深意:“连永,这是一条后路。”
我一时没有忍住,猛咳了一阵,闭了闭眼道:“你让我去找那把琴?”风愈发大,极目望去,周遭太过萧索,一丝生机也没有。逐州城呢?现下的逐州城里……又是何模样?
想必小小的庆祝是少不了吧……
孙正林的声音将我从神游中猛地拽了回来:“你府里不是有一把琴么?想来,也有些年岁了罢……”
我心下一惊,孙正林的神色却黯了下去。他接着缓缓道:“退路总是有的,只看你有没有心。我也是才知道,他曾经送过你这样的一把琴……有心的人,总是有心。”
“那……你呢?”他替你谋兵部之职,你可是感激他?这难道是他为你安排的所谓后路?我深深叹一口气,心口一阵不舒服。为什么?他活着到底是为了谁?他到底有没有为自己活过……
我紧蹙着眉,掉过头去猛咳一阵,也未听清楚他回了我什么,便直起身缓了缓道:“回京再说罢。”
队伍暂歇后继续前行,过了北境抵达逐州城时,竟飘起了雪花,北疆之地的雪又与西京差了许多,我抬头望去,灰蒙蒙的空中像是蒙了一层翳,有